吐了。
许久之后,沈茴慢慢蹲下来,舒了口气。
很快,她又翘起唇角有点小骄傲地笑了。
看,她现在越来越能忍耐。已不再像刚入宫时那般忍不住吐他一身。
第172章
昨天晚上, 沈元宏拉着沈鸣玉左问右问。沈鸣玉心想既然皇帝已经刺杀成功,便把她如何与沈茴筹划讲给沈元宏听。
当然了,至于她们三个姑娘家的十年之约,她并没有告诉祖父。
“胆子也太大了!”沈元宏板着脸, 反复地指责, 只是那口吻听上去实在不像有多生气。
祖孙两个第二天一早很早醒来。沈元宏早已没了官职, 不能到早朝。他带着沈鸣玉站在金露殿必经的路旁,有些焦急地等待着。
直到真的远远看见了沈茴的身影,沈元宏焦灼的面庞立刻有了笑。
“祖父?我们要过去和小姑姑说说话吗?”沈鸣玉问。
“不去。一会儿就回家去。”
沈元宏一边回答着沈鸣玉, 一边目光还凝在凤辇上的幺女身上。沧桑的眼眸里笑意快要盛不住。
女儿长大了啊。
满是笑的眼睛里又慢慢有了些酸意。沈元宏握着拐杖的手用力握了握,将眼里的湿意逼下去。
沈鸣玉只问了一句,也不再问。现在的小姑姑一定没时间和他们说话。她望着凤辇上的小姑姑一会儿, 视线往前移, 又看了看坐在前面龙辇上的齐煜。
眼看着小姑姑和齐煜将要到了金露殿, 沈鸣玉有些沮丧地抿了抿唇。她们三个人之间有个大秘密, 现在小姑姑和齐煜到了金露殿做大事。而她呢?她连进入金露殿的资格都没有。
“祖父,我想领兵打仗,我想要功名。”沈鸣玉闷声说。
沈元宏朝她的后脑勺拍了一下,板着脸说:“走了,回家去!”
“哦……”沈鸣玉扶着祖父转身, 刚走了两步, 她又急急说:“祖父,您等我一会儿。我昨天晚上给禁军借了宝剑, 我得还回去!”
沈鸣玉跟通和打听了一下,才找到聆疾。
今日不是聆疾当差, 不过他也没有离宫, 一个人沿着高高的红墙, 快步往前走。听见后面的轻快脚步声,聆疾不用回头,就知是习武的女子。应当年纪不大,身量也轻盈。
沈鸣玉的身影便浮现在他的脑海中。
聆疾逐渐放慢了脚步。
“聆疾哥哥!”沈鸣玉快步追上来,跑到聆疾面前,双手捧着他的剑,递到他面前。
聆疾瞥了一眼,没接。
“昨天入宫时被卸了兵刃,不得已跟哥哥借了剑。”沈鸣玉望着他,弯着眼睛笑,“握着它的时候,想着不能辱没其主,果真也借到了点哥哥的厉害!”
她跟聆疾借剑,是因为她觉得聆疾很厉害,用他的剑,也可以像他那样厉害。
聆疾望着小姑娘灿烂的明眸,沉默了片刻,才说:“送你了。”
沈鸣玉愣了一下,赶忙摇头,连忙说:“不不不,我有自己的剑。小姑姑千挑万选送给我的,我很喜欢。我不能平白无故拿你的东西。给你!”
沈鸣玉去拉聆疾的袖子,将剑塞还到他的手中。
“祖父还在等着我,我得走啦。”沈鸣玉急急走了两步,忽然想起了什么,又停下来,朝聆疾略略屈膝行了个淑女礼。
聆疾颔首回礼。
沈鸣玉这才转身,脚步轻快地往回走。只是她的眉头揪起来,有点懊恼,责怪自己刚刚忘了规矩,说话也没礼貌……
聆疾没回头,他听着沈鸣玉的脚步走远了,才继续往前走。
不远处,岑高杰目睹了这一幕。他哈哈笑了两声,朝聆疾招手,让聆疾过来。
“统领有什么交代?”聆疾问。
岑高杰今日下午才当差,身上穿着常服,没了硬甲在身,人也变得随和了许多。他笑着说:“沈家那小姑娘对你有意思,你别总冷着脸对人家啊。要我说……”
聆疾直接打断他的话:“统领,沈家姑娘刚满十二岁没多久,还是个小孩子。”
岑高杰睁大了眼睛,故意用惊讶的语气笑话:“聆疾,你行啊你。连姑娘家的生辰八字都弄到手里啦?哎呦喂,真没看出来。”
聆疾皱眉,不太高兴。他略抬高音声,声音冷冷的:“沈家姑娘年纪还小,我与她没见过几次。她只是性格开朗热络,随口喊我一声哥哥罢了。她年纪小,很多事情不懂。统领应当明白女子的名声是很重要的事情,还请统领慎言,勿要再拿这种事情玩笑。”
岑高杰连连摆手,笑着说:“行行行,我再不说了。”
顿了顿,他又笑着打趣聆疾:“你小子今天话真多啊。接下来一个月的话,今儿个都预支了,之后当哑巴?”
聆疾握了握手里的剑,颔首沉言:“我去忙了。”
岑高杰做了个请的手势,待聆疾转身走了,他才低声自言自语:“这么个冷性子,将来跟了你的婆娘可要不好受喽。”
·
一前一后的龙辇和龙辇在金露殿的殿门前停下来,齐煜下意识地回头,望见小姨母微笑着对她点点头,她紧紧攥着自己衣衫的小手才慢慢松开。
沈茴撑着沉月的小臂下了凤辇,往前走了两步,在齐煜面前蹲下来,明黄的凤袍裙摆拖地。
“煜儿记住了,不用害怕,只要你回头,小姨母一直在你身后。”沈茴一边温柔地说着,一边不动声色地拂了拂齐煜被她攥皱的衣摆。
“嗯!”齐煜使劲儿点头,甚至朝着小姨母笑得露出小白牙。
沈茴站起身,牵着齐煜的手,缓步走进金露殿。她望着满殿的朝臣渐次跪下去,俯首行礼。虽然她柔声劝着齐煜,其实自己心里也很紧张。
没有办法,齐煜这样小,她更不能露出半点怯意。
沈茴的目光在殿内逐渐跪下来的朝臣上扫过,果然没有看见裴徊光的身影,他说不来,就真的不来。
虽早知他不会来,可沈茴还是希望他在。即使,有时可能会发生意见相左的情况。
“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太后千岁千岁千千岁——”
齐煜被沈茴握在掌心的小手颤了颤,沈茴觉察到了稍微用力地握了握齐煜的小手。她目视前方的龙椅,继续往前走,终于穿过跪地的朝臣,沈茴牵着齐煜一步步走上玉阶,黄明的裙摆铺展在玉阶上,随着她的脚步,金丝若浮光。
沈茴松了手,让齐煜自己坐上龙椅。
一直被紧紧攥着的小手忽然被松开,齐煜有点迷茫无措地抬起小脸,望向沈茴。沈茴含笑望着她,轻轻点头。
跪地的朝臣们,忍不住偷偷抬起头来。
齐煜这才转过头,迈着小步子朝龙椅走过去,背对着朝臣,她轻轻吸了口气,才慢慢转过身来,踮着脚尖费力在对于她来说抬高的龙椅上坐下来。
沈茴给予她一个赞扬的目光,可齐煜并没有看到,她板着脸目视前方。
沈茴这才朝一侧的珠帘后安排的座位坐下,然后望向齐煜,等待着。
满殿的朝臣们,也在等待着。
所有人都在等待着,好似等了许久许久,整个金碧辉煌的大殿,终于传来稚嫩的童音:“众爱卿平身——”
随风轻晃的珠帘后,沈茴慢慢弯起眼睛来。
·
今日早朝,所有人都以为裴徊光会出面,可裴徊光并没有去。朝臣们忍不住思量,自从来了关凌,掌印好像的确不怎么上早朝。
金露殿中满朝文武猜着裴徊光的态度时,裴徊光正站在府中西南角的荔枝圃前,脸色不太好看。
昨天夜里的那场暴雨,实在是太骇然。听说乡野间有不少房屋倒塌,甚至有几百年的古树被连根拔起。
已经被裴徊光亲手弄了遮风挡雨的棚子,其中的三株荔枝苗,一株被折断了,一株冻坏了。只剩最后一株,苟延残喘般颤颤巍巍。
顺岁胆战心惊地回话:“掌印,昨天晚上那场暴雨实在是太大了。奴和几个小太监什么法子都想了,还是没全保住……”
“去,拿锹来,把这最后一株连土一起移到楼中。”裴徊光阴沉着脸吩咐。
顺岁赶忙去办。
裴徊光所说的将这柱荔枝苗移到楼中,是只单独拿出一间房,搬空里面的东西,用土填高,用整间屋子做一个苗圃,再将这支宝贵的荔枝苗移过去。
大半日,裴徊光都将心思用在这柱荔枝苗上。
直到最后这支荔枝移过去了,裴徊光亲自看过,勉强满意了。他令人备水沐浴一身尘土,然后换上一身干净的雪衣,回到寝屋去,座靠在长榻一端,手里拿了卷荔枝栽培的书册来读。
读着读着,他忍不住想了沈茴。
不知她今日早朝是不是顺利。
这个时候,早朝应该早就结束了,那她在做什么?裴徊光想了想,以他对沈茴的了解,她一定会在早朝之后留下几个臣子谈话。
“啧。”裴徊光啧啧两声。
人娇娇的,谁能想到野心那么大。
裴徊光慢悠悠地又往后翻了一页,继续读着荔枝苗用什么样的肥料,才能长得更好些。
傍晚时,伏鸦上楼,得了裴徊光的一声“进”,进去禀话:“掌印,京都西厂那边出了点事儿。西厂里的老人不太服王来。您看要不要东厂出面?”
“让王来自己处理。”裴徊光面无表情。
伏鸦应了之后,并没有立刻离开。他瞧着懒洋洋倚靠长榻一头的掌印过分养生,心里很不得劲。他试探着问:“掌印,出去找找乐子?”
“找乐子?”裴徊光抬起眼睛,寒凉的目光瞥过来。
撞见掌印这样的目光,伏鸦恨不得给自己一嘴巴子,让自己多嘴。他刚要开口辩解挽救,顺岁叩门,在外面禀话:“掌印,太后跑过来了。”
跑?
很快,裴徊光就听见了沈茴跑上楼的脚步声。轻盈的,也是凌乱的。
裴徊光皱了下眉。他将手中的书放下,倚靠的坐姿坐正了。
沈茴提着裙摆跑进屋,一看裴徊光,也不管伏鸦和顺岁还在这里,她越发快步朝裴徊光跑过去,整个身子扑进裴徊光的怀里。
沈茴将脸埋在裴徊光胸膛,委屈地呜呜直哭。
“怎么了?”裴徊光瞬间寒了脸。
沈茴没说话,只是紧紧抱着他哭。
裴徊光寒声问:“哪个狗东西把咱家的宝贝惹哭了?”
裴徊光猜着早朝上谁惹了沈茴,漆眸底迅速升起不可阻挡的杀意。他又不得不压了压情绪,收起力道,摸摸沈茴的头,低声哄她:“明天咱家陪娘娘去上朝。”
“拉钩哦。”沈茴抬起脸,蜜笑望他。脸上哪有半滴泪。
裴徊光一窒,得知被骗,刚要冷声开口,沈茴蹙起眉可怜巴巴地望着他,小声说:“我太想你了……”
第173章
伏鸦望着眼前这一幕, 目瞪口呆。他总觉得这不是他能看见的东西!他看见了,那他还能活着走出去吗?
他悄悄转过头,拼命向顺岁使眼色。然而顺岁颔首垂眉, 像一棵树, 一棵死树。那他咋办啊?伏鸦慌了。他赶忙学着顺岁一样低下头, 让自己也像一棵树。只是他这棵树可不是死树, 活得生机盎然的, 激动得叶子抖得噼里啪啦的。
他还在琢磨着自己今儿个能不能活着出去呢,顺岁已经面无表情地转身往外走。顺岁走了两步发现伏鸦傻在那里, 轻轻拉了一下他的衣襟。伏鸦顿时回过神来,什么也不管了, 跟着顺岁一起逃出去。
刚迈出门槛, 伏鸦抖了抖肩,一屁股坐在地上。
顺岁毕恭毕敬地将房门关上,才含笑望向伏鸦,低声问:“督主,您怎么了?”
伏鸦赶紧爬起来,拉着顺岁飞快下楼。顺岁笑嘻嘻地说:“督主慢些慢些!”
顺岁脸上的笑已经很收敛了,实则他心里哈哈大笑。谁能想到东厂的鬼面督主竟然因为见了这样的一幕,吓成这样?
这好笑了吧。哈哈哈哈哈……
顺岁抿唇, 努力把笑憋回去。待被伏鸦拉到楼下,他语气寻常地开口:“今日所见,督主莫乱言。”
“这这这……这肯定啊!”伏鸦直接结巴了。
“嗯——”顺岁拉长了音应一声, “督主自便, 我要去给太后准备甜品了。”
“啊, 好。”伏鸦胡乱地应了一声, 站在原地没动。顺岁离开许久了, 他还站在那里发呆。
·
屋内,裴徊光瞥着沈茴向他撒娇的脸,慢悠悠地开口:“怎么也是当上太后的人了,那两人还在屋里,就这样不顾虑?”
“你不喜欢吗?”沈茴细眉蹙了蹙,样子再委屈三分。
裴徊光没说话,用微蜷的指背缓缓蹭了蹭她的脸。
沈茴转瞬间又笑开,她弯腰褪下鞋子,爬上长榻,抬起裴徊光的手臂,自己的身子钻过去,软软坐在他的腿上,双手环着他的腰身,靠在他的胸膛轻快地哼哼着。她环在裴徊光后腰的手,跟着自己哼哼的小调,轻轻用指尖儿点叩着。
裴徊光瞥向怀里的人,道:“目的已经达到了,还赖在咱家身上做什么?”
“因为喜欢呀。”沈茴凑过去,用自己柔软的脸颊在裴徊光微凉的脸侧温柔蹭了蹭。
“心情这么好?”裴徊光将她在他后腰捣乱的手拿到身前,拢在掌中。
“嗯嗯。”沈茴稍微挪了挪,调整了下坐姿,枕靠在裴徊光的肩上,在他耳边絮絮地说话:“我以为今日的早朝会很不顺利。其实挺顺利的……虽然早就料到了他们就算有别的想法,最近几日也不敢妄动。可是真的顺顺利利了,心里还是欢喜。”
“嗯,我让苏翰采官复原职了。表哥既已从军了,虚衔留着也无用。苏大人倒是大有可用。之前亲自拜访几次,他都不太愿意出山。没想到他今日那么痛快地应下,还立了誓呢。”沈茴弯着眼睛笑,“煜儿也好聪明。提前交代她的事情,她都有做到。我让她亲自询问苏翰采愿不愿意做她的老师。她刚问完,苏翰采红着眼睛跪下了。”
沈茴低低地笑出来声:“没想到平日里那么古板的一个人,也会当众红了眼睛。”
沈茴再轻叹:“当初没能阻止皇帝来关凌。哦……该称呼先帝了?可我还是想骂他狗皇帝。煜儿祭天拜祖的登基大典没能回京办,心里总是不踏实。若回去,舟车劳顿,又是劳民伤财的一回。可是我也知道京都才是政治中心,早晚都要回去……也不知道还能太平多久……”
“今天早朝上也没什么重要的事情……哦,还有狗皇帝的丧仪。按照祖制,后宫中没有子嗣的妃嫔要么陪葬要么一生苦守皇陵。臣子提到这件事情,还以为我会反对。我才没有。我想……”
裴徊光垂着眼睛,安静地听着怀里的沈茴笑盈盈地说话。她絮絮叨叨地说了好些事情——今日早朝上发生的事情、早朝后她召了臣子谈论的事情,甚至宫中几位妃子为了不给狗皇帝殉葬想法子讨好她这样的小事。
起先,裴徊光不太明白沈茴对他说这些是什么目的。
他又不是真的隐退了,只是不喜欢踏进玱卿行宫而已。反正就算他不去,早朝上发生的所有事情,他都一清二楚。至于后宫的女人们如何讨好她、煜儿喜欢吃什么糕点……这样的事情讲给他听是为了什么?
沈茴软声细语地说了近半个时辰,说得懒倦了,她懒懒地打了个哈欠,轻轻靠在裴徊光的怀里,不再说了。过了一会儿,她又抬起眼睛来,望着裴徊光笑了笑。
裴徊光忽然就懂了。
她只是心情好,和他分享她的愉悦而已。
“娘娘啊——”裴徊光拉长了腔调,喟然般开口唤她。
“嗯?”沈茴眼睫缓抬,仰起脸来询问地望着他。
裴徊光望着沈茴的笑靥,慢悠悠地说:“过来让咱家亲亲。”
沈茴笑着凑过来,裴徊光却略向后退了一些,避开了。他略显嫌弃地瞥着她,说:“娘娘这嘴叭叭说了半个时辰,歇歇吧。”
说着,他低头,咬住沈茴胸口的束带,将蝴蝶结缓缓地扯开,埋首在她香软的胸口,溺毙在她的温柔乡里。
·
第二日,裴徊光依言陪着沈茴上朝。他抬着小臂,由沈茴轻搭,陪她穿过满殿跪地的朝臣,送她到珠帘之后。
整个早朝,裴徊光并没有开口。可是不知是不是因为他在,整个大殿显得十分安静,除了禀事的臣子说话声,再也听不到旁的声音。
裴徊光面无表情地立在玉阶下,对朝臣向上禀奏的琐事并无兴趣。只是沈茴开口与朝臣说话时,他才会侧耳听一听。
不多时,礼部的人呈上皇帝丧仪的殉葬名单。小太监毕恭毕敬地双手接过来,双手捧着名单,呈给太后。
经过裴徊光的身边时,裴徊光抬了抬手,拦下他。小太监吓了一跳,他垂首弓腰,不敢看裴徊光,吓得脊背沁出一层汗来,生怕掌印沉默太久要拿他的狗命取取乐子。
裴徊光只不过是拿了他手里的名单而已。
朝臣们谁也没出声,可谁都在偷偷观察着裴徊光的举动。无视那些探究的目光,裴徊光握着名单,缓步走上一节节玉阶,朝沈茴走过去。
他长指掀开垂帘,珠帘相碰发出清脆的悦耳声响来。
沈茴抬起眼睛,望向他。她仗着裴徊光的身体和珠帘相遮,她轻轻冲裴徊光眨了下眼睛,再平缓开口:“有劳掌印了。”
“顺手之劳。”裴徊光弯腰将名单递给沈茴,又凑近她,压低声音警告:“和那群狗男人说话的时候,不准那样温柔的语气。”
沈茴悄悄翘了翘唇角,视线已落在手中的名单上。她轻咳了一声,提声开口:“这名单哀家要回去再看看。”
裴徊光直起身,再望她一眼,才转身走出珠帘。
一双双眼睛或明目张胆或偷偷地打量着他,从珠帘后走出来的裴徊光脸上没有什么表情,让所有人的探究石沉大海。
·
下了朝,裴徊光站在金露殿正门前,看着沈茴登上凤辇,他转身,无数双探究望着他的目光迅速假装若无其事地移开。
啧。
裴徊光嗤笑了一声。
既然这么多人希望他做点什么,那他不做点什么,可就说不过去了。不能让他们失望啊。
“去,把总管喊来。”裴徊光随口吩咐一个小太监。
小太监赶忙小跑着去喊人。
那些朝臣们,更是不再离开,恨不得竖起耳朵来,探听点风声。
裴徊光冷眼望着远处大片的玉檀,提高音量让他们都听见,他吩咐另一个小太监:“跑一趟咱家的府邸,让顺岁安排一下,咱家要搬进宫中。”
偷偷听着的朝臣们大惊。可他们不敢大声议论,只是用目光疯狂地互相交流。
“搬去哪里住呢?”裴徊光语气慢悠悠的。他转过身来,望向身后的朝臣,饶有趣味地开口询问:“诸位大臣们可有好的提议?”
朝臣们低着头,谁也没敢开口。当然了,裴徊光也懒得听他们的意见。
总管离得不远,很快赶了过来。
裴徊光瞥了一眼朝这边小跑过来的大内总管,扯起一侧的唇角,勾勒一丝若有似无的戏谑般的笑意。
“咱家要搬去乾和殿,立刻去安排。”
站在一起的朝臣们倒吸一口凉气。
乾和殿,是帝王所居。
左相苏翰采皱眉。虽然刚复职才一日,他还是开口:“掌印,这恐怕不妥。理应殿下搬到乾和殿去。”
一片噤声,有人在心里偷偷猜着掌印会如何对待站出来阻拦的苏翰采。
裴徊光愉悦地笑了,赞赏:“苏相好主意。”
裴徊光再抬抬手吩咐:“去浩穹楼告知一声,咱家一会儿接小皇帝去乾和殿同住。”
“你……”苏翰采睁大了眼睛,愣住了。
右相低着头,悄悄拽了拽苏翰采的袖子。
裴徊光走了,朝臣们还没离开,他们站在金露殿的殿门前,个个愁眉苦脸地商量着。
“这可怎么办啊?太后应当不会准吧?”
“太后还能阻止这死阉狗的决定?哎。帝王年幼啊!”
右相犹豫了一下,让小太监去浩穹楼盯着。
裴徊光早就对沈茴说过,他会把齐煜从她身边带走。原本是回京之后的事情,可那些朝臣们期待着他做点什么的目光太过热切了,他只好勉为其难提前把小皇帝带走。
裴徊光缓步朝浩穹楼去,一边走一边猜测沈茴的反应。言辞拒绝?失望地望着他?还是又软着嗓子跟他撒娇?
裴徊光走得很慢,到了浩穹楼时,先一步过去的总管已将裴徊光的意思送到了。他到时,沈茴正在和齐煜说话。浩穹楼的宫人们忙碌地给齐煜收拾东西。
见裴徊光来了,沈茴拍拍齐煜的肩膀对她说:“去吧。”
齐煜点点头,十分舍不得地一步三回头朝裴徊光走去。
裴徊光没往里走,待齐煜走到他面前,立刻带着齐煜转身。
片刻之后,他听见沈茴的脚步声。他垂着眼,等待着。
“煜儿!”沈茴大声说,“要听干爹的话!”
裴徊光微怔,瞬间停下脚步。
沈茴追上来,凑到裴徊光耳边,低声说:“晚上见。”
裴徊光望着沈茴的明眸,总觉得哪里不对劲。
第174章
沈茴低语这一句后, 便向后退开一些,垂眸望向齐煜,温柔地说:“煜儿, 小姨母晚上会过去陪你一起用膳的。以后每天晚上都会过去陪你用膳, 还要检查你的功课。就算不住在小姨母身边了, 也不可以偷懒哦。”
“嗯!煜儿会好好的!”齐煜使劲儿点头。
沈茴冲她笑笑, 重新望向裴徊光, 和和气气地与他说:“有劳掌印了。”
裴徊光望着沈茴含笑的明眸,沉默着。他明白沈茴这是跟他装糊涂。他早就跟她说过, 他不介意龙椅上坐的人是谁,可不管是谁都必须是遗臭万年的昏君。他将齐煜带走是为了什么, 沈茴心里必然一清二楚。
那她这是什么意思?
她总不会以为他对她不忍心, 也会对这样一个小孩子不忍心吧?
啧,笑话。
他所有的温柔与良知,都给了她一人。
再无分毫。
“走。”裴徊光转身。
齐煜冲沈茴摆了摆手,快步小跑着追上裴徊光。她迈着一双小短腿,快步走起路的模样像跑起来似的。她一边快步跟上裴徊光的脚步,一边仰头望向裴徊光:“干爹,以后我们住在一起了吗?”
“嗯。”裴徊光随口敷衍一声。
齐煜笑了,认真地说:“可真好。和干爹住在一起, 别人就不敢来害我了!”
裴徊光瞥了她一眼。
这孩子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叫他干爹的?许久了吧?
裴徊光回忆了一下,猜着是她身边那个嬷嬷教了她,在她刚会说话跑跳, 就屁颠屁颠跑到他面前, 学着那群小太监喊他干爹。
裴徊光还记得, 那时候齐煜脸上的笑是硬挤出来的。小身子吓得一抖一抖的。裴徊光懒得理她, 只觉得她和那群巴巴迎上来喊他干爹的小太监们没什么区别, 都是讨好寻庇护罢了。
当然了,齐煜按照孙嬷嬷的教导,主动跑去喊裴徊光干爹的目的,的确是和那群小太监们一样。
裴徊光回忆的那一幕,齐煜显然已经忘记了。小孩子的记忆里总是缺这少那的。齐煜费力地跟着裴徊光,亦步亦趋。不同于朝臣的担忧,齐煜显然没把和干爹住在一起当回事。
她从小辛辛苦苦地藏着那样的大秘密生存,不敢交朋友。偏偏又生母早亡,遭父皇厌弃。面上,他是飞扬跋扈欺负宫人的小皇子。实际上,这深宫中不仅没人喜欢她,暗地里也没少使绊子欺负她。
她努力扮演一个不招人喜欢的皇子,果然得到越来越多的厌恶。小小年纪,她已经能清晰地分辨别人望过来的笑是真的还是假的,别人看着她的目光里的厌恶是三分还是十分。
小孩子对喜欢和讨厌的认知单纯极了。她跑去喊裴徊光干爹,裴徊光冷漠地瞥了她一眼,她从没裴徊光的眼中看见她熟悉的厌恶。
不是厌恶,那就很好很好了。
更何况干爹身边总有好些糖,偶尔还会给她几颗。
“干爹,我走不动了……”齐煜敲了敲腿。
“爬。”
齐煜瘪了瘪嘴,倒也不敢再吭声。
跟在后面的宫人赶忙快步走上来,将齐煜抱在怀里,抱着她朝乾和殿去。
·
裴徊光将齐煜带走了之后,沈茴回到楼上,并没有多想这件事情,而是对着殉葬名单发呆。
“娘娘,苏贵人和赵才人给您送了东西来。”团圆走进来,将一个盒子放在桌上,打开盖子,“收不收呀?”
木盒里装着一套精致的首饰。虽算不上价值连城,却也是苏贵人和赵才人所能送来的最好的东西了。
——谁都不想年纪轻轻给皇帝陪葬。
沈茴琢磨了一会儿,吩咐团圆:“派人去各宫所有妃嫔叫过来,就说哀家要最后敲定殉葬名单。”
团圆犹豫了一下,疑惑地询问:“生下过公主的妃嫔也请过来吗?”
“请。”
不多时,各宫的妃嫔朝浩穹楼赶来。每个人都脚步匆匆,而且满面担忧。按照祖制,没有生育过的妃嫔或给皇帝陪葬,或一生诵经守皇陵。大好年纪的姑娘们,谁愿意呢?她们当中很多人刚入宫没多久,大多都不到双十年华。一个个眼睛红红的,脸色也苍白难看。走起路来,匆忙的脚步也像踩在棉花上似的,踩得不踏实,颤颤巍巍随时都能跌倒。
就算生下过公主的妃子们,也同样脸色忧虑。所谓一朝天子一朝天,她们日后能不能留在宫中与女儿相伴都是未知数。
丁千柔住得僻静,她带着出喜和双喜往浩穹楼去,一边走一边细细碎碎地哭。她怕呀,怕死呀!
出喜小声问:“现在去勾引掌印还来得及吗?”
双喜瞪了她一眼,出喜立刻闭了嘴,闷闷低下头。显然,她还没死心。可偏偏没什么机会下手。
沈茴在花厅召见了整个玱卿行宫中所有的妃嫔。后宫的女人实在是太多,这些女人有的是从京都跟过来的,有的是最后一次选秀的秀女,还有很多狗皇帝从各种地方弄来的美人。
一屋子穿着白色孝衫的纤细美人站在了花厅。
沈茴坐在上首,手肘搭在案几上,垂目思索着。
团圆走到沈茴身边禀告所有的妃嫔都到了,沈茴这才抬头环视整个花厅里的美人们,心里难免生出几分同为女子的唏嘘感慨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