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郁青想打个电话询问情况,又怕显得在催促给人添麻烦。
想了想,要不干脆去门口等着好了,也省下了到时候叫人等她换鞋的时间。
她拿上东西,背上白色帆布包——去买手机时,那个店铺做活动送的,到玄关换了鞋,正准备开门,忽听门外响起密码锁按键声。
六下之后,“嘀”的一声,门打开了。
“周……”夏郁青笑脸相迎,声音却顷刻顿住。
站在门口的是陆西陵
她赶忙改口,“陆先生。”
陆西陵淡淡扫她一眼,“收拾好了?”
夏郁青点头。
陆西陵转身往外走。
车停在大门口,一部黑色的轿车,不知道是什么牌子。
夏郁青对大部分消费品的品牌都一无所知,只知这车一定很高档吧,坐上去时,皮质的座椅仿佛有种包裹性,舒服得叫人身体不自觉地便塌下去。
她第一时间抽出安全带扣上,再抱住手里的东西。
陆西陵转过目光,往下,落在她手里。
她抱的一盆盆栽,黑色哑光陶制的小号花盆,一只手就能端住,那植株和花朵也都十分小巧,但花开得却密,一眼望去有十来朵,浅白到淡粉渐变,花瓣纤弱,似乎不经风吹。
陆西陵的目光在这盆花上停留的时间似乎有点太长了,夏郁青不由三分忐忑,解释说:“……是准备的礼物。”
她觉得不能空手,又负担不起太贵重的礼品,昨天去买衣服,正好经过了花卉市场,她一眼看见这盆花,又小巧又蓬勃,店主说这花叫姬月季。
陆西陵没发表任何评价,收回了目光,启动车子。
车里很安静,只有微微噪声。
鉴于上回的经验,夏郁青不敢再主动开口,两手捧住花盆,身体稍稍正坐,片刻,她抬手摸了摸自己的手臂——车里温度似乎太低了,她一个常冲凉水澡的,不怎么怕冷的人,都觉得有点冷。
她余光悄悄打量一下陆西陵,他今天穿的是一件黑色衬衫,搭在方向盘上的手臂衣袖稍稍挽起。
因为是长袖,所以不如她怕冷吧。
夏郁青手放下去,依旧抱着花盆,只偶尔偷偷地、动作缓慢地摸摸手臂。
过了一阵,到底还是禁不住,鼻子像被狗尾草扫过一样发痒,她立即别过头,捂住嘴,小声地打了一个喷嚏。
陆西陵目光扫过来,“冷?”
夏郁青从帆布包里拿出小包的卫生纸,抽出来擦手掌,一边小声说:“有点。”
陆西陵抬起手臂,朝中控台中央伸去,旋转了一下空调的温控按钮,将温度调到了22度。
他动作的这一下,夏郁青嗅闻到一股淡淡的香味,像是山里的冬天,那积雪的森林的气息。
后半程好受多了,温度刚刚适宜。
依旧无人说话,一路沉默地开到了陆宅门口。
从一条小路进去,拐过弯之后,却霍然宽敞起来,两户对门,各自门前一块砌着石板的空地。
车开到空地一角停下,夏郁青解开安全带,抱着盆栽下了车。
进入她视野的是两扇对开的油亮黑漆木门,门口一段石槛,头顶檐下挂着两只灯笼,散发柔和浅黄的光。
陆西陵走在前方,夏郁青跟着他迈上台阶,跨过门槛,往里一看,先是一堵凿了圆窗的墙壁——这个她知道,书里写,这个叫影壁。
而等从旁边穿过影壁,从院子望过去的景象,却不是她以为的“大观园”那样古风古韵。
一栋三层楼房,以某种不规则却似乎有韵律的方式错落,白墙黑瓦,玻璃窗里透出淡白的光。
她在梦里都梦不到的漂亮雅致。
前方陆西陵脚步未停,她也赶紧跟上前去。
一楼的大门是敞开的,他们刚刚迈上台阶,便从大门里闪出来一个人。
一个穿黑色泡泡袖连衣裙的女孩子,黑长发,纤细身材,皮肤白得像雪一样,眼睛大,五官精致,仿佛洋娃娃。
夏郁青看得呆了。
世界上真的存在这么好看的女孩吗?
她本来以为,和她同班的高中同学宋苗,已经是她会在现实中见过的最漂亮的女生了。
女孩停在了她面前,笑问:“夏郁青?”
夏郁青点头。
她踮了一下脚,“哇,你怎么比我高这么多?你身高多少?”
“高考体检的时候好像是说170.5。”
站在一旁的陆西陵,闻声转头瞥了夏郁青一眼。
她确实有种长手长脚的拔节感。
“我162”陆笙笑着低头,看见她抱着的盆栽。
夏郁青赶紧递过去,“这是送给你们的小礼物。”
“谢谢!是月季吗?好漂亮!”陆笙双手接过,“你怎么这么会送礼物!你上次送的蔬菜我们可喜欢了,那个樱桃萝卜,奶奶还专门泡了酸坛子。”
夏郁青展颜,“那太好了。”
“啊,我忘了自我介绍?我叫陆笙,笙箫的笙,是旁边那个木头桩子的妹妹。”
木头桩子……
夏郁青忍不住转头。
谁知陆西陵似料到她会这样,冷淡地看她一眼。
她赶紧转回去。
“快进来吧!外面热,还有蚊子……”陆笙进屋,向着厨房方向喊了一声,“奶奶,人来了。”
夏郁青迈步的动作不自觉的有几分僵硬,她停在门口,低头看去。
眼前地面十分干净,仿佛是水泥,却比水泥更平滑。
她没看见哪里有拖鞋,踌躇不敢进。
身旁有声响。
转头一看,陆西陵打开了一旁的柜子,他拎了双黑色的皮质拖鞋,丢在地上。
似是注意到了她的注视,他转头看向她。
目光在她脸上停了大约有三秒钟之长,她微微觉得头皮发麻,他终于没什么表情地转回去,伸手,又拿出双浅褐色的拖鞋。
“啪”的一声,这一回是丢在了她的脚边。
“谢谢。”夏郁青忙说。
她面对王师傅,面对周潜都挺自在,但独独和陆西陵相处,怎样都觉得不对,像失灵的发条娃娃,像断线的扯线木偶。
夏郁青脱下运动鞋,换上拖鞋,对齐了放在最角落的地方。
一旁,陆西陵蹬掉了皮鞋,换上拖鞋。
他将自己的皮鞋鞋尖对齐放下,往落尘区看了一眼,蹙眉。
夏郁青心脏一悬,朝自己角落的鞋子瞟去。
陆西陵弯下了腰。
她直接屏住呼吸。
然而,陆西陵只是拎起了陆笙蹬掉的七倒八歪的凉鞋,瞥了一眼,似几分嫌弃,扬手,将鞋扔在了她的运动鞋旁边。
凉鞋落下时歪了,陆西陵眉头皱得更深。
那表情,像是在忍与不忍之间艰难抉择。
最终,他还是再度弯腰,拿起歪的那只凉鞋,重新对齐了。
夏郁青微微睁大眼睛,已经忘了紧张。
她觉得……这位陆先生,好怪。
第5章
一人从厨房里走出来,穿着浅色的棉麻上衣和长裤,肩上搭着一块披肩。
她应该就是陆笙喊的“奶奶”,但眉目慈柔,看起来年轻极了,像是六十岁都不到。
夏郁青笑着打招呼,“陆奶奶。”
一旁陆笙噗嗤一笑。
夏郁青愣一下。
陆笙忙说:“不不不,没什么。”
陆奶奶知道小丫头片子为什么笑,夏郁青其实几乎没什么方言口音,只有点“n”和“l”不分,似乎是发不好“n”这个音,“奶奶”读成了“lailai”。
陆奶奶瞪了陆笙一眼,两步走到夏郁青跟前,从头端详到脚,笑眯眯说,“看起来真有精神,就是太瘦了。”捉住夏郁青的手腕捏了捏,“一点肉都没有。”
她手掌温热,夏郁青觉得心口也温热,笑说:“以后我会好好吃饭的。”
“过来坐,还有两个小菜,一会儿就开饭了。”陆奶奶拍拍夏郁青手背。
客厅宽敞,三面沙发,中式的沙发架子,放置着刺绣的坐垫。
面朝着电视的那一面沙发上坐了一个人,与陆奶奶装束风格相似,头发花白。
他面色沉肃,更有风雨不动的感觉,像是……像是成长版的陆西陵?
果不其然,陆奶奶介绍说这是陆西陵的爷爷。
她同样地打招呼:“陆爷爷。”
陆爷爷抬眼打量她,她觉得他的目光和陆奶奶的不尽相同,审视的意味更浓。
她不由心里忐忑。
片刻,陆爷爷开口了,声调听着倒是平和,“坐下吧。”
夏郁青在陆爷爷指的方向坐下,后背挺直。
陆爷爷看着她,“小姑娘,你跟陆西陵互相是怎么称呼的?”
一旁的陆笙说:“跟着我叫哥呗。”
陆爷爷轻喝:“我没问你。”
陆笙住了声。
夏郁青说,“我叫他陆先生。”想一想,补了一句,“……或者陆老师。”
陆爷爷的表情看不出什么,“你今年多大?”
“十月满十八岁。”
“大你八岁。”陆爷爷沉吟,“以后你称呼他叔叔吧,要尊他为长辈。”
“好。”夏郁青点头。她没有任何异议,这称呼在她看来反倒是拉近了她和陆家的关系,让她有点受宠若惊。
陆笙却不满意,“那我不是平白地长了青青一辈。我才大她六岁。”
陆爷爷说:“你跟你哥各论各的。”
陆笙说,“那青青你叫我笙笙姐。”
夏郁青看了陆爷爷一眼,方笑说:“笙笙姐。”
一旁的陆奶奶则是另一番心情,“我看老头子你就是多虑了,小题大做。”
陆爷爷不为所动,“我现在多此一举,以后才能省些麻烦。”
陆笙听得一愣一愣,“你们在说什么?”
陆爷爷说:“和你无关的事就别操心了。”
两个谜语人,陆笙听不懂,夏郁青自然更听不懂了。
但陆奶奶门儿清,陆爷爷此举是在防患于未然——陆母凌雪梅当年就是陆爷爷堂兄媳妇娘家那边的亲戚,来南城求学的时候,借住在陆家。她和陆父陆颉生两人差了十岁,平日以兄妹相称。
陆爷爷发现两人搞对象的时候,想阻止已经来不及了。
陆母凌雪梅家庭条件一般,亲戚关系也复杂,一家人不是吸血鬼就是拖油瓶。后来为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焦头烂额之时,陆爷爷不止一次后悔自己一时心软应了堂嫂叫凌雪梅来陆家借住的请求。
由于陆爷爷的反对,陆父陆颉生接受了单位的外派,带着妻子常年漂泊在外,后来干脆就在外面定了居,直到陆西陵长到四五岁,为了孩子上学,夫妻两人才又回到南城。
陆爷爷不以为这事一定会重演。
但万事就怕万一。
尤其,夏郁青考上大学想继续求学,可以向学校和政府求助,对于这样未来的栋梁之材,学校和政府没有不管的道理。
再不然,叫当时负责资助项目的人向陆家转达想要继续获得资助的意愿也行。
她却偏偏选择了绕过这些中间人,自己直接跟陆家联系。
见了面,他觉得这小姑娘成熟又周到,虽然面相温和,看着不大像,但就怕她是个会来事的。
他得把好这道关,免得到时候又闹得鸡犬不宁。
陆西陵原本也不明白陆爷爷此举的用意,但经过二老的一番打哑谜,他倒是听懂了。
他不由蹙眉。
这明显是多虑了。
但他更不高兴的是,陆奶奶安排相亲,和陆爷爷用所谓长辈关系筑起“防火墙”,其实本质上是一回事,都是擅自干涉他的自由选择。
今天是陆爷爷生日,这安排也不是什么特别大不了的事,他就忍住了没有发作。
坐了没多久,晚饭开席。
虽说陆爷爷才是今日主角,但他和陆西陵基本没说话,由陆奶奶和陆笙拉着夏郁青全程闲聊。
一桌好菜,唯一显得格格不入的是一碟腌萝卜。
陆奶奶端起来递到夏郁青面前,笑说:“这是拿你送来的萝卜腌的,你尝尝。”
夏郁青夹一小片尝了尝,清脆爽口,“很好吃!不过如果是用母水泡的可能要更好吃一点。”
陆奶奶笑说:“我年轻那会儿倒是泡过,好几十年没弄过了。”
陆笙问:“什么是母水?”
夏郁青说:“就是已经泡过很久的老盐水。”
陆奶奶说:“你们西南那边很喜欢吃泡菜是吧?”
“嗯。我们家家户户都有泡菜坛,我最喜欢吃腌藠头和芫荷。”
藠头陆笙是听过的,“盐盒是什么?”
“芫荷就是……”夏郁青词穷,“形状有点像葱头,颜色有点像洋葱,紫色的。”
“哪两个字?”陆笙求知若渴,当即拿过手机想查一查这个陌生的名词。
“芫荽的芫,荷花的荷。”
这是个陆奶奶都没听过的东西,她也凑过去瞧了瞧陆笙的手机屏幕,“这芫荷是什么味道的?”
“有一点冲和辣,不是我们本地人肯定吃不惯。如果……”夏郁青顿了一下,“如果我回老家有机会的话,下次给你们带一点尝尝。”
陆笙说:“还有吗?还有什么是你们那边的特产?”
这顿饭彻底变成农村物产交流会,夏郁青又跟他们介绍了八月瓜、拐枣、刺泡、地果等等。
陆笙听得心向往之,“好想去你们那里玩啊!”
夏郁青笑笑,知道她应该只是说说而已。
吃完饭,回到客厅里,保姆给大家沏茶。
物产交流告一段落,陆奶奶聊起夏郁青学习上的事。夏郁青从帆布包里拿出自己的录取通知书,两手交给陆奶奶。
陆奶奶看过了,又转交给陆爷爷,“你瞧,多好。”
陆爷爷接过去,盯着南城大学的校徽看了半晌。
陆颉生是南城大学地质系毕业的。
他好像还能记起三十八年前,他拿着陆颉生录取通知书时的激动心情。
“现在的录取通知书越来越有档次了,字都是烫金的。”陆爷爷看了眼陆西陵,“你爸爸高考那会儿,南城大学的录取通知书就一张纸,姓名和专业两个地方空出来,招生办老师手动填写的。还附有条款,要求学生转粮油关系、党团员关系。”
陆爷爷少见的话多了两句。
“陆……”夏郁青下意识要称呼陆父为陆叔叔,但眼下陆西陵才是她“叔叔”,而称呼陆父为“爷爷”,好像更奇怪,只好说,“陆叔叔的父亲,也是南城大学毕业的吗?”
陆爷爷说:“对。算你的老学长了。”
陆奶奶笑说:“南城大学难考的,孩子你真是不容易——其实资助你的事情,一直是西陵交给手下的人在专门负责,实话说我们都不知道具体的。前几天我叫人去调了资料才知道,你们那边负责资助项目的人每个月都往邮箱里发了你的学习成绩和生活状况。”
那资料是周潜去调的,陆西陵也瞟了一眼。
从初三到高三,四年时间,夏郁青的学习成绩由来保持在全校前三名,倒确实没辜负往那账户里打的每一分钱。
夏郁青笑说:“如果不是陆叔叔资助我,我初二就要辍学了。我也没有别的报答方式,除了好好学习。”
陆笙说:“不是九年义务教育吗?”
夏郁青说:“政策是这样。但是我们那里每家都有每家的情况,尤其女生,家里不让学了,趁假期把人送出去打工,学校想叫人继续回去学习都找不到人。”
陆笙听得欷歔,“真是不容易。”
陆奶奶问:“我听说你要申请助学贷款,办下来了吗?”
夏郁青攥一下手指,又缓缓松开,“……正在办理,应该是可以顺利办下来的。”
陆西陵立即朝夏郁青瞥去一眼。
他想到夹在书里的纸张,她打了×的那一条。
她十月才满十八岁。
闲聊时间过得很快。
两位老人睡得早,一般十点钟就会休息,时间已过九点,陆奶奶便结束了今天的会面,叫夏郁青下次再来玩。
陆笙拿起手机,“我们加个微信吧。”
夏郁青有点不好意思,“……我还没下微信。”
清湄苑好像没有WIFI,她又怕下载要耗费太多流量。
“那现在下?”陆笙伸手,“手机给我,我帮你连WIFI。”
夏郁青从口袋里掏出手机递给陆笙。
连上WIFI,安装了微信之后,夏郁青临时注册了账号,跟陆笙互加了好友。
陆奶奶叫陆西陵把夏郁青送回去。
今日接送人的事,陆西陵本来安排了周潜去做,周潜下午家里临时有事请假了,他正好下午要去高新区跟人谈事情,和大学城方向是顺路,也就顺道将夏郁青接了过来。
开过去得四十来分钟。
陆西陵一时没动,思考是不是把司机叫来。
陆奶奶又催一句,“陆西陵!”
陆西陵这才慢吞吞站起身。
天黑下来以后,车里就更显安静。
夏郁青原本以为依然要全程沉默到底,谁知道,在等第一个路口的红灯时,陆西陵突然开口。
“为什么撒谎?”
他声音微凉,语调倒不大有情绪。
夏郁青被这句话本身吓一跳,“……什么撒谎?”
“助学贷款。”
夏郁青有些疑惑,“您怎么知道的?”
“猜的。”陆西陵懒得解释太多,“你没去申请?”
“嗯……我还没满十八岁,要监护人签字。”
“你监护人是谁?”
“我大伯。”
“不要他出钱的事,他还不肯签字?”
夏郁青叹了一下气,她知道这件事情是绕不过去了,“……周哥有没有跟您提过,我是从家里跑出来的?”
“周哥?”陆西陵重复这个称呼。
夏郁青觉得他语气里好像含了一点轻嗤,又好像没有。
“周潜。”夏郁青说。
“我知道是说周潜。”陆西陵淡淡地说,“为什么跑出来?周潜说你家里不同意你继续读书,如果就这个理由,不至于。”
“其实……不止。”夏郁青提到这件事,不知道是该愤懑还是难堪,“……我大伯给我说了一门亲,对方给18万彩礼。堂哥要结婚,想去镇上买房。”
荒谬。
陆西陵看她一眼,“就为了18万?”
“嗯。他已经收了对方的钱,给堂哥的房子交了定金。我去读书的话,他就要还钱……”夏郁青确信,是难堪多一点,因为她的脸在发烫,“对不起,可能听起来非常荒唐。”
“你继续说。”
夏郁青垂下眼。
那天她去镇上的学校拿了成绩单,高高兴兴回家,却遭当头棒喝。
大伯知道她不会同意,派了大伯母每天在家看着她,实际等于软禁。
表哥和大伯有手机,她试过,他们早有防备,她接触不到,没法向外界求救。
她知道强硬反抗没有用,还会让大伯加强看守的力度,就在家里哭闹了几天,假装服软,说结婚可以,但是她要去镇上的学校当老师。
他们答应了,她没再提上学的事,藏起了录取通知书,骗他们烧掉了。
他们渐渐放松警惕,那天晚上,她关门时特意没落闩,半夜趁大伯母睡着,把床底下早就收拾好的背包拿起来,提着鞋子,赤脚静悄悄地出了大门。她赤脚跑出去几百米,才穿上鞋子,沿着路没命狂奔,一直跑到镇上,搭上了最早去鹿山县的大巴车。
那晚不是满月,却月色明亮,像是特意为她照亮了路。
“后来的事,您都知道了。”
陆西陵沉默。
“怎么跑出去不先联系学校?”片刻,他问。
“我怕大伯他们找到学校,找到我。18万不算小数目,不知道他会为了钱做出什么事。假如,假如万一我被带回去了,我应该不会再有第二次机会。所以,我当时唯一的念头就是,一定要逃离那个地方,逃得越远越安全。”
陆西陵一时没再说话,他腾出一只手来,从储物格里拿出烟盒,抖出一支,在点烟器点燃。
缓缓吐出一口气,他开口,“你父母呢?”
“小学五年级我爸去世了,我妈离开了村子,至今没有下落,也没有同村的人在别的城市见过她。”
“那时候就跟着你大伯生活?”
夏郁青摇头,“开始跟外婆生活了三年,初二的时候,外婆也过世了,才去的大伯家里。”
陆西陵问了另一个关键问题,“资助给你的钱,都用到你身上了吗?”
“学费一次性交给了学校。生活费的那张卡……被我大伯要去了。如果不是有这笔钱,可能他们不会同意我继续念书。”
陆西陵对这个结果不意外。
夏郁青朝窗外看去,外面灯火璀璨。
这里是南城。
她感到安全。
“所以,我真的很感谢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