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徊光呵笑了一声。
他说:“娘娘就这样把小算计说出来,显得所作所为太故意,也太不聪明了。”
沈茴嘟起嘴,吹吹还烫的茶,然后用一双明澈的眸无辜望着裴徊光,说:“因为在乎掌印,所以才绞尽脑汁呀。”
裴徊光拢了拢手。
顺岁去而又返,在门外恭敬地低声问:“掌印,沐浴的热水现在就送去盥室吗?”
“送去罢。”裴徊光道。
顺岁立刻转身快步走下楼梯,去提热水送上来。
沈茴嘟着嘴,将茶盏里的茶吹得不那么烫了,才试着小口喝了一点,暖意从口中而来,一贯入腹,身子顿时暖和起来,舒服极了。
虽已是四月,又是偏南温暖的关凌,即使夜里也很暖和。可沈茴倒是还有惧寒的毛病。
她又接着小口地喝了几口热茶。
裴徊光看着沈茴将一盏茶一小口一小口尽数喝光了,才慢悠悠地说:“咱家今天晚上没什么胃口吃得少,眼下有些饿。”
“那让顺岁去准备呀!”沈茴急忙说。
“吃不下,只想咬咬东西。”裴徊光一侧的嘴角慢悠悠地扬起,扯起一丝危险的弧度。他俯下身来,凑到沈茴的耳边,低声说:“娘娘一会儿沐浴时,把皮股洗干净些。”
沈茴一怔,紧接着脸上一红,羞恼地推了裴徊光一把,直接起身往外走,先一步去了盥室。
裴徊光随口胡说的。
他总喜欢看沈茴红着脸羞恼的样子,这让他身体和心里都莫名地愉悦。
等沈茴先一步出去了,裴徊光走到书橱前,将藏在衣襟里的书收进书橱最里面的抽屉里。他将抽屉上了锁,然后捏着抽屉的钥匙微微用力。那把钥匙慢慢化成了灰。裴徊光捻了捻指腹,让指尖的灰渣掉落。
这日夜里,两个人什么也没做,安静地共枕棉。
沈茴将睡未睡时,迷迷糊糊地转了个身,手背不小心碰到裴徊光微凉的手。即使是如今暖和的天气,裴徊光身上依旧这样凉。
手背上碰到的微凉触觉让刚要睡着的沈茴略清醒了一瞬,她又转身,仰躺着,两只脚腕交叠放着。
迷迷糊糊中,她还在想着刚刚手背上的触觉。
她在被子里摸了摸,摸到裴徊光的手。她胡乱攥了他的一根手指在手心,慢慢睡着了。
沈茴睡着了,裴徊光却没有睡着。
这些年,他本来就睡得少,一丁点响动都能惊醒他。此时他虽合着眼,却无半点睡意。
感受着指上温软的触觉,裴徊光想着沈茴落泪的模样,又想着她居然苦恼不能让他高兴。
裴徊光觉得好笑。
这不是高不高兴的事情。那点床笫之间的男欢女爱并没那么重要。
他的烦躁来自于他清楚的知道他和沈茴不是一种人。
她关心他在意他,甚至如她自己所说对他生出一丁点的喜欢来。
可那又如何呢?
他们不是一种人。
她沉默着微笑,心里却永远不会赞成他卑劣的所作所为。
他不忍心折断她的翅膀。
可总有一天,当她有了能力,对他的所作所为不会再微笑着沉默。
她会开始想法设法地阻止他的疯恶行径。
他知道,沈茴会的。
即使飞蛾扑火浑身是伤,她也会的。
·
沈家也跟着皇家船队来到了关凌。只是他们稍微落后一些,晚了两日才到。沈霆虽去了西南剿匪,却已事先将家里这边安排好,在关凌这边提前置办了府邸,买了奴仆。
沈家人到时,府中一切收拾妥当,处处干净整洁,纤尘不染。
这倒是令沈夫人和骆菀松了口气。本就是奔波了那样远的路,若是到了地方还要再张罗置办东西收拾住处,可是够麻烦够劳累的了。
一家人草草梳洗过,急急睡了。
任谁在船上住了那样久,都会不舒服。终于回了自己家,能够舒服地睡在这里的床上,一个人睡得很香很沉。
沈霆深夜归来,进了屋,悄声掀开床幔,望着骆菀的睡眼,一路的奔波都瞬间散去了不少。
骆菀睡得很沉,沈霆在床外侧躺下拥着她,她只是蹙了蹙眉,也不知是不是对沈霆的怀抱太熟悉,没有醒过来。
几个月不见,沈霆有心亲近,可骆菀睡着,他不忍心吵醒她,只是轻轻吻了吻她的眉心。
翌日,骆菀醒来发现身边的沈霆时,着实吓了一跳。
“什么时候回来的?怎么不叫醒我的?”骆菀瞪着他,带着点嗔意。
骆菀醒得有些迟,一边说着,一边弯腰欠身拉开床幔,想要起身了。
“别拉起来。”沈霆拉住骆菀的手腕,转身一压,将骆菀拥着。他懒倦没有睁开眼,只是有些依恋地拥着骆菀。
人生能有多少个七年之久的分别?
或者说死别。
因为经历过,变得更加珍惜。
“太晚了,该起来了……”骆菀推了推,并没有能将沈霆推开。她侧过脸,温柔地望着他的五官轮廓。
死而复生的人就在身边。虽然他已经回来很久了,可骆菀总是时不时有一种不敢置信的彷徨。
她轻轻拥着他,小心翼翼的。
若这是一场梦,她宁愿永永远远都不要醒来。
她温柔地说:“没想到我们刚到,你也回来了。”
“嗯,有些事情耽搁了。要不然会比你们更早回来。”
骆菀又问:“这一路可辛苦?有没有受伤?如果……”
沈霆笑着去吻她,她想说什么他都知道,将她所有未尽的言语吞进口中,辗转品琢。
·
因为奔波了近三个月,沈家一家人都醒迟了。家仆准备了早膳,可谁都没吃。梳洗之后,干脆直接去用午膳。
沈家人因为沈霆也这个时候剿匪归来,都很高兴。
虽说大家庭讲究个食不言寝不语,吃这顿午饭时,却乐呵呵地你一言我一语。不管什么规矩不规矩,倒是温馨十足。
用过午膳,沈霆带着沈鸣玉出门了一趟。
“去哪儿?去骑马还是射箭?”沈鸣玉十分高兴。
沈霆敲敲她的脑袋,说:“月底要过生日,礼物既然提前准备好了,现在就送你。”
“父亲要送我礼物!”沈鸣玉高兴地跳起来。
“你呀,稳当些呀。”骆菀望着女儿皱眉,眼里却是带着温柔的笑。
“不算父亲送你的,算你小姑姑送你的。”沈霆道。
听父亲这样说,沈鸣玉更惊讶了,十分好奇小姑姑要送她什么东西。
“等一下,我要拿上小姑姑送我的剑,再跟父亲出门!”沈鸣玉身影轻盈,跑起来像一阵风。
沈茴送她的那把剑,她可宝贵了。
父女两个骑马出门,快步半个时辰,到了一个偏僻的村子。沈霆带着沈鸣玉一个从外面看起来很大的庭院。
沈霆推门进去,坐在门口的一个小姑娘立刻紧张地站起来。
“让她们都出来。”沈霆说。
小姑娘使劲儿点了点头,转身往里面跑,一边跑一边把两指放在口中,吹了个口哨。她大声地喊:“出来!都快出来!沈将军来了!”
很快,几十个小姑娘从各个角落钻出来,排着歪歪扭扭地队伍站好。这些小姑娘有大有小,有的六七岁,最大的有十七八了。
沈霆看着她们站的队伍这德行,瞬间皱了眉。他一皱眉,这群小姑娘都有些害怕。
“两个月了,让你们学学排列,都没学好?”沈霆沉声问。
小姑娘们一个个低着头,不敢吭声。
沈霆在战场上混了这么多年,训兵向来严厉。那群男子在他面前都瑟瑟发抖,更别提这群小姑娘。纵使沈霆已经尽量让自己的口吻不骇人了。
见这群小姑娘这个样子,沈霆也不再多说。反而是转头望向自己的女儿,将手搭在沈鸣玉的肩上,说:“这就是你小姑姑送你的礼物。这些人都是你的兵。日后,还会有很多流离失所的小姑娘送到这里来。她们都是群弱不禁风的小丫头片子,能不能把她们训成一支像样的兵,全看你自己的了。”
沈鸣玉眼睛亮晶晶的,看了看站满院子的小姑娘们,再看看父亲,高兴地大声说:“小姑姑真好!”
沈鸣玉跑进那群女孩子中间,拍着胸脯保证:“我一定能把她们训练好,让她们不比父亲的兵差!”
沈霆大笑。
·
丁千柔看着浩穹月升送过来的东西,知道应该是姐姐给皇后娘娘写的信送到了,她松了口气,这几日的畏惧稍微淡去一点。
“双喜和出喜,带着我亲手做的糕点,咱们去皇后娘娘那儿一趟,表表心意。”
丁千柔不算令人惊艳的大美人,却很乖,也很耐看。
第103章
丁千柔昨天备好料, 今天一早起来就钻进了小厨房,忙了半上午做了几道点心,酥黄独、枣泥酥、茯苓夹饼, 还有如意荔香卷。前几道糕点都很常见,最后一道却是她花了心心思自创的。眼下正是吃荔枝的时节,她花了点心思, 用荔枝酿做了最后一道糕点。
不得不说, 丁千柔的厨艺是真的好。身为庶出, 她生母从小教她要擅烹调。姐妹们都在读书的时候,她却会去专心研究怎么做出一碟好菜,或者怎么将帕子上的鸳鸯绣好。
“才人, 都准备好了。”双喜和出喜将糕点装好。
这两个丫鬟是她从宫外带进来的,也是自小跟在她身边的。主母不是苛待庶女的人, 府中两个庶女的吃穿用度一概不缺。她也和嫡姐一样, 从小有机灵的丫鬟。主母还让姐妹几个自己给丫鬟起名。
丁千柔听见姐妹给贴身丫鬟起的名儿都是各种诗词典故,很是羡慕。偏她从小不爱读书, 肚子里没什么墨水。且她那时候年纪还小, 字都不认识几个。恰逢新年,处处挂着喜和福,她憋了半天, 想起红纸上的出门出喜、双喜临门等喜庆词儿, 就给这俩丫鬟起了这样的名字。
丁千柔还记得当时主母欲言又止的样子, 她捏着衣角, 有点脸红。
到了浩穹月升, 丁千柔娇娇滴滴地福身行礼,抬起怯生生的眼睛,开口:“昨儿个就开始准备膳食材料打算亲手做些糕点送给娘娘尝尝。没想到还是晚了一步, 让娘娘先送了东西。嫔妾这些糕点反倒是成了回礼。”
丁千柔声音低低软软的,寻常说话的调子都像唱小曲似的,有着江南水乡小女子的弱柳扶风。
沈茴笑着说:“和千柔这些亲手做的糕点相比,本宫送去的那些东西算不得什么了。”
沈茴令人送过去的东西,不过这些首饰和绸缎。东西不重要,主要是做给宫里的人。宫中女人太多了,宫人忙不过来总难免怠慢。如今宫中这个情景,沈茴也帮不上别的,能稍微提点两句,不让她被宫人欺负也是好的。
“那娘娘尝尝吧?嫔妾进宫前问过姐姐的,这几道糕点娘娘都很喜欢。”丁千柔眯起眼睛笑起来。她又温声细语将最后一道如意荔香卷是如何花心思自创。
沈茴的确很喜欢甜甜的糕点。不过她笑着说:“刚刚陪煜殿下吃了不少糕点,眼下是一口都不吃了。”
她又笑着温声吩咐团圆:“将糕点收起来,晚膳时摆上来。”
丁千柔有一点失望。忍不住怀疑是不是皇后娘娘嫌弃她做的糕点?不过她很快又不这样想,兴许娘娘真的是吃不下了呢。
沈茴不是吃不下,更不是嫌弃。只是从果子酒之事开始,她再也不会碰不是身边人亲手做的食物。
沈茴又有些恍惚,觉得这样说也不对。在她不是皇后娘娘,而是裴茴时,倒是吃了不少“来路不明”的东西,不是多精致上佳的食物,却吃起来很是美味。
“小姨母!小姨母!”齐煜跑进来。
丁千柔赶忙屈膝行礼。齐煜也没注意到丁千柔,她直接跑去拉沈茴的袖子,嚷嚷:“小姨母到底什么时候陪我去放风筝?春桃已经从库房里翻出风筝了!”
“今天这天气不适合放风筝呀。”沈茴揉了揉她的小手,“喏,你自己趴窗口瞧瞧去。看天上有风筝没有。”
齐煜果真跑过去,自己搬了小凳子放在窗下,站上去往外望。今天的天一点也不蓝,乌戚戚的,而且风也很大。果真不能放风筝。
齐煜耷拉着小脑瓜趴下小凳子,有点沮丧。
“如果明天天气好,小姨母明天就带煜儿去放风筝。”沈茴说。
齐煜这才笑了。开开心心地说好。
沈茴望了一眼安静站在一旁的丁千柔,想起自己刚入宫时无依无靠的情景,于是对她说:“若天气好,明日一起过来放风筝吧。”
丁千柔受宠若惊,急忙点头说好。
沈茴琢磨了一下,吩咐沉月:“一会儿你亲自跑一趟,去请丽妃和文嫔也来。”
沈茴顿了顿,又说:“也去请贤贵妃。”
丁千柔又坐了一会儿,沈茴多问了几句她姐姐丁千云的婚事。丁千柔怕打扰到沈茴,也没久留,过了一会儿主动告退。
主仆三个回去的路上,小声议论着。
“没想到皇后娘娘是这样和善的人。”双喜说。
出喜捂嘴笑:“怎么啦,说的好像第一次见皇后娘娘似的。咱们在江南的时候又不是没见过皇后娘娘。她一直都是很和善的人呀。”
见丁千柔蹙眉,神情黯然。两个小丫鬟对视一眼,也跟着情绪有点低落。以前,陛下也没少对妃嫔粗暴,甚至宠幸时要了妃嫔的性命。本就没多少女子愿意入宫,更何况如今陛下染了那会传染人的脏疾。宫中女子人人自危,生怕被陛下点了名字。
主仆三个沉默地走了一段,双喜小声劝着:“才人别担心。听说新进宫的这批秀女,陛下一个也没召唤呢。整日都是路上封的心美人和意美人伴驾。”
这岂是说不担心就能不担心的?到底是高悬的一把刀,不知道什么时候就落下来。丁千柔胆子小,根本不敢深想,一想起若自己染了脏病……丁千柔眼圈红红,马上就要哭出来一样。
家里也不是没有帮着阻拦,第一回 用称病的借口躲着。后来上头再次下了命令,实在是不得不送出去一个女儿。前头三个姐姐要么已成婚了,要么已定亲,下头一个妹妹年纪还小。只能是她被送进宫来。
出喜黒黑的眼珠子滴溜溜转了一圈,小声说:“奴婢倒是听说过一个法子。”
丁千柔红着眼睛望过来。
出喜挠挠头,说:“奴婢听说宫里有很多太监找对食,而陛下从来不会碰被太监碰过的。上回皇后娘娘身边的宫婢都被陛下领走了哩,就因为曾和太监有染,又被送回去了!”
双喜戳了戳她的头,瞪她:“蠢的你!你也知道你说的是宫女!咱们主子现在是才人,若真和阉人有染,那可是满门抄斩的罪哩!”
“呸呸呸,出喜乱说的!”出喜急急解释,“再说了,咱们主子也不可能去找个阉人糟践自己!”
·
齐煜枕在沈茴的膝上午憩,而沈茴则懒懒靠在美人榻一端,手中握着一卷书在读。这本书讲的是关于播种水稻的农科书,很是枯燥。她勉强看完,将书卷放下,侧首问一旁的拾星:“对了。让你给灿珠请太医,太医怎么说?”
“灿珠说她昨天只是吃坏了肚子,没让奴婢去帮她请太医。”拾星说道。
沈茴“哦”了一声,见齐煜揉眼睛,担心吵醒她,也没再说什么。她小心翼翼地换了个姿势,枕着软枕躺下,也小睡了一会儿。
这天晚上,裴徊光没有从暗道过来。
沈茴想了想,也没有去找他。反而是挤出些时间,多读了一本农科相关的古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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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是个大晴天。齐煜一睁开眼,就问孙嬷嬷今天天气好不好,可不可以放风筝,得到肯定的答复后,困顿的她立刻从床上跳下来,一股脑跑去隔壁的小书房,开始做功课。她要早早把昨天小姨母给她留的课业都写完,再去找小姨母一起出去放风筝!
虽说小姨母想要让前左丞苏大人当她的先生,可齐煜还是更想小姨母教她……
沈茴刚用过早膳,俞湛按照惯例过来为她把脉。
沈茴的脉象一如往常,说不上好还是坏。她总比旁人体弱些,永远畏寒,这辈子都离不开苦涩的汤药,不过最近天气一天比一天暖和,这对她的身体是好事。
俞湛琢磨着如何调整沈茴的药方。
俞湛犹豫了一下,一边收拾药匣,一边状若随意地说:“前天晚上掌印来到臣家中,将娘娘赠给臣的那本《范路伤寒标注》要走了。”
沈茴怔了怔。
有些想不明白的事情,瞬间都有了答案。
俞湛稍微停顿了一下,继续用十分寻常的语气,继续说:“知道掌印大人也擅医,倒是不知他也对伤寒有所研究。”
他抬起眼睛,安静地观察着沈茴脸上的表情。
沈茴抿唇,轻轻点了下头,什么也没说。
俞湛脸上一直挂着温和的浅笑。他也点点头,颔首行礼告退,缓步离开。他走出浩穹月升,回头又望了一眼。
齐煜写完了课业,跑来找沈茴。沈茴让她在下面等着,自己回寝屋去,换一身衣裳。
沈茴进了寝屋,有些意外地看见裴徊光居然在这里。他正坐在榻上,随手翻着昨天晚上沈茴读的书。
沈茴在门口站了一会儿,才弯弯唇,朝他走过去,在他对面坐下。
“掌印来的正是时候,我正想去寻掌印呢。”
裴徊光没接话,反而说:“没想到娘娘还喜欢看这种书。啧,这是为日后做日理万机垂帘听政小太后做准备?”
“我本来从小就喜欢读各种书。这书十一二岁的时候便读过,不过是想再翻一翻。”
裴徊光这才将手中的农科古籍放下,抬抬眼,瞥着沈茴,问:“娘娘要寻咱家什么事情?”
“当然是遇到了难题,要请掌印帮忙呀。”沈茴弯起眼睛来,含笑地将他望着,“刚刚俞太医过来诊脉。我这才想起来,他也算为了我背井离乡,从江南到京城,再从京城到关凌的行宫。”
裴徊光面无表情地瞥着她,他一手搭在榻上的小方桌上,指尖有一点没一点地轻叩着桌面。
沈茴弯着的眼睛里升出一点歉意来,声音低下去:“他跟着奔波,连自己的事情都顾不得。所以我想着,他也到了成婚的年纪,他顾不上自己的婚姻大事,不若帮他参谋参谋。只怪我从江南来,对京中、关凌的贵女所知不多。掌印可知道些适龄的端庄姑娘?要性子好的,心肠也好的。”
裴徊光安静望着沈茴,轻叩着桌面的动作渐渐停下来。
裴徊光沉默了太久,沈茴欠身,隔着小方桌上的一套茶具,勾勾裴徊光的手指头,蹙着眉问他:“帮不帮呀?”
裴徊光垂眼,瞥向沈茴勾着他的纤细手指。
沈茴细瞧他一眼,在他目光下将手收回来,软着声音嘟囔:“算了。这事儿似乎问你也不合适。一会儿我去问问静贵妃。”
裴徊光眼睁睁看着沈茴收回手,不动声色地略略低笑。
第104章
裴徊光缓缓抬起眼, 不动声色地将那一抹浅笑收了,又是一张面无表情的脸。仿佛刚刚唇畔漾出的那一抹笑并不存在过。
他望着沈茴,缓声道:“娘娘有心了。”
有心?有什么心?
沈茴细细推敲了一下, 去琢磨裴徊光这话是说她对俞湛的事情是有心,还是说她变了花样委婉解他的心堵是有心?
沈茴不过只是琢磨了片刻,又眉眼含笑地皱皱眉, 带着嗔意地说:“要不然还是算了。媒人可不好当。我在江南的时候有个表姐, 她嫁人之后和夫君总是吵架。每次和表姐夫吵架, 她都要骂媒人坑害她。罢了罢了,我还是不做讨人厌的媒人了……”
沈茴眉眼温柔地说着旁人闲事,带着几分小姑娘的娇憨纯稚。
她悄悄观察裴徊光脸上的表情, 见他也跟着笑了一声,她才站起身, 走到一旁的衣橱去翻找衣服。她一边找衣服, 一边说:“一会儿要陪煜儿去放风筝,就在蔷薇园里。”
裴徊光目光落在沈茴的背影上, 瞧她不盈一握的腰身。他知她体弱, 也不太能奔跑,他问:“娘娘还对放风筝有兴趣?”
“小时候是挺喜欢的。现在倒是觉得没什么趣味。煜儿喜欢,主要是陪她去的。我约了几个宫妃一起吃茶点。”
沈茴选了一条鹅黄色的裙子。天气渐渐暖和起来, 像鹅黄色给人的温暖感觉。她又选了一条很薄的杏色对襟上襦来搭。
沈茴稍微犹豫了一下, 也没避讳裴徊光在这里。就算知道他在望着她, 她也动作自然地解了胸口的系带, 将身上的长裙脱下来, 又脱去了上衣。她刚要拿起刚选的杏色对襟短上襦来穿,忽然注意到自己身上颜色很深的藏青色心衣。
天气暖和,这件杏色的短上襦衣料单薄, 若穿在身上这见藏青色的心衣外面,肩带恐要显出来一点。
沈茴双手背在身后,勾住心衣绑在后背的两根系带,扯开活结,将身上的心衣解下来,放在一旁。拿出一件雪白的心衣。
裴徊光坐在软塌上,目光一刻也为未沈茴的背影离开。
他看着蓝色的长裙落地,沈茴也不捡起裙子,落地的裙子将她的一双小脚围了一圈。
他看着沈茴脱下身上的短衣,也小手背在身后将心衣的两个系带解开。没有坠着的系带相挡,那对蝴蝶骨似乎真的能长出翅膀来。
他看着沈茴抬手在衣橱里继续翻找心衣。裴徊光的视线从她后背的蝴蝶骨往前移,落在她抬起的手臂下那一点柔软的弧度。
他看着沈茴将一件雪白的心衣套过头,她低着头,伸手在颈后整理了一下颈带,雪色的后颈勾勒近乎完美的弧度。她将身前的心衣服帖地贴在身上,一双小手又从腰侧,向后探去,细细的指尖勾住了系带,她动作忽然停下来,回头望向他。
“徊光,来帮我一下。”
裴徊光轻轻合了下眼,她话音刚落,他已起身,却仍旧迈着缓步的步子朝她走过去,立在她身后,接过她细白手指勾着的心衣带子,为她将后背的两条带子系起。
沈茴双手压在胸口,含笑回头望他,说:“松一些,太紧了。”
裴徊光望了她一眼,将贴在她蝴蝶骨上的系带松开一点点,慢条斯理地给她系了个蝴蝶结。
沈茴等他将下面的的带子也系好,自己去拿衣服来穿。然而她的手还没有碰到杏色短上衣,那衣裳已落在裴徊光掌中。
裴徊光半垂着眼,脸上没什么表情,拿了衣服给沈茴穿上,又将裙子也帮她穿。他修长的指捏着长长的带子沿着沈茴的胸口裙处,慢悠悠地缠了两圈。沈茴转过身来,让他将系带在她胸口系好。
“好了。”他说。
沈茴点点头,走到一旁的梳妆台前,补一点胭脂。
裴徊光弯腰,捡起沈茴仍在地上的裙子。
沈茴一边在雪腮上补点浅红的胭脂,一边随口说:“对了,你记不记得我们之前去一家药铺子买药,我看中了老板的书,出多少钱他都不愿意卖我。我没有办法只好跟他借了书,拿回去誊抄一本。”
裴徊光将捡起的裙子放在衣橱放的柜子上面,缓步朝沈茴走过去。
“记得。”裴徊光立在她身后,从铜镜中望着她。
“那本书是给俞太医抄的。”沈茴补完了胭脂,打开一个嵌着宝石的木盒子,从一堆口脂里挑选,“我还以为我抄得多好呢,结果刚刚俞太医说书里有好些错处,甚至有落页,内容乱了,很多地方看不懂。掌印能不能帮忙寻到一本原籍呀?不过这本书好像很难寻……”
沈茴转过身,一手捏着一个口脂盒轻轻晃了一下。她仰着小脸,眉眼温柔地对他笑:“这两个颜色哪个好看?”
裴徊光随意瞥了一眼,说:“浅红。”
他眼里的沈茴蹙了蹙眉,有点不高兴,似乎他选错了。
“别的女子若这样问夫君,她的夫君该说夫人姿色天成,涂什么口脂都好看!”沈茴闷闷的声音里带着点娇憨。她又抬起脚,用脚尖轻轻碰碰裴徊光的小腿,板着脸问:“学会了没有?”
裴徊光低笑了一声,视线跟着沈茴的脚尖移走。
他略弯腰,手掌掐着沈茴的腰侧,轻易将她拎起来,放在妆台上。沈茴急急看了一眼妆台上乱七八糟的口脂盒,见没有压到哪个,也没有哪个跌到地上,才放心。
“煜儿还在等着我呢!”
裴徊光没说话,而是将沈茴手里浅红色的那个口脂盒拿过来。他用指腹蹭一蹭口脂,慢条斯理地涂在自己的唇上。
沈茴惊讶地望着他。
口脂有点香,也有点甜,不知道混了什么果子浆。
裴徊光指腹沿着唇线捻了一圈,再蹭一些口脂,又反复蹭了一圈。反反复复地涂抹,使得浅红的口脂也变成异常鲜红的色泽。为他的容貌添了一抹奇异的昳美。
裴徊光皱了下眉,有点嫌弃这种粘稠的感觉。他瞥了一眼自己的指腹,指腹也沾了黏黏糊糊的口脂。他转身走到衣橱前,拿了沈茴刚脱下的那件藏青色心衣,一边用力擦指上的黏糊口脂,一边朝沈茴走过去。
他弯下腰,双手撑在沈茴身侧,望着沈茴的眼睛,说:“舔干净。”
沈茴摇摇头,一脸嫌弃地用帕子胡乱擦了下他唇上的口脂。口脂擦了一些,却还有一些残在他的唇上。沈茴这才轻轻勾着他的脖子,凑上去。先用自己的唇小心翼翼地贴上去,蹭一点口脂在自己的唇上。让她娇软的唇也有了色彩,然后再闭上眼睛,悠闲地亲吻他。她脚腕相叠,轻轻地晃悠着,扯动鹅黄色的裙摆漾出温柔的波浪。
至于那点掺杂其中的小算计,裴徊光决定不跟她计较了。
·
沈茴带着沉月和灿珠去了蔷薇园。蔷薇园里虽然有蔷薇,却并不多,反而是其他花卉生得更好。
沈茴牵着齐煜的小手,远远望向蔷薇园,没看见其中设宴的蔷薇亭,入眼倒是一大片姹紫嫣红。
因沈茴回寝屋换衣时耽搁了一会儿,她到蔷薇亭时,贤贵妃、丽妃、文嫔、静妃和丁才人已经到了。
沈茴浅笑着入座,一边和几个妃嫔说话,一边看着齐煜在小太监的帮助下放风筝。
天气很好,正是放风筝的好时机。今日也有别的几个小公主跑出来放风筝,沈茴远远看见了飘在天上的风筝,令人去问问都是哪几个公主,让她们过来跟齐煜一起玩。
丁千柔小心翼翼地问:“皇后娘娘昨天晚上可尝过那几道糕点了?味道怎么样?”
“尝过了,都很好吃,尤其是枣泥酥,入口即化甜而不腻,好好吃的。”沈茴说。
沈茴将糕点按照惯例让俞湛检查过,的确尝过。
听她这样说,丁千柔顿时开心地笑了起来。她知道今日过来的几位妃子位份都很高,哪个都得罪不起,和她们坐在一起都胆战心惊。昨天晚上又连夜做了些糕点带过来,献好似的请其他几位宫妃来尝。
“你又做了些?早知道我就不带了。”沈茴笑着说。
灿珠带着两个小太监过来,两个小太监都提着食盒,他们走过来,将食盒里的糕点和水果一一摆在桌上。这几种糕点中,正有昨天丁千柔送过来的那份枣泥酥。
丁千柔望着沈茴拿了枣泥酥来吃,又陆续吃了些别的她身边人带过来的糕点、水果,而沈茴过来之前桌上摆上的糕点和水果,沈茴都一下都没碰过。
丁千柔终于明白了……皇后娘娘是碍于当着她的面儿试毒不好看,而未试毒的东西一口都不会碰。
想明白之后,丁千柔心里更加忐忑畏惧。就算是身为皇后娘娘,在宫中也要这样谨慎吗?
一阵风吹来,正在吃荔枝的沈茴偏偏脸避开。她的视线不由落在静立在远处的灿珠身上。
轻风吹拂裙角,将灿珠身上的衣服向后吹去,贴在身上。灿珠略略向一侧挪了半步侧过身,又扯了扯身上的衣服。
沈茴一怔,目光落在灿珠的肚子上。
宫妃们凑到一起,说说笑笑地谈起首饰裙子。沈茴说:“你们坐,本宫去看看煜儿。”
沈茴拿起桌上一盒山楂糖,朝灿珠走去,说:“陪我去找煜儿。”
“是。”灿珠跟上去。
齐煜和几个小公主一边放风筝一边跑,早就跑出了蔷薇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