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敬忠未顺着章戍的话说,反是深深的打量了章戍一眼,淡淡道,“这使臣就错了,这种结果,哈木尔应该早已料定的。你们汉人有句话叫做,一山难容二虎。哈木尔曾是萨扎有力的汗位竞争者,如今萨扎是可汗,哈木尔为俘虏。使臣大人,若是换了你们皇帝,他会救他的死敌吗?”
章戍的脸上顿时浮现异样的惊讶,“难道哈木尔殿下与萨扎殿下不是亲兄弟吗?”一脸完全好像并不知晓哈木尔与萨扎交恶的模样。
“使臣大人,你未免太不实在了。”陈敬忠一语点破章戍话间的漏洞,“使臣大人连我曾经与哈木尔交好,又背叛哈木尔的事情都知道,怎么会不知道哈木尔与萨扎交恶的事情呢?”
“哪怕使臣事先不知,依使臣的聪明,在看到萨扎断然拒绝赎回哈木尔之事,也当猜到了。”
章戍脸皮极厚,他深深叹一声,认真的望入陈敬忠的眼睛,以示自己心地无私,增加说服力,“陈王殿下,您是王族出身,自然明白王室之间的竞争是何等的厉害。并且,你熟知汉家经典,当知道汉人有句话叫做,家丑不可外扬。您问,我朝陛下是否会救回自己的死敌。这个问题并不难回答。”
“如果换成我朝陛下,哪怕是自己死敌的兄弟,定也会重金赎回。”章戍义正言辞,“陈王殿下,您太小看我朝陛下的智慧了。若是兄弟外俘,而不闻不问,则必失尽皇室民心。以我陛下之英明,若是与萨扎殿下遇到同样的问题,是绝不能做出像萨扎殿下一样绝情的选择的。对于萨扎殿下,哈木尔王子难道是外人吗?”
“哪怕如同陈王殿下所言,哈木尔王子曾是萨扎王子汗位的有力竞争者。小臣想问殿下一句话,现在萨扎王子的位子还不够稳固吗?哪怕哈木尔王子重回鞑靼,还具备与萨扎王子竞争的力量吗?面对一个失败给自己,又失败给敌人的人,纵使哈木尔王子回到鞑靼,又能如何?还有能力威胁到萨扎王子的地位吗?”章戍正色道,“此刻,哈木尔王子已经是一个完全没有威胁力的兄弟。但是,赎回哈木尔王子,却正可以证明萨扎王子的手足之情,仁义之心!”
“萨扎王子不只有哈木尔王子一个兄弟,也不只有陈王殿下一个叔父。”章戍沉声道,“如今萨扎王子因前隙,因小的利益而放弃哈木尔王子的安危,他日,如果你们任何一个人处在哈木尔王子的位置。恕小臣不逊,萨扎王子定会做出同样的选择!”
“这样的选择,在我们汉人来看,是可鄙的!”章戍道,“哪怕萨扎王子用骏马刀枪得到了可汗的位子,难道治理鞑靼族的人民也要靠骏马刀枪吗?”
“萨扎殿下因小的利益放弃了自己仁义友爱的声名,如今,萨扎殿下放弃了哈木尔王子,来日,又有什么是萨扎殿下所不能放弃的呢?”章戍认真反问。
“我朝陛下有意让萨扎殿下赎回哈木尔殿下,难道是为了这十万匹骏马吗?”章戍摆出一张圣人模样的悲到悯人的脸孔,断然道,“若是陈王殿下作如此想,就太小瞧我们陛下了!”
“陛下此举完全是为了萨扎殿下!”章戍道,“十万匹马很多吗?用十万匹马得到仁义的名声,简直太少了。但是,此举却完全可以成全萨扎殿下的仁义之名!”
“迎回一个毫无威胁力的哈木尔王子,却可以成全自己的名望,收拢鞑靼各部人心!”
“世上还有比这儿更划算的事情吗?”
陈敬忠禁不住拊掌赞美,“贵国竟有使臣这样能言善辩之人,着实令陈某大开眼界。陈某曾观汉人著书,想来春秋战国时期的苏秦张仪也不过如此罢了。”
章戍心下没有半分得意,郑重道,“小臣不过是奉皇命而来出使鞑靼,不敢当陈王殿下之赞!苏秦张仪是为了联抗暴秦,可惜六国各怀心思,不能众志成城,最终亡于秦手。今小臣苦口用心,若是殿下有疑小人之意,尽可不必理会小臣所言。”
“使臣大人也知道,在真正的刀枪面前,仁义是最无用的东西了。”
“但是小臣从未听说哪个暴君可以千秋万代的,陈王殿下既通汉家史书,就当知道秦始皇是最好的例子了。”章戍道,“陈王殿下乃鞑靼贵族,难道所谋者不正是鞑靼族千秋万代的延续吗?”
陈敬忠并不肯轻易的答应什么,反是道,“使臣说的很动听,但是,使臣是你朝皇帝所派,代表的自然是你朝皇帝的利益。使臣的最终目的,又怎会为我鞑靼人着想呢?”
听到这话,章戍笑一笑,“殿下实在多虑了。”
“殿下,恕小臣直言,自我天朝建国之日起,我朝与鞑靼打了和,和了打。自太祖年间至如今皇帝陛下,足有一百多年的时间都在打仗。但是,除了德宗皇帝时,鞑靼可汗侥幸突破了雁门关,鞑靼从未能有真正的大规模的胜利。”除了一副灵牙利齿,章戍还生就一副忠正宽厚的好相貌,这种容貌的人说的话,往往能增加一定的可信性。章戍道,“如今萨扎殿下刚刚取得了鞑靼的权利,就开始犯我边关。恕小臣直言,此战,若是萨扎王子能得一胜利,在鞑靼族内能对萨扎王子的地位起到很大的巩固作用。但是,结果我们都看到了。”
“萨扎王子非但未能得胜,反是哈木尔王子陷于我朝之手。”章戍道,“或许,殿下与萨扎殿下知道一些关于我朝陛下的消息。但是,我得告诉殿下,你们得到的消息并不一定是准确的。”
“我朝殿下的英明神武胜于以往历代先皇,口说无凭,此次战事既能看出一二。”章戍言谈自若,笑道,“难道陈王殿下以为此次的胜利是偶然的胜利吗?还是以为此次你鞑靼人并非败于我陛下之手,而是败于我太上皇之手!”
“若是殿下如此作想,实乃大错特错!”
章戍道,“早在我朝陛下登基之后就开始筹备此次战事,甘肃、宣府、大同、辽东,此四处,我朝陛下自西藏买了二十万匹骏马备战,更有最新锻造的刀枪箭戟无数,更下旨西北防线严防你鞑靼族进攻!以有心算无心,你们鞑靼人自然是有败无胜!”
陈敬忠脸色微变,章戍笑一笑,刻意不就藏马之事细说,只管留给陈敬忠无数的想像空间。
陈敬忠一反常态,纠结于藏马之事,只是他也不肯露了声色,“听闻贵国皇帝与藏王早有联姻。”
“有共同的利益方有联姻,之前我朝昭和公主与贵族也有姻亲之好,只是可惜,自从昭和公主之后,贵族虽有淑女无数,却似乎并未有与我朝联姻之意。”章戍带了几分谴责,“非但如此,无礼而战,我朝陛下为此万分震怒。”
陈敬忠顿时停下有关西藏事情的追问,反是问道,“哦,莫非贵国陛下有意与我族联姻?”
这种事情明湛并未有所交待,不过章戍此刻展示出了他随机应变的绝大功力,他一脸自若的道,“仁宗皇帝时,的确有遣昭和公主远嫁鞑靼的先例。不过萨扎王子对于我朝并未有半分善意,青鸾公主为藏王爱女,掌中之珠。如今藏王尚且不断派遣使臣,来向我朝陛下与青鸾公主请安,关心青鸾公主如同关心自己的眼珠子。而且自联姻后,我国西南镇南王府与藏人开展边贸,两国友谊万古常存。如今萨扎殿下尚不将自己远在帝都为俘的哥哥的性命放在眼里,何况区区一个公主?”
“陈王殿下,大家打开天窗说亮话。当初昭和公主下嫁你族可汗,我仁宗皇帝是何等的恩典。如今萨扎殿下似乎并不将兄弟姐妹的安危放在眼中,我国陛下迎娶青鸾公主,自陛下登基,赐青鸾公主以贵妃的尊位,赏予公主殿下无上的荣耀。那是因为青鸾公主带来了西藏的友谊与和平。”章戍惋惜的叹一声,“可是,你们的公主在萨扎殿下的心目中,并未有任何份量。且此次萨扎殿下无故犯边,此事悬而未决,我朝陛下是约不可能考虑与你们联姻的事情的。”
哼,这鞑靼人倒是精明,若是乍一联姻,许多事情可就说不清了。到时哈木尔可就不是俘虏了,直接变为陛下的大舅哥,十万匹马的事也要打水漂!
章戍如此精明,又怎会答应此事!
陈敬忠非常惋惜,他唇边露出一抹温和的笑意,道,“使臣对于萨扎殿下或许有一些误会,萨扎殿下并非使臣所想的那种人。他与哈木尔之间的争执,不过是些小孩子的意气之争罢了。就是这次冒犯贵国边关,也是萨扎刚登王位,受到了一些老人的蒙骗,萨扎亦是无辜之人。”
陈敬忠言语见软,章戍反倒是硬气起来,一嗔道,“殿下不必说这样的话为萨扎殿下圆谎,耳听为虚,眼见为实。小臣来了这些时日,萨扎殿下的种种言行,俱为小臣看在眼里。小臣是微末之人,不过,如今小臣是我天朝的使臣,小臣所代表的就是天朝的休面!”
“萨扎殿下怠慢于小臣,就是怠慢于我天朝陛下!”
政客一定要有一张绝厚的脸皮,陈敬忠笑容不变,亲切的握住章戍的手,拍了拍章戍的手背,“使臣实在多心了,我鞑靼人绝无此意!不过,既然使臣不习惯我鞑靼饮食,一会儿我便命你们汉人的厨子来给使臣做汉人的吃食。我那里还有上好的龙井茶,听说是你们非常讲究的雨前龙井,也只有使臣这样的文雅之人,配喝这样的好茶了。”
章戍只得配和陈敬忠,将面色微微放缓,陈敬忠再道,“我们鞑靼人个个心直口快,听着使臣说了这许久,我做为萨扎的叔叔,也想对使臣说几句话。”
“殿下请讲!”
陈敬忠正襟危座,认真道,“有一点,使臣说的是对的。我鞑靼与天朝这些来,打了和,和了打,若说真能攻占你们汉人的江山,我鞑靼人绝无此意。”
“为什么要打仗呢?难道我们鞑靼人不是血肉之躯吗?还是我鞑靼人生就喜欢流血牺牲?”陈敬忠叹息道,“使臣来到鞑靼,身份尊贵,就是我们鞑靼人的朋友。”
“如今使臣看到我们,我们也不是你们汉人嘴里的杀人怪兽。”陈敬忠脸上露出一抹黯然道,“实在是鞑靼人的生活太贫穷了。年景不好,漫漫冬日,连草根都没有的吃的日子多了。只是隔了一道城墙,另一面的人就享受着丰美富饶的生活。我们鞑靼人,多么的羡慕着你们汉人的富庶啊。”
章戍并不赞同,但是他的脸上并未露出任何不适当的一般天朝人面对鞑靼人的不屑讥诮亦或恐惧的表情,他的神色非常恰然,是一种发自内心的恳切,“殿下,你们有难处,可以直接派使臣与我家陛下说,缺衣缺被缺粮食,咱们是邻邦,就如同邻君一样。俗话说,远亲不如近邻。有什么难处是不能说的呢?我家陛下并非不通情理之人,陛下视天下百姓为自己的子民,看到百姓受苦如同自己受苦一样难过。若你们有难处,一样可以提。但是这样直接拿起刀枪来打来杀来抢,我家陛下会如何看待你们呢?这对于你们,可并不是一件明智的事啊!”
陈敬忠听章戍这样说,倒真是对此人产生了一丝好感,他知道汉人对于鞑靼人的厌恶。当然,这来自于两个民族之间长期以来的血海深仇,但是章戍能这样温和委婉的解释两族之间的战争,这让陈敬忠的心里有着微微的感动。陈敬忠的脸上浮起一丝无奈与感激,诉起苦来,“章大人,我们鞑靼人难啊。”
章戍心道,这位陈王殿下果然是能伸能屈,只是这种个人之间的友谊,应该是建立在两国之间的和平共处的基础上的。虽然章戍对于陈敬忠的风度儒雅很有些好感,但是此时,他真不能应承陈敬忠的友谊。
面对着陈敬忠的叫苦叫难,章戍一句话都没有说,眼色微微黯然。
谁不难呢?
但是,再难,做强盗总是不对的。
陈敬忠看到章戍的眼神,一时间也没有说话。
这场谈判以一种诡异的双方沉默无言的方式结束。
明湛尚不知章戍在鞑靼的进程,倒是宫心斗的青城道人性丑闻的事情已经由方慎行主审、钱端玉陪审,而查的水落石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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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今天气转凉,明湛搬到了另一处有温泉的行宫里。他在关雎殿起居,此时,他坐在关雎殿书房里,听着方慎行的回禀案情。
除了嗑药发狂的青城道人,还有钟道人事涉其中。
钟道人到明湛跟前儿犹在喊冤。
当然,钟道人不同于一般人,喊冤的方式也绝不等同于一般百姓哭喊大闹,号啕一声“道人冤枉”啥的。
明湛以为,从喊冤的方式既可看出钟道人绝非俗流。能混到这一步儿,钟道人颇具道行。虽然经受审讯,容颜不整,衣衫脏旧,钟道人的脸上仍保持着自若淡然的神态,说出的话也颇有些苦口用心的味道。“陛下,青城道人与昆仑子为您炼的不过是绝顶春药,陛下为龙体计,万不可错信了贼子!”
明湛已经看过方慎行审讯的证词,淡淡的看钟道人一眼,“这么说,此事与你无关了?”曲指轻叩桌间证词,反问,“那这又是什么?”
钟道人实乃神人,他供认不讳,“此事与道人有关,道人与方大人所说俱是实情。药,的确是道人放在青城的茶水中的,但是药是青城自己的药。”
“陛下龙体,身负亿兆百姓。”钟道人悲天悯人的一叹,“陛下误信奸邪,且青城颇会些不三不四的道法,炼些不堪入目之丹药。陛下深信青城道人,道人能说什么呢?千辩万辩不如一证,青城此丹为回春丹,道人曾听家师言及此丹素来为邪乱之人所用。陛下若误服此丹,天下危矣,道人怎能不急!”
“自道人入宫,得见龙颜。道人看陛下龙姿天表,只是观陛下面相,实乃慈悲太过,则易为小人所乘。”钟道人完全不似一将要受罚之人,他侃侃而谈,“道人为天下人保全陛下龙体,纵使有些过错,也亦为苍天所恕!”
看人家这自辩道行,明湛心下颇是佩服,只是明湛的脸上不见丝毫动容,更兼在听到钟道人所言“苍天可恕”四字时,眼中露出莫测之意。
钟道人心下一是,最后,他暗暗咬牙,一脸大公无私道,“道人既已下山,便是尘寰中人。既是尘寰中人,但要受国之律法所束。如今道人尘缘已了,再祝陛下万寿无疆!”
说完这句话,钟道人缓缓的闭上眼睛,长呼一声道号,阖目而逝!
初始,谁也没发现钟道人死了,只是看此人闭着眼睛站在地上不见动静,钱端玉大着胆子唤了一声,“钟道人!”
钟道人并不应,最胆小的何玉先是变了颜色,护驾一样挡在明湛跟前儿!
明湛皱眉,“边儿上去!朕没事。”
何玉又退下了,他事不妙急忙挡在明湛跟前儿,一是忠心护主;二则他还记得当年帝都地动时,皇上就说了,天子有百灵护体。何玉见钟道人说死就死,实在太神奇太让人毛骨悚然了,所以,他觉得他离皇上近些,天子身边儿的神灵兴许见他忠心,随手将他也顺便护上一护呢。
明湛两眼直盯着钟道人站立而死的身体,在心中有着隐隐的了悟。
如今殿中,内侍不算,就钱端玉品级最低。一事不面二主,他再次大着胆子到钟道人跟前儿,伸出的手都微微的发抖,将玉一样的指尖儿放到钟道人鼻下,面色大变,声音都变了,“皇,皇上?”
明湛打民钱端玉的话,当即沉声道,“钟道人欺君惑主,朕赐他一死!”
没人敢说话。
在这个年代,神鬼之术给人产生的震慑力,还在帝王威仪之上。明湛见没人动,直接到钟道人面前,伸手摸了摸钟道人的脖颈,尚是温的。再拉起钟道人的胳膊,摸住钟道人的脉象,身体还没僵,只是没了脉象。
看起来,的确是生机全无。
明湛这样的胆魄,让方慎行的脸都有些泛白。
明湛冷笑,“怕什么!一介神鬼道人而已!这世上假死药多了去,只有你们没见过的,没有他们不知道的!莫非没了呼吸没了脉象就是死人了?”眼睛带着三分寒光扫过钱端玉与方慎行,“你们的见识,还是太少了!”
“何玉,叫陈盛进来!”
陈盛如今已是明湛身边侍卫的大头目,明湛吩咐道,“你亲自,将钟道人送到炼尸炉里去!化成飞灰!”
陈盛领命,明湛接着命令道,“何玉,摇光,你们随着陈盛一道去。”
“方慎行,将丹房的昆仑子,还有关押的青城道人,一并送至菜市口,斩首示众!”
明湛的处置不可谓不快不狠,令方慎行与钱端玉都微微白了脸,领命退下。
陈盛欲要带着钟道人的尸身下去,明湛将陈盛唤住,寒声道,“带足二十名侍卫,如果钟道人诈尸什么的,当场格杀勿论,哪怕剁成肉泥,若是让他跑了,朕要你的命!”
陈盛不敢问原由,只是明湛鲜有此动怒之时,陈盛沉声领旨。为求妥帖,他伸手扣住钟道人的后颈,不见什么动作,就听咔的一声骨头折断或错位的声音,钟道人原本僵直的头无力的耸拉下来,唇角缓缓滴下一滴血,落在地砖之上,形成一个肮脏的深色印迹。
“去吧,看着烧完了,再回来复命。”
阮鸿飞自外归来,见到明湛面色阴沉盘腿于榻上打座,便知这是有事儿,水都没喝一口,赶紧关心明小胖。
明湛端坐于榻中,面色冷硬,“我受骗了。”
“那个钟道人,他就是进宫来送死的。”明湛淡淡道。
阮鸿飞不知道自己出去这么一会儿,明湛已经把三个装神弄鬼的道人送上了西天,听完明湛说的话,阮鸿飞拧紧长眉,说道,“反正人已经死了。”
“他不得不死,我也必要他死的。可是,这样处死了他,又是成全了他!”明湛垂下眼睛,轻声道,“实在是太高明了。钟道人的死,简直是摸准了我的脉息。”
“你既然知道他是假死,何必还要烧了钟道人。”阮鸿飞搂住明湛的肩膀。
“不论是真死假死,若是他死过一回再活了,再加上适当的手段,世人岂不要将他奉为神明。”明湛的脊背微微放松,靠在阮鸿飞的胳膊上,叹道,“世人都去拜神仙了,我这个皇帝,还有何用处呢。”
阮鸿飞并未安慰明湛,反道,“当初我能扮做魏宁,也必人有可扮做钟道人。明湛,幕后之人并不简单,你可是有一场硬仗要打了。”
“奇不胜正。”明湛叹道,“如今,也只有一条路可走了。”
见明湛心中已有主意,阮鸿飞微微放下心来,笑道,“知道今天这样热闹,我就不出去了。”
“刘影走了吗?”明湛问。
“原本想着明天就走,不过这几天一直下雨,海上风也比较大,只得再耽搁几日了。”阮鸿飞笑道,“听说你召逍遥侯、临江侯、锦衣侯、善仁侯来帝都了?”
明湛点头,“他们都是宗室,我登基后还未见过呢。虽然血缘关系远了,见一面也好。”
“是太后给你出的主意吧?”阮鸿飞笑,明湛对于公主等近亲宗室,初始还算热络拉拢。且自明湛登基,随着明湛渐渐的收拢大权,就是对公主们也分了远近亲疏。
这并不能说明湛忘恩负义,明艳明雅毕竟与明湛血亲相近,而且自幼关系不差,若是为了个大公无私的面子便提拔外人,反压制自己人。
那就不是皇帝,而是圣人了。
自从上次天津港招商会的宴会之后,阮鸿飞有所耳闻,说卫太后在宴会上时提起了逍遥侯夫人。阮鸿飞那时便已知卫太后之意。
明湛登基,到底不是凤景乾嫡支,外头那些宗室虽然血亲较远了,还是要见一见,恩威并用的好。再说,如今朝廷又有银子。
阮鸿飞道,“如今三位皇孙皆在你手里,太上皇还活着,且你父王远在西南有着数十万的兵马,想要颠覆你的皇位,并不是件轻而易举的事情。”
“就是因为不容易,所以才有人布下这样惊天大局,想着一步步残食掉我的威信。”明湛冷声道,“如今说这个也没用,我已经做了皇帝,自然要继续做下去。”
太上皇是什么做法儿?
自己主动退位还好,如凤景乾。若是被逼退位,明湛是死也不能甘心的!
对于神鬼道人——钟道人之事,阮鸿飞也没有什么太好的应对法子,毕竟人家要暗,他们在明。
如同明湛所说,钟道人是当着明湛的面儿没了呼吸,死了,而且这种尘缘已尽,呼一声道号,站立而死,颇有几分神秘莫测的气息。
明湛为何要烧了钟道人的尸身,就是因为怕钟道人假死,若是将此人尸身丢出宫外。若干天后,如阮鸿飞当初,钟道人再活过来。明湛当然不信有人会死而复生,但是在这个笃信神仙道法佛祖菩萨的年代,明湛不信,有着无数的人愿意笃信。
钟道人“死而复生”“成仙成圣”,那么将带给明湛无穷无尽的麻烦。
哪怕是一国之君,若与神仙对抗,百姓们绝对会一边儿倒的倾向于神仙那边儿。
这个年代,就是这样风俗社会。
当初,英明如汉武帝尚且为方士所骗,何况区区百姓。
若非明湛内里有一个最与众不同的灵魂,那么,会不会对钟道人的死亡心存敬畏。不论是帝王还是普通人,但凡对于某种事物心存敬畏,被人可乘就再容易不过了。
明湛的慧敏绝非一般人可比,当他看到钟道人这般神秘的没了呼吸。脾性中的多疑顿时便让明湛有所了悟:钟道人所为何死!
不论钟道人是假死还是真死,此刻,明湛已经意识到,他想着顺藤摸瓜,结果却被人将计就计的做了这神鬼一局。所以,绝不能让钟道人活了。
只要钟道人死透了,死的彻底,那么,不管日后再出现多少个“钟道人”,起码,那是假的!
而且,明湛已经有了对付这个神鬼局的办法。
此刻,皇家报刊再一次发挥了它举足轻重的作用。
明湛以自己的亲身经历加以润色亲笔撰写了一篇“有关道人如何行骗”的文章,然后再全国的范围内推展民间巫术骗局的揭穿批判活动。
鸟语花香的庭院中,一架苍翠的藤萝下,依旧摆置着精美的棋枰,棋枰旁只有一把椅子,那人闲适的坐在椅中,背对朝阳,地上留下一抹清透的剪影。秀美的掌中捏一圆润的黑子,他颈项微低,正在观量棋枰间的僵局。
“我们的皇帝陛下,实在是非同凡响哪。”此人的手边儿除了黑白子,还放着一份最新版的皇家报刊,不吝赞美道,“英明果决,世所罕见。”
“公子焉何逞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呢。”
“并非逞他人志气,实在是实情。”微不可闻的一叹后,“我们的计划被皇帝陛下看穿了,可惜了钟山子。”
“山子赴帝都时,已有为公子牺牲之心。”
“我不会让山子白死的。”这人淡淡的吩咐下去,“不要轻举妄动了,既然皇帝陛下已破此局,暂时不要让南子露面儿。过些日子,必有用他之处!”
“公子,您这些天的心血岂不是白费了吗?”
“如今天下太平,皇帝陛下的权位牢不可破,南子若是露出面,不过是以卵击石而已。敌进我退,若是此时让南子出去,正是撞到了皇帝陛下的心坎儿刀刃上。”摩挲着掌中黑子,“所有的棋子都是有用的,只是看你放在哪儿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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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湛开始宣传破除江湖骗术、巫术迷信的活动。
虽然有许多人在暗地里盘算着明湛,但是此刻,国家显示出无以伦比的权力。明湛将自己知道的骗术都写在皇家报刊上,譬如沸油捞钱、破篮提水、使鬼敲门、使人放屁等等一系列的骗术大揭秘。
同时,在全国的范围内征集江湖骗术,并将此全部刊印到皇帝报刊之上,同时将皇家报刊推到全国的范围之内发行。哪怕是最偏远的山村,也会顺着驿道寄到当地县城,要求当地县官组织有学识的秀才下乡宣传破除迷信骗术的活动。
这么一搞,明湛没觉的啥,天朝一大批人破了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