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珩这么一说,顾穗儿一时怔了下,她迷惘地仰脸望着眼前的男人。
她知道他说的是对的,她应该按照他的安排去做。
在两个孩子和萧珩之间,她得顾孩子。
她不由得抓紧了萧珩的衣衫,拼命地咬紧了颤动的唇。
她不明白自己怎么会遇上这种事,她只希望能和男人孩子好好过日子,可是如今,突然地,她竟然要面对这种抉择。
一瞬间,曾经萧珩教给她的那些诗涌入脑中,关于边疆杀戮妻离子散的,关于征战沙场尸骨无回的,那些壮烈的热血的所有的一切,全都回荡在脑中。
曾经以为这都是诗罢了,古人写的,和自己没关系的,是故事里的事儿。
可是现在,这一切就在眼前,犹如汹涌着的大浪一般要将自己卷入其中。
她仰着脸,微微咬着唇儿,凝视着面前男人那俊美而刚强的容颜,在这一瞬间,她突然发现自己懂了许多以前不会懂的事。
“好……我知道了……”她的声音都是带着些许颤的,不过这一次她没哭,也没有固执地要守着萧珩和萧珩生死与共。
她一下子明白了她要做的事情。
“你怎么安排,我就怎么听,都听你的。”
她心里凉得仿佛刚刚喝了一口含冰的冷水,不过却还是努力地挤出一丝笑来,再次重复说:“我听你的。”
凉城的冬日里,白天总是很短,夜晚总是很长,才吃过晌午饭而已,此时已经不见了太阳踪迹,只有一扇窗子的房屋里昏暗得仿佛蒙上了一层薄薄的黑纱。
在那昏暗的光线下,他却清晰看到了顾穗儿脸上一点点的变化,从惊惶茫然到无可奈何,再到一种奇异的坚定感浮现在她脸庞上。
他明白她想通了,也知道她会带着他们的孩子离开这里。
他的手僵硬地握着顾穗儿纤弱的肩膀。
“其实,没事的。”萧珩哑声道:“其实不会出什么事,如果真得和北狄再次交锋,我们会赢的。”
他说这话,当然是在安慰她,也是在安慰自己。
既然是打仗,那怎么可能说一定能赢的,若是这个结局是注定的一定会赢,北狄不是傻子,又怎么会挑动这一场可能的战争呢?
胜负未分之前,谁都可以说自己赢。
护送顾穗儿离开的是胡铁带领的护卫队,同行的还有桂枝,谢大力以及宝鸭。
而诸葛管家和萧珩一起留在了凉城,帮着萧珩搭理城内诸事。
顾穗儿坐在马车里,搂着小阿宸,望着窗外。
她突然想起刚来的那时候。
那时候窗外艳阳高照,射在那枯燥苍茫的大地上,她满心雀跃,盼着能早点见到自己心心念念的人。
现在才多久,竟到了离开的时候。
此时车窗外的太阳已经西斜而下,收敛了锋芒的阳光温煦地笼罩在这一片广阔无垠的土地上,为这望不到边际的疆土涂抹上一层温柔的奶色。
往回看时,那古老到已经被风沙侵蚀过的城墙依然屹立在暖黄色的阳光下,写着“昭”字的大旗在冬日的风中飘荡出一层层波浪。
顾穗儿抬起手罩在额头上,眯起眼儿,试图去瞧那城墙上的身影。
那身影小而模糊,只是一个很小的黑点。
“娘,我想爹爹。”此时的小阿宸已经能说出比较顺溜的话了,他偎依在顾穗儿身旁,顺着顾穗儿的目光往远处看。
小人儿清澈的眼睛里分明倒映出车窗外那一整个浩瀚的世间,可是却隐约有一种让人看不懂的东西。
“我想回去,回凉城,不想离开。”
稚嫩的声音听在顾穗儿耳中,让顾穗儿不由得低下头。
她摸了摸阿宸幼滑的脸颊:“等过一段,我们就能再见到爹了。”
阿宸望着远方的城池:“那小舅舅呢?”
顾穗儿抿唇:“也能见到小舅舅了。”
这一次离开太过匆忙,她只来得及和宝儿说了几句话,还没让阿宸见到宝儿就这么走了。
她也是担忧自己弟弟的,不过心里又觉得欣慰。
如今的顾宝儿已经十五岁了,是一个少年最血气方刚的时候。他随便往那里一站,顾穗儿都能感到他骨子里散发出的热血和刚硬。
从昔年她记忆中的那个小宝宝变成了个男人家,顾穗儿这么想着。
阿宸却是又道:“过年的时候能见到爹和小舅舅吗?”
顾穗儿怔了下,眼中透出迷惘,她摇头:“我也不知道,应该是不能的吧。”
再过七八天就过年了,她知道肯定不能的。
阿宸轻轻哦了声,声音中透出失望。
他耷拉下脑袋,再次偎依在顾穗儿身边:“娘,你怕怕吗?”
顾穗儿闻言低头看着儿子,轻笑了下:“我害怕什么?”
阿宸:“爹不在,小舅舅不在,你会害怕。”
顾穗儿更加笑了,怜爱地摸着阿宸的脑袋:“那你呢?”
阿宸摇头:“我才不怕呢!”
顾穗儿:“嗯,你是男子汉,不怕的。”
阿宸皱起的小眉头竟有一丝孩子气的坚毅,他一本正经地望着那远去的城池,奶声奶气地道:“娘,你放心,我会保护你,也会保护小妹妹的。”
他抬起小拇指头来,豪言壮语:“我什么都不怕!”
旁边坐着的是宝鸭和桂枝。
桂枝也就罢了,早就习惯了小阿宸的各种“豪言壮语”,可是宝鸭不一样。
她之前也是跟着诸葛管家过来边城的,过来后总算是和胡铁相会。
这么一个分离,她算是彻底明白了,不能再像一起拿矫揉造作,还是得赶紧嫁了才好。
于是在这边关,宝鸭和胡铁成亲了。
做了新媳妇的宝鸭性子和以前不太一样,她对人和善起来,做事勤快起来,她还喜欢别人叫她“胡铁家的”。
如今她听得小阿宸这一番话,自然是暗暗惊诧,不由多看了小阿宸几眼。
这小阿宸已经两周岁多了,虚岁是三岁了,生得唇红齿白粉雪可爱,就跟年画上画的小童子一般。如今这小童子扎着两个小髻,头上戴着明晃晃的珍珠小玉冠,身上则穿着软毛织锦小袄儿,映衬得那张小脸越发珠圆玉润的好看。
偏偏这等好看的人儿,小小年纪,竟说出那么懂事的话。
这宝鸭从旁也忍不住夸赞道:“咱家小皇孙可真是个有大造化的,了不得呢!”
顾穗儿如今离开了萧珩,只觉得犹如无根之萍一般,唯靠着有个阿宸陪在身边,算是个心里的依托。
听得宝鸭说这话,她也笑了:“阿宸是个乖的,在娘肚子里就乖,如今更是懂事了。”
她看着亲昵地偎依在自己身边的阿宸,忽然就想起自己怀他时候做的那个梦。
后来她知道的多了,也看看书,便明白当朝□□出生时便有这般异象。
她的小阿宸,真是一个有大造化的?
这般造化的小阿宸,是不是也能逢凶化吉,连带他的爹爹平安无事?
顾穗儿闭上眼睛,抱紧了阿宸,轻轻叹了口气。
一切都会好起来的吧。
萧珩和宝儿都会好好的,用不了多久,他们就能一家子团聚了。
可是就在这时候,却听得外面传来急促的马蹄声。顾穗儿在边关这么久也是听习惯了马蹄声的,知道那是成群结队的马,犹如轰轰巨雷一般袭来。
顾穗儿心中微惊,忙要看向窗外。
而就在这个时候,胡铁却陡然攥住了缰绳,勒住了马停在那里。
他望着远方,脸色突然一变,便道:“不好,这是北狄人!”
他这边话音刚落时,那些人已经骑马赶至,将顾穗儿的马车团团围住。
顾穗儿望过去时,只见这群人约莫有十几骑,都是一色的北狄人打扮,为首的那一位生得皮肤黝黑,身形雄健,依然穿着翻羊皮袍子,头上戴着绣金丝羽翎帽,坐在那高高的大马上,看着凶狠至极。
这个人她见过一面的,是北狄的王子巴木荆。
第129章
这个人她见过一面的,是北狄的王子巴木荆。
此时的巴木荆,正在用颇有兴味的目光打量着坐在马车里的女人。
窗口开着,只能看到里面女人一头乌黑的发,还有那净白的小脸儿。
“萧珩的妾,给本王子出来。”他心中畅快极了,几乎想哈哈大笑。
老天眷顾,他今日是多大的幸运,竟然让这个女人落在他手里了!
胡铁听闻,手中的刀立即拔出,厉声呵斥道:“巴木荆,你太放肆了!”
巴木荆嚣张地扬眉:“滚开,不要妨碍老子的好事,你以为就凭你们这群人,能对付得了老子的铁骑?”
胡铁闻言大怒,抬起大刀就要砍过去,口中喊道:“娘娘快走,我来断后!”
顾穗儿初听到铁蹄声响时,确实是一惊,不过当看着那群凶神恶煞的人出现在自己面前,她心里反而落了定。
实实在在降临在面前的不幸,反而让人容易平静下来。
她最后看了一眼外面的胡铁后,低声命令车夫:“跑!”
那车夫听得命令,扬鞭一赶,两匹马疯狂撒蹄跑出,带动得那马车也颠簸着往前飞去。
车内的宝鸭突然意识到了什么,咬牙大声对着车外面喊道:“胡铁,你可活着啊,我不要当寡妇!”
巴木荆见到手的鸭子竟然要跑,当即策马要追,胡铁骑马上前,铿锵一声,大刀砍下。
巴木荆身边人手齐齐亮出家伙,胡铁带领的侍卫队也纷纷出招。
一时之间,刀光剑影,骏马嘶鸣,两班人马开始了一场恶战。
巴木荆此时是恨极了这多事的胡铁,偏偏胡铁此人功夫了得,他带着人马竟然一时不能冲出去追赶那顾穗儿。
眼看着顾穗儿的马车已经跑出老远,他心里一急,便干脆来了一招狠的,抽个冷子,掏出弓箭,射向那车夫。
他实在是百发百中的箭法,车夫中箭,应声而倒,自马车上跌落。
他待再掏出来一箭去射那奔马,这时候胡铁却瞪着发红的眼睛缠了过来,他没法,只好去招架胡铁。
却说顾穗儿这边,眼睁睁地看着车夫中箭身亡,一时之间两匹马也受了惊,竟是疯狂乱跑,车厢颠簸,让人几乎坐不住。
顾穗儿抓着马车帮子,紧紧地抱着自己的小阿宸。
她只觉得天旋地转,头晕眼花,一阵阵的恶心感袭来,不过到底咬牙忍住。
如今盼只盼,肚子里的胎儿一切平安,自己和小阿宸能够不落入北狄人的手中。
桂枝扑上来,用自己的身子从侧面护住了顾穗儿,免得她被颠簸得太过厉害。
“娘娘,你怀着身子……你小心!”
宝鸭见此,也赶紧学着过来,和桂枝一左一右地护着顾穗儿。
顾穗儿抓着车把手,咬紧牙:“没事……我们快跑……”
跑出了也不知道多久,后面的打斗声早已经听不见了,发狂的两匹马也终于停了下来。
这车厢,几乎要散架了。
顾穗儿领着阿宸,战战兢兢地下了车。
车外面是干枯的草地,周围茫茫然地看不到边际。
“这是……哪里?”顾穗儿疑惑了。
“娘……”一时没吭声的小阿宸突然开口了:“天苍苍野茫茫,风吹草地见牛羊,这里就是啊!”
“天苍苍野茫茫,那是什么?”宝鸭虽然识字,但是读书并不多,她不懂这是什么意思。
顾穗儿脸色微变。
她突然想起来,之前萧珩曾经教过她的一首诗,那里面描写北狄的风光,就有一首诗,赫然正是这么两句。
所以……这是北狄?
顾穗儿四处环顾,想着找个人问问,便是找不到人,好歹也看看方向,辨一下怎么才能去永城或者回去凉城。
就在这时候,她们看到了远处出现了一些小黑点。
宝鸭踮起脚尖:“那好像是羊群?”
桂枝眯起眼看了一番:“是羊群,那是放羊的人。”
顾穗儿当下更是确定了:“我们这是被带到北狄来了。”
她这话一出,桂枝倒是没什么,宝鸭吓得身子一瘫,险些直接跪在那里:“北狄?咱跑到北狄来了?这不是自己送死吗??”
顾穗儿叹了口气:“那也没办法,既然来了,就得想办法回去,我们趁着现在还没人发现,先辨下方向。”
说着间,她先去将那两匹马从马车套子里面解开来,桂枝见此,也忙过去帮忙。
解开这两匹马后,她和桂枝一人牵着一匹。
“桂枝,你和宝鸭骑一匹,我和阿宸骑一匹,我们先上马,沿着这个方向往那边走走看。”
桂枝点头:“好,娘娘。”
宝鸭不太会骑马,但是事已至此,也只能硬着头皮上了:“嗯……好。”
顾穗儿先扶着阿宸上了马,之后自己也奋力翻身上去。
这种套车的马上面是没有马鞍子的,骑起来会咯得人疼,而且会比较滑不容易坐牢固,不过幸好顾穗儿是跟着萧珩学过骑马的,此时虽不敢说得心应手,但也不至于太艰难。
反观宝鸭和桂枝那边可就难受了,两个女人满脸小心,紧攥着缰绳,身子晃晃悠悠的,好半天才坐稳定。
顾穗儿搂着阿宸骑马往前,走了一会儿后,依然看不到半点人烟。此时天渐渐暗了,太阳也不见了,方向更是不好认。
“娘娘,我们这走下去,怕是不冻死也得饿死了。”宝鸭眼泪都快落下来了,活着也太难了,她屁股都要磨破了。
顾穗儿蹙眉,想了想:“那我们现在怎么办?”
不尝试着去找找方向,她们可能会冻死在这里,可能会饿死在这里,还可能遇到北狄人把她们抢走——那样下场更凄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