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珩听到这话后,拧眉半晌没言语。

顾穗儿安静地打量着他神色,此时的他神情中透着她从来没见过的严肃和清冷,好像在思考一个多么重要的问题。

这样的他,让她觉得有些陌生,所以她什么都没敢说,只是躺在那里等着他。

过了一会儿,萧珩终于道:“这两件事,太阳和水中发光的事,都不可以告诉任何人,除了你我,谁都不能说。”

顾穗儿连忙点头:“我没有告诉过任何人,只给你说过的。”

萧珩看她点头的时候,稚嫩细白的小下巴在红色锦被上一点一碰的,精致动人,又有着说不出的乖巧,软糯得像个小猫儿一般。

他抬起手,摸住那下巴,修长的手指轻轻摩挲着。

手底下的女人睁大眼睛,无辜地望着他。

他顺着那下巴,他伸进了锦被里,闭上眼睛,一路凹凸起伏,最后来到了肚子上。

当年太宗皇帝之母耕种于南山之下,忽一日困倦,睡于田埂,却梦得朝日入腹,之后有孕,便为太宗皇帝。

她的梦……是他想的那个意思吗?

而就在萧珩陷入了沉思之中时,顾穗儿却脸红耳赤不知所措的。

她也不知道他怎么了,突然就握住了她的下巴。

他那手平时看着修长好看,可实际上笼罩她下巴上,这才发现那手真大。

他的手捏着她的下巴,就好像在把玩一样。

她浑身紧绷,瞪大眼睛看着他,想着难道他又要和自己亲嘴。

可是自己才喝了粥,是不是嘴巴里会有点味道?他会不会发现,会不会嫌弃自己?

正胡思乱想,他的手就开始往下了。

顾穗儿这时候看都不敢看他,只敢盯着锦帐顶子,所有的心神都专注在他那双手上。

谁知最后,他的手停驻在自己鼓起的肚子上,不动了。

她有些期待,有些害怕,眨眨眼睛,疑惑地看着他。

却看他脸色晦暗,不知在想什么。

“三爷……”她羞愧难当,觉得自己可能想多了,又有点期待,小小声地唤了一句。

“嗯?”

陷入沉思中的萧珩,抬眼望她。

四目相对,她脸上腾得红了,像火烧云。

萧珩微微拧眉:“是不是受寒高热了?”

说着,竟然伸出手来再次碰了碰她的脸颊。

顾穗儿瘪瘪嘴,摇头,再摇头。

她忽然觉得,自己可能真得想多了。

萧珩低头看她那委屈样子,却是误会了。

他略显沁凉的手缓慢地滑过她柔腻精致的脸颊,眼眸眯起时,口中却是淡声道:“谁要害你,我会让他们给一个交待。”

声音本是平淡至极,却在最后两个字时,尾音上调,陡然泛寒。

第34章

什么是交待,顾穗儿不懂。

她知道要害自己的是皇帝女儿昭阳公主。

天底下最大的那个人就是皇帝,皇帝的女儿就是天底下最尊贵的女儿。

她能让那个最尊贵的女儿给自己一个交待吗?

顾穗儿想起来,以前昭阳公主在桂园里险些给了自己一鞭子,最后其实也是不了了之,老夫人也说过去就过去了。

她是当没这回事过去了,可是她依然害怕啊,昭阳公主依然要她死啊。

老夫人是皇帝的姑姑,也是万分尊贵的人了,但是老夫人再疼自己,也未必会向着自己。

老夫人要宠爱的人太多了,自己的亲孙女,还有皇帝外甥的女儿,那都是她的心尖尖肉。

自己其实远着呢。

如今昭阳公主险些要了自己的命,谁能给自己交待,谁又能让昭阳公主给自己一个交待。

顾穗儿听到这话,没吭声,她觉得这是不可能的,或许是萧珩在安慰自己吧。

尽管他看上去并不是会安慰人的人。

只是没想到的是,就在这时候,听得外面传来了说话声和脚步声。

再然后,呼啦啦的,院子里仿佛来了许多人。

顾穗儿有些纳罕,不解地望着萧珩,她不明白外面怎么了。

安嬷嬷脸色苍白地进了屋,惊惶地看了萧珩一眼:“三爷,院子外来了一群宫里的侍卫,听说,听说是皇上来了!这,这可怎么办呢!”

皇,皇上?

顾穗儿肚子里的小娃儿仿佛都感到了这种震惊,咯噔一声地踢了下。

当下她是躺也不敢躺了,就要起来。

她知道自己就算是缺胳膊少腿儿了,皇上来了,她也得爬起来。

萧珩安抚地扫了她一眼:“你不要动,躺着。”

啊……这样可以吗……

顾穗儿不懂。

萧珩吩咐安嬷嬷:“小夫人受了寒,身子不好,让她好生歇着。”

安嬷嬷惊疑不定,一脸忐忑,听到这话忙不迭地点头:“是,是,三爷,老奴知道了!”

一时萧珩出去了。

片刻后,老夫人大夫人拥簇着一位夫人进来。

那夫人生得好生雍容华贵,凤钗绣衣,满身珠翠,走起路来也是尊贵至极。

顾穗儿在锦帐里看到了,心里疑惑,想着这是哪个,不过眼瞅着那位尊贵夫人过来跟前,连忙闭上了眼睛。

萧珩不让她起来,她躺在那里终究不自在,还不如赶紧装睡。

那群人走到近前后,隔着锦帐,顾穗儿都闻到一阵香味儿。

这香味儿让她不太舒服,她自打怀着身子后,就闻不得太过浓烈的味道。

险些打了一个喷嚏,幸好拼命地用指甲抠着手心,克制住了。

“皇姑姑,这就是那位乡下女子了?”雍容尊贵的女人出声问道。

“是了,她叫穗儿,是徐山脚下的村女,也不知道是何等孽缘,竟然怀上了阿珩的骨肉。阿珩已经十九了,明年就是弱冠之年,至今也没什么相中的姑娘,这婚事怕是要耽搁下来。我想着,虽只是个乡下姑娘怀下的,庶出的,可到底是阿珩的骨血,是以这些日子才让她好生养着,好歹替阿珩产下个一男半女。”

老夫人望着床上安静熟睡的人儿,看着那瘦弱的小脸,叹息说:“谁曾想,竟是我疏忽了,没想到昭阳的一片心事,倒是让昭阳受了委屈。”

什么让昭阳受委屈,自然是反话,老夫人说话老道,欲扬先抑,正话反说。

旁边的夫人听得,却是也跟着叹道:“本来上次的事,我也教训了昭阳,罚了她的,皇上更是大怒,要让她禁足。只以为她得了教训,改过自新,这次过来侯府里玩,我也是想着让她散散心,谁想到竟然闹出这等事来,这丫头可真是惹祸的祖宗,下手也没个轻重。”

说着,低头看向锦被上那凸起的一大块,那是女人的肚子,怀孕的女人,肚子那么大,再过一两个月就要生了的。

“这如果真出什么事,我可怎么向皇姑姑交待啊!便是皇上,心里也不好受。”

老夫人笑着道:“皇后说哪里话,哪里什么交待不交待的,只是阿珩那孩子,是个实心眼的老实孩子。这个乡下女子虽然出身卑微,可到底肚子里有他的骨血,又是他第一个孩子。这才第一次要当爹,难免新鲜,上心,性子也就急。所以这次他是真恼了性子,怎么劝都劝不住,好话赖话都说了,他就是听不进去,我真真是没办法啊!”

说着,她再次叹了口气:“这孩子打小就这性子,也是惯坏了,我如今老了,想管,却是管不住了。”

这二人你一句我一句,来往都是机锋。

床上的顾穗儿闭上眼睛装睡,两只耳朵却支棱着听她们说话,心里明白,这是老夫人和皇后说话。

皇后,就是皇帝的夫人,也就是昭阳公主的母亲。

这两个人话来话往,寒暄了半晌,最后皇后娘娘又赏了许多好东西,意思是让顾穗儿好生养着。

“好生养着,可得把孩子生下来。”皇后娘娘最后这么说。

“说的是啊,若真有个三长两短,我怕阿珩那傻孩子想不开。”老夫人从旁附和着。

这两个人正说着,门开了,有人走了进来,一个姑娘的声音任性地喊道:“母后,我不要!凭什么啊!”

顾穗儿放在锦被中的手不自觉地便攥紧了被褥。

这是昭阳公主的声音,她又来了。

皇后听了,却是冷笑一声:“你说不要就不要,这是你父皇的圣旨,过来,给这位小夫人赔礼请罪。”

顾穗儿听这话,不免意外。

想着竟然要这个公主给自己请罪?她其实是不指望的,能离她远远的,再别害她,她就知足了。

于是她睁开了眼睛。

睁开眼睛的她,还使了心眼,装作刚睡醒的样子,惺忪地打了一个哈欠,然后还迷糊地眨眨眼睛:“老夫人,你老人家怎么在这里?”

安嬷嬷看她仿佛根本没看到皇后娘娘的意思,吓得那叫一个魂飞魄散,连忙给她说了,这是谁谁谁,快来拜见,说着率先跪在那里了。

顾穗儿这才装作恍然的样子,就要爬起来。

“你怀着身子,又落了水,且躺着吧,礼就免了。”

顾穗儿当然知道这不是真免,她就要继续爬起来。

可是她肚子实在是大,平时都是安嬷嬷扶着才能起来,现在匆忙之间就要爬起来,又没人扶着,细长的胳膊撑在榻上,颇为吃力。

旁边两位少奶奶看着都不忍心了。

她肚子大,比一般怀孕的都要大,可她偏偏又身子骨纤弱,那窄瘦的肩膀,还有那细胳膊,哪里撑得住!

当下两位少奶奶就要去扶顾穗儿。

可就在这时候,萧珩进来了。

萧珩进来,直接按住了顾穗儿,让她不要动。

之后,他自己撩起袍子,跪在了地上,恭敬地对皇后娘娘道:“皇后娘娘,请恩准微臣替她行叩拜大礼。”

皇后瞥了她一眼,笑着说:“罢了,替什么替,起来吧。”

萧珩已经跪下了,听到这个,拜了一拜,起来了。

顾穗儿有些迷茫地看向萧珩。

听老夫人和皇后那意思,好像这一切都是因萧珩而起,是萧珩让他们来的?

可是她不想啊,于是她咬唇看着他,轻轻摇头。

他的神情依然清冷,面上淡淡的并没有什么神情。

不过也许是顾穗儿习惯了这样的他,她竟然觉得,看到这样的他很亲切。

哪怕依然双眸幽深到没有任何温度,她也不觉得怕了。

比起他来,她觉得旁边笑着的那皇后才更让人害怕呢。

仰望着身边这样的他,她就一下子安心了。

有萧珩在,他一定会护着她,也会保护着他们的小蝌蚪。

不管这些人是什么人,要做什么,她都不害怕了。

不害怕的顾穗儿,突然什么都无所谓了,她坐在榻上,像局外人一般看着这一切。

皇后娘娘,老夫人,还有皇后娘娘身后的昭阳公主。

她想起了小时候,镇子上有钱人家娶媳妇,便搭了台子唱戏,她们会在晚上结伴跑去看。

戏台上,也是有男有女,有皇上有皇后还有公主,穿着五彩斑斓的衣裳,你唱唱我说说的。

一切正如眼前。

她安静地坐在榻上,捧着肚子,沉默地抿着唇儿,看这出戏会怎么唱。

旁边的萧珩看着卧在榻上的顾穗儿,却是微怔了下。

刚才那一瞬间,她仰脸望着自己的样子,茫茫然的,好像自己是她所有的希望。

她身子娇弱,心思单纯,性情懵懂,对周围的一切人和事都是那么陌生。孤身一人进到这侯府之中,卷入了这皇室是非中,她还能依赖谁。

萧珩垂下眼,抬手碰了碰她的手,示意她不用怕。

她却抬起头冲他笑了笑,软软憨憨的,好像那意思竟然是反过来安慰他。

他默了片刻,转过身,看向这边的皇后。

“昭阳,你还不给顾氏赔礼。”

就在这时候,皇后突然这么说道,声音严厉。

旁边的昭阳公主顿时红了眼圈,委屈地看了一眼床榻上的顾穗儿。

“她根本没事儿,她都是装的!我看她好得很,还故意不下来给母后行礼!”昭阳公主不满地大嚷道:“也就一个妾,还有脸让萧珩代为行礼?她先当上正妻再说吧!”

顾穗儿有一点心虚,她确实是没事,就是肚子太大下榻不方便,如果有人扶着她下去,她能立即在外面庭院走两遭。

于是她低下头,没吭声。

皇后听得这话,却是顿时沉下脸来:“昭阳,胡说什么,你也太不懂事了!顾氏身怀六甲,你竟然要推她下水,这么冷的天,万一有个好歹,你怎么担当得起?”

昭阳公主听了,昂起脸来,却是反问道:“不过是个寻常村妇罢了,我也不是故意的,是她自己站不住掉下水去,难道我堂堂天家公主就担当不起?还是说路边随便一个宫女落下水,都要我堂堂金枝玉叶来赔礼道歉?”

皇后无奈,之后厉声道:“她肚子里怀着的是阿珩的骨血,如果出什么事,你怎么向阿珩交待!”

昭阳公主不明白了,她无辜得很,冲口而出:“不就是个孩子吗,我可以替萧珩生的啊!”

她这话一出,所有的人顿时呆住,就连皇后,都不知道接什么话了。

就连安嬷嬷和一众丫鬟,也都惊得嘴巴张大闭不上。

这,这还是金枝玉叶说出的话……大庭广众的,她一个没嫁过的,竟然这么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