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后又压低声音,再道一句:“说吧。”
裴徊光有些意外地看了沈茴一眼。
“谢皇后娘娘赏!”小太监高声道谢。然后他又小声地飞快说了句:“陛下临时去昭月宫是司寝女官递的主意。”
言罢,小太监转身就走。
沈茴蹙眉。她回忆了一下,才想起司寝女官长什么样子。
沉烟掌管皇帝司寝事宜,在皇帝面前递主意,引导皇帝去哪个妃嫔宫中简直就是份内之事。这样的分内之事,根本不会引起旁人的怀疑。
真的只是巧合吗?
沈茴侧首,低声吩咐跟在后面的平盛:“一会儿去一趟司寝处寻玲珑,让她得空来昭月宫一趟。”
平盛颔首称是。
裴徊光更讶然。他慢悠悠地询问:“娘娘何时在宫中有了这样多的眼线?”
沈茴觉得自己那些眼线早晚瞒不过东厂的眼,都会被裴徊光逐一得知。与其等着他自己摸清她的底细,还不如她当着他的面说出一部分,还能显出几分“诚意”来。
她实话实说:“在这宫里,总要有些眼线才妥当。”
裴徊光点点头,自然赞同。“咱家只是好奇娘娘如何收拢的人,威逼还是利诱?”
裴徊光打量着面前的小皇后,在心里琢磨着以小皇后的人品大概干不出威逼的事情,说不定是许了什么诺,拿了多少好处收买人。
——也不知道她手里银子花出去多少,还够不够花。
沈茴犹豫了一下,才开口:“司寝处的玲珑是菊嫔生前的贴身侍女,从宫外跟进来的。刚刚元龙殿的那个小太监,有个对食,巫兹人来时被派去宝碧宫使唤。”
宫人抬着凤辇到了,沈茴回头瞪了沉月一眼,也不理沉月想要扶她的手,转而看向裴徊光。裴徊光上前一步,略欠身,递出小臂让沈茴扶着,登上凤辇。
裴徊光留在原地望着沈茴渐渐远去的凤辇,琢磨着沈茴最后说的话。
菊嫔?
裴徊光想了一下,倒是记起这人来。前一阵和太医院的陈太医私通,被同宫的妃嫔举报,捉奸在床,两个人殉情而亡。裴徊光还记得沈茴当时撞见两人殉情的场景,颇为惋惜。
裴徊光招来内宦。片刻之后,内宦禀来后续——
“皇后娘娘仁心,令人送去菊嫔遗物归家,菊嫔双亲年迈,皇后娘娘又赠了钱银与宅院。”
裴徊光挥了挥手,将内宦撵了。
他好奇沈茴怎么收买了人,是威逼还是利诱,却独独没想到——恩情。
这可怪不得他,毕竟这些年裴徊光手段用尽,唯独从未用恩情收买过人。可这恩情收买的人,往往更加死心塌地。是威逼与利诱所不能得的忠心。
裴徊光忽然就想到,沈茴当日在宝碧宫救下不少人。这些人中就算绝大部分不是个东西忘恩负义,剩下的一些人若是记着沈茴的恩情,那沈茴如今在宫中的眼线可不止刚刚那两个了啊。
呵。
裴徊光立在月下,吹着夜里的凉风,望着沈茴早已消失不见的方向。
他慢悠悠地拨转着指上的黑玉戒,低声自语:“怪不得翅膀硬了啊……”
若小皇后翅膀硬了,娇滴滴哭唧唧跑来求他的次数必然越来越少。裴徊光不高兴。
可是,裴徊光回忆了一下沈茴气呼呼扔下他的寝衣,穿了衣裳,转身就走把楼梯踩得踢哒响头也不回的模样……
啧,怪好看的。
裴徊光闭上眼睛,用力嗅了嗅黑玉戒上的残香。
味道淡不可闻,还没他指上沾的味道香甜可口。
·
皇帝一直呆坐在香榻上,脑子里反反复复回忆着沧青阁内侍递过来的话——“掌印说,他跟陛下要了皇后。”
皇帝把这句话琢磨了一遍又一遍,越琢磨越不是滋味。
是,他一直把裴徊光当做再生父母。他深刻明白,没有裴徊光,他根本不能当皇帝。若不是裴徊光将他拎到龙椅上来,他现在应该日日活得像个懦夫,听沈荼的训话,别说纳妾了,连斗鸡赌钱都不能。
道理都明白。
可毕竟是踩着天下,当了八年皇帝的人,尝遍了尊荣。
人啊,有时候理智和情感是相逆的,自个儿跟自个儿拧巴。
半晌,皇帝佝偻着在香榻上侧躺下来。他目光呆滞地望着前方好一会儿,小臂上传来的麻痒将他的思绪拉回来,他抓了抓发痒的小臂,朝远处的小李子招招手。
小李子急忙跑过来。
皇帝鬼鬼祟祟地环视寝殿内,确定只小李子一个人,才做贼般压低声音:“裴徊光真的吐血了?”
“千真万确!宫里好些人看见了哩!”
好一会儿,皇帝才“哦”了一声,小心翼翼地松了口气。
小李子退下去。
皇帝愣愣望着烛台上的灯火,思绪飘得很远。他开始想如果裴徊光死了会怎么样?如果裴徊光死了,他是不是可以做一个真正的皇帝了?不再这么窝囊连自己的皇后都要让给一个阉人?
下一刻,皇帝惧怕地缩了缩肩。
不不不,如果裴徊光死了,他应该也当不了这个皇帝了吧?箫起、吴往会杀进京城来。还留在京中没有回封地的铸王和锟王立刻会有动作,就连病秧子玥王说不定也想取而代之!
他、他哪个也惹不起啊!
皇帝孤零零地抱着胳膊睡着了。睡梦中,他一会儿盼着裴徊光死,一会儿又怕裴徊光死……
·
沈茴回到昭月宫,仔细询问了皇帝来后的情景。听了拾星的禀,她心里的火气蹭蹭蹭往上涨。
果然,她没猜错。
“谁准你善做主张了!”沈茴训喝,气得脸颊涨红。
沉月不知道为什么会惹了沈茴生这么大的气,她一边跪下去,一边软着声音求:“娘娘别动怒,对身体不好……”
沈茴心窝绞痛。她随手拿起搭在椅背上的披帛,朝沉月身上抽。
“问你话呢!谁准你善做主张的!”
在元龙殿时,沈茴那一巴掌已经把沉月打懵了。此时见沈茴又来抽打她,沉月立刻红着眼睛,手足无措地说:“是奴婢错了,是奴婢不该善做主张!娘娘别动怒,娘娘千万别动怒啊!”
她求着求着哭出来,一边簌簌落泪,一边说:“您是主子,沉月就一奴婢,不值得您这样动怒。您要是生气,要打要罚,让旁人来,别自己动手。若能护了娘娘,奴婢就算是死了也是值得。”
沈茴喘了两口气,气呼呼地说:“满口主子奴才,你到是懂规矩!”
沉月并不觉得有什么错,哭着说:“您是主子,沉月若是连‘忠仆’二字都担不得,对不起主子。”
“我不要你这样的忠仆!”沈茴气得重新用手里的披帛去抽打沉月,“你给我记着,你是奴之前,先是一个人。一个有自己喜怒人生的、活生生的人!草根淤泥里的男儿有争前程的雄心,宫里的阉人也会想着往上爬。你,一个并非奴籍的人,凭什么要把自己困在奴仆的身份里!难道你活着的全部意义就是照顾我、保护我,打算用牺牲自己的方式护主。从不能为自己谋划些什么吗?”
沈茴一口气说了那样多的话,气喘吁吁。压抑了太久的泪滚落下来,她声音瞬间软下去,带着柔软的哭腔:“你要是出事了,我怎么办呀。”
她已经失去了太多太多的亲人。
“沉月知道错了!”沉月哭着去抱沈茴的腿,“别伤心,别哭,别哭!沉月以后一定保护好自己!”
裴徊光很早就来了,他在雕花屏的另一侧,欣赏着小皇后难得的气势汹汹的火气。他瞧着沈茴用尽全力地握着披帛去抽打婢女,他的视线便追着沈茴手里的披帛,荡起,又落下。
就算她用尽了全力,那落下的披帛总觉得没什么力度。
裴徊光目光追随着披帛抛起又落下,不由去想若这披帛落在他身上是什么滋味。不过这不大可能,他应该不会惹小皇后生这么大的气,小皇后也不敢抽打他。
他见多了沈茴温柔端庄的模样,忽然见她大发雷霆,十分新奇地欣赏着她生气的样子,越看越好好玩。
他拉开沈茴妆台的抽屉,果然找到一盒糖。他推开盒盖,见里面是做成兔子形状的奶糖,还有三颗。他不由皱了皱眉。
裴徊光不大喜欢奶糖的味道。
雕花屏的另一侧,传来沈茴高声训斥沉月的声音,正说到“阉人也会想着往上爬”,裴徊光没看见妆台上还有别的糖,免为其难地吃起奶糖来。
沈茴哭过,板着脸不理沉月,让她下去敷药、休息。她打了沉月,心里到底是心疼的。
她低着头,沮丧地绕过雕花屏,这才看见坐在她妆台前的裴徊光。
他正在吃小木盒里的兔子奶糖。
那盒……骆菀亲手熬做,沈霆带进宫来,沈茴不舍得一口气吃完,每日只吃一颗的奶糖。
沈茴每次吃一颗,都会去数盒子里还剩下几颗。小木盒里应当还有三颗奶糖。
而现在,她眼巴巴看着裴徊光将小木盒里最后一颗奶糖放进口中。
沈茴怔怔抬起头,望向裴徊光。她刚刚哭过的眼睛红红的。
裴徊光便看见她湿红的眼眸逐渐浮满心疼。
第62章
奶糖的味道在口腔里晕开, 原本不算喜欢的味道,就着沈茴噙着心疼的湿红眼睛,立刻变得多出一丝滋味来。
裴徊光辗转尝了尝, 这奶糖的味道似乎也不错。
沈茴别开眼睛, 安慰自己只是三块糖而已, 这满脸心疼的样子实在是太小家子气了……
裴徊光将装着奶糖的小木盒慢悠悠地转了两圈, 放回妆台上,说:“明日赔娘娘几盒便是。”
沈茴心想这盒糖不大一样, 买来的糖可替代不了。可她并没有说出来, 因这样的小事也不值得说。
从外面绕进来的拾星看见裴徊光吓了一跳。她不是第一次在沈茴寝屋里见到裴徊光了, 可每次见了都要吓一跳。她规矩禀话:“娘娘, 盥室里的水已经备好了。”
沈茴哭过,要重新洗洗脸。
沈茴“嗯”了一声, 说:“一会儿便过去。”
拾星便绕过雕花屏, 避开。
沈茴朝裴徊光走过去,瞥一眼妆台上空了的小糖盒, 藏起心疼来。她伸出小手指来, 勾勾裴徊光的拇指,软声细语:“本宫要去重新漱洗, 一会儿就回来。”
她自然记得今天晚上在沧青阁被人中断的事情。
可沈茴洗了脸换了寝衣回来, 裴徊光已经不在她寝屋里了。
裴徊光回了沧青阁。
顺年低声禀话:“陛下三年前曾将司寝女官沉烟送给掌印, 被掌印拒绝。”
裴徊光皱了皱眉, 对“沉烟”这个名字一点印象都没有。
顺年低声恭敬地继续细禀:“曾有人见她几次躲在玉檀林里。不过她什么也没做,只是在玉檀林默立。像是心情不好时, 随便找个僻静的地方待着。”
裴徊光搭在白玉长案上的手指轻轻敲叩着。
他不开口, 顺年也垂首静立在一旁, 察言观色地等着吩咐。
过了一会儿, 裴徊光忽然冷笑了一声。
顺年隐约猜到掌印恐怕是打算除掉沉烟了。他猜测着,不管沉烟是否做了什么,只要是让掌印起了疑,那她的性命就会悬了起来。他悄悄打量裴徊光的脸色,试探着询问:“掌印,可是要处理掉这女官?”
裴徊光垂着眼,瞥着指上的黑玉戒,琢磨了一会儿,才开口:“再留一日性命。”
他决定再留这个女人的性命一天,他想看一看小皇后的眼线到底靠不靠谱。他给小皇后留一日时间,等着小皇后行动。若小皇后什么也没查出来,那他可得拎着小皇后的耳朵嘲笑她,还要扯了她的披帛,将她摁在美人榻上,抽她屁股。
“是。”顺年低着头,退着出去。
裴徊光又忽然开口:“把沧青阁里的糖都换成奶糖。”
顺年脚步一顿,愣了一下,再应一声“是”,转身出去办,心里却狐疑起来。
沧青阁里,每层楼每间裴徊光常去的屋子里,都在顺手的地方备了糖。前几日掌印吩咐将沧青阁每个糖盒里备上苹果味的糖。刚刚裴徊光跟着沈茴离开前,他特意吩咐将楼中所有糖盒里的苹果糖换成葡萄味儿的。
这,掌印出去一趟不到一个时辰,再回来怎么又要把葡萄味儿的糖块,换成奶糖了?
顺年在心里琢磨着掌印换口味的速度是不是太快了?
等等,掌印不是不喜欢奶糖吗?
·
三年前,皇帝开口要把沉烟送给裴徊光的事情,并不是什么秘密。包括当时沉烟本是不愿,得知裴徊光拒绝之后松了口气,这些细节也都不是秘密。
是以,第二天沈茴见了玲珑,轻易知道了这些事情。
沈茴微微走神,有点不太相信自己的猜测。
沈茴行事向来不是宁可错杀一千不可放过一个,她必是要刨根问底,将事情弄清楚。所以,她召见了沉烟。
沉烟俯首跪地,规矩地行礼,表情、姿态挑不出一丝一毫的错处。
沈茴笑着让她平身,且赐了座。
沉烟规矩地先谢了礼,再在椅子上坐了个边儿,依旧是最守礼规矩的女官模样。
沈茴细细打量着她,满意地笑着,温声细语:“本宫第一次见你,便觉得你端庄又守礼,模样也长得好。”
沉烟起身,福了福:“娘娘谬赞,沉烟不敢当。”
“本宫今日召你过来,是想给你指个婚。”
沉烟神色一怔,立刻说:“多谢娘娘体恤,只是沉烟忙于司寝处大大小小的事宜,实在是没有成婚的想法。”
她跪下来,认认真真地磕头:“请娘娘收回成命。”
沈茴温温柔柔地笑,问:“你都不好奇本宫要将你指给谁?”
沈茴几乎没有给沉烟回话的机会,慢悠悠地说下去:“本宫觉得掌印大人忙于朝政,身边没个体己人真是可惜。见你规矩懂事,想让你到掌印身边伺候。”
沉烟懵了。她张了张嘴,怔怔望着皇后,一时失声。她想说话,竟是不知道要说什么。
拒绝吗?理智告诉她她该拒绝。可是、可是……可是心里偷偷噙着一丝侥幸……
她是女官,阉人配不上她。若是皇后凤命,她不得已去阉人身边伺候,于颜面上,她是被迫的,别人会替她惋惜……
沉烟心里乱糟糟的。
那悄悄压在心底三年的情感,碰撞着,几乎快要压不住了。
惧怕?犹豫?恐怕更多的……是欢喜啊!
沈茴仔仔细细瞧着沉烟的神色,没有错过她脸上任何一个表情。沈茴的眉眼间始终挂着浅浅的笑,可是她心慢慢沉下去。
她忽然轻笑了一声,满面少女的娇憨。她亲自去拉沉烟,眸子灿烂如星辰。她说:“本宫逗你呢!”
沉烟望着面前的沈茴,抿起唇,努力去压心里翻滚的复杂情绪,同时努力保持微笑得体的表情。
“本宫当然知道陛下当初出过这主意了,你们都不愿。本宫怎么会再强人所难呢?沉烟这样好的姑娘可不能委委屈屈地嫁给宦人。”沈茴笑得天真烂漫,“本宫想给沉烟个好姻缘倒是真的,连懿旨都拟好了。沉烟这样规矩懂事的好姑娘,该帮本宫协理六宫才是。所以,本宫决定封沉烟为……先婕妤位吧。再高的位份可要你自己去争了,至于封号还是要先请示陛下才妥帖。”
沉烟慢慢从天翻地覆的情绪里回过味来,惊愕地望着面前小皇后笑意盈盈的脸。
沈茴视线越过沉烟,望向门口的沉月。她又说:“‘月’字如何?月婕妤。”
沉烟终于从沈茴的嫣然笑脸里,品出了端倪。皇后……皇后知道了她动的手脚!皇后是在报复她!
月?这个封号在提示她、警告她。
——沉月,因为昨天晚上的事情牵扯到了沉月。
沉烟望着面前对她笑的沈茴,脊背生寒。
在她眼里的皇后,是个病弱的、娇滴滴的,虽一腔正气却没有太大本事的胆小姑娘,永远温温柔柔地说话,走不了多少路就喊累。她甚至从未见过皇后惩治过宫人。皇后的头一遭“惩治”,竟被她幸运地撞上了。
沉烟不清楚自己是怎么离开昭月宫的,她浑浑噩噩。只觉得自己从仙界掉进了地狱里。
沉烟走了之后,沈茴悄悄去望沉月的脸。她昨天使的力气可不小,不知道沉月的脸还疼不疼,可当沉月怯生生望过来时,沈茴轻哼了一声,气呼呼地转了身,抓了一把脆糖塞进嘴里,咯吱咯吱地咬着吃。
·
消息很快在宫里传开,有人恭贺沉烟,也有人替她惋惜。两种心情出于不同的角度,倒都是真心的。不过很快人们都知道这是皇后娘娘亲自下的决定。
这就不得不引起宫中妃嫔的思量。
皇宫这样的地方,每个人都要对自己的一言一行谨而慎之,每个人也都要对别人的一言一行仔细揣摩。
正如沉烟眼里的沈茴,她自入宫,只干了两件事情,一件是当初皇帝酒后当众辱臣妻,唯有皇后跑上去阻止。第二件事则是巫兹人挑衅,她不仅于接待宴上大方回击,而后来又在血洗宝碧宫之事上出了力。
除了这两件事,宫里人们眼中的皇后是个病弱的小姑娘,从不过问后宫事宜,连妃嫔的请安礼节都是能免则免。
这,好似是她第一回 主动插手后宫事儿。后宫的人免不得揣摩来揣摩去,思来想去没有头绪,便带着贺礼,想要去沉烟这里撬出端倪。
沉烟本就心烦意乱,还要应付这些不断上门的人,烦不胜烦。
·
事情传到裴徊光耳中时,他正立在朝堂上,心不在焉地听着朝臣议事。
西北角又生了草寇,大臣们正在商讨举兵讨伐之事。不过是小乱,算不得动摇根本的大战役。只是在领兵的人选上有了争议。
沈霆如今并没有实权,他曾经的旧部在给他争取这个机会。
顺年悄声走进殿内,立在裴徊光身后,踮起脚来,小声禀了沉烟的事情。
裴徊光挑挑眉,忽然轻笑了一声,打破了正僵持的朝堂。引得臣子们都朝裴徊光望过来。
右丞犹豫一番,仍旧开口:“令沈将军率兵出绞西北草寇,掌印觉得如何?”
右丞心不甘情不愿地问了裴徊光的意见,可他明白,这事儿,必须得裴徊光点头。
裴徊光“哦”了一声。
大殿有一瞬间的寂静,都有些意外。
裴徊光慢悠悠地接了句:“提前贺沈将军凯旋。”
沈霆望着站在龙椅旁边的裴徊光,神色晦暗。他忍不住去想裴徊光为什么会同意,是不是……
草寇的事情终于敲定了,皇帝急不可耐地问:“迁都之事你们商量的怎么样了?”
迁都劳民伤财不是小事,大部分的臣子自然不愿意。可陛下开了口,他们又不敢一味阻扰。只好委婉提出不若暂时先到南边的行宫短住。
“哪个行宫?”皇帝问。
“臣等商议过,关凌城的行宫最合适。”
本是心不在焉的裴徊光,忽然抬了抬眼。
那种浓稠的血腥味儿扑面而来,从内至外,再由外卷内,在他胸腔里撞击着,令他作呕。
朝臣还在商讨着,裴徊光手掌压在胸口,感受到情绪的波动,忽然吐出一口血来。
满庭哗然。
裴徊光却只是慢条斯理地捏着雪帕子擦了擦唇角的血迹,慢悠悠地说:“继续。”
·
裴徊光回到沧青阁时,远远看见了沈茴。她坐在三楼的窗前,正在逗弄笼中的鹦鹉。手里捏着的逗鸟草掉进笼子里,她打开鸟笼去捡,鹦鹉却先一步从笼中飞出来,扑腾着翅膀飞出窗外。
“呀,”沈茴讶然出声,“遭了!”
第63章
沈茴双手压在窗台上, 探身出窗外,目光追随着黄羽鹦鹉,眼睁睁看着它飞进玉檀林里, 小小的身影逐渐看不见了。
她还没来得及缩回身子,袖中的一方帕子慢悠悠地飘落。待沈茴觉察时, 那方帕子翩翩落在裴徊光的手中。
浅粉色的丝帕, 只在一角绣着一株海棠。
裴徊光捏着帕子闻了闻, 闻到少女的清甜。
沈茴小眉头揪起来。若是没有被裴徊光当场抓获, 她还可以装傻充楞全当不知笼中鹦鹉是如何逃的。可如今被抓了个正着,狡辩都不行。
“才晌午,娘娘就过来了?”裴徊光抬头, 仰望着窗口的沈茴。
“一个人用膳孤零零的, 来和掌印一起吃。”沈茴甜甜地笑。大抵是弄丢了他的鹦鹉,有些心虚。脸上的笑容甜得宛如抹了蜜。
裴徊光将帕子收进掌中,上楼。
当裴徊光看见桌子上摆的午膳时,奇怪地瞥了沈茴一眼, 问:“娘娘饮血上瘾了?”
满桌的菜肴里,裴徊光一眼注意到鸭血碎菇汤、煎猪血、麻辣鸭血、血豆腐……
沈茴捏着勺子, 小口尝了一点鸭血碎菇汤, 状若随意地小声说:“给掌印补补血呀。”
在一旁伺候的顺岁欲言又止。
——掌印不碰这些东西。他不仅不吃,连膳桌上摆着这些东西都不太能接受。
当然了,除了这几道动物血块的菜,还有另外几道补血功效的菜肴。顺岁不动声色地盛了一碗南瓜红枣放在裴徊光面前,再用小碟布菜,放置了些鹌鹑蛋炖桂圆、葡萄干蒸枸杞、
即使, 裴徊光对这些也不太喜欢。可也只是不太喜欢, 还不至于像动物血块那般, 一口不碰。
裴徊光没说什么,安静地吃着。
沈茴发现裴徊光并没有碰过她特意叮嘱厨房做的补血大菜。她抬起眼睛,偷偷看了一眼裴徊光的神色,隐约猜到自己把事情办砸了。她低着头,沉默着小口小口吃饭。
裴徊光便看见坐在对面的沈茴一直低着头,不知道又在瞎琢磨什么。
沈茴的确在瞎琢磨。
她在反思自己。她悄悄打听过,知道裴徊光饮食向来清淡简单,可那样日复一日的饮食应当对身体不好吧?更何况,他拿自己的血当药引来医她。沈茴仍记得那盖过药苦的血腥味儿,他在汤药里放了多少血呀?
而且裴徊光两次吐血之事,宫里人尽皆知。沈茴自然也是晓得的。
本来就割了手,放那样多的血来医她,又吐了血。这个时候给他补补血不是应该的吗?
沈茴觉得自己做的没错,甚至见裴徊光对那些血块食物根本不动筷,有心劝谏。
可是她再一琢磨。
她不喜欢吃葱姜蒜,别人说不吃葱姜蒜对身体不好劝她吃,她乐意吗?她喜欢吃糖,别人说吃糖多了对身体不好不准她吃,她乐意吗?
碗里的红枣羹,一点都不清甜了。
她轻轻放下勺子,脚尖从裙子里探出,在桌子下面,轻轻碰了碰裴徊光的小腿。
裴徊光抬眼,看她。
“我吃好了。” 沈茴用眼角的余光瞟了一眼杵在一旁的顺岁。
裴徊光本来就不怎么想吃了,他让顺岁收拾了东西,退下去。
等顺岁一走,沈茴立刻从座位起身,几步走到裴徊光身边,抬起他的手,顺势坐在他的腿上。她软软靠在裴徊光的胸口,声音低低软软:“我错了。再不会擅做主张准备掌印不喜欢吃的东西了。”
裴徊光瞥她一眼,将手搭在她的腰侧,只是“嗯”了一声。
沈茴仔细打量了一下裴徊光的神色,紧接着把声音放得更低更软一点:“掌印手指被割破的地方还疼不疼呀?那去疤药掌印手里还有吧?可别留下疤呀。”
说着,她捧起裴徊光的手,放在嘴前,轻轻地吹着。
裴徊光“啧”了一声,上下打量着沈茴,问:“娘娘肚子里又藏了什么坏水?”
沈茴眨着一双无辜的明澈眼眸望着他,一本正经地说:“本宫在关心掌印呀。”
裴徊光数了一下,这一会儿工夫,小皇后软着嗓子蹦出三个“呀”。啧,是不是长得漂亮的小姑娘天生就会撒娇。
“咱家谢娘娘关怀。去疤药还有,留不下疤痕。”裴徊光停顿了一下,再慢悠悠接一句:“留下疤痕也挺好,转蹭时说不定更舒服些。”
沈茴一怔,闹了个红脸。她本能地想要从这死太监怀里起来。可她忍了下来,反而弯着眼睛,摆出更甜美的笑脸。声音呢,倒是低软中勾了一抹娇媚。她说:“掌印分明不用左手的呀。”
“是吗?”裴徊光呵笑一声,他拽拽沈茴的耳朵,凑过去,低声说:“下次。”
下次什么?
他有时会故意不把话说尽,引得沈茴低着头自己去胡思乱想。
不过这一次,裴徊光并没有如愿在沈茴脸上看见太多的羞耻感。她软着声音说好。然后沈茴靠过来,将脑袋搭枕在他的肩上,继续说:“所以鹦鹉飞走了,掌印也不会生气是不是?”
啊,这事儿啊。
啧,裴徊光被一桌的“血”膳唬得差点都忘了。
他用指背温柔地蹭了蹭沈茴的脸蛋,说:“无妨的。反正有娘娘。”
三日后,沈茴才明白这话是什么意思。
白玉床对面窗下的长榻被撤走了,取而代之的一个纯金打造的巨大鸟笼。
沈茴呆呆望着眼前纯金的鸟笼子,已隐约猜到了裴徊光用意。
“那样多的能工巧匠日夜不休花了三天三夜造出来的。娘娘觉得好看吗?”裴徊光从沈茴身后绕到她面前,慢悠悠去解她的衣带,将她身上的衣裳脱下来。又亲自为她穿上一件鹅黄的羽衣。
那只飞走的鹦鹉,正是这样明艳的鹅黄色。
裴徊光拉着沈茴的手,吻了吻她的指尖,然后将人推进纯金的笼子里,再将笼子的搭闩叩好。他径自走到白玉床上坐下,望着对面纯金笼子中的羽衣美人,心情舒畅地欣赏着。
“这纯金的鸟笼贵气有了,却有点俗气。”裴徊光语气愉悦轻缓地点评。“也是没法子,时间有限。过了正月十五,就要陪着狗皇帝去别宫,来不及做更好的样式。不过到了关凌,咱家再令人给娘娘烧一个琉璃笼。”
裴徊光想象了一下琉璃笼的样子,想象着小皇后坐在流光闪烁的鸟笼中,对他一声一声喊“掌印”的模样。
沈茴站在纯金鸟笼里,睁大了眼睛瞪着裴徊光。听了好一会儿他的胡言乱语,她轻哼了一声,纤细的手臂轻易穿过鸟笼中间的缝隙,将搭闩拉开,走出鸟笼
。她快步朝白玉床走去,抱起自己粉嫩的一床被子,连枕头也一并抱着,重新走回鸟笼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