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盈玉回到总督府时,尚未到正午。
乐山正在徐盈玉的院子外头守着,见着徐盈玉回来,急忙行礼问安,口呼,“徐大人好,给您请安了。”
徐盈玉知道乐山是林永裳身边儿得用的小厮,自然有几分客气,止住脚步,抬眸笑问,“怎么在外头守着,可是有事?”
乐山奉承道,“徐大人真是神猜。我家大人着奴才过来问一声,不知徐大人中午可有时间,我家大人摆酒为徐大人接风洗尘。”
“前儿不是喝过洗尘酒了么?你家大人实在客气。”徐盈玉婉辞道,“去跟你家大人说,我不是挑礼的人,洗尘酒的事就算了。”
乐山忙道,“我家大人都吩咐小的们张罗了酒菜,就等徐大人您赏脸过去了。”见徐盈玉面色平平,乐山灵机一动,劝道,“徐大人,如今我家大人时常为段氏的官司着急,或许是有什么官司内情,想与徐大人商议,请徐大人帮忙出个主意什么的呢。”
徐盈玉笑一笑,仆肖主人。林永裳一肚子的心眼儿,调|教出的奴才也是这样难缠。
徐盈玉没说话,乐山急的直看荷花儿,希望荷花儿能帮忙说两句好话。
荷花自幼在徐盈玉身边服侍,自是明白自家姑娘的意思,对乐山笑一笑,代为说道,“知道了,我家姑娘刚从外头回来,起码也得容人换身衣裳洗把脸是不是?真没见过你家这样请客的,哪里是请人吃饭,守在门口这一通的啰嗦,不知道的还以为你堵着大门要跟我们吵架呢。”
乐山连忙赔笑,“是小的没眼力了。那小的先回去复命,摆置酒水。”乐颠儿乐颠儿地跑了。
乐山自幼便跟着林永裳,林家没别人,十来年过来,连他启蒙也是林永裳一手包办的,与林永裳是亦仆亦子。且他生性活泼,回去复命时对林永裳道,“大人,那徐大人可真是难说话。”
林永裳没理他,好相与的女人哪个能做得官呢。人家肯来就是了,哪里这些废话。
乐山跑出去与乐水嘀咕去了。
林永裳拿着沈拙言的信翻来覆去的看了不知多少遍,就想从里头瞧出个一二三什么奸|情来。他离开不过两月,怎么就出了这么档子事儿呢。想来沈拙言也十七岁了,正是年少冲动的时候,莫不是他订的“考中进士方能娶妻”的规矩太严苛了,以至于物极必反,使得这傻小子甭管什么女人就动了心呢?
他真是奇了怪了,沈拙言以往看起来也没小M倾向啊。吴婉这样的,他敢娶,不一定能消受的了啊!
希望能从徐盈玉那里的探些消息来吧。
徐盈玉一身玉色交领长裙,梳着很随意的慵妆髻,鬓间一丝金玉首饰全无,只将一串半开的浅紫色的铃兰巧妙的别在鸦青色的鬓间,俏丽妩媚。
林永裳并非迂腐的脾性,有美在前,难免多瞧两眼。或许是他的眼神有些明显,徐盈玉回眸相视,见席间只她与林永裳二人,难免问道,“林大人,张太医不在吗?”
“张太医去药材市场了,中午不回来。”林永裳解释道,“范维冯秩都有差使,我请徐大人吃饭,是有事相问。”
徐盈玉落落大方的坐下。
因是问沈拙言与吴婉之事,林永裳将人打发的干净,主动帮徐盈玉斟酒,请罪道,“是我唐突了。”
“你已是唐突,说这个于事无补。”徐盈玉并非不在乎名声之人,如果早知道是单独与林永裳吃酒,她是不会来的。
林永裳给噎了一下,尴尬的笑笑,“请徐大人见谅,实是在林某牵挂外甥。又因涉及拙言私事,所以最好不要有别人在场。”
啰嗦了一阵,林永裳话入正题,“徐大人,您认得吴婉吴大人么?”
“我们曾共事过。”
“这些话关系到吴大人闺誉,但是,我还是想问一问,徐大人,你觉得吴大人瞧得上拙言吗?”事情要解决,自然从沈拙言那里入手。不过,直接回信训斥沈拙言并非上策,毕竟,天高皇帝远的,傻小子要犯傻气,谁能拦得住?
林永裳另有策略。
徐盈玉倒并不吃惊,她早瞧了出来。当时有人刺杀她与吴婉,沈拙言一个肉脚书生,竟然能挡在吴婉面前,那是拼了命的护着吴婉。若说沈拙言对吴婉没意思,徐盈玉是无论如何也不能信的。
可是,吴婉不一定对沈拙言有那意思。
徐盈玉听懂了林永裳的话,她眉毛微皱,“这件事,林大人正经应该去问令甥才是。”
林永裳叹道,“不瞒徐大人,拙言在信中与我提起,他想娶吴大人为妻。所以,我才想问一问徐大人有关吴大人的事。”
“毕竟,若是想做亲,并不是简单的事。我只拙言一个外甥,慎重一些并不为过。”
这话倒还像句人话,徐盈玉叹道,“林大人多心了,要我说,吴婉是不会同意的。”
“你家门庭太高了。”徐盈玉正色道,“我对吴婉稍有了解,她若是那种爱慕虚荣的女子,当初肯定早已经顺势嫁入南丰伯府去了。”
“吴大人虽然出身卑微,不过为人并不卑微。
林永裳叹,“我对吴大人只有敬佩。”
徐盈玉默默。
吴婉自然是令人敬佩的。
可是,也只有敬佩而已。
林永裳敬佩她,对于沈拙言想求娶吴婉一事,林永裳却始终没有说一个“好”字。
这当然不是说林永裳有错,就是搁徐盈玉自己身上,易地处之,徐盈玉也会有此犹豫。这并不是说吴婉不好。
人之常情,尽在于此。
阮鸿飞将给阮嘉睿置办的嫁妆单子交给卫太后,这些东西已经送到内务府,打上了宫廷的标记。
卫太后未细看,只是抚摸着嫁妆单子厚度,良久方道,“鸿飞这一生,可算是圆满了。”卫太后先前并不知阮嘉睿确切的身份,如今方知晓,想到阮鸿飞这半世风波坎坷,颇为感叹:世间有几人能做到阮鸿飞这个地步?
“我已经尽力圆满了。”阮鸿飞笑一笑,“别人没吃过的苦,我都尝遍了。别人得不到的瑰宝,我也得到了。”
卫太后眼神温润,望向阮鸿飞,并未说话。
卫太后记得阮鸿飞年轻时飞扬俊美的模样,多年来,她未曾稍忘。隔了二十年,阮鸿飞于相貌并没有太多的变化。
倒是他的气质,已经有飞扬自信变的更加圆融通透。
一块绝世璞玉,终于被岁月的刻刀无情的雕琢成一方绝世宝玉。
卫太后受人之托,忠人之事,转手便将这些嫁妆赐予阮嘉睿做陪嫁。
明艳虽然奉明湛的命令将阮嘉睿接到公主府待嫁,只是她本身也并不明白阮嘉睿的身份,更难以理解卫太后对于阮嘉睿的厚赠。
这些东西当然值钱,但也仅是值钱而已。
要说稀世珍宝,还真没有。
可是一样样的,非常周全。
明艳会用“厚赠”二字来形容,亦是指这份嫁妆的用心之处。
明艳是嫁过人的,她接过卫太后所赐礼单时,便很敏锐的察觉,这是一份异常完整而周全的陪嫁。大到家俱摆设,小到珠胭脂水粉,一应俱全。哪怕阮嘉睿并未出宗,估计她能在阮家得到的陪嫁也不过如此了。明艳心中对于阮嘉睿身份的疑惑愈发加深许多。
明艳带着阮嘉睿去宫里谢恩时,卫太后并没有说太清楚,只道,“嘉睿,你不必惶恐,安心接受就是。你把日子过后,便不负苦心。”
不负苦心?
究竟是不负谁的苦心呢?
阮嘉睿想问,却又不知该从何问起。
阮嘉睿起身,恭恭敬敬的向卫太后嗑了三个头,然后起身,再跪下,又恭恭敬敬的嗑了三个头。
卫太后轻声一叹,并未多言。
阮鸿飞做好事不留名。
明湛不得不继承情人的优良品质,他把榜眼赵青怡叫到行宫敲打一番,“朕为你指婚阮家姑娘,你觉得委屈吗?”
赵青怡还真挺委屈,人家堂堂一榜眼,迟迟未定下婚事是因为想着待价而沽呢,哪里知道晴天霹雳,圣上赐婚。
皇上若是赐个公主郡主啥的,赵青怡能高兴的蹦到天上去。
偏偏,赐给他一个因父出宗的女子。
赵青怡接到圣旨后直接怀疑明湛要整他。
如今明湛这样问,赵青怡纵使有一万个委屈也不能认的,忙道,“陛下青眼于臣,赐下淑女,臣全家上下,感激不尽,焉敢有怨怼之心?”
明湛点了点头,“这就好。”
“嘉睿是个极出众的女子,若非你榜眼出身,还算有几分才学,朕是不愿意将她指婚于你的。”明湛道,“不过呢,谁叫你有福气呢。”竟然给他家飞飞相中了。
“日子要怎么过,你心里要有数。”明湛点赵青怡一句,“朕看人,从未走过眼。到你这里,朕同样不希望有看走眼的时候。”
“臣不敢。臣一定好好过日子,臣领命。”
赵青怡给明湛几句话吓出一头的冷汗。
现在,他倒是挺愿意与阮家姑娘的婚事了。先前,阮家姑娘因父出宗,可后来忽然就陛下赐婚,太后赏嫁妆,长公主府备嫁,皇室一系列的大手笔把帝都上下弄的云里雾里的,纷纷怀疑阮嘉睿是不是有什么不为人知的身份。
譬如,太上皇私生女什么的?
反正,说啥的都有。
赵青怡自然也走过心,不过,他自认为是有文化有水准有品味的读书人,不乐意去信那些市井之徒的无稽之谈。
如今在明湛跟前走一遭,赵青怡出了一身的冷汗,然后,他无比的确认了:自家未婚妻的身世肯定有异于常人之处。
当然,这也是日后赵青怡对待阮嘉睿颇是礼遇的原由。
老婆有靠山,真心伤不起啊。
赵青怡与阮嘉睿喜事将近,沈小举人却是伤心人别有怀抱,一个帝都,两样风景。
沈拙言接到了他舅舅林永裳的信,林永裳给沈拙言布置了满满当当的功课,关于沈拙言要娶吴婉之事,林永裳只有一句话:你能搞定吴婉吗?
这句话里充满了对于沈拙言能力的怀疑。
林永裳从徐盈玉那里,再加上以往对于吴婉的印象,虽然未曾与吴婉真正的见上一面,不过拼拼凑凑的,林永裳对于吴婉却有了一定程度的了解。
所以,方有此问。
你本事够吗?你能搞定这个女人,说服她,让她嫁给你吗?
在林永裳看来,或许吴婉精明强干,足够出众。不过吴婉自有其要强的个性。
这个女人已经自尊自爱到了一定的程度,这样的女人,她备受太后皇上看重,而且家资丰厚,手握权柄,她是不会愿意勉勉强强的嫁入高门显第的去做那种对男人千依百顺三从四德的妻子的。
林永裳此一问,直接将沈拙言的心都问的瓦凉瓦凉的。
与此同时,明湛接到了林永裳八百里加急的密奏。
75、更新 ...
林永裳的密奏写的很详尽,绝对没有什么“祝愿皇上龙体安康”之类的废话。他用词简洁,一句“圣恭安”什么都有了。
林永裳详尽的介绍钱氏家族与万里书院的的情形,并且表示了自己的担忧,“淮扬仕子半数出身万里书院,万里书院名为官办,实为钱氏书院。如此,淮扬半数仕子皆出身钱氏。长期以往,淮扬仕子只知有钱家,不知有陛下。臣着实担忧。”
另外,林永裳又说了盐课改制的进度。
这是没什么悬念的事,天下人已经默认盐课改制之事。而且,随着盐课改制的一步步成功,天朝盐价已经下调了一半,待盐课改制完全,盐价必定还有的降。
与此同步,淮扬将大把的卖盐的银子送入帝都。
日子好过了,银库里有了银子,徐叁哪怕一直在暗地里忧心远在江南的女儿,此时看着成箱的银子,也是面色红润,笑逐颜开,深觉陛下圣明。
最后,林永裳用极大的篇幅从头至尾的说了永定侯家次子何欢与节妇段氏之间的案情。林永裳之所以相信何公子的清白,最重要的一点是,何千山哪怕比他早到淮扬,也不过将将三个月。
这三个月,何欢大部分的时间都是在父亲身边帮忙练兵,只有在休沐时才会呼朋引伴的去外面听曲子喝花洒之类。
何欢这等规矩的性情在豪门世家中已是相当难得,比些啃老纨绔更是强了百倍。
仅仅三个月,何欢从何得知段氏模样性情,又从何跑到钱家内宅去与段氏通|奸,或者逼|奸段氏呢?
再者,钱家内宅虽不是铜墙铁壁,不过这等世族人家儿,内宅里出了这等事,也是大大的家丑。
凭着钱永道德高望重的声名,钱家几百年的名望,林永裳真心认为,此事钱家参予的可能性也不高。
可偏偏就发生了这样的事,岂不诡异?
另外,林永裳又提到万里书院的几名举子胆大妄为出报刊报道“何欢与段氏节妇”案,并说明的自己的处置方式。
最后,林永裳还为徐盈玉请功,言道在“何欢与段氏节妇”中,徐盈玉助力良多之事。
明湛诸事不瞒阮鸿飞,将此密奏给阮鸿飞瞧了,想听听爱人的意见。
阮鸿飞皱眉思量一时,笑道,“看来林永裳对钱家没有半分好感哪。”
俩人皆是聪明人,明湛自然明白阮鸿飞之意,点头,“林永裳虽明面儿上说何欢一案与钱家无关,实际上对钱家疑心已深。他这也是在试探我的心意呢。”
明湛素白的指尖儿指着“长期已往,淮扬仕子只知有钱家,而不知有陛下。”,笑评道,“林永裳此话,何其毒也。”难怪当日林永裳为御史时,参人真是一参一个准儿。人家就格外的了解帝王的心思,这话不说则已,一说直中要害。
读书人的厉害,尽在于此。
“钱先生学问精深…”阮鸿飞都犹豫了,半晌没说话。
他并不愿意去怀疑钱永道的人品,只是阮鸿飞此生经历的事情也多了。多少人,大奸大伪似大善。
明湛瞟爱人一眼,笑道,“看来,钱永道的人品并没有到让你坚定不移的去维护的地步儿。”
阮鸿飞笑,握住明湛柔软的手指,嘴里说着情话,“这世上,也只有小胖你的人品可以让我坚定不移的去维护了。”捻一捻明湛柔嫩的指尖儿。这胖子四体不勤,身体并不似武人那样健美,不过又软又嫩,跟刚出炉的热豆腐似的。勾的人哪,揉一把后,还想再揉一把。
淮扬的事,阮鸿飞并不想过分干预,只管逗明湛欢心。
明湛果然美滋滋地笑弯了唇角,探头香一香爱人的唇角儿,嘿嘿笑道,“许久没听到这样的大实话了。”
“我想请钱永道来帝都。”明湛不能亲自去淮扬,不过可以想像林永裳如今的艰难,将钱永道调离淮扬,少了这位德高望重的钱先生,相信林永裳行事会轻松许多。
“总得有个理由。”
“帝都图书馆已经收拾好了,择日开馆。”明湛温声道,“还有关于国子监里教书先生的事。并不是所有的读书人都乐意去朝中做官的。让各地总督巡抚举荐有才之士入帝都,兼容并包,如战国时期,诸子百家的争鸣年代,我希望能将国子监建成一所更加辉煌的学堂。”
“当然,像钱永道这样的有才名的大儒,我亲自写一张请柬,想来他总要给我这个面子的。”
“一举数得。”
明湛对于政治上天生有一种融汇贯通的天分,他的优点并不完全在于他高瞻远瞩的建设性眼光之上,而在于,他完全能将每件事每个人,用到极致。
阮鸿飞提醒他道,“万里书院的书生们印的那些乱七八糟的仿皇家报刊的东西,你要小心。”
“说的是。”明湛点了点头。
不能不让学生百姓们说话,可是,做为执政者,得有必要的审查性。
这种胡言乱语的蛊惑民心,现在是不成的。
明湛忽而笑了,对阮鸿飞道,“看来林永裳与徐盈玉合作的不错,徐盈玉真有本事,这才去了淮扬几日,就能让林永裳为她请功。”
阮鸿飞摇头,“是林永裳计高一筹,怕是还有用徐盈玉之处,这是先堵了她的嘴呢。不过,这个女人也不好说话就是了。”
“瞧你说的,哪个有免费的午餐呢。不给人家一点儿好处,人家凭什么就帮你呢。”
淮扬正在风生水起,帝都城也是热闹非凡。
吴婉来找明湛商议事情,“皇上,天津港的建设和招商事宜,工部、户部、内务府一并操持,总算有了些眉目。只是外头想来投标的商人们急欲知道这里面的消息,时常来招商部打听,下官安排了十数位书吏来给商人们释疑,人手仍是不够。”
“皇上,下官想着,能不能在皇家报刊上辟出一页来,专门来介绍天津港的招商事宜。”吴婉问,“如此以来,许多简单的东西,一看既知,双方都能省去不少事情。”
明湛想都没想便应了,“可以,你去跟拙言商议一下,怎么弄这一块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