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长大了,即使没有保护家人的能耐,也至少该是与家人并肩作战。
更何况,她已经把裴徊光招惹了。
眼下,她就算想脱身,也要花些心思,不是立刻可以脱身的。
“你要哭了吗?”齐煜歪着头,好奇地盯着沈茴红红的眼睛。
沈茴摸摸他的头,说:“是呀。煜儿伤了,姨母心疼呢。”
齐煜眨眨眼,再眨眨眼。
“所以煜儿要保护好自己,知道吗?”
齐煜认真想了一会儿,不吭声地低下头,小小的手指头去抠着被子上的双鲤图。
是夜,沈茴再次小心翼翼地推开博古架,迈进暗道里。她缓步穿过漆黑的暗道,走得坚定又沉稳。她隐约意识到,这不是她第一次迈进暗道,也绝非最后一次走过这里。
踏进沧青阁,沈茴轻轻地推开面前的门。
裴徊光坐在玉石长案之后,一手握着一卷书册在读,另一只手随意搭在案侧的牛雕摆件上。
给裴徊光送礼的人很多,他收的却不多。绝非清廉,而是看不上。马上新岁,又是牛年,便有人送了这座小牛摆件。玉料价值连城,做工也精湛,颇得裴徊光心意。
玉质细腻,触之温滑。
沈茴走到裴徊光面前主动开口:“人当言而有信,本宫来履诺为掌印宽衣暖榻。”
裴徊光没理她,看都不看她一眼。
沈茴视线落在裴徊光的手搭着的玉雕上,她咬咬唇,说:“此玉虽好,彼玉却更加细腻软滑,更宜为掌印搭掌暖手。”
裴徊光勉强半抬眼。
沈茴畏寒,今日却穿了一条开胸极低的裙子。
裴徊光的视线在沈茴胸口墨绿的系带上凝了一瞬,才,再抬抬眼,去看她的脸。
裴徊光觉得小皇后最难得可贵的便是,她若下了决定绝不扭捏委屈,大大方方地明艳绽笑着。
裴徊光这才抬手,指了指楼上。
第25章
沈茴抬起双手, 将手心贴在微微发烫的脸颊上。略耻于自己刚刚竟能说出那样的话来。可,再羞耻的事情她都主动做过了,那些言语又算得了什么。
她低下头, 望向自己过分低的领口, 胸口微凉,她捏着衣料略抬了抬,双手交叠轻轻压着。然后她才打量起七楼的寝屋。
与楼下宽敞的书阁相比,裴徊光的寝屋竟显得狭窄逼仄许多。屋内陈设也十分简单。
窗下摆着一张长长的木榻, 连软垫也没有铺。另一侧贴墙摆着一个单开门的双层衣橱。屋子当中方桌旁的椅子只有一把, 并没有多出一把来, 想来除了裴徊光不曾有人进过这里。
深处的床榻也寻常, 也不是什么名贵的拔步床。这床,竟是连床幔也没有。被褥整齐地叠好贴墙横放在里侧。
这里简单的不像权势滔天的司礼监掌印太监的住处。
沈茴走了过去,在床榻坐下才发现异常。她掀开床褥一角,看见这打眼瞧着寻常的床竟是一张玉床。
她指尖摸了摸玉料, 不由怔了怔, 继而笑自己前一刻还觉得这里简陋。更别说床榻上的玉枕更是玉料上佳。那看起来没有织金绣银的素色被褥, 入手软温,自然都是进贡的锦缎中最好的料子。
沈茴偏过身侧坐在床榻上, 等了一会儿没等到上楼的脚步声。她稍微犹豫了一下, 伸手去扯叠好的被子。
这还是沈茴头一次铺床。她着实费了些功夫,才将被子平整地铺好, 将被角也理得整整齐齐的。
沈茴又往门口的方向看了一眼,还是没有听到上楼来的响动。
暂不能宽衣, 只好先暖榻。
沈茴脱下鞋子, 一点点挪进被子里, 浑身不自在地躺下来。压在身上的被子有裴徊光身上的味道。
不是玉檀香。
是他身上另一种极浅极浅的味道, 特殊的,沈茴不曾在别处嗅到的气息。
沈茴一动不动地躺在床榻上,怔怔望着屋顶。她一会儿脑子里想东想西乱七八糟的,一会儿又脑子里一片空无。
过去许久,她刚放松下来,忽听见脚步声,身子瞬间又紧绷起来。
裴徊光推门进来,瞥了一眼床榻上的人。
沈茴转过头来,望着裴徊光逐渐走近。
她要做点什么?
裴徊光走到床榻前时,沈茴掀开被子坐了起来。她努力回忆了一下平日里沉月和拾星是怎么服侍她的,可她再仰着脸望向裴徊光的时候,却见他穿着单薄的雪色寝衣,明显已经沐洗过,不需要她帮着宽衣了。
“暖好了?”裴徊光用微屈的食指指背敲了敲她头顶。
沈茴点头,才反应过来一般立刻挪到床里侧去。她缩在床里侧,看着裴徊光动作自然地上了榻。
分明那样的事情已做过了,可沈茴想着与他同榻竟莫名紧张得要命。她也不晓得这是为什么。
她在心里懊恼,苛责自己没有出息。
又怪自己没有使美人计的狐媚天赋,装得了一时,装不了一世。
裴徊光没再搭理沈茴。
确切地说,他躺下时已在想着寻个什么借口将这小皇后扔出去。像他这样的人,自然不可能适应睡时身边有活人。
他正要开口让这小皇后暖完床可以走了,却听见身侧窸窣的响动。
沈茴上半身靠过来,一手撑在床榻上,小心翼翼地伸着手将裴徊光身上另一侧翻了角的被角重新翻过来。她已尽量小心,胸口墨绿的系带还是垂了下来,落在裴徊光的脸上。
裴徊光沉默着。
可沈茴浑然不觉。她实在是太紧张了,紧张地想给自己找些事情做,局促地继续去整理被子。随着她的动作,落在裴徊光脸上的软丝系带轻轻抚动。
于是,裴徊光就张嘴咬住了柔软的丝带,再一扯。
缠着的结滑开,裙子也跟着滑下去。
沈茴的动作僵住。忍一忍,她装作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继续将被子最后的那点褶皱也捋平,然后才直起背来,默默转了身,在床里侧蜷缩着躺下,枕着自己的手。
床上只摆着一个玉枕。
好安静。
沈茴咬唇,反反复复思量着她还要做什么。再主动些吗?不需要了吧?只是这样等着候着?沈茴有些茫然。裴徊光……他是阉人啊!她连勾引寻常男子都没试过,这……如今向阉人投怀送抱,好似前段时日刘嬷嬷教的东西也派不上用场了……
夜渐深。
沈茴始终一动不动,身子僵僵的。
陌生的床榻,还有身侧畏惧的人,怎能安眠。
时间异常难熬。
沈茴始终没有睡意。裴徊光自然能觉察出来。而他身边躺着活人,他也无法入睡。于是,他支起上半身,握住了沈茴的肩膀,将背对着他的沈茴身子扳过来。
他刚动作那一刻,沈茴便听见了,她被扳过仰躺着,望着近在咫尺的裴徊光。她心里砰砰跳着,不知他要做什么。
下一刻,裴徊光的手掌覆在她那双瞪大的眼睛上。他的拇指指腹状若随意地在沈茴的眉心压了压。
沈茴十分缓慢地眨了下眼睛。长长的眼睫轻轻抚过裴徊光的掌心。
然后,她慢慢合上眼睛,睡着了。
·
沈茴醒过来的时候,很茫然。
她怔怔望着屋顶好一会儿,才真正醒来。她猛地转头,身侧空无一人,这才松了口气。
光线从窗纸渗进来,沈茴方才意识到时辰不早了。她急匆匆坐起来,被子里的衣裙乱糟糟的。她又看了一眼已经空了的床侧,才匆匆整理好衣服,小跑着下楼去。下了楼也没见到裴徊光的身影,只灿珠徘徊在檐下等着。
沈茴看了一眼高高的朝阳,越发加快了脚步回昭月宫。她昨天晚上过来也算临时起意,除了灿珠,没有告诉别人。
沉月和拾星都快要急疯了。
拾星急得要去派人寻找了,还是沉月见灿珠也跟着不见了,才将拾星稳住,硬着头皮要再等等。
等看见沈茴从里屋出来,沉月和拾星瞬间松了口气。然后拾星轻哼了一声,使劲儿转过头去,嘟囔:“娘娘现在有灿珠了……”
这是生气了。
沉月瞪了妹妹一眼,赶忙向沈茴禀事:“大殿下一早上就过来了。若不是拾星机智将人拦下来,煜殿下就钻进了寝屋。”
“他那么早过来了?不是腿还伤着?”沈茴急问。
“是被嬷嬷抱着的。”
沈茴便明白,若非拦人及
时,不仅齐煜会发现她不再寝屋里,齐煜身边跟着的那群宫人也都会看见。
沈茴忽然叹了口气。
拾星也不敢置气了,赶忙说:“今天的早膳都是娘娘爱吃的!”
沈茴揉了揉自己的眉心,转身去梳洗换衣,然后用过早膳,然后去找齐煜。他伤着腿也要过来,也不知道是不是有什么事情。即使没什么事儿,他白跑一趟,她也得过去哄哄小孩子。
凤舆还没走到齐煜住处,迎面遇见两排新进宫的秀女。
秀女们停下来,在路边行礼避让。
沈茴替这些落进宫中的姑娘们惋惜,目光一一扫过,却发现为首那个秀女的五官觉得很是熟悉。
凤舆重新往前走了,沈茴才忽然想起来刚刚那个秀女面貌十分像江月莲!沈茴向身侧的小太监询问。
“那位是右丞的小女,也是静贵妃的妹妹。是陛下钦点的名儿,这位一进宫就有了封号。如今是静才人。”
静?
居然和江月莲用同一个封号!
沈茴心里忽然堵得慌。
皇帝失了个女人,就将要其姊妹拽进宫里来,这是什么毛病!
静才人江潮漪望了一眼远去的凤舆,慢慢收回视线。她心里想着今日刚入宫事情太多,赶明儿要去皇后那里一趟才是。
·
沈茴带了糖果给齐煜。可她见到齐煜的时候,也见到了站在齐煜身边的裴徊光。
她站在门口,抱着个硕大的糖盒子,忽然就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姨母!”齐煜看见了沈茴,高高叫了一声。他爱跑爱跳,若不是伤着腿,一定跑到了沈茴面前。
沈茴只好迈进书房,将糖盒子放在齐煜面前的案角。她看了一眼齐煜正在写的字。齐煜还太小,认的字不多,写的字也不大好看。是以,裴徊光让他照着临摹的字,变得格外显眼。
裴徊光在教齐煜写字?
沈茴又去猜,这又算不算他的奖励?
“姨母,你今天早上去哪啦?”齐煜问。
沈茴正想着如何回答,忽听裴徊光开口。
“娘娘一早不在寝宫去哪里了?”
齐煜竟又跟着问了一遍:“去哪了呀?”
沈茴看了裴徊光一眼又飞快收回视线。她打开糖盒子,拿起一块糖,在两双眼睛的注视下,慢悠悠地剥开糖纸,将奶白的糖块放进嘴里吃。
齐煜眨眨眼,他也想吃……
沈茴这才抬起脸来,望向裴徊光,语气寻常地开口:“掌印今日清闲,竟有空来煜儿这里指点功课。”
裴徊光“嗯”了一声,道:“娘娘既来了,陪大殿下读书这事该由娘娘来做。”
他向一侧迈出一步,将位置让出来。
齐煜看看沈茴,又看看裴徊光,再看看糖盒子里的糖块。
一排宫婢双手捧着新剪裁的花卉进来,像往日那样换下屋内架子上、案角处等地昨日摆上的花。
裴徊光抬了抬手,捧着花瓶的宫婢停下来。他将白瓷花瓶里色泽最为浓郁的蕙兰扯出来,放在沈茴面前的糖盒上。然后才转身往外走。
沈茴茫然地望着面前的蕙兰,不由喊住了他。
“掌印。山茶枯了。”
裴徊光转过身来,诧异望过来,显然不明白她在说什么。
沈茴蹙眉。
上次那支山茶被她带回去,放在花瓶里好好养着。可没了土壤,山茶根本活不久。直到那支山茶枯萎了,沈茴都没想明白裴徊光递给她那支山茶是什么意思。
山茶的用意还没猜出来,面前又多出来一支蕙兰。
裴徊光瞧着沈茴紧皱的眉心,转瞬明白过来。他一想到自己随手放下支山茶,让小皇后瞎琢磨了许久,顿时心情大好,笑着出了书房。
沈茴仍旧揪着眉心。
“好看!”齐煜拆了糖纸将糖块塞进嘴里,口中呜噜着,“花好看,姨母更好看!”
沈茴眨眨眼,再看向安静躺在面前的艳丽蕙兰,心里生出一种奇异的滋味。
裴徊光走到书房外,弓指敲了敲窗棂。
沈茴吓了一跳,抬头望他。
“娘娘瞧见咱家的骨戒了吗?”裴徊光眸底染笑。
——那枚滚进书橱底缝的骨戒,她得赔啊。
第26章
骨戒?
那枚骨戒毕竟是沈茴亲手摘下来的, 而且那时她怔怔望着那枚骨戒犹豫好一会儿,才将它摘了,沈茴当然是有印象的。那天晚上的每一幕, 她都记得清清楚楚。
裴徊光的那枚骨戒被她摘下来之后放在三角矮几上, 然后落了地?再然后,她倒是没什么印象了。
丢了吗?
可即使裴徊光一时找不见,那骨戒也一定留在书阁里,让宫人找一找不就行了?他忽然说这话是什么意思?总不可能怀疑是她偷了去。
显然, 裴徊光并没有解释的意思。他见沈茴蹙起眉开始回忆, 便离开了。
“这个字, 先写哪一笔呀?”齐煜伸出小手在沈茴面前晃了晃, “姨母?姨母!”
沈茴这才回过神来,拿了笔给齐煜示范。
她坐在齐煜身边,看着他一笔一划地练习写字。看着看着,沈茴总忍不住去揣摩裴徊光走前那话的言下之意。她甚至已经在想着, 一会儿回去之后开了库房, 寻一寻有没有相似的骨戒拿去给裴徊光。
沈茴收了收心神开始专心地陪着齐煜读书。她在这里陪了齐煜一上午, 一起用过午膳,待齐煜要午歇了, 她才准备离开。
“姨母明天还过来吗?”齐煜躺在床上, 小手从被子里探出来去扯沈茴的衣角。
“不仅是明日。下午也要过来陪煜儿读书的。”
齐煜这才笑了。他张大嘴打了个大大的哈欠,乖乖闭上眼睛去睡觉。将睡未眠的时候, 他迷迷糊糊地琢磨着……那他以后怎么办呀?他如果继续胡闹下去,姨母会不会讨厌他?会不会再也不来陪着他啦?
明明很困, 他小脑瓜瞎琢磨了一会儿, 竟然睡不着了。
沈茴已经离开了, 孙嬷嬷走进来给齐煜掖了掖被角。齐煜忽然睁开眼睛, 软软地喊:“嬷嬷抱……”
孙嬷嬷一怔,在床边坐下,俯下身来轻轻地抱了抱他。
齐煜小小的手将孙嬷嬷的拇指整个攥在手心里。他亮着眼睛说:“我有弟弟了。”
然后,他开心地笑了起来。
孙嬷嬷便也对他慈爱地笑。
齐煜又很快收了笑,小眉头揪起来。他攥着孙嬷嬷的手拉了拉,示意孙嬷嬷靠近些。直到孙嬷嬷俯下身来,他才在孙嬷嬷耳朵边小小声地说:“煜儿没用,没有把腿摔断……”
孙嬷嬷心口酸涩,又沉甸甸压得喘不过气。她忍着哽咽问:“煜儿疼不疼?”
怎么会不疼呢?他的脚踝肿得那样厉害,他还那么小。
齐煜使劲儿摇了摇头,反倒一脸高兴地说:“她说她心疼我!”
齐煜又茫然了。
他只是崴了脚,姨母就红着眼睛说心疼。如果他真的把腿摔断了,那她会不会哭鼻子呀?吧嗒吧嗒掉眼泪的那种呜呜哭?
姨母还说,要他保护好自己呢……
如果姨母知道是他故意摔的,她会不会也不再喜欢他了?
齐煜吸了吸鼻子,竟然害怕起来。明亮的眼睛蒙了一层水雾。
“煜儿要睡觉了!”他翻了个身,将脸埋进被子里,不想被孙嬷嬷看见他的眼睛。
许久,孙嬷嬷轻叹了一声。
·
自从锐王的事情发生之后,锦王谨遵太后的嘱咐,回京之后一直安生地待在王府里,从未出门,甚至在王府里也让家丁侍卫仔细巡逻。当真是夜不能寐,就怕哪天忽然就遭了毒手。
今日是皇帝召见,他是不得不走出王府,进了宫。
都是皇子,从小锦衣玉食万人跪拜地长大。锦王和今上一母同胞,虽母家力量一同薄弱。可都是皇子时,他不同于今上的庸碌愚笨,没少得先帝夸赞……如今日日提心吊胆,此等落差让人心里憋了一口气。
当初先帝忽然驾崩,将所有皇子打了个措手不及,没想到最后登基的竟是……
坐在龙椅上的皇帝是自己一母同胞的兄长,可是那又如何?今上明显已疯魔,早已不知善恶。
锦王叹了口气。
皇后的凤舆从前面经过,锦王没有心思见礼寒暄,避到一旁假山后等着凤舆走过。他站在假山之后,目送皇后的凤舆。视线不由落在沈茴的脸上。
当初在别宫时,他是见过沈茴的。只是彼时裴徊光气势汹汹来拿人,皇后也离得遥远,他没有仔细看过皇后模样。
锦王不由一怔。
直到凤舆离开了,他才对身边的心腹小厮说:“皇兄当真是艳福不浅,竟将天下所有美人都拢进了宫中。”
那心腹小厮跟了锦王许多年,看着锦王脸上的表情就明白主子的意思。他“哎呦”一声,压低声音:“王爷,这位可是皇后。”
锦王冷笑了一声,道:“皇兄又不是没把自己的皇后往外送过。”
小厮在心里暗道一声“坏了”。如今境况,可不是想女人的时候啊我的殿下呦!皇帝送出元皇后,那是被胡人逼吓的,您有什么本事让皇帝送皇后啊?
可这话,他哪敢说啊!
若说齐家诸多皇子,本领才干的确各不相同,不乏聪颖卓绝之人。可不管有本事的还是没本事的,那骨子里的残暴和好色,倒是如出一辙。
·
沈茴回昭月宫也睡了一会儿,甚至给齐煜留了点玩耍的时间,申时过半,才裹着厚厚的袄,往齐煜那里去。齐煜年纪还小,如今又伤了腿。沈茴哪里舍得累着他。下午只让他读书一个时辰也就够了。
当沈茴走到门口,看见裴徊光坐在齐煜对面的时候,愣神了好半天。
他……他怎么又在这啊?他掌管着整个司礼监。哦不,他把整个朝堂都给掌管了,不是应该十分忙碌才对?
“姨母,煜儿还以为你不来了!”齐煜把手里的橘子塞进嘴里。
尽管沈茴心里瞎琢磨着,她面上却是一点不显地缓步走进去。
宫人皆跪地行礼。
裴徊光起身,略略颔首,再道一声“娘娘金安”,便算行了礼。
“都起来吧。”沈茴也不去看裴徊光,动作自然地在齐煜身边坐下。她扫一眼桌上的细点和进宫的锦橘。时值年底新岁,各地进宫的东西这几日正往各宫送去。这锦橘正是今日刚送进宫的。她过来之前,还有宫人往她现在住的昭月宫送了些。
沈茴先是询问了齐煜午间睡得可好,然后才转眼望向裴徊光,神色如常地开口:“掌印是亲自过来送锦橘的?”
裴徊光望着沈茴的眼睛,瞧着她一本正经装着和他不熟的样子,慢悠悠地开口:“是。挑了些符合殿下口味的亲自送了来。”
他一边说着,一边不紧不慢地剥着手中的橘子。
沈茴开口说过话了,就像完成任务了一般,也不去细究裴徊光的答话是不是敷衍的废话,她已经转过脸,不打算再开口了。
“干爹,你刚刚说的故事是真的吗?”齐煜歪着头,好奇地望着裴徊光。
显然在沈茴过来之前,齐煜正在听裴徊光讲故事。
“当然。”裴徊光将手中剥好的橘子放在齐煜面前的白瓷盘上。
“那然后呢?”齐煜继续追问。
裴徊光便将刚刚没讲完的故事继续讲下去。他一边讲着,一边又拿起了一个橘子,慢悠悠地剥着。橘色的橘子皮被他干净的指尖撬开,一点点皮肉相分,露出里面的橘肉。
沈茴坐在旁边,听了两句,发现是指鹿为马的故事。
她蹙眉,忍不住又开始琢磨裴徊光为什么要给齐煜讲这个故事。她一边听着裴徊光用毫无情绪的语调慢悠悠地讲述着,又看着他将剥好的橘子放在白瓷盘中,又拿起一个,慢条斯理地剥着。
“而说是马的大臣们,却个个加了官进了爵。从此文武百官皆惧怕赵高,再也……”裴徊光忽然住了口,连手中剥着橘子的动作也停下。
沈茴疑惑地抬眼望向他,见他也正在望着她。
他问:“娘娘为何一直盯着咱家的手?”
她哪里有!虽然是瞄过几次,却只是好奇他还要剥几个橘子!哪里是他说的这般、这般……
沈茴一怔,想要反驳。可屋内有许多宫人,她警告自己不能失仪,纵使也不知是紧张还是气得心里砰砰跳着,却不准自己脸上露出半点端倪,语气寻常地开口:“本宫觉得剥橘这样的事情,不需掌印来做。”
她又佯怒侧首:“你们几个还不为殿下将橘子都剥好?竟然让掌印来做。”
两个小宫女急忙快步走过来,低着头开始剥橘。
裴徊光将手中剥好的橘子慢悠悠地转了一圈,再一圈,才放在白瓷盘里,倒也不再剥了。他抬抬手,接过小太监递过来的雪帕子,仔仔细细擦指上沾染的橘汁。
沈茴心头刚缓了缓,齐煜却忽然大声说:“干爹,你的手指好长哦。”
裴徊光看了一眼自己的手,莫名其妙地淡淡问了一句:“是吗?”
齐煜拿起案上木尺,撑着桌面站起来,竟是要去量裴徊光的手指。裴徊光将手递给小孩子去量着玩,目光却颇有深意地落在沈茴的脸上。
沈茴低着头,望着桌上剥好的橘子,没有去看裴徊光。可即使她没有抬头,也知道裴徊光在看着她。
甚至,她都能在心里“看见”此时的裴徊光应该是个什么表情。
“哇。”齐煜惊于看见的尺度,愣愣望着手里的尺子。
“咱家还有事,不扰娘娘和殿下了。”裴徊光略略颔首,重新拿起桌上的雪帕子,一边擦手一边往外走。
沈茴趁着旁人都没注意到,冲着裴徊光的背影,瞪了一眼。
今日并非皇帝召见锦王。是裴徊光想要见他。裴徊光觉得安稳日子有点久了,他又想换个皇帝玩玩了。
齐煜么,太小了,没多大意思。
另一个皇子,就更小了。
人人以为裴徊光需要的是傀儡皇帝。
可他对操控朝堂兴趣并不大,他还是更喜欢看昏君暴行。皇帝太小,没法昏暴作恶啊。
于是,他就将目光落在了皇帝还活着的几个兄弟身上。
夜幕四合后,沈茴犹豫好久今天晚上要不要去沧青阁。
反正……他也没说她过去?
那就不过去了吧!
沈茴沐洗过换上一身宽松柔软的寝衣回到寝殿。她拉开床幔,却见裴徊光懒散躺靠在她床头。
“啊!”沈茴吓了一跳。
“娘娘?”外间传来沉月的声音。
“没事。”沈茴赶紧说。
裴徊光刚抬手,沈茴向后退了一步,小声地说:“还疼……”
“娘娘说谎。”裴徊光坐起,“昨天晚上咱家给娘娘翻看过,好好的呢。”
第27章
沈茴惊得呆怔在原地。
裴徊光这句话带给沈茴的惊悚, 竟然盖过了他出现在这里所带来的震惊。
昨、昨天晚上……她、她睡着了之后都发生了什么?
显然,沈茴现在这个愣愣的模样让裴徊光心情大好。可他神色如常,语气也不带戏谑, 一本正经地说:“咱家只是听娘娘所言打算给娘娘上药。”
沈茴听着外面的脚步声,即使裴徊光压低了声音, 可她还是觉得裴徊光的声音大得惊人,所有人都要听见了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