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珩最厌被人如此逼迫,更何况是作为天子竟然被臣下逼迫,当场冷怒,拂袖而去。
如今回到后宫,踏进这万怡宫,看到顾穗儿迎他时的柔美笑脸,总算觉得心里舒坦了。
这个世上,并没有人几个人知道,他为什么坚持不纳妃。
他自小没有父亲,生活困顿,在他年幼之,所记得的便是母亲操劳养活自己,而他则是孤零零地留在家中,饿着肚子等着母亲归来。
有时候也会偷偷地踩着木墩子趴在墙头,看隔壁人家。
隔壁人家,有爹有娘有老人有孩子,一家子围在一起吃饭说话,其乐融融。
那时候他望着人家,也会想,如果他也有这样一个家就好了。
后来去了睿定侯府,睿定侯府给了他一个家,可是和他希望的家又不太一样。
他那个渴望,隐藏在心里,从不提及,他觉得依自己的性子,这辈子怕是不可能了。
可是他遇到了顾穗儿,顾穗儿给他生了儿女,给他洗手作羹汤。
他就知道,这是自己想要的家。
这样一个家,一个顾穗儿给他的家,是机缘也是巧合,得来不易,他怎么可能去纳什么妃子来,把这个家搞得乌烟瘴气?
顾穗儿自然看到了他脸色不好,不过她没问。
以前在边疆,还可能问问,但是现在他登基了,身份和以前不一样了,她就不问了。
朝廷的大事,她又不懂。
她能做的,也就是好生给他做他喜欢吃的点心,当下迎上来,帮着萧珩更衣,又伺候他用了点心。
“你气色看着不好?”萧珩微微拧眉,望着身旁含笑的顾穗儿:“前些日子太医请脉,说过什么吗?”
太医照例每月都会给宫中贵人过脉的。
“没有啊……”顾穗儿摇头:“我身子很好,太医没说什么。”
不过她这一说,便突然想起,这几日总觉得气息不稳,偶尔会觉得憋闷,便是胃口也不好。
她最近也不算太忙,难道真是身子不好?
当然了这些也只是自己心里知道,毕竟十几天前太医才请过脉,哪可能这才十几天就得了什么大病。
若是什么不起眼的,自己养一养就过去了,也没必要非让萧珩知道。他如今操心的事也够多了,何必让他平添心事。
萧珩听她这么说,便想着这两日再让宫中御医过来给她请脉,若是身子哪里不好,早做调养便是。
谁知道正想着,就听得顾穗儿突地捂住唇儿,别过脸去,发出干呕之声。
萧珩微怔,忙扶住她,帮她捶背:“可觉得哪里难受?”
顾穗儿只觉这几日胃口不适,却没想到自己竟然当着萧珩作呕,她好不容易止住了呕,愣了一会儿,突然想到了什么。
回过头,她清澈的眸子灿灿生辉:“皇上,我……我可能……”
萧珩望着她,四目相对间,他也想到了。
“速宣太医。”
他平稳清冷的声音中,隐隐带着喜意。
第172章
顾穗儿这一干呕,萧珩也是做了两个孩子爹的人了,如何不能有所猜测,心中泛喜,不过面上却是不动声色,速宣了太医前来给顾穗儿请脉。
那太医院的太医如今也是清闲,毕竟以前宫里头那么多贵人,光是请脉轮一圈就费好些功夫,可是如今宫娥大多被遣散了,宫里头贵人不过是帝后并小太子小公主罢了,便是算上其他有些品阶的女官公公,也为数不多,请脉一轮实在是太轻松。
如此一来,太医院的太医都觉得再过一些时候,怕是太医院都要遣散一部分医官了。
忧心忡忡的他们听说皇上宣御医进殿给皇后娘娘请脉,自然忙不迭地准备,当下竟然来了一个院首,八个御医。
大家拥簇而至,先由院首为顾穗儿过脉。
那院首闭眸过脉片刻后,喜上眉梢,连道大喜,说是娘娘有喜了。
顾穗儿和萧珩心里其实已经有所猜测,如今听得,不过是证实罢了,两个人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对方眸中的笑意。
不过萧珩却略一沉吟,拧眉道:“这几日娘娘茶饭不思,精神萎靡,再诊,可是有什么不适之处。”
那院首本来见顾穗儿有喜,已是心中松了口气,皇后娘娘有孕,这说明御医大有可为了。
听萧珩这一说,不免疑惑。
但是这在宫里头当值的,哪怕是个御医,也都是颇会揣摩圣意的,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都得琢磨一通。
这位院首一琢磨,心里便明白了,敢情皇上这意思竟是希望自己对着皇后娘娘的病情说出个子午卯丑来?
他又想到最近朝中大臣纷纷上奏疏,请皇上招纳妃嫔扩容后宫,心中便恍然。
敢情这是借这个机会给那些朝廷公卿一个下马威?
身为太医院院首,那自然也是见识过后宫不知道多少阴私,如今天子宠爱皇后,后宫之中唯皇后一人,天子心思,自能猜个七八不离十。
当下略一沉吟,已经有了谋算,便故意道:“皇后娘娘已是喜怀龙脉,自是万千之喜,只是皇后娘娘忧郁成疾,淤结在内,体虚宫寒,怕是对这龙脉有所妨碍,还是要将养一番才是。”
萧珩颔首,问道:“如何将养?”
院首恭敬地道:“这将养之道,一是下官会为皇后娘娘开下补方,安胎养体,二是皇后娘娘自己也要千万小心,不可忧思过度,也不可劳累,免得对腹中胎儿有所妨碍。”
顾穗儿见此,本想开口说自己根本没没事,可是萧珩却看了她一眼,那神色仿佛有所指,当下只好闭口不言。
听着萧珩和院首认真地探讨了下自己的“病情”,之后太医自去开方,宫娥随着过去取药熬药。
“我没事,便是这几日食欲不振,也是怀了身子的缘故啊!”她不明白地道。
“那些朝廷公卿,每日叨叨,要让我招纳妃嫔充塞后宫,今日我本就因为此事在殿上发火,如今恰好遇上这一大喜事,正好借机传出去,说是因为公卿上奏一事忧思成疾,胎相不稳,如此一来,看哪个还敢胡言乱语!”
萧珩淡声道:“这一胎无论男女,你我都有三个儿女,到时候又看看哪个再敢胡言乱语。”
他今日当廷翻脸,本就是想给那些人一些颜色看看,如今顾穗儿有喜,正好借机行事。
顾穗儿听得似懂非懂,不过还是点头道:“那,那我是不是应该装病卧床?”
萧珩看她一眼,之前眸中那冷怒便淡了,温声道:“不必,一切随性就是,宫中之事,左右传不到他们耳中。便是他们知道了,那又如何,难道还敢来找我当庭对峙不成?”
顾穗儿想想也是,也就不说什么了。
当下低头,抬手抚了抚自己小腹,这里尚且平坦,没想到已经又有一个孩儿了。
她想着,阿宸绝顶聪颖却又调皮,阿宛乖巧柔顺却有些慢性,不知道这第三个孩儿,又是怎么样性情?
想到这里,唇边泛起一抹笑来,满怀期待地道:“我盼着这一胎是男孩儿,可以和阿宸作伴,这样咱们阿宛既有哥哥又有姐姐了。”
萧珩看她眸底的柔意,妩媚温软,映得那脸颊仿若笼罩了一层淡淡的粉光。
“我也盼着是男儿,不过若是再有个阿宛这般的女儿,也极好。”
当朝皇后再怀龙脉的消息传出来,宫廷之中宫娥宦官自然欣喜,如今宫中贵人太少,她们也怕自己无事可做会被“发派”出去。如今皇后娘娘怀孕,皇上龙颜大悦,怕是不会裁减了。众人也都知道皇上宠爱皇后,自己唯有伺候皇后娘娘高兴了,才能得一点好,是以后宫之中竟然是难得的齐心协力,一派忙碌。
而宫廷之外,满朝公卿文武百官知道皇后再度有喜,有欣慰的,也有皱眉的,更有无奈摇头的。
接着听说皇后娘娘因为这满朝奏疏而忧思成疾,一个个都开始后怕了。
之后第二天,萧珩更是在大殿之上为此冷脸,告之后宫之中唯有一人,便是皇后。皇后有孕,谁再敢上奏疏涉及后宫,那就是让皇后烦心,那就是要谋害皇室血脉。
谋害皇室血脉……这话怎么听着让人心肝儿颤呢?
这下子,满朝文武面面相觑。
有人是盼着能把自己女儿塞进宫的,也有盼着能把自己族中的侄女送进去,当然也有人是真心实意为了大昭皇室子嗣着想,大家本来各有些心思,如今听得这话,那些念头都是灰飞烟灭,再不敢提起了。
下了朝后,自然各自打听一番,打听得中宫果然是龙胎不稳,竟是请了御医开方补胎安身,顿时惊得不轻,一个个不免后怕,自此真是绝口不敢提纳妃之事了。
顾穗儿怀了身子,又免了群臣奏疏纳妃一事,自此算是舒心了。她把宫中琐事都交给手底下桂枝几个女官负责,自己只管最后看看盖上凤印,其他时候都是闲散地休息,保养身子,再陪着阿宸读读书,陪着阿宛涂涂画画。
萧珩请了一位当代名画师前来教导阿宛,不过也不教授技法,就是稍加引导让她自己挥洒罢了。
就连那位名画师都惊叹于阿宛的天分,每每赞不绝口,顾穗儿见了,总算是放心。
她不指望阿宛以后读书好,也不指望着她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只盼着她能有个自己喜好,长大后得一疼爱自己的夫君,这辈子她就知足了。
如此到了这一年初夏之时,万物复苏之际,她的肚子也一日比一日大起来,就在这时候,却传来一个消息,说是北狄王病死。
这个消息犹如一道惊雷,让顾穗儿着实愣了一番。
其实那位北狄王,前几年就说身子不行,如今拖了几年,终究是不行了。
她自然也还记得,前几年因为北狄王病重,北狄几位王子险些进犯大昭,为此还闹得萧珩前去戎守边疆。
还有昭阳公主,这次因北狄王病重前去侍疾,不知道丧夫的她,能不能顺利回归大昭都城。
她和萧珩提起这些事来,萧珩倒是再有准备的。原来早在几年前北狄王病重,他就知道一旦北狄王身故,北狄大昭边疆必定再次战火,这几年虽说在边疆修生养息,但一直着重练兵屯粮,并修建工事。
前些日子传出来北狄王旧病复发,他已下旨着令北疆二十三座城池守备将军严加警惕,以防北狄王突袭大昭边境。
当顾穗儿问起昭阳公主的时候,他淡声道:“我已另派了暗使设法迎她回来,只要她人回来,以后她要怎么样,随她。”
顾穗儿听这话,心里明白,这是说的昭阳公主面首一事。
北狄王这次没了,昭阳公主就成了寡妇,以后她想嫁哪个就嫁哪个,萧珩是绝对不说二话,却会大加封赏。
顾穗儿听了,自是欣慰,暗暗期盼昭阳公主能够顺利回国。
最开始她对昭阳公主不喜,且多有惧怕,可是边疆一行,两个人熟悉了,倒是关系还好。昭阳公主是个真性情的女子,北狄和亲之事又为大昭国付出太多,若是能回来,得一个美满后半生,也算是美事一桩。
“对了——”萧珩望了眼顾穗儿,道:“这次北狄和大昭必定再起战火,我会命宝峰为主帅。”
“啊?”顾穗儿倒是没想到这个:“他,他行吗?”
萧珩自然知道,顾穗儿下意识地问起“行吗”,是怕顾宝峰不能胜任,也是怕顾宝峰万一有性命之忧。
毕竟她只有这么一个弟弟。
他没再说什么,只是安慰道:“宝峰这几年边关淬炼,已经是我大昭不可多得的大将之才,不会有事的。”
“嗯……好。”顾穗儿知道自己说什么也不管用的。
当初留在边疆就是顾宝峰自己非要留下的。
他一心想着建功立业,他现在志向远大了,便是自己说什么,怕是也不管用了。
轻叹了口气:“只盼着大昭和北狄这一场危机早日过去,宝峰能平安归来。”
然而顾穗儿没想到的是,大昭和北狄还没开始交锋,大昭境内,便先出了一场乱子。
封于北泽的北泽王谋反了。
北泽王有三个儿子,长子为世子,世子妃便是萧槿。
也就是说萧槿的公公,反了。
几乎是得到消息的第一时间,睿定国公府的老夫人颤巍巍地踏入了顾穗儿的万怡宫。
第173章
几乎是得到消息的第一时间,睿定国公府的老夫人颤巍巍地踏入了顾穗儿的万怡宫。
老夫人见到顾穗儿后,竟然噗通一声跪倒在地上了。
顾穗儿吓坏了。
先不说萧珩被养于睿定国公府,老夫人就是她的奶奶,只说皇族这边的辈分,老夫人那是先帝的亲姑姑,也就是萧珩的姑奶奶。
哪有让夫君的姑奶奶来跪自己道理?这一跪,顾穗儿肯定承受不起的。
老夫人跪了,她也只能噗通一声跪倒在老夫人面前:“老祖宗,你这是折煞我也!我便是皇后又如何,在你老人家面前,依然是那个小辈媳妇顾穗儿啊,你这是为何?”
老夫人却哭道:“皇后,如今北泽王反了,怕是把阿槿也连累了,这下子可如何是好啊!现在家里各说各的主意,也没个主张,我看着实在是不像样,也只有进宫找你了!”
顾穗儿见老人家老泪纵横,不由也跟着哭起来:“老祖宗,有什么话你站起来说就是,你这样子,让我怎么自处!”
这时候桂枝上前帮着搀扶,老夫人身后的二少奶奶也抹着泪过来帮着,最后终于把老太太给搀扶起来,坐到了旁边的交椅上。
“老夫人,北泽王反了的消息,我也听说了,可是宁泽封地距离咱们这里千里之遥,还是要等等,等等确凿消息,等有了消息,咱们再问问皇上,看看该怎么设法救阿槿。”顾穗儿也不太懂老夫人的来意,只能是这么说了。
老夫人却是哭着摇头道:“穗儿,阿槿这孩子一向是不懂事的,不过我们想着,她再不懂事,也不至于糊涂到跟着她那北泽王犯下谋逆大罪,怕是她也对此完全不知情。不过即便如此,我们也不好说去救她,她都已经嫁人了,又在北泽王府中,人家拿着她来做要挟都是有可能的,这可怎么救呢?这次我进宫,还是想着先和你说说,睿定国公府上下,可都是赤胆忠心,和那北泽王府没半点瓜葛!”
说着间,老夫人颤巍巍地拿出了三五封信函:“这是自打阿槿嫁出去后寄回来的家书,我都拿出来了,想着等皇上回来后面呈给皇上,也好让他知道,这来往信函,可是绝计不曾有半点不忠之言!”
顾穗儿当然不能接这书信。
她知道这是国家大事,她也不敢对这个妄加议论,她也只能说说阿槿如何如何了。
“老夫人,你说哪里话,皇上是睿定国公府一手养大的,他哪能不信?咱们国公府里都是怎么样人,阿槿是怎么样人,他哪能不清楚?”
老夫人和二少奶奶听得这话,才稍感安慰,抹着眼泪道:“这终究是沾亲带故,只怕连累了去,怕那长舌之人乱嚼舌根挑拨离间。”
要知道历朝历代,谋逆大罪那都是要诛杀九族的,是要连坐的,但凡沾一点干系都不会放过。
顾穗儿听着这话,多少也有点明白了,这是害怕萧珩起疑,所以先来自己这里哭诉,试探下萧珩意思。
这个时候她也不好再说什么,只能是安慰老太太了。
到了晚些时候,萧珩回来,老太太又是一番哭诉。萧珩虽素来清冷,可老太太是养他长大的,他言语不多,但是自然也稍作安慰,之后萧珩便请了老太太单独说话。
待到很晚了,临到宫门要关闭了,萧珩才送走了老太太。
顾穗儿忙迎过去,看他神色间有些疲惫,心里便是有千万个疑问,也就不问了。
“今日腹中胎儿可还安分?”萧珩坐在那里,品着茶水,略带倦意的望着旁边忙前忙后伺候的顾穗儿。
“这孩子倒是个老实安分的,并不爱踢腾。”提起腹中的孩子,她眸中才总算带了一丝笑意。
萧珩颔首。
顾穗儿见此,趁机问道:“皇上,如今这局势,是不是很犯难?”
大昭和北狄之间是一触即发,还有那北泽王,偏偏挑这个时候造反了。
萧珩沉默了一会,却是摇头:“北狄和大昭之间,本来就应该有一场恶战的,现在北狄王多活了几年,为我们大昭赢取了几年的时间,如今便是真要打,打就是了。至于北泽王——”
北泽王显然确实是出乎萧珩意料之外的,不过倒也不是无迹可循。昔年北泽王封于宁泽,世代镇守,宁泽本是水草丰盛之地,有矿山可以开采铜。
在这个年代,所谓的金头面可不是真的金头面,而是寻常头面外面用一层铜来做。
铜的用途如此广泛,北泽王世代积富,又有屯兵之权,实为朝廷祸患,是以这些年一直都是设法和北泽王联姻来拉拢人心。
只是到了先帝时候,年龄相当的公主唯独昭阳公主,昭阳公主又太受宠爱,当时根本不愿嫁去,皇后便干脆命亲王公卿家选出一位来嫁为北泽王世子,由此选中了萧槿。
至于这些前情,萧珩并不愿再和顾穗儿提起,免得她多想,只是淡定地道:“该打的仗,总归要打的,他们既然要打,那就开始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