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得多钱……

然而萧珩却误会了她的话,他以为她怕累。

“你给人绣花的功夫,抽出来练练字岂不是更好?”

“可我……”

她想说话,又有点不敢,怯生生地瞅着他。

那眼神就跟山林里受惊的小鹿一样。

他望着这样的她,心跳仿佛漏了一拍,之后站起身,走到了书架旁,却仿佛不经意地说道:“老夫人和大夫人都是很好的人,家里诸位嫂嫂也都是好相处的,你不必不安。”

“嗯,我知道了。”

她想她大概听明白了他的意思。

他不喜欢他替别人做女红。

萧珩听她这么说,便没再说话,他从书架上抽出一本线装的书来,重新坐回书案旁,就在那里低头看着。

顾穗儿见此,也没再吭声,闷头练那两个字。

顾穗,她的名字。

据说她出生的时候是麦穗儿刚刚抽出来的时候,她爹就给她起了这么一个名字。

等她把一张纸都给写满了,手腕都累疼了,肚子里的小蝌蚪也好像睡醒了,开始在肚子里蠕动起来。

她这个姿势,小蝌蚪不太舒服,就开始踢腾,她甚至能感到小蝌蚪肉乎乎的小屁股拱来拱去的动作。

放下手中的笔,她轻轻抚摸着肚子。

萧珩抬起头,目光落在她肚子上。

“你要起来走一走?”

“嗯嗯。”

她是求之不得的,只是当着他的面,没太敢。

当下扶着桌子就要艰难地起身,萧珩却过来,握着她的胳膊,将她扶起来。

他扶着她,走出了书房,在院子里转转。

现在天儿是真得凉了起来,不下雨也凉,他因把袍子给了她,身上单薄,不过还好,他并不怕冷的样子。

秋风已经起来了,吹着院子角落里的竹林,竹林摇曳,发出簌簌之声。

穗儿望着这竹林,倒是想起了自己绣的竹子,想着回头把手帕送给大姑娘,之后再不绣了。

他并不喜欢自己绣东西。

萧珩却握着她的手,突然问道:“你手怎么了?”

说着,他停下脚步,将那手摊在手心里看。

秋日的阳光下,那双手白得几乎透明。

这是一双秀丽的手,只可惜多年操劳,指肚上有些茧子,甚至还有个针眼破皮。

顾穗儿看他专注地望着自己的手,顿时感到羞涩,连忙就要抽回来。

可是他力气大,她还是抽不回来。

“以前在客栈后厨里忙,什么活都得干,农忙的时候也得回家干活……”

她低声解释着自己这双比起他的手来不知道要粗糙多少的手。

“针眼怎么回事。”他仿佛真得不知,又仿佛明知故问,固执地用自己的指腹摩挲着她被针扎过的地方。

“我……我自己不小心被针扎到的。”

他的指腹摩挲着她的,让她指尖尖发痒。她的声音很小很小,比蚊子哼哼还要小。

心里知道他不喜欢自己做女红,不喜欢自己绣花,所以解释起来这个就格外地艰难。

幸好他没再说什么,牵着她的手继续在院子里走动。

院子里人并不多,只有打扫的仆妇偶尔走过,对着他们恭敬地一拜,之后便到竹林里继续打扫了。

本来萧珩身边还有江铮和胡铁两个侍卫的,如今倒是不怎么见了。

是以虽然这两个人,一个只穿着里衣,一个挺着大肚子裹着男人的袍子,却也没有人敢多看一眼。

顾穗儿现在也明白了,这侯府里和乡下不同,乡下你随便做个什么都有人嚼舌根子,可是在这侯府里,就是规矩和地位。

做少爷的,地位高,他怎么做都是对的,下人是不敢多说一句的,连笑都不敢笑话的。

便是自己,明明先大了肚子才进的侯府,可是侯府从上到下没一个人觉得有什么不对,他们都很理所当然的样子,仿佛顾穗儿原本就是这侯府里三少爷的女人。

如今做少爷的领着她,哪怕她再傻再笨,哪怕没嫁之前先大了肚子,周围的人也不会笑她了。

秋天的眼光暖和但是并不耀眼,秋天的风凉爽却又不会太冷,周围的一切都是那么舒适怡人,就连院子里外那翠绿的竹子都看着比平时青翠动人,顾穗儿在这胡思乱想中,心里也觉得舒坦极了。

她甚至觉得,如果日子就这么一直过下去,该多好啊。

忍不住微微侧脸看向旁边的萧珩,只见他脸上依然没什么表情,柳叶一般的墨眉简洁有力,鼻子在阳光下显得格外高挺。

她突然就想起了他教自己写的那两个字,当时他说,点点似桃,撇撇如刀,她想起他在宣纸上写下的那一撇,还真像一把锋利的刀。

而他的墨眉,就像那一撇刀,深刻清晰,颜色墨黑,衬着那冰玉肌肤,盯着看,看久了,会觉得眼前恍惚起来,会觉得他就是一场梦,梦里才有的人儿。

这个男人不属于自己的,正如客栈里的少爷不可能娶包姑。可是她还是庆幸,能站在这么出色的一个男人身边,她以前怎么也想不到的。

在众多乡亲眼里,她已经是入了仙境的娘娘,从此后享受好日子了。

“在看什么?”

顾穗儿想得太入迷了,以至于她并不知道,自己正用痴痴的目光望着萧珩。

“啊……”

她如梦初醒,小嘴儿吃惊得微微张开。

“我长得很奇怪吗?”

萧珩凝视着她形状精巧的嘴儿,那嘴儿微微张开,嫣红湿润。

“不,不……”

她摇头,努力摇头,大睁的眼睛满是无辜。

萧珩眸中颜色转深,身形靠近,微微俯首下来。

她茫然无措地望着他,看那如墨刀一般的眉,看那似寒潭一般的眼,看他距离自己的眼睛越来越近。

近到一切都放大了。

近到天和地模糊起来。

说不出是渴望还是绝望的情绪袭上心头,她几乎被那种强烈的情绪扼住了喉咙,她呼吸不能,也说不出话来。

她的心在狂烈地跳动着。

她感到有一件事即将发生,无法阻止,也不想阻止。

终于安嬷嬷曾经说过的话,在这一刻,根本想不起来。

这一刻,她什么都不能做,只能仿佛迎接自己的宿命一般仰着脸儿,傻傻地望着他。

男人低下头来,薄薄的唇轻轻擦过了她的脸颊。

许多的念头在这一瞬间滑过顾穗儿的心间,她却连自己到底在想什么都不知道,而就在这一片混乱之中,她竟然清晰地思考一个问题。

他的皮肤像冰像玉,但是,竟然一点不冷的。

唇所到之处,皆是星火。

第18章

回到自己的屋子后,顾穗儿一直处于恍惚之中。

她身子无力,两腿悬浮,只觉得自己仿佛飘在云上。

“小夫人,你如果累了就躺下歇一会吧?”安嬷嬷这么安抚她,心里却是喜滋滋的。

刚才三少爷和小夫人走在院子里时,虽看不真切,但看那身影应该是搂在一起的了。还有之前在书房,小夫人的衣服怎么被扯下来,三少爷的衣服怎么穿到小夫人身上,这都是事儿呢!

也不知道这孩子还记得她的嘱咐么。

“嗯,歇会……”顾穗儿并不知道安嬷嬷心里这一番计较,迷糊着喃喃地这么说,之后便在安嬷嬷的服侍下躺着了。

躺在那里,她还是不安稳,肚子里的小蝌蚪弹跳踢腾,她傻傻地望着锦帐顶子,脑子里不断地想之前的那一幕。

她努力地回忆起当时的所有细节,她想把那一幕记下来,刻画在脑子里,记一辈子,不过一切都变得仿佛隔了一层纱雾,她竟然只记得他的眉毛如柳叶,黑眸如深水,她还记得他的唇摩擦过自己脸时那种火烧火燎的烫。

她忍不住抬起手,摸了摸被他的唇碰触过的地方,那里明明依然像之前那般滑腻柔软,可是她却觉得被印下了烙记。

他的烙记。

眼里有湿润的东西滑落,当耳根处感觉到潮意的时候,她才发现,她竟然落泪了。

并不是悲伤,也不是委屈,而是一种无法掌控的情绪在她的心口处奔腾。

突然想起小时候,隔壁家的驴缰绳断了,那驴尥蹶子跑,撒欢跑到东边山上,一群村民在后面追赶吆喝,可驴就是不停下。

至今记得,那驴子高高扬起的蹄子,以及被风往后狂吹的短鬃毛。

她一直以为驴子是温驯的家畜,拴着缰绳戴上驴套,可没想到它竟然可以这么肆意狂放。

现在,她的胸口那里,就有一头这样的驴子在疯狂地奔跑,肆意地撒欢。

那种躁动情绪像是春日里汹涌而出的河水,几乎将她淹没。

她微微张开嘴巴,大口呼气,瞪大湿润的眼睛。

黑暗中,她好像又看到了他那双深如黑潭一般的眼睛。

她羞燥得不能自已,猛地抬起颤抖的手,捂住了脸。

这一日,顾穗儿晌午过后便歇着,整个人睡得昏沉沉的,一直到了晚间时分才醒来,她看看时候,觉得自己应该过去老夫人那边请安了。

最近老夫人看她身子越来越重,便说她不用过来请安,就好好歇着吧,天气冷,来回走也怕她受风寒。

可是顾穗儿心里明白,自己是乡下来的,什么都没有什么都不懂的,本就处处不如人,若是再不勤快些,又凭什么能活下去,总不能一辈子靠着肚子里的小蝌蚪。

所以她依然坚持着过去老夫人那边请安,早上凉些就多搭件衣裳,路上累些就让安嬷嬷扶着过去。

现在萧珩命人给她做的衣裳也都做好了,从秋天到冬天穿的都齐全了,而侯府也开始统一给做衣裳了。

她感觉大少奶奶和二少奶奶喜欢看自己穿她们送的衣裳,而萧珩却不喜欢自己穿别人的旧衣裳,想来想去,她决定,去请安的时候穿大少奶奶和二少奶奶送的,回来就赶紧换上萧珩让人做的新衣裳。

安嬷嬷叹气:“小夫人,你这样也忒累了。其实也没什么大不了,反正是三少爷给你做的,又不是偷来的。”

然而顾穗儿有时候是很倔强的:“两位少奶奶送我衣裳那是看得起我,我如果不穿了,她们说不得会不高兴的。”

安嬷嬷:“也许她们根本不会在意这种事。”

顾穗儿:“万一在意呢。”

安嬷嬷再次叹息:“小夫人,你就是太想着别人了,总怕别人不高兴,小心翼翼的,最后还不是委屈自己。”

顾穗儿:“我不觉得委屈啊,能让大家都高兴,我就挺高兴的。”

这是真心话,大少奶奶和二少奶奶都是好心,送给自己的那些衣裳都是上等好料子,平时待自己也极好的。如果自己有了萧珩给自己做的旧衣裳便把她们的扔一边,她们便是不生自己气,但自己却觉得不好,平白辜负了人家一片好心。

安嬷嬷无奈:“算了,你这样也行。”

毕竟在这侯府里没什么根基,也没可以依仗的娘家,只是一个小妾而已,老实本分,勤快招人待见,多做点讨喜的事,总是不会吃大亏的。

她穿戴好衣裳,拿出来两个手帕,一个绣的翠竹,一个绣的牡丹,这是分别给萧槿和表小姐陆青怡的。

过去先见了老夫人,老夫人摸了摸她这肚子,又嘘寒问暖一番才算了。恰好这时候萧槿和陆青怡过来了,她就把帕子给了这二人,萧槿自不必说,陆青怡是眉开眼笑,满面惊喜。

“谢谢你小嫂嫂,我只说你如今肚子大了,不好操费这心,没想到你竟然还记着给我做。”

旁边老夫人笑呵呵地说:“你们哪,都看咱穗儿好脾气,就使劲欺负,仔细回头让你们三哥知道了,可是给你们冷脸子!”

萧槿听了,故意道:“哎呦,别提那三哥了,那真是有了小嫂嫂就不理会我这个妹子了!亏我以前屁颠颠地跟着他哥哥前哥哥后的!”

顾穗儿发窘,低着头不吭声。

陆青怡笑拉着萧槿:“你快别瞎说,你以为是个人都像你这么乱开玩笑!”

老夫人也从旁道:“就是,你三哥不是要带着你们过去桂园,小心他改了主意!”

桂园……那可是萧槿的命门,她这几年正念叨着呢,当下马上改口:“我三哥对我最好了,当然会带我去!”

正说笑着,萧栩从外面进来,先向老夫人请安。

她如今已经考完了女学的考试,便向老夫人说起女学考试如何如何,老夫人也细细地问了,最后道:“这次你考得不错,只盼着能进去,到时候你和你姐两个人也有个伴儿!”

萧栩抬起眼,看了下旁边的萧槿,笑道:“我哪能和姐姐比呢,姐姐见闻多,学识广,我学三辈子都不行的。”

老夫人虽然最怜惜萧槿了,不过她喜欢女孩儿,对萧栩其实也颇为怜惜的,当下摩挲着她的脑袋:“这没什么可比的,一人自有一人的好,你的好处,自然是你姐姐没有的!”

萧栩却埋怨道:“可是你和哥哥们都疼爱姐姐,不疼爱我。”

老夫人:“这说哪里话,傻孩子!”

萧栩挑理儿:“那三哥怎么带姐姐和陆表姐去桂园,却不带我去。”

……

大家一时无言,老夫人看着她不高兴的样儿,还能说啥,连忙安抚说:“这有什么,你之前忙着女学考试,就没应这个,如今你考完了,等赶明儿你三哥和你姐去,自然带上你!”

萧栩听了,顿时欢喜了,颇有些得意地扫了旁边的萧槿一眼,之后才喜滋滋地道:“谢谢老祖宗,老祖宗原来对我最好!”

那样子,颇有些对着萧槿显摆的意思。

老夫人看着这小孙女,一时也是不知道说什么。

其实人都说她更偏疼长孙女萧槿,只以为她是重嫡庶的人,只爱嫡出孙子孙女,不喜庶出孙子孙女,可天地良心,她也是冤!

都是她亲生儿子的儿女,她犯得着分什么嫡庶,实在是这小孙女儿,明明是和萧槿一样吃穿用度长大的,但是那气度那性子那脑子,都是和萧槿没法比的。

你听听这说的话,明明也是及笄的姑娘了,跟小孩子斗气似的!

怪不得她一直喜欢明理大气的姑娘,就不爱这股子小家子气!

老夫人暗自叹息。

叹息之余,恰好看到了旁边的顾穗儿,不免又是一阵心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