方宝儿眼珠转来转去,一眼瞥见玉瓶中花枝,竟已被自己大笑时撞得乱了,完全失去了它原来的神韵,心下不觉大是不安,悄悄伸手去扶那花枝,哪知小公主却突然大怒起来,跺脚道:“谁要你的脏手碰我的茶花!”将方宝儿手掌触及的花枝全都从玉瓶里拔了出来,全都抛人那盆清水中,用手搓了又搓,洗了又洗,可爱的面容上也突然满带愤怒怀恨之色。
可怜那娇弱的茶花竟被她洗得瓣瓣散落,不复成形。
方宝儿大惊道:“你这是做什么?好好的花……”
小公主怒道:“你的脏手碰过的花,我要把它洗干净。”
方宝儿道:“就算我的手把花弄脏了,但……但你这么一洗,岂非将你好好的花全部洗得活不成了?”
小公主道:“我就是要把花洗干净,管它是死是活!”
方宝儿呆了一呆,叹道:“想不到你这人这么不讲理……”
小公主跳了起来,叉腰站在他面前,大声道:“是谁不讲理?我问你,你为什么要碰我的花?”
此刻的小公主当真是又刁蛮又泼辣,哪里还是方才那温柔可爱的模样?方宝儿竟似被她这突然的转变骇呆了。
只见小公主把玉瓶“砰”的摔到地上,将桌上素笺也撕得粉碎,跺脚道:“我费了整整一天的时间才插好的花,我从来也没有插得这么满意过,但……但现在全都被你弄坏了,你赔我……你赔我……”
方宝儿道:“好,我……我赔你就是!”他虽然精灵古怪,遇着比他大的人,那是什么事都做得出,但此刻遇见了这比他小的女孩子,却也是无计可施,只有忍气吞声顺着她来说好话。
哪知小公主还是大叫大嚷道:“你赔?你赔得了么?”
方宝儿想了一想,自己若是想将花插得那般完美,实是有所不能,不禁叹道:“我是赔不了,那……那怎么办呢?”
小公主似乎要哭起来了,眼圈红红的,道:“我饶不了你,永远也饶不了你,除非……除非你……”
方宝儿一听还有路可走,连忙道:“除非什么?”
小公主道:“我说出来,你能答应么?”
方宝儿道:“这要看是什么事,若是……”
小公主突又跳起来,竟真的哭了,喊道:“好,小贼、小坏蛋,你不答应,我要抽你的筋,剥你的皮……”
方宝儿从未见过在自己面前又哭又闹的女孩子,此刻实是慌了手脚,连声道:“好……好,我答应你!”
小公主道:“现在答应一件事已不成了,要答应十件事,否则我还是不依。”一面说话,眼泪流满了一脸。
方宝儿无可奈何,只得叹道:“好,十件就十件!”
小公主道:“答应了可不准反悔。”
.
方宝儿道:“男子汉说的话,决不反悔。”
小公主道:“要是反悔,你是什么?”
方宝儿道:“我若反悔了,就是小贼,小畜牲。”
小公主突然“噗哧”一笑,道:“傻孩子,这种事,你怎么能答应呢?我若要你割下自己的鼻子,你怎样?”
她擦干了面上泪痕,满面俱是甜蜜可爱的笑容,若非亲眼瞧见,谁也不会相信,现在这温柔甜蜜的小公主,就是方才那撒刁撒泼、又哭又闹的女孩子。
方宝儿只被她说得目定口呆,暗道:“是呀,这种事我怎能答应呢?我……我真是个傻孩子。”
他被水天姬唤做“傻孩子”时,虽然也和此刻一样口服心服,但水天姬是已成名的女魔,这小公主却只是个小女孩子,这小小的女孩子做起事来,竟已能将别人弄得晕头转向,和成名的女魔头不相上下,到她长大时,那还得了?此刻不知要想出十件如何刁钻古怪的事要方宝儿做哩!方宝儿越想越是心惊,呆在那里,说不出话来。
小公主格格笑道:“傻孩子,我怎会要你割鼻子呢?血淋淋的,怕都怕死人了,有什么好玩?”
黑白分明的眼珠子转了几转,缓缓道:“我从来没有见过男人痛哭,那第一件事,你就哭一场给我看吧!”
方宝儿呆在当地,他虽不是未曾哭过,但此刻突然要他哭,一时之间却叫他如何哭得出来?
小公主脸一板,道:“怎么?第一件就要反悔?”
方宝儿道:“我……我哭不出!”
小公主道:“好没用的人,哭有什么难,我说哭就哭,说笑就笑,那本是再也容易不过的事。”
方宝儿听得又好气又好笑,想到这小公主确是哭笑自如,又不禁暗暗佩服,当下长叹一声,只得掩面痛哭起来。但他实在是哭不出眼泪,只得用手指偷偷蘸些口水,涂在眼睛下,小公主道:“我不说停,你就要继续哭。”
方宝儿恨得牙痒痒的,只得接着干叫了盏茶多时分,直哭得眼泪虽未流下却已是满头大汗。小公主格格笑道:“男人哭的时候,不流眼泪反而流汗么?……唉,你哭得虽然一点也不像,但却真是卖力,好,停下吧!”
方宝儿如获大赦,倒在椅上,还是在不住喘气。
小公主眨了眨眼睛,道:“那第二件么……”竟挖空心思,想出各式各样的法子,要方宝儿来做。
忽而叫方宝儿翻五十个跟斗,忽而要方宝儿在地上爬个三五十转,忽而要方宝儿坐两个时辰不准动一动。方宝儿只被她整得精疲力竭,哭笑不得。
室中不透日光,也不知过了多久,只见外面送饭的已来过四、五次,送饭的少女总是偷偷瞧着方宝儿直笑。方宝儿直猜不透这究竟是什么地方,更猜不透这小公主的爹爹究竟是什么人物,为何不来瞧瞧自己的女儿。
幸好小公主自己也有玩累的时候,那时她就插花,方宝儿也乘机歇歇,就在一旁瞧着她插花。
小公主将花插得满意时,方宝儿也不禁在一旁拍案叫绝,忍不住问她:“这插花的道理,是谁教给你的?”
小公主道:“我爹爹有位朋友,据说是世上最最了不得的奇人,几年前
他到过这里一次,爹爹想尽法子留住了他,要他教给我一些本事,但他留了一个多月,却只教给我插花,早也插花,晚也插花,我插得真烦死了,但爹爹却甚是高兴,说是这插花一道中也含有极为高深的武学妙谛。”
方宝儿摇头道:“我不信。”
小公主笑道:“我也不信,跑去问爹爹,哪知爹爹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只要我多插花,我只好天天插花,插来插去,虽然还是没有从插花里面研究出什么武功道理,却不知不觉也开始喜欢插花了。只因到后来我才觉得,这插花看来虽简单,其实里面却大有学问。”
方宝儿叹道:“此点我方才也已觉得了,同样的几朵花,由你来插就和我插的不同,正如……正如……”
他似是要想一个恰当的比喻,一时却难想出。
小公主道:“正如同样的一柄剑,甚至是同样的剑法,但武功高的使出来就和武功低的大不相同。”
方宝儿和着笑道:“是极!是极!”
瞧了小公主半晌,又道:“有时我真奇怪,很简单的事你会不懂,但越是高深复杂的事,你就懂得越多。”
小公主嫣然一笑,道:“是么?”
方宝儿道:“看来,你必定也是会武功的了。”
小公主道:“当然!”言词之间,似是将通晓武功视为理所当然之事。过了半晌,又道:“你可要我露两手给你瞧瞧?”
方宝儿直皱眉头,连连道:“不要不要。”他素来不喜欢武功,近日见了那些流血争杀之事,对武功更是敬鬼神而远之。
小公主瞪起眼睛,娇嗔道:“你不要我就非要你瞧,你若是说要,我倒反而懒得要你瞧了。”
方宝儿道:“好,我要我要……”
小公主格格笑道:“你既然要,那更是非瞧不可了。”
方宝儿怔了一怔,无可奈何地坐下,嘴里直是叹气。无论他怎么说、怎么讲,小公主只要一绕弯子,就将他套了进去,只气得他鼓起了嘴,嘴上几乎可以挂只油瓶。
小公主娇笑道:“你生气的样子真是好玩,我以后一定要想尽法子天天要你生气!”
方宝儿听得更是愁眉苦脸,只见小公主娇小的身子,突然轻盈地一转,便已飘飘然离开了地。
那雪白的衣衫凌空飞舞,有如蝴蝶双翅般,穿着珍珠绣鞋的小脚轻轻一踢,身子突然向那水钵落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