帮着医师煎药……

  他怎么不知,薛鹂何时变得仁爱了?

  次日一早,薛鹂又奔着医师的营帐去了。一想到又要在苦涩难闻的药罐子旁守一整日,她便忍不住叹气,连脚步都沉重了许多。

  一早医师夫妇便忙着给将士们治伤,见到薛鹂的身影,抱着箩筐的娘子连忙开口道:“薛娘子来了,有人来寻你,已经在此等候多时了。”

  “寻我?”薛鹂想到赵芸,不禁皱起眉,又问道:“在何处?”

  她指了一个方向,正是薛鹂每日唉声叹气煎药的地方。

  薛鹂快步走去,待她近了,看到的却不是赵芸的身影,反而让她更觉得头疼。

  药罐子里冒出的热气升腾着,夹杂在一起像是云雾似的翻滚又消散。薛鹂总是要掩住口鼻,离这熏人的药香远些,魏玠坐在其中却面不改色,一手拿着蒲扇煽风,一手正在翻动膝上的摊开的医书。

  听到脚步声,他也没有抬起头,只是默默地将医书又翻了一页,抚平书角处被薛鹂留下的折痕。

  “不想说些什么吗?”

  他的语气还算冷静,抬起头看她,冰凉的目光下却压着翻涌的怒火。

  薛鹂见到魏玠脚边还堆着她昨日辛苦采来的草药,心知已经无法隐瞒了,抿着唇一言不发,毫不示弱地看回去,半点没有知错的意思。

  魏玠隐怒不发,忽地冷笑一声,将医书丢到了燃得正旺的火堆中。

  “薛鹂,我当真不知如何说你是好。”

  对上魏玠的眼神,薛鹂心中颤了颤,又强装镇静道:“此事与你无关,是我自己的决定,你莫要多管。”

  薛鹂也不知魏玠在此等候多久,他的眼白中爬满了大片的红血丝,此刻又被她气得不轻,手指紧攥成拳,指节都用力到泛着青白。

  魏玠盯了薛鹂一会儿,眼尾逐渐泛红,他站直身子,咬牙切齿道:“你再说一次,与我无关?

第93章

  薛鹂见到魏玠这副神情,气势也虚了几分,却仍没有知错的意思,回应道:“你知晓与否,于我而言并无差别,何况我只是心中猜测,未必真的有了身孕,我只是想……”

  薛鹂话未说完,魏玠便明白了她的用意,被她气得冷笑出声。

  “你在想,倘若不曾有身孕,一副汤药喝下去无关紧要,倘若有了,这汤药也算有用处。只是无论如何都改变不了你的心意,便不必告知我,只需悄悄将此事瞒过去,是不是?”

  魏玠的语气中都带着一种盛怒,目光像是化作刀子要将她切开似的。

  薛鹂不觉得自己此番有半点错,面对他的逼问也恼火了起来。“是又如何,我做的有什么不对,既然结果无法更改,你知晓又如何,无非是徒增烦恼,再添上些麻烦罢了……”

  魏玠将地上的草药碾在脚底,视线死死地盯着她,而后一把将她拽到身前,压着她伏低身子去看火堆中被焚尽的医书。

  “我怕你将自己害死都不知。这些民间编撰的医书错漏无数,用药极其凶险,十人用药,有一人能起效已是幸事,因落胎搭上性命的妇人不计其数,你觉着自己有几条命受得起这般折腾?”魏玠的手扣住她的腰,另一只手桎梏着薛鹂挣扎的双手,又问道:“与我无关?你是如何怀有身孕的,可要我再仔细地提醒你一回?”

  薛鹂的惶恐不安正如积水的河堤,她强装着镇定想要做些什么去修补,此刻却被魏玠的话彻底击溃,几日来的焦躁不安与委屈都像是潮水般涌上来,将她压得喘不过气来。

  她的眼眶立刻开始泛红,随后眼泪毫无征兆地往下落,温热的眼泪砸到魏玠的手上,却仿佛带着能将他灼伤的热度,让他的手轻颤了一下,力道立刻便松懈了。

  魏玠只觉得薛鹂的行为荒唐至极,他鲜有动怒的时候,偏生他喜爱上了薛鹂这样一个可恶的人,令他多年的仪态风度都被怒火燃尽了。

  “哭什么,我欺负你了吗?”他仍是面色冷硬,语气却不自觉软了许多。

  薛鹂哭得抽气,她蹲下身子抹眼泪,将脸都埋在了手臂中,肩膀都一颤一颤的,似乎是真的受了天大的委屈。

  魏玠本来一腔怒火,见她这样,又莫名无措了起来,最后只能俯下身去,轻叹了口气,说道:“鹂娘,不会有事,莫要哭了……”

  薛鹂全然听不进他的话,袖襟都被眼泪晕湿了。

  她没有想过当母亲这回事,更没有想过要亲手扼杀自己的血脉,今日种种非她所愿,她不过也是被推着向前,身不由己罢了。难道她便甘愿去遭罪不成,一想到饮了药会痛不欲生,还会有性命之忧,她便止不住地害怕。

  薛鹂哭得不能自已,却又心中气恼,遂口齿不清地责怪起魏玠:“都是你欺负我……我被你害死了……”

  魏玠经常见到薛鹂流眼泪,有虚情假意的哄骗,也有讨饶的哭吟,却是第一次见她哭得这般伤心委屈。

  他的确是动了怒,恼火薛鹂欺瞒他,更气她一时糊涂拿性命冒险。在薛鹂来之前,他翻看着医书,怒火几乎要将他燃尽了,连呼吸都变得沉重,他想到了许多让她长记性的法子,并且想好了此回无论她如何服软都不能轻易放过她。

  然而此刻见她哭得伤心,那些火气也像是被她的眼泪熄灭了,竟让他连一句重话都说不出口,只好叹息一声,捧起她的脸给她抹眼泪。

  薛鹂眼眶通红,将脸别过去躲开魏玠的手,抽泣渐渐停了,眼泪却还在无声无息地流。

  她突然很后悔,魏玠总是明面上云淡风轻,暗中却将她的路都拆死了,让她只能选择与他紧密相连。然而世上的男子最信不得,魏玠又是个疯子,她怎知这个人心底在算计什么,便是再喜欢他,也断不能将身家性命都托付在他的身上。

  魏玠犹豫片刻,无奈道:“你身子不好,喝了一阵子的药,癸水有差错也算平常,未必怀有身孕……”

  话未说完,薛鹂抬起泪眼瞪他,魏玠继续说道:“我服过避子的汤药,不该这般……”

  薛鹂从前在玉衡居癸水便不大准时,还时常伴有腹痛,后来他也寻医师为她调理了一整子,好不容易好些了。后来又遇上许多事,避子汤大寒,怕再伤了她的身子,他便不曾对她用过。然而男子的避子汤药鲜有人服用,成效如何他也不知,若薛鹂当真有了身孕,倒也不是没有可能。

  薛鹂愕然道:“何时的事,我为何不曾知晓?”

  想到此处,她又皱起眉,问道:“难不成你觉着我与赵郢……”

  魏玠被她气笑了,低头吻上去,撬开她的唇舌,一番缠绵撩拨后,薛鹂气息不稳,终于不再胡言乱语。

  “若真有了……”魏玠的唇与她退开了一小段距离,说完半句后没了声音,顿了一顿,才说道:“我要你放弃赵郢,我会送你走。”

  放弃赵郢,意味着放弃眼前的荣华富贵。以如今的局势来看,赵统打入洛阳只是早晚的事。此刻抛下赵郢,她从前的算计与讨好都成了无用功,那些唾手可得的权势也会化为泡影,为的只是与魏玠一个失势之人厮守,前路如何根本无从得知,这一切并不值得。

  薛鹂沉默片刻,问他:“即便我不嫁他,又如何能与你厮守,赵统并非良善之辈,绝不会轻易放过你我。”

  魏玠一眼便看穿了她心中所想,眸光渐渐沉了下去,缓声道:“你不愿为我舍弃赵郢,又想与我纠缠不清……薛鹂,你当真想要我与有夫之妇通奸,做尽天下士人最不耻的行径,是不是?”

  薛鹂愣了一下,羞恼道:“我又不曾逼迫你,这种事倘若不是你情我愿,难道是我拿刀架在你脖颈上,逼着你与我通奸不成,你若不愿意,我们就此一刀两断,往后再不要相见便是。”

  她的话说完,魏玠的脸色已经是极为可怖,像是要将她立刻掐死似的。

  “鹂娘,你方才是在胡言乱语,现在同我赔个不是,这些话我便当做不曾听过。”魏玠的语气温和中透着森冷,漆黑的眼瞳直直地盯着薛鹂的脸,面色冷得像是凝了一层霜。

  薛鹂对上魏玠的目光,也知晓自己方才的话是过火了些,于是软了语气,说道:“你想要如何……”

  “我会杀了赵郢。”魏玠答得坦然,没有丝毫犹豫。“你想嫁给他,尽管去试试,赵郢如此喜爱你,赵士端兴许会让你给他陪葬。不过你也无需担忧,我会将你的尸骨挖出来,绝不让你与旁人死同穴。”

  薛鹂听他说的一本正经,气得一时无话。

  “赵士端早已疑心你我,如今他当你是我的人,留你在赵郢身边也不过是权宜之计,至于那句谶言,你能想到的一切,赵士端都能想到。”

  薛鹂只是怔愣片刻,很快便明白了魏玠的意思。情爱于赵统而言只是锦上添花的存在,有与没有都不足以撼动什么,赵郢是赵统的独子,如今既然怀疑他的身份,便更不可能轻易让赵郢娶她。不过是想留着她牵制魏玠,必要时以她来试探魏玠的忠诚。

  冷静过后,薛鹂更为沮丧了。

  魏玠是死了心要斩断她所有姻缘,宁肯以身涉险也要逼着她只能与他纠缠不清。

  薛鹂顺从的被魏玠搂进怀里,幽幽开口:“你便不能放过我吗?”

  他冷声道:“你现在杀了我,我可以放过你。”

  很快薛鹂便听闻赵统当众给魏玠议亲,却被魏玠拒绝的事,而后赵统便命他领军去破城,迎战弘农郡的夏欢。

  此战艰巨,一是对魏玠的试探,二是作为他忤逆主公的代价。

  临行前军中照常设了酒宴,薛鹂称病多了赵芸好几日,并没有前去,夜里的时候却等到了魏玠。

  她也不知魏玠究竟是如何想的,连避人耳目都忘了,竟众目睽睽之下来求见她,似乎她身旁的守卫也暗中换下来几人。

  魏玠见到她后,命人将几服药呈上来。

  薛鹂脸色很差,欲言又止地看着他,手指紧揪着袖子,也不知怎么开口好。

  魏玠以为她又是不愿意喝药,开口道:“是补药,不可不喝,我会命人看着你服药。”

  薛鹂目光闪躲,面上也泛起了热意,小声道:“你……拿回去,我不用了。”

  他危险地眯起眸子,快步走近扣住她的手,沉声道:“我说了,不可胡来。”

  薛鹂不耐地别开脸。“不是……我来癸水了,今日……今日一早,不是身孕。”

  魏玠的表情也僵了一瞬,好一会儿了才无奈地叹了口气,沉默片刻后,又低下头靠着她的肩窝闷笑,笑得胸腔都在微微震动。

  薛鹂觉得面上无光,索性任由他笑话。

  迎战夏欢的事迫在眉睫,此战凶险,谁知魏玠能否平安归来。

  她环住魏玠的腰,低声问道:“你会战死吗?”

  他低笑一声,说道:“咒我?”

  “要是咒你有用,你已经死千百回了。”她瞥了眼魏玠,小声道:“多保重……”

  “好。”

  秋末,魏玠领兵八千,攻打夏欢三万兵马,鏖战半月之久,弘农城破,护送钧山王兵马北上之时,魏氏二房长子魏礼秉公灭私,领兵截杀魏玠等人,战七日,魏玠麾下叛军全军覆没。

  消息传到薛鹂耳中的时候,她正坐在马车中。听闻魏玠等人被逼至山谷处,谁也没有想到魏礼会在城破之时还能忍住按兵不动,直到魏玠杀了夏欢后才迟迟出手。

  薛鹂还以为自己听错了,总觉着此事与魏玠没有干系,于是她低下头,又问了侍卫一遍:“那魏兰璋呢?”

  “薛娘子,是全军覆没。”对方以为她没听清,于是特意将全军覆没四个字加重了语气。

  薛鹂还是愣愣地没什么反应,于是他又说:“全军覆没,自然是都死光了,魏郎君也不例外。”

  她恍惚地点点头,也不知在想些什么,许久后忽地从马车上跳了下去。

  “义父呢,义父在何处?”

  有人给她指了方向,薛鹂又半刻不停地跑过去,赵统正在与人议事,余光中瞥见一抹鲜亮的艳色靠近,便抬手示意几人噤声。

  眼看着薛鹂跌跌撞撞,脚步都不稳地跑到面前,他伸出手将薛鹂扶稳,神情冷肃地看着她平复气息。

  “义父,我想去……”

  她的话没有说完,赵统便明白了她的意思。

  薛鹂紧紧攀着他的手臂,乞求一般低下了脖颈。

  他微蹙起眉,却没有拒绝的意思。

  “那处尸首成山,不是你该去的地方。”

  薛鹂的手臂在发抖,她抬起脸,面色苍白如纸,眼泪滑到了下颌。

  他心中微沉,抬手用粗粝的指腹替她揩去面上湿润,还是妥协道:“罢了,只此一回。”

  “谢义父。”

  去山谷埋尸地的路程不算近,薛鹂记不清行了多远的路,一路上恍惚着总觉得在做梦,直到夜风扑在脸上,似乎带有一股腥气的时候,她才恍然发现自己已经站在一片尸山血海前了。

  一轮冷月高高挂在山谷之上,霜雪似的清辉洒下来,溪流在夜色中泛着一股诡异的暗色。

  有人正举着火把,清点阵亡的将士,薛鹂的到来很是突兀,然而这样压抑诡异的气氛下,人人都缄默着,没有心思议论。

  她只走了几步,裙摆和鞋边便被染红了,不知踩过谁僵冷的残肢,她险些绊倒,又被侍卫扶稳。

  山谷中很冷,冷得让人打颤,血腥气浓烈到让人头晕。

  她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多死人,多得像是一场噩梦,她不敢去看地上地残肢碎肉,又怕自己不看,会错过魏玠的尸首,要是他被劈成两半了,她定是认不出来的。

  一片尸山血海中,薛鹂走得很慢,几乎双腿都在发软,终于看到了一片苍青的衣角,颤颤巍巍去翻开,看到一张青白的陌生面孔,她又在心底连说了几句无意冒犯,而后继续起身去找下一个。

  找到了又能如何?人都死了,她不是正好解脱了吗?

  薛鹂不知晓自己这是在做什么,像是昏了头鬼迷心窍,执拗地要来寻找魏玠。

  月光照不到的地方漆黑一片,薛鹂一声不吭,走得踉踉跄跄,裙摆与手掌也糊了血,也不知被什么绊倒了,脚一扭便跪倒在乱石中,周围有几具死相可怖的死尸,她余光瞥见后,呆呆地坐在原地不动,半晌没有站起身,侍者正要去扶她,身边却有一道人影先他一步,猛地将地上的人拽到怀里抱住。

  “我四处找不到你,哪个混账东西把你骗来的?”他既无奈又心疼,叹了口气,将她抱得更紧了些。

  听到熟悉的声音,薛鹂回过神,却像是傻了一般仍没有答话。一直到魏玠将她牵到了溪水边,细致地替她清理指缝间的血污时,她才哽咽道:“我以为你死了。”

  “我没事。”

  “我还是害怕……”薛鹂的手仍在抖,她害怕下一次会在死尸堆里翻出熟悉的脸。“我喜欢你,我还要跟你成婚,你别死……”

  魏玠的动作顿住了,他抬起眼,纤长的睫羽颤了颤,眸子好似映着溪水的波光。

  他慢条斯理地擦净薛鹂的手,低声道:“我看不清楚,你带我走高些。”

  薛鹂不知晓他的用意,还是带着他朝着高处走,直到站在了山崖边,衣衫被夜风吹得猎猎作响,她才疑惑道:“要做什么?”

  “成婚。”

第94章

  云雾消散,寒月高悬,夜风吹过山谷的响声,像是在为此处葬身的将士们悲鸣。

  薛鹂站在山崖之上,月辉覆在她的衣发上,似是一层莹白的霜雪。

  魏玠借着月光,终于能看清她的模样。

  “你说什么?”薛鹂以为是风声太大,她听错了魏玠的话。

  紧接着他又重复道:“鹂娘,我们今日成婚。”

  薛鹂以为魏玠糊涂了,好笑道:“你我不曾有过媒妁之约,如何成婚?”

  “以天地为媒,拜过山川明月,你与我便结为夫妇。”魏玠的衣摆在夜风中被高高扬起,身形依然笔直,似崖上一棵肃肃青松。他的语气严肃,却并没有逼迫的意味。

  薛鹂似乎在他眼底看出了期冀。

  齐国日后会如何尚未有定数,她与魏玠会走向何方,同样不可预料,甚至明日是生是死她都无法知晓。

  至少此时此刻,她心里已经明了,纵使从前她恨不得魏玠去死,如今也切切实实地爱慕着他,只盼他能好好活着。起初她想看魏玠落入凡尘,沾上一身脏污,任由她也高高在上一回,尽情地唾弃他。可真有这一日,她却并不痛快,她仍是喜欢魏玠衣不染尘,坐在明台被人瞻仰的模样。

  远离魏玠,她可以独善其身,远比跟着他前路难料的好。

  只是世上的路那样多,未必只能选择最轻易的那条。即便走错了,也比抱憾终身来的好。

  “若是往后战乱平息,你要还我一场婚事,休想草草过了。”

  魏玠的面带笑意,和沐道:“不会让你等太久。”

  二人俯身跪拜河山,衣衫是未干的血,耳边是呼啸而过的夜风,一切都如此草率,二人神情却无比庄重,薛鹂甚至从未如此认真过。

  身处乱世,旦夕祸福,至少此刻魏玠是唯一能紧握她的人。

  直起身后,她还有些不真切,总觉得自己像是在做梦,而后对上魏玠的眼睛,她又不知为何多了些手足无措。

  魏玠似乎猜出了她心中所想,低笑一声,低下头去亲吻她,温声道:“往后我们便是夫妻……你只有我一人。”

  她听懂了魏玠是在提醒她,不许再撩拨旁的男子,只好说道:“那你要活得长久些,还要往高处站,毕竟你的夫人爱慕者众多,又实在舍不下荣华富贵,若你往后稍让我不称心,我便……”

  魏玠听了竟也不恼火,只在她说到关键处皱了下眉,而后贴上去堵住她那些不中听的话,吻得愈发凶狠起来。

  好一会儿薛鹂才被放开,她的唇舌微微发麻,呼吸也跟着乱了。

  而后她要回去,走了没几步,魏玠却站在原地拉住她的手,将头抵在她肩上,温热的呼吸扑洒在她肌肤。

  月光被茂密的枝叶遮盖,她看不清魏玠的表情,只能感受到沉而热的呼吸。

  “为何还不回去?”

  他微哑的嗓音含着欲,轻叹了口气。“片刻就好……再等一等。”

  薛鹂立刻便明白了,扶着他的肩笑得乱颤。

  魏玠从前是个寡欲的人,却一向不会对薛鹂掩饰自己的感受,只是若要他如野犬般情难自持地求欢,于他而言仍是极为羞耻的一件事。

  他面对薛鹂总是失控,情绪上如此,身体也是如此。

  薛鹂笑得得意忘形,魏玠也被她惹得羞恼了起来。

  而后她便感觉手被紧攥住了,魏玠的手微微用力,有意指引她。

  薛鹂止住笑,面上也渐渐发烫,装傻道:“表哥这是做什么?”

  “鹂娘……”他恳求似地轻声唤她。

  她不肯动,低声道:“你在求我吗?”

  魏玠的声音闷得像是能滴出水来,他几乎没有犹豫,便开口道:“求你……”

  窸窣的声响过后,薛鹂面红耳赤,拿着帕子擦手。待下了山,又在溪边仔仔细细地冲洗,冰冷的溪水滑过指缝,触感和声音却在脑海中挥之不去。

  回程的路上,魏玠才知晓是赵统命人送薛鹂来到此处。

  山谷中阵亡的将士多是魏礼的人,他知晓兵力衰弱时要更为谨慎,因此领了一队人从后方先走,魏礼领兵攻打的时候,他派人阻截伏击,歼灭了魏礼不少部下。只是为了让齐军以为他身死而放松警惕,将计就计传出了他身死的消息,旁人不知其中内情便罢了,赵统如何会不知。

  “赵统明知你我有私情,为何还要纵容我?”薛鹂不算太傻,思虑片刻,也猜到了赵统的心思。“从我和陈觉的算计被他知晓,他便无意让赵郢与我成婚,放任我来找你,好让赵郢死心……”

  “不止如此。”魏玠将她抱上马车,继续道:“他猜测你与我同谋,忧心我不肯忠诚于他,想试探你一番。”

  赵统看不出魏玠的喜好,也难以猜测他心中究竟藏着什么计谋,虽说想要重用他,却始终不敢真的放权,以免被魏玠暗中算计,倘若他有了软肋,便总算是有了可以控制的地方。

  至于声势宏达的神女之说,薛鹂能想到的赵统又何尝想不到,百姓最好被鬼神之说操弄,吴女指的是何人,最终还要看赵统的心意。

  薛鹂用计替自己造势,护住了自己又成全了赵统,只是往后如何便由不得她了。

  “那我该如何,难道往后还要受制于他不成?”薛鹂心乱如麻,方才拜天地时的缱绻情思都被打乱了,反观她身侧的魏玠,正若无其事地替她重新梳好发髻。

  “很快便好了。”

  她不知魏玠说的是发髻还是指他们的处境,无奈道:“你说清楚些,。”

  “你只要记着,无论往后你身在何处,我总要找到你的。”

  已经到了初冬,地面上覆着一层莹莹白霜,踩上去咯吱作响。

  守夜的将士们被冻得手脚僵冷,连呼吸都变得迟缓。

  夜里生的火已经渐渐熄灭,剩下漆黑的焦炭上还有隐约的火光。赵郢等了许久,一直到天色将明,赵统唤了他一声,他才僵硬地转过身。

  “父王。”赵郢面色茫然,语气中有着连他都不曾察觉出的沮丧。

  赵统并不意外赵郢的反应,他从前位高权重,又颇具声望,一直被宗室忌惮,一双儿女也留在了洛阳,好让赵暨与他手下的人放宽心。赵郢和芸娘与他相处的时日不多,在军营中的日子也少。赵郢尚且年少,被他委以重任,凡事却要听几个老将与谋士的话,甚至短短几月便被魏玠盖过了锋芒,难免会忍不住忧虑,甚至觉着自己处处不如人。

  赵统也时而会觉着赵郢性子太软,不够果敢更不够狠心,因此才会被薛鹂迷得神魂颠倒。

  “江东萧氏,有意将嫡长女嫁与你,若能与萧氏结亲,对你是极好的助力。薛鹂心思不纯,与你实在不算相配。更何况她的心思不在你身上。你与她只做兄妹,往后给她些恩惠,也好留在魏玠身边,拿捏住她,亦可防住魏玠生出异心。”

  赵郢沉默了半晌无话,好一会儿了才问赵统:“若我只想要她该如何?”

  赵统以为他想了一个晚上,也该想清楚了,谁知得了这么句话。他面色沉了下去,冷声道:“不是你想如何便能如何。”

  赵郢面色苍白,缓缓道:“可我心有不甘,父王让我看着她与魏兰璋恩爱不移,我实难做到,即便只是为妾,我也不可轻易放过她。”

  赵统睨了他一眼,觉着赵郢太过懦弱,淡淡说道:“萧氏的女儿你必须娶,至于薛鹂,若魏玠是个能驯服的便罢了,若他难以驾驭,杀了虽说可惜,却也未尝不可,待那时你若还觉着不甘心,亦可取她性命。”

  “我知道了。”赵郢低下头。“我会听父王的话。”

  赵统点点头,没有再多说什么,带着侍从快步离开了。

  他前脚刚离去,薛鹂便回来了,裙边上还沾着一圈血污。

  赵郢眸光动了动,却没有起身,薛鹂也没有吭声,走到他身边坐下,彼此沉默了片刻,她才平静道地开口:“我昨夜去寻找魏玠的尸身了。”

  赵郢干巴巴地接道:“他根本没死。”

  “我以为他死了。”薛鹂回话时的语气也没有什么起伏。

  赵郢顿时觉得自己有满腔愤怒无处发泄,薛鹂毫无愧疚和心虚,让他好似重重一拳落了空,心底反而更为憋闷。

  他突然什么也不想问了,索性不要拆穿,彼此都心知肚明。薛鹂虚与委蛇也好,至少也要在他面前继续装出一副情深的模样,要让魏玠亲眼看着他们恩爱。往后等魏玠无用了,他再狠狠弃了她,让她荣华富贵化作一场空梦。

  赵郢眼眸发红,忍怒不发,目光只盯着那忽明忽灭的火星,好像唯有如此才能压下他的怒火。

  薛鹂见他还强忍着不戳破,只好偏头去看他,发现赵郢竟红了眼,她犹豫了一番,小声道:“我知错了便是,你莫要哭……”

  赵郢愣了一下,随即怒而起身,气到语无伦次。“你……胡言乱语!我何时哭过!”

  薛鹂笑了笑,拉着他坐回去,温柔地拍了拍他的后背,说道:“你若是恼火,可以责骂我几句,莫要叫旁人笑话了你……”

  她轻飘飘地将此事揭过去,轻声细语地说她知错了,却半分没有会悔改的意思。他从前竟不曾发觉过薛鹂如此令人气愤,偏偏被轻轻拍了两下,那些怒火也没出息的被拍走了大半。

  他在心底思忖好了尖锐难堪的话语羞辱薛鹂,然而低下头,瞥见她被冻得发红的手,话到了嘴边,又莫名成了一句:“你冷吗?”

  此话一出,不止是赵郢,连薛鹂都愣住了。

  随后不等她说话,赵郢便恼羞成怒地站起身,逃也似地大步离开。

  薛鹂夜里做了些混乱不清的梦,醒来后四周仍昏暗着,她披着厚实的斗篷掀开帐帘,初冬凌晨灰蒙蒙的,冷风卷着枯黄的树叶和砂石,静谧中能听到风吹过山野,发出哭嚎一般的响声。

  不知不觉间已经过去了这样久,她与阿娘离开吴郡近三年,从前她如此厌恶,一心想要逃离的地方,如今再想回去竟成了种奢望,也不知吴郡此刻是否也是满目疮痍。薛氏被赵统牵连南下逃亡,也不复往日的荣华。

  仔细想来,她似乎还不曾与魏玠一同度过除夕。

  很快便如同魏玠预料的那般,齐军听闻魏玠身死,叛军元气大损,在他们发兵北上,意图攻占洛阳之时前来围剿。

  此回赵统亲自领兵上阵,赵郢理当跟随他上阵杀敌。

  而自她从山谷回来那一日后,赵郢便鲜少再出现她面前,婚服却仍是照常送到了她的营帐里。

  薛鹂以为这一回,赵郢应当也不会将她放在心上,然而赵芸看不过她对赵郢的怠慢,强拉着她去为赵郢送行。

  将士们都聚在一起,赵郢正坐在马上侧过脸听人说话,似乎身旁的人提醒了他一句,他扭过头朝薛鹂的方向看过来。

  薛鹂面色坦然,几日下来,那点心虚早已消失的无影无踪,反而是赵郢见到她,面色一时间有些复杂。

  等到薛鹂走近,他还是在马上没有下马的意思。

  薛鹂是被硬推着来的,只是既然来了,她便不会对赵郢冷着脸,利用旁人,若是一点柔情蜜意都舍不得,她岂不是太过吝啬。

  “天气越发冷人了,兄长上阵杀敌,定要顾好身子,鹂娘便在此处等兄长平安归来。”

  赵郢面色冷硬,一声不吭地点了点头,而后便拽着缰绳要驾马离去。

  马蹄声响起,薛鹂站在原地没有动,思绪却已经飘远了。然而不一会儿,方才驾马走了没多远的赵郢忽然又拽着缰绳折返回来。

第95章

  “兄长可是还有话要交代?”

  赵郢抿了抿唇,没有开口说话,只是手攥紧了缰绳,忽地俯下身亲吻她。

  赵郢一只手虚虚地扶在薛鹂的后颈处,她若是想要避开这个吻也不算太难,只是众目睽睽下,她只是面色一滞,却没有避让,反而微仰起脸迎合了赵郢的吻。

  一吻毕,赵郢面色红得像是要烧起来,他目光躲闪,胡乱地揉了揉薛鹂的发顶,别扭至极地开口道:“你回去吧。”

  “兄长保重。”

  赵郢点点头,似乎心情舒畅了不少,这才重新驾马离去。

  待他走后,薛鹂用袖子轻轻擦拭过唇角,而后若无其事地离开。

  果不其然,赵郢才走不久,她回营帐的路上便撞见了魏玠。

  魏玠手下的人那样多,赵郢在光天化日下亲她的事定是传到他耳中了。

  他面色和沐,并未有要发怒的迹象。“鹂娘,你过来。”

  薛鹂犹豫了一下才抬步走向魏玠,他的视线落在她唇上,眼神像是要化为刀子将她剜下一块肉来。

  他伸手抵住薛鹂的下颌,要她抬起头来,而后一言不发,目光森冷地端详她的唇。

  他没有要质问的意思,只是莫名其妙地看了一会儿,而后抽出一张干净的帕子擦拭她的唇瓣,他擦得极为细致,手上的动作却越发用力,几乎要将她擦破一层皮似的。

  薛鹂唇上被擦得发疼,终于忍无可忍地打开了他的手,不耐道:“够了。”

  魏玠这才停手,将帕子扔了,若无其事道:“往后莫要如此。”

  薛鹂还以为他又要说些什么,不解地望着他。

  魏玠看出她的疑惑,面色平静,凉凉道:“我与一介将死之人计较什么。”

  薛鹂闻言抿紧了唇,沉默了好一会儿,才犹豫道:“赵郢非死不可吗?”

  魏玠扭过头直直地看着她,眼神显得有些可怕。

  她只好说道:“我没有旁的意思,你莫要多想。”

  “鹂娘,你心中应当清楚,自赵统发兵那一日起,钧山王满门都无路可退,除了登上皇位,便只有死路一条。”

  然而魏玠不喜欢无法掌控的局面,他厌恶赵统,更不会甘心受制于这父子二人,他不会让赵统如愿称帝。

  薛鹂垂下眼,说道:“我知道,人不能什么都想要,我只要你一人足矣。”

  魏玠的面色缓和了许多,抚了抚她的脸颊,说道:“我也该动身了,若军中生变,不必太过惊慌,晋炤会护着你。”

  薛鹂明白了他的意思,点头道:“你自己多保重。”

  两军交战之际,薛鹂与赵芸留在后方,依赵统的意思,若是此战大捷,会送他们先去安定的居所,不必跟着他们一路奔波。

  薛鹂已经坐够了马车,北上的路愈发颠簸,几乎要将她五脏六腑都颠到移位,赵芸更是被磋磨得苦不堪言,路上吐到面色惨白。加上她的父兄都在战场上生死难料,她心中更觉得孤苦,也忘了因魏玠而对薛鹂的不满,时常钻到她的马车中来找她说话。

  正是豆蔻年华的小娘子,自然对情爱无限憧憬,有问不完的话要找薛鹂。甚至对于男女之事,她也是隐隐想要求知的。

  只是提到这些薛鹂便不好开口,一是赵芸对魏玠有意,二是她与魏玠那些事实在是羞于启齿。

  魏玠明面上看着寡欲,在此事上却从不拘着,什么都想试上一试,反倒是她较为拘谨,偶尔受不住了哭上一哭,魏玠便会心软放过她,只是这伎俩用多了,魏玠也不再受用,任她如何哭|吟叫骂都不理会。

  对于赵芸,薛鹂知晓赵统疼爱她,想到没良心的薛珂,她不禁劝慰道:“义父如此疼爱你,往后你的夫婿定也是当世英雄,胆敢对你有半分不好,义父也不会轻易放过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