唇边浮起一丝无奈的笑,两人的关系,总是那样诡异,虽然他贵为帝王,然而,情感方面,更多的时候,她反而占了主导。
而自己,却偏偏成了嫉妒,又依赖的那一方,正是因为如此,才有那种不安全感。
一旦离去了对她的依赖,就感觉,世界都是空的。
那种无错和恐慌就会如梦魇一样席卷着他。
也或许是因为这种依恋…所以,在情感方面,反而显得更卑微了一层。
这似乎是命中注定,犹如第一次,她从天而降落在他面前,然后将他当做人质劫走那一刻开始,接下来,他一直都处于弱势,并且一步步的沦陷。
直到现在,她腹中有了他的孩子。
之前,恨着她的时候,恨得想将她杀了才得以留在身边时,也曾想过,如果没有遇到过她,是不是不会这样呢。
现在,等一切平复下来,又觉得,如果还是重来,他依旧选择被她带走。
“平安,要好好照顾母妃。”
时间的确是不够多,他唯有对肚子里的小东西连声吩咐几句,才小心翼翼的将女子放在了被褥间,顺带将她头发梳理工整。
起身时,才发现双腿因为一直僵持不动,完全麻痹,费了好大的劲儿才站起来。
等下马的时候,东边天空已经发白,林子里雾气缭绕,很快沾湿了衣服,君卿舞深深的看了一眼马车,才翻身上去,然后驾马离开。
而刚走几步,他却飞快的折回马车,将被褥为阿九盖上静坐了一会儿,才将心头莫名的恐慌平静下来。
马车越来越远,很久之后,君卿舞才清楚,原来很多事情不可以重来。
如果可以,那今日,他就不该回宫,放着她一个人去了烟雨山庄。
没想到期待着三个月后的重逢,却变成了两个人的离别。
而再见面是,已经物是人非。
清河殿依旧是禁地,后宫中已经传出消息,荣华夫人因为嫉妒将淑妃娘娘推入水中一事被皇上责问,从此都被禁足在了清河殿。
是啊,到底,还只是禁足。
苏眉坐在桥头,看着脚下的清水,不由苦笑一声。
君斐争说,她只抓了君卿舞的眼睛,而那个女人却抓住了他的心,所以,她一直斗不过阿九。
抓住他的心…如何抓住。
没有了这张脸,她就等于失去了最好的筹码。
“夫人,皇上来了。”宫女小声的提醒道,苏眉心中一紧,忙起身回头看去。
单间初春的绿芽后面,走来一个白衣长发男子,精致高贵的脸隐着一份妖魅,那双眼睛干净却深邃,犹如从不起涟漪的干净泉水,甚至透着冷厉,但是唇边却挂着惯有的笑容——那笑,总是让人觉得不真实。
她每次看到他,几乎都是这样的神情。
这是带着面具的君卿舞,而只有遇到那个女人时,他的神情才会真实。
会发怒,会笑…
心中莫名的扬起某种酸涩之后,竟然有隐隐的疼。
“外面有风,你怎么出来了?”君卿舞走了过来,小声的问道。
“出来透透气。”苏眉低下头,却赫然发现,君卿舞站的地方竟然和自己保持着一定的距离,这个距离,就像往日为了应付太后,接应其他妃嫔一样。
“你先坐着。”君卿舞坐在远处的椅子上,指着对面的凳子对苏眉说道。
“皇上朝中事情可忙?”
“不是很忙。”脸上依旧挂着笑容,君卿舞目光却淡淡的看着远处,“小眉,你以前说,你是从大漠来?”
苏眉一愣,她的来历,君卿舞早已得知,却不知道为何竟然突然问起,难道是怀疑什么?
“是的,但是很小的时候就来到了帝都,家乡的事情已经忘记了。”
“那你想家吗?”收回目光,君卿舞看向苏眉,眼底没有任何情绪,只是明亮的有些不敢直视。
家乡…她的家乡是月离,所有的月离人一生的愿望和夙愿就是回归故土,据说那里四季飘飞着樱花,美得犹如仙境。
但是…当生下来就不得不委屈自己,甚至出卖身体和感情,那这样的回归对她来说是枷锁。
悄然的看向君卿舞,曾在进宫之前,她已经知道君卿舞小时候就从大漠来,而这个皇帝的野性,就是将君国扩大,甚至将大漠也归于自己的领土。
这是不是也因为,大漠曾是他的家乡。
“想。”思量了片刻,苏眉轻声的答道。
君卿舞点点头,“很多人都是这深宫犹如囚笼,其实朕何尝不知道。这些日子,带你伤势好了之后,朕会让人送你出宫,回你家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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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眉吃惊的看着君卿舞,以为自己听错了。
“放心,朕一定会让你的脸复原的。”此时,君卿舞慢慢的站了起来,说完这些话时,竟然觉得心里平静的没有一丝波澜。
甚至觉得,初春的阳光美好,所以之前觉得晦暗的东西,在这一刻,犹如被拨开云雾,都明朗起来。
原来,放下某种执念,而全心对待一个人的感觉,竟然如此好。
“皇上…”半响,苏眉才反应过来,忙上前,拉住君卿舞的衣袖,“皇上,您是要送臣妾出宫?”
君卿舞低头看着苏眉,轻轻点头,“你也说思念家乡,朕打算送你回去。”
“这些年来,在宫里的确委屈你了。”
“不…”犹如抓住救命的稻草一般,苏眉第一次觉得心底泛起了恐慌和害怕,“皇上,您是不是不要臣妾?还是臣妾做了什么?”
泪水瞬间从眼眶中滚轮,声音亦被泪水给吞没。
很多次,她的眼泪不过是为了博得同情,不过是做戏而已。
而这一次,当他用如此淡漠和认真的口气说出这个话时,她竟然哭了,甚至,若不是尝到苦涩的味道时,她都不知道自己哭了。
这种哭,是真实的从心底表现出的伤心。
才入宫中时,她曾经日夜期盼着离开这个深宫,离开这远比落花楼还险恶的地方,不想背负这族人的责任,而委屈的留在这里。
还要陪伴着一个宠着自己,却永远看不懂其心思的年轻帝王。
伴君如伴虎的感觉,并非是若有女人能陈承受的,在这里,她学会了如何乖巧,如何应对,如何控制自己的心思而不爱上这帝王。
因为,有一日,他们将会为敌!
可现在,当他出动提出,要将她送出宫时,却觉得心口犹如被人生生的挖着疼,甚至,超过了当时被毁容的煎熬和痛。
“皇上…您不要丢下臣妾,臣妾不要出宫。”
君斐争说自己的面容虽然毁掉,但是却博得了君卿舞更大的同情心。
君卿舞低头看着苏眉,她的半张脸被丝绢仔细包裹,而另外一个张脸依旧倾国倾城。
他平静的眼底到倒影出她绝望的脸,抬手为她拭去眼泪,另外一只手则将苏眉抓着自己衣服的手轻轻的拿开。
“朕已经做好决定。”说完,这一切,他侧身从她身边离开。
然而刚走一步,身后的女子冲上来,紧紧的从身后抱住了他。
“皇上…不要送臣妾出宫,臣妾早就无家可归了…”到面容毁了的现在,太医随时都在身边,用的药也几乎是时间万金难求的珍贵药材。
当君斐争告诉她没有解药的时候,那就等同于是放弃了她这颗棋子,而那个人…那个一路和自己走来,自己一心归宿的犹如仙人的男子,至今并没有消息传来。
而…只有身边这个人,竭尽一切全力的想要复原自己的面容。
当所有人都认为她背负着命运,就该毁灭自己的时候,只有这个帝王,用着他的方式保护着自己。自己就是一颗棋子进攻,然而,只有这个男子从未利用过自己,甚至亦只有他包容过自己。
如果这个世界只有阴谋,只有责任和冷漠,那唯有这个男子,曾真的宠爱过自己。
君卿舞站在原地,目光清冷的看着远处,薄唇抿成一条线,下唇上的美人裂若隐若现。
曾有人说,男子薄唇且带有美人裂,那是天生绝情之人。
“苏眉,你的脸被毁去,朕有责任。”许久,才听到君卿舞淡淡的开口,但是声音却带着某种疏离甚至冷漠,“也正因为如此,之前你曾做过的事情,朕都一概不追究。”
话一出,苏眉浑身一个激灵,恍惚之中,君卿舞已经掰开她的手,大步离去。唯留下宫灯之下,那熟悉的背影。
他说…以前的事情概不追究,概不追究?
苏眉手一颤,不安的看了看四周,突然明白,君卿舞并不是不相信之前阿九说过的话。
他一直都相信的,一直都相信那个女人。
只是,他不追究而已!
此刻,突然放下此话,意识就是,如果她不听从命令离开这皇宫,那他将会追击以前她做过的所有事情。
不敢再丝毫的怠慢,苏眉跌跌撞撞的回到寝宫,刚好看到新派来的宫女,正端着药走了过来。
“淑妃娘娘,这是楚国进攻的雪莲水,太医说,放能让淑妃伤势好得更快…”
“滚!”
苏眉几乎是尖叫的将那个宫女一掌推开,然后将所有的宫女都赶了出去。
屋子里,顿时一片混乱,那些摆设,全都是各国进贡的世间精品,因为喜欢琉璃,他曾为她建造了这个琉璃宫,只为金屋藏娇。
可现在,他竟然要送她出去。
苏眉走到铜镜面前,看着被毁掉的脸,无力的大笑了几声,然而,泪水也如何也不受控的滚落下来,自己的声音在偌大的寝宫回荡,凄凉而悲切
怎么会突然这样…一定是因为那个女人!苏眉收起眼泪,赶紧从暗格里拿出纸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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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后想起什么…苏眉放下手中的笔,起身飞快的披上衣服,转身进入暗格。
天边一片绯红,冒出的绿芽犹如晚开的红梅,却让人讨厌——那个女人还有一个名字:梅思暖。
园中春色一片,等踏入那座阴森的府邸时,苏眉还是下意识的裹紧了身上的披风。
进入院子,绕过小桥还有坐坐假山,之后落入眼帘的便是富丽胜过皇宫的建筑,而才到院子中间,已经能听到断断续续的乐声音。
“王爷在里面?”
将帽子往下拉,连着白色的面纱,只露出一双眼睛,苏眉小心翼翼的看着里面。
如果可以,她也不想到这个地方来,而此时,能感觉到无数双警惕的眼睛正盯着自己。
这里的守卫,胜过了皇宫。
君斐争这些年来富可敌国,当年太上皇并么有将皇位传给他,而他自小又被先皇当做人质囚禁在帝都,因为他手上难以养兵。
但是,难以养兵并不代表他就没有病,他养的都是江湖一些凶煞或者被朝廷追击的亡命之徒,而这些人凶残却都依附他。
“王爷说娘娘你会来,所以告知小的,若是您来了,就直接进去。”
旁边的一个尖嘴猴腮,但是双目锐利的奴仆恭敬的说道。
苏眉皱起眉头,深吸了一口气,才跨进去,而刚绕过屏风,看到里面的情景,她慌忙的后退一步,停在了外面,不再进去。
这么一步,却刚好被君斐争看到。
旁边的丝竹声停了下来,君斐争慵懒的靠在小塌之上,对身前的穿着妖艳的人挥了挥手,“你们几个,都下去吧。”
“是,王爷。”
那几个人抱着乐器,扭着细腰依依不舍的走了出来,最前面的那个人走到苏眉面前,突然停下来,挑起凤眼将她打量,冷嘲道,“难道你就是那个第一美人?”
听那人一说,其他几个人也凑上来,“你确定是她?看起来也不怎样嘛?”
香浓的脂粉味道传来,苏眉厌恶的皱起眉头,冷冷的盯着了这几个人一眼,心底不由恶心反胃。是的…这个几个穿着艳丽,说话发嗲,涂脂擦粉的是几个男人!!
“是啊…也不见得哪里好看。”其中一人还跺了跺脚,似乎十分的不满意。
“滚!”
屏风里面传来一声怒喝,那几个人顿时吓得面色苍白,忙跪在地上,“王爷,奴家知错了,奴家知错了…”
然后君斐争并没有说话,半响之后,听到一声脆响,一个茶杯丢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