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山庙荒废许久,泛着一股阴冷的潮气。

  齐国大多的寺庙与道观都归望族与皇室所有,百姓们参拜神佛多是到小山寺来。此处虽已无人看守,却依旧有人供奉香火,因此木头腐朽的气味中,还夹杂着几分香箸燃尽后的檀香气息。

  破漏的门有凉风吹入,薛鹂缩成一团依偎着魏玠,看着那火苗渐渐亮起,而后照亮一室的黑暗,佛像的本来面目也渐渐显露。

  泥塑的佛像被人用丹青绘上了法衣,时日久了佛身渐渐斑驳,显得有几分不伦不类。赭石染作成的色彩,在火光的映照下如同干涸的血迹。

  薛鹂朝那佛身看了两眼,不禁心底发怵,莫名生出种不安来。晋青等人隐在黑暗中,无声无息地守着魏玠,当真如影子一般。而她身侧的魏玠更是不动如山,似乎无论面对什么,他都不会觉得恐惧,此刻紧贴着他,渐渐地连她的心也逐渐安定下来。

  冬日里的雨水夹杂着细碎的冰雪,打在林叶上发出沙沙的声响,如同春蚕啃食桑叶。

  薛鹂听着柴火燃烧的声响出神。

  “朔州……是什么样的?”除了从吴郡到洛阳一路上见到的风景,她还不曾去过那样远的地方。

  “天地苍茫,有黄沙白草,时而会有夷狄来犯,桑乾河旁多是看守牛羊的牧民,他们不说官话,乡音与洛阳大不相同,常在牧羊之时唱一些当地的曲子。”

  “唱曲子?”薛鹂笑了笑,说道:“吴地的曲子我也会唱,只是父亲养的外室也是船上唱曲的,阿娘不喜欢,说那是靡靡之音,也不许我唱。”

  “父亲倒是也说过相似的话。”他笑道。

  “那正好,我给表哥哼一曲,若是不好听,你可莫要笑我。”

  “不笑你。”

  “忆梅下西洲,折梅寄江北,单衫杏子红,双鬓鸦雏色……”薛鹂半点不扭捏,清了清嗓子,开口时已经是吴郡的小调,娇柔而婉转的曲子,似一场绵绵春雨,令人情灵摇荡。

  唱到了“海水梦悠悠,君愁我亦愁”,薛鹂再想不起最后一句了,不禁懊恼道:“还剩一句,怎得记不起来了。”

  她也不沮丧,仍是得意地问道:“比起那朔州曲调如何?”

  “朔州曲调中是苍茫天地,你唱的曲子是缠绵情意,二者无法相比。”他顿了一顿,又道:“曲调不同,却是因人而异,重在哼唱者是何人,你唱的曲子自然是意义非凡。”

  魏玠并不是个吝于赞美的人,无论是府中的门客还是族中的小辈,常有人向他请教,而他也总是夸赞居多,从不对人口出恶言,更不会说些打压伤人的话。旁人的请教大多谦虚,面对薛鹂这般主动要他夸赞的,他倒是不禁词穷,以至于说起话会有些词不达意,显得有几分木讷和笨拙。

  薛鹂也只是觉得黑夜无趣,哼首曲子打发时间罢了,并未想着非要让他作出首辞赋赞美她。看他认真地想着如何夸她,反而觉得有些好笑。

  魏玠与梁晏是截然不同的人,即使梁晏时常想要学着变成魏玠的模样,性子却仍是天差地别。梁晏不守规矩,他会在街上与夏侯信大打出手,也会因在闹市中策马而害得平远侯被御使参奏,可他心性不坏,只是个偶尔顽劣的少年人。而魏玠从来不曾做过这些事,他如同神像一般被供起来任人瞻仰,背负魏氏的荣华和野心,有人来拜他,拜的不是神佛,而是心中的欲望。当凑太近了,便会发觉他是冰冷而坚硬的,实在无趣至极。

  薛鹂忍不住瞥了眼那尊略显诡魅的佛像,不禁有些出神地想,魏玠或许也是如此,看似是穿着华美法衣的神佛,内里却是一团泥污。

  或许不止是魏玠。整个魏氏都是如此。

  薛鹂听着火星炸开的声响,身体往后缩了缩,被魏玠揽到怀里。

  怀里的人很轻,呼吸之时胸口缓缓地起伏着。与薛鹂在一起,无趣的事也变得有所不同。

  人无法独自存活下去,倘若感知不到情爱,又怎能称之为人。魏玠不想承认自己的不同,他无法同旁人一般轻易地感知到喜怒,好在他学什么都很快,可以依照书卷,依照身边人的言行而表现得体,掩盖自己的异常。

  薛鹂激怒了他,牵动了他的情绪与欲念,必定也能带他感知情爱,倘若如此,他便也如常人一般,兴许也能找到人生的乐趣所在。

  即便带来的是苦苦煎熬,也算命途中的造化。薛鹂虽目光俗浅,说出的话却不是全无道理,人生在世,只为规矩而活,虽说会避开许多麻烦,却同样会少了许多趣事。

  火光摇动,暖融融地落在人身上,薛鹂渐渐地感到困乏。在魏玠怀里调整了一个姿势便要睡去,然而魏玠却忽然拍了拍她,劝道:“鹂娘,不能睡了。”

  薛鹂疑惑地看向他,想说的话尚未问出口,先听到了晋青长刀出鞘的声音,而后晋炤将一柄长剑丢给魏玠。他扶着薛鹂起身,揉了揉酸麻的手腕,才将她拉到身后,提醒道:“看来是有人等不及了。”

  他话音才落,薛鹂朝外扫了一眼,在黑夜中看到了许多个持刀的身影,他们错落在山庙外,如同平地而起的墓碑。

  薛鹂几乎要被吓得魂不附体,若她知晓和魏玠出府能遇上要命的事,还不如将她关在屋子里。

  破庙的瓦片哗啦一阵响,魏玠拉着薛鹂往后躲,那些碎瓦没有砸到她,却还是吓得她惊叫了一声。刺客带起一阵灰尘,跳下来持刀砍向魏玠,好在有火光映照下他还不至于目盲,躲避过后立刻又有侍卫上来护住他,一刀子横着划过去,衣衫与皮肉尽数开裂,薛鹂甚至看到了对方的肠肚,吓得面色惨白几欲作呕。

  魏玠在侍卫的护送下带着薛鹂离开,刺客紧随其后追了上来,对方忙于应付,交代了几人送魏玠先走。薛鹂几乎是慌不择路,一切似乎回到了当初春猎时的场景,只是这回显然要更为凶险,至少魏玠没有抱着他的破琴不放,连他手中都拿着长剑。

  小雨让山路湿滑难行,薛鹂拉着魏玠以免他看不清摔倒,自己却忘记了脚下,猛地一滑,摔得裙子上都是污泥,此刻也顾忌不了什么,她连忙起身又带着魏玠走。

  薛鹂忍不住抱怨:“为何总有人要杀你?”

  魏玠无奈道:“此事非我所愿。”

  好在这座山并不偏远,驻守在附近的也有兵马与巡防,很快便会有侍者先行找来兵卫,这些刺客武艺再高强也无法在今日取魏玠性命。薛鹂甚至想不通,分明她与魏玠一清早出府,几乎没有人知晓,刺客竟还能一直跟着他们上山来。

  魏玠被薛鹂带的险些摔倒,踉跄了几步才站稳,护着他的侍卫去前方开道,薛鹂在一片漆黑中,只听得见自己越来越重的呼吸声与心跳。

  “表哥,我们真的不会有事吗?”她哑着嗓子问,一双眼直直地看着魏玠,满是污泥的手却悄然间松开了他的袖子。

第53章

  薛鹂的呼吸又热又重,她的衣裙上沾染了许多污泥,狼狈而不安地望着魏玠。反观他依旧从容不迫,似乎并未将眼前的困境放在眼中。

  难怪梁晏会对魏玠心生嫉妒,他对外表露出的姿态无可挑剔,旁人苦苦挣扎,狼狈不堪,在他这里却显得无关紧要,他的存在将旁人都衬得卑劣可笑。

  可他不是那样好的人,为什么他不能一直是个好人?

  四周黑暗无光,风雨吹打林叶的声响中夹杂着薛鹂的呼吸声。

  魏玠看不到她,却能察觉到她的不安,正想开口安抚,却听见一声轻飘飘的,带着几分凉意的声音。

  “魏玠,对不住了。”

  薛鹂眼中是魏玠所看不见的怨毒,不忍的面色一闪而过,并不足以动摇她离开的决心。

  她决然地伸出手,趁魏玠尚未有防备,用力地将他朝一侧推去。

  密林丛生,山间满是杂乱的树藤,魏玠的身影在黑夜中消失不见,如同沉入水底的石子,除了落水那一刻的动静外,再没有惊起更多的波澜。

  薛鹂睁大眼,胸口仍在剧烈地起伏着,她的手还呆呆地保持着推他的动作,直到朝那漆黑的山坡看了一眼,方才缓过神来,连忙提着裙子另辟小道下山。

  这山上这样多的草木,魏玠不会摔死,不过是吃些苦头罢了,怎抵得过她受到的屈辱,怎能偿还她所失去的一切。

  薛鹂的心脏狂跳不止,摔了也不敢出声,只知道立刻爬起来,不管不顾地朝着山下跑。她不知道日后能否还有这样好的时机,倘若此次不走,下一次又要等上多久。

  莫说只是受些皮外伤,即便他摔断了手脚,也不过是罪有应得。

  薛鹂许久都不曾这样跑过了,她摔得一身是泥,疼痛却让她无比清醒,此刻她只觉得畅快。她离自己心心念念的一切只剩下一步之遥,却被魏玠狠心给毁了,被关在这方寸之地忍辱负重地讨好他,她凭什么不怨恨。

  羞愧之情在薛鹂心中只短暂地停留了片刻,很快便被重获自由所带来的的欣喜冲散,消失得无影无踪。她甚至还渐渐地开始后悔,若是再狠心些便好了,若是魏玠死了,她便彻底没了后顾之忧,往后也不必担忧他的报复。

  薛鹂下山时努力捂着脸,露出来的手背却被荆棘划出了大大小小的伤口。待她下山之时身上已满是脏污,腿脚也不禁酸软,仍是一刻不敢多停留。

  魏玠为她披上的斗篷早在半山腰扔了,冷风冷雨冻得她瑟瑟发抖,距离天明还有好一段时辰。魏玠既然敢带她出门,即便被人发现了她的存在。,想必他也早有法子应对。加上魏玠名声一向较好,而梁晏与他早有龃龉,兴许会被他混淆了黑白,最后反将错处都落在她身上。

  天未亮时,薛鹂已经走到了洛阳城的一家有名的典当。她精疲力尽地去敲典当的门,连抬手的力气都要没了。

  也不知何时,冷雨竟渐渐转为了细细的小雪。叩门的闷响在凄冷的夜色中中显得尤为无助,她冷得缩了缩肩,几乎想要流泪,急切地又拍了几下门,始终不敢出声呼唤,生怕引起什么人的注意。

  门哐啷一声开了一条缝,在典当守夜的人举着豆灯眯起眼打量薛鹂,看清她的相貌后,立刻“呀”了一声,连忙请她进门。

  “薛娘子怎得弄成这副模样?听闻你不见了,与那小世子的婚事都没成……”店家见她狼狈不堪,还有话想要问,却被薛鹂打断了。

  “店家与我是旧相识,也算是同乡,初来洛阳我便奉了不少好东西,今日想与店家讨一物。”薛鹂取下头上所有玉石珠花,手指还在因为寒冷而微微颤栗。“想必店家已经见过我阿娘,她定与你说过,她是从魏府来的姚娘子,还请你将她送来的东西交予我看一眼,有一物于我意义非凡,我想应当是叫她误拿来当了,若是店家准许,我手上这些可与你交换……”

  魏玠在吃穿用度上对薛鹂毫不吝啬,珠翠罗绮往往都是最好的,说是价值千金也不为过。当初她为了修好魏玠那把破琴花费了不少银钱,来此处当了不少自己攒下的珠翠。以她阿娘的性子,只怕认定她已身死,会早早将她的东西给当了换成银钱,好给自己留个后路。

  见薛鹂拿出的都是好东西,店家也没有多犹豫,立刻去翻找账册,去库房中取来了一个吊着竹牌的匣子,上面写着姚灵慧的名字。

  店家什么稀奇事都见过了,像薛鹂这般一身脏污跑来当东西的贵女不足为奇,从前也有望族之后当了不少好东西与人私奔。虽说薛鹂的出现实在蹊跷,与他却没什么干系,士族瞧不上他,即便是穷得没几件好衣裳的士族,也要在他面前趾高气昂。

  薛鹂与他是同乡,初见时为了当个好价钱对他卖了好几句可怜话,店家才知晓她的父亲也是商贾,因这个缘故害得她受士族同辈欺辱。大抵是同病相怜的缘故,他也不想多为难薛鹂,勉强为她坏了一回规矩。

  “娘子自己看看吧,想要取什么走。”

  薛鹂望着匣子里并不算太多的珠翠愣了一下,问道:“都在这儿了?”

  “不敢欺瞒,真是尽数奉上来了。”

  她点了点头,从中挑拣出了赵统赠予的金簪,而后缓缓呼出一口气。“好了,我只要这一支,多谢店家。”

  对方已经为她坏了规矩,收下她手里的簪钗时也没有辞让。

  薛鹂来不及与他多过寒暄,趁着天亮之前又急急忙忙地离开了。

  从山上一直走到钧山王府,薛鹂的腿累得快迈不开,天色灰蒙蒙的,小雪像是细碎的柳絮,从苍穹洋洋洒洒地飘落人间。她摸了摸冻到麻木的鼻尖,吸了口凉气,想到方才匣子里的东西,心中不禁有些发酸。

  她并不怨恨阿娘将她的东西拿来当了,毕竟她是独女,倘若她不见了,阿娘孤身一人总要有个依靠,换些银钱去买几个铺子才好让她日后安稳。死物终归是死物,寄予再多不舍也于事无补,自己好好活着才是最紧要的。

  来魏府后她得了不少好东西,按理说当出来自是满满当当装满了那个匣子,却不想打开的时候里面的东西并未如她所想。她时常佩戴的簪钗玉环都不在其中,只有几件显然是不得她喜欢的,极少戴在身上,阿娘将她喜欢的东西都留下了。

  钧山王府的侧门打开,一眼便看到薛鹂纤弱的身体在冷风中微微瑟缩。

  她眼眶微红,泪眼婆娑。“鹂娘有一事想恳求钧山王。”

  魏玠的颈间与颊侧都有树枝与荆棘划出来的伤痕,血迹混着一身的脏污,让他显得有几分凄惨。与初次滚落山坡时的早有预备不同,这是他第一次在黑夜中毫无设防地跟着一个人。

  他鲜少有过这么狼狈的时刻,几次都与薛鹂有关。他永远克制己身,漠视着世人在炉鼎中苦苦煎熬,如今轮到自己,方才知晓这种滋味的确极不好受。

  刺客不算太难对付,寻到魏玠也没有费太大的功夫。只是他毕竟夜里目不能视,无法四处走动,自然不知晓来者是敌是友,便时刻不敢松懈。手臂的剧痛让他面色发白,如今衣袖湿透,早已分不清是泥水还是血迹。

  若他猜得不错,这一次想对他下手的又是魏氏中人。

  只要是对他动手,便不至于找不到蛛丝马迹。

  兄友弟恭并不是一族中的常态,即便是和睦互助的魏氏亦是如此,世上总有人欲壑难平,想要一步步得到更多。魏玠风光无限,仰慕者众多,嫉恨他的也大有人在。他从前只是不曾计较,那些拙劣的伎俩不足以令他烦扰,如今这样的自负也令他吃了些苦头。

  魏玠带薛鹂出府,正是猜到了有人会借刺杀他,待到有人前来相助之时发现薛鹂的存在,好让他因此声名扫地罢了。他早有应对之法,正好趁此机会将薛鹂带到人前,日后不再拘着她。婚书与喜服都已备好,带她离开洛阳后他们便能成婚。薛鹂想要什么,他给她便是了,如此她才会真心喜爱他,只要他一个便足够了。

  魏玠倚着树干,听到侍者传来的脚步声与呼喊后,他缓缓舒了一口长气,有什么顺着指尖往下滴落,他也无暇去顾及了。

  “属下来迟一步,请主公责罚。”

  侍者扫了一眼,并非见到女子的身影,心中不禁疑惑,问道:“薛娘子不在,是否是……”

  “鹂娘应当无事。”他的语气显得有几分疲乏。

  侍者又说:“家主他们今夜在不远处设宴,听闻公子遇刺便命人来搭救……”

  “人已经到了?”魏玠叹了口气。“魏弛可是也跟来了?”

  “是。”

  侍者犹豫了一下,又问:“那薛娘子……”

  “不必管她。”

第54章

  冬日一早,赵郢便被家仆唤醒了,家仆小声说薛鹂有事相求,请他去见上一面。他还以为自己听错了,恍惚着又问了一遍,紧接着便猛地清醒了,被人扰了清梦的不满也散了个干净,连忙起身穿衣急急忙忙地去见她。

  踏出房门时看到漫天飞散的小雪,他步子顿了一顿,喃喃道:“下雪了啊,也不知父亲那处如何了。”

  侍从附和道:“东南一带不比洛阳冷寒,世子不必忧心。”

  赵郢点了点头,脚步加快朝着正厅走去。

  待看见薛鹂后,他愣在原地,愕然道:“薛娘子,这是怎么一回事?”

  薛鹂发髻散乱,衣衫上尽是泥水。她面色苍白地捧着一杯热茶,眼眶泛红,泪盈盈地朝他望过来。

  她一开口,嗓音便是微颤的哭腔,浓浓的委屈。“世子……让世子见笑了。”

  赵郢不禁哑然,快步走向她,薛鹂将赵统送的金簪奉上前,说道:“钧山王说过,若我日后有事相求,只管奉上此物。我本不想挟恩图报,实在是逼不得已,只能来此求世子可怜我。”

  “你救了我阿爹,又是乐安的未婚妻子,若是不曾……”他抿了抿唇,叹息一声。“我合该唤你一声表嫂,你若有难我自是不能坐视不理,只是不知为何……”

  薛鹂是魏府的人,即便不回魏府,也要先去平远侯府求人,怎得会突然到钧山王府来。赵郢不是傻子,阿爹中意薛鹂,偏偏如今薛鹂与梁晏有了婚约,二人的关系便有些窘迫了。能将薛鹂逼到这种境地,必不是寻常人。

  薛鹂可没想着替魏玠遮掩,毫不留情地挑明道:“不瞒世子,鹂娘之所以失去踪迹,并非我有意逃了这门婚事,而是被魏氏的大公子关了起来。”

  她面带羞愤,语气满是悲痛:“他不满我的婚事,特将我囚在了魏府不许我离开,还时常威胁羞辱于我。我哪里想到品行正直的大公子能做出这样的无耻之事,无论我如何哀求都不能叫他生出半点恻隐之心。鹂娘受了此等羞辱本想一死了之,却实在不舍宴郎……即便是死,我也要再见上他一面,直至今日我才寻到机会逃了出来。鹂娘孤身一人,已无人可求,只盼世子助我离开洛阳……”

  她抹着眼泪,露出手背上大大小小的划痕,更显得凄惨无助,即便是赵郢再如何坚硬的心都被她哭软了。

  赵郢与魏玠只是点头之交,并不清楚他的为人,只是他声名显赫,便当他如传闻中一般是个谦谦如玉的君子,却不曾想竟是人面兽心,背地里能做出这等事来。

  这件事实在是有些不可思议,赵郢仅凭薛鹂一人的话无法断言魏玠好坏,然而她又实在可怜,语气不似作假,何况还是他阿爹要护着的救命恩人,无论如何他都不能不管。

  赵郢犹豫片刻,安慰道:“实在没想到魏兰璋竟表里不一,薛娘子受苦了,既已经逃出来,切莫再做傻事。乐安若知晓你平安,必定要欣喜若狂。只是……父亲如今在外抗敌,不日后我也要离京去接芸娘。途径上郡,若是薛娘子愿意,便随我一同,路上也好有个照应。”

  听到这样的回答,薛鹂垂下眼,小声道:“我只怕大公子心中不甘,日后仍不肯放过我,反倒让我连累了宴郎。”

  赵郢也不禁苦恼,若魏玠当真是这样的人,以魏氏的权势,梁晏的仕途只怕要毁在他手里。倘若薛鹂肯嫁与他阿爹,一切便都迎刃而解了,现如今世上能让魏氏有所顾忌的,除了当今的夏侯氏,便只剩下他阿爹。

  赵郢想了想,说道:“薛娘子待我阿爹有恩,乐安又是舅父的独子,阿爹必会护着你们。若实在担心,不如先与我们去找阿爹,待在阿爹身边,魏兰璋有所忌惮,必不敢再对你下手。”

  薛鹂泪眼朦胧地点了点头,作势便要跪下谢过他,赵郢连忙扶住她,安慰道:“此事是我应尽的本分,薛娘子行此大礼,实在是折煞我了。”

  赵郢命人对薛鹂的事三缄其口,又叫人带她去洗漱歇息,自己留下来想法子。

  如今父亲征战在外,留他在京中本是为了安定人心,如今传密信让他离京,必定是生出了什么变故。他想独自离开洛阳已是难事,又多了一个得罪魏兰璋的薛鹂,路上必定要更加小心了。

  雪势到了晌午已经越来越大,山野都是白蒙蒙一片,地上也都积了一层白。

  马车碾压过雪地,留下一道长长的车辙。

  车帘被掀起一角,冷风卷着雪花灌进了马车内。

  魏玠的衣衫上混着血迹与泥水,分明狼狈不堪,却不掩周身清冷气度。下了马车后,立刻有人迎上前。

  回到玉衡居时,医师已经在候着了,他正想上前替魏玠治伤,却看到紧随其后的魏恒阴着脸走入。

  魏恒冷呵一声:“都出去。”

  魏恒在魏氏中极有威严,他一发怒,所有人都低下头不敢噤声。

  “公子的伤势……”

  “他咎由自取。”魏恒阴沉的面色下压着熊熊怒火。“出去。”

  魏玠除了了手臂上的伤势以外还摔伤了腿,走路时有些微跛,站立时的姿态却仍是笔直。

  魏恒与平远侯不同,他鲜有暴怒的时候,更不会如平远侯一般动手打骂子女,正是因此,他每逢发怒。总要更令人胆寒。

  魏恒目光锐利如刀,直直地望着魏玠,面色阴沉得如同凝聚着一场狂风骤雨的乌云。

  “跪下。”

  魏玠的腿上有伤,跪下的动作略显艰难,更是会牵动身上的伤口,他却如同无事一般,连眉头都没有皱一下。

  “你实话与我说,薛鹂的事,是否因你而起。”

  “是。”

  魏玠并未想隐瞒他,本来今日他要带着薛鹂见过父亲。事情已经没了扭转的余地,他知晓自己会受到责罚,因此已经订下了婚书,甚至安排好了一切,她只需要静待几日……

  事情到了这种境地,的确让他始料未及。

  魏恒深吸一口气,闭了闭眼,呼吸都沉重了几分。

  “兰璋,你实在糊涂。”

  “父亲教训的是。”

  “此人果真是个祸水,梁晏娶她我本不许,既是他父亲容许,我也不好多言。即便你如他一般被个俗浅女子迷惑,若能关着她当做玩意儿也罢,却不想你竟对她上了心,如今还叫她成了你的把柄……此回的杀身之祸,显然是有人要借她发落你。”魏恒的语气中除了怒火,更多的是失望。

  他辛苦将魏玠培育成才,让他成为世间无可挑剔的一块美玉,如今却因为一个女子毁了他的品性,让他做出这等不堪的事。

  “兰璋知错,请父亲责罚。”

  魏恒面色不耐,冷声道:“杀了她。”

  魏玠垂了垂眼,面容平静。

  “是。”

第55章

  寒风卷着碎雪灌进玉衡居的内室,魏恒走出去,站在廊前仰头去望漫天飞落的雪,眸中夹杂着些意味不明的情绪,许久后才怅然若失地回过神,扭头看向跪得端正的魏玠。

  “兰璋,过几日……是你姑母忌日,记得去看看她。”

  “好。”

  刺客的事,魏恒知晓魏玠能处理好,不必他来操心,因此也没有过问,话尽于此,他也无法多说。

  魏恒走后,魏玠才缓缓撑起身,或许是手臂早已僵冷的缘故,竟感受不到多少疼痛了。他回过身去,长廊的边沿处也积了层薄雪,玉衡居又是一片寂冷的白。除了风雪的声响,便什么也不剩下了。

  几日前的温情与嬉笑声,都只是一场短暂的幻梦,他容忍自己沉溺其中,却不想最后还是空落落的,什么也留不住。

  被薛鹂推下山坡的那一刻,他脑海中忽地闪过了很多画面。时而是他年少时跪在祠堂中听长辈们的教诲,时而是母亲疯癫地撕扯着头发,喉咙里发出骇人的悲鸣,亦或者是漫长而漆黑的长夜,这些画面破碎而毫无章法地拼凑在一起。

  他从前并不知晓人离别为何要如此悲痛,生离死别都只是命途中的一种,即便是人死去,也是超脱出了这繁琐尘世,渡化一切苦厄。一切归于虚无,便不会再有爱憎。

  偏偏他因为薛鹂的离开,真切地感受到了愤怒,除此以外,还有许多陌生的情绪,咆哮着如同恶兽一般要占据他的理智。

  他是魏氏的魏兰璋,也想做她一人的表哥。今日再看,原来不是薛鹂属于他,是他彻底栽在了薛鹂手上,被她所牵制,然而薛鹂却如此清醒,从始至终都不曾对他有过真心。

  父亲说得对,他应当杀了她。

  他应当在最快活的时候便杀了她,将她剥皮拆骨吞吃入腹,让她永远留在玉衡居,永不背弃自己的誓言。

  不比春猎之时的混乱,前一回有赵暨遇刺,反让人混淆了对魏玠动手的刺客从何而来。因为人都死了个干净,夏侯婧又一把火将刺客都烧成了焦炭,最后根本无从查起。此回却不同,晋炤活捉了几人,已经关押在府中的地牢,等着魏玠前去审讯。

  既是他惹出的事端,自然也要由他来平息。

  想要将魏弛查出来并不是件难事,加之他与魏翎败坏纲常的不伦之事,魏植对他失望至极,得知魏玠查到了魏弛头上,尚未等他摆出多少证据,魏弛便被押到了祠堂前跪下。

  短短的时日,风雪也渐渐停了。

  祠堂被大火烧去了些许边角,工匠已经修补过,却还是无法避免地留下了些许痕迹。

  魏恒性子严厉,自幼护着幼弟,魏植在魏恒面前从来是唯命是从,从不忤逆他的意思。教养子女也让他们要恭敬地对待魏恒与魏玠,勤勉学习日后好辅佐他们。如今魏弛做出此等残害手足的行为,魏植的反应最为激烈,比任何人都要愤怒,倘若不是二夫人哭着拉住他,只怕魏弛已经死在了他的剑下。

  魏弛被拎到了祠堂前,面上满是青紫的伤痕,鼻子与嘴角的血迹尚未干涸。他跪都跪不稳,一手撑着雪地,魏植从家仆手中接过刑杖,毫不留情地挥打在魏弛背上,砸出的闷响声连观者都觉着心惊肉跳。

  魏弛被打得朝前扑去,手撑着雪地,鼻腔里的血滴落在雪地中,猩红的血珠,如同掩埋在雪中的赤豆。

  魏弛疼得两眼昏黑,咬着牙想要跪直身体,直到听见一阵从容不迫的脚步声,他才如同被针刺到了一般抖了一下,紧接着哑着嗓子哼了一声,回头看向来人,一张口便有血沫从口中溅出来。

  “魏玠!”

  “还敢对你兄长不敬!”魏植气愤地要再命人杖打他,却被魏玠出声制止了。

  “叔父稍安勿躁,按家规处置便可,不必对他再用私刑。”

  魏植闻言稍稍停下,再看向魏弛的惨状,强压下心头不忍,说道:“残害手足,败坏门风,让这孽子险些害了你性命,实在是我教养无方,愧对魏氏,愧对你父亲。”

  “有何愧对!”魏弛猛地打断他,他仰起头,眸中腥红一片,恶狠狠地瞪着魏玠。“同是魏氏中人,我们做的难道比他们少了?且不说他魏玠占了多少好处,便是连出身都不清不楚!不过是个卑贱庶人生出的孽……”

  话未说完,魏植已大步走向他,一耳光抽的他偏过脸去,话也就此停住。

  “你还敢胡说!”

  魏弛吐了口血水出来,嘴边一阵发麻,好似牙齿都被打得松动了,却还是强撑着起身,强硬道:“是不是胡说,叔父定然知晓。与庶人私通是大罪,庶人的骨血怎配做魏氏的少主!”

  魏植气急,忙看向魏玠,悲痛道:“是我教子无方,让他受了心怀不轨之人的煽动,今日铸成大错,皆是我的过错,我这长辈当给你赔个不是。”

  魏玠扶起他,淡淡瞥了眼魏弛,说道:“魏弛年轻气盛,做错事在所难免,叔父不必怪罪自己,此事日后再议,责罚过后先将他关押去地牢。”

  魏玠的发落已是极留情面了,按照家规来不偏不倚地处刑后,至少能留下魏弛一条命。

  受过刑的魏弛已经是奄奄一息,在地牢中一动不动地躺着,连呼吸所带来的起伏都微不可查,如同死去了一般。

  而魏玠衣衫整洁,一丝不苟地站在他身前,问道:“是谁向你说了这些话?”

  魏弛气若游丝,闭着眼没有回答他。

  魏玠想了想,问道:“趁我出魏府刺杀,本意是想将薛鹂的事公之于众,让我声名扫地?”

  魏弛终于有了反应,恨恨地盯着他,冷嗤一声:“你果然是庶人所生的卑贱之人……”

  听到这种咒骂,魏玠并未恼怒。只是淡声说道:“如今的我早已不止是我一人,我的一言一行都与魏氏息息相关,此刻毁了我的声誉,对你并无益处。我之风骨便为魏氏风骨,我之荣华亦是魏氏荣华,道理简单,你竟不通?”

  魏玠是魏氏的象征,承受了所有的赞誉,自然也要担起数不尽的责任,自幼便处在风波之中,倘若有一件事做不好,整个魏氏都会因他受到牵连。

  “你无所作为,仍被人尊之敬之,当真是你有何才识不成……”魏玠来此只是为了给父亲一个交代,然而与魏弛纠缠,实在叫他有些不耐。

  魏弛说不出话,魏玠也无心再与他纠缠,早早地离了地牢。待他回到玉衡居,却又鬼使神差一般地走到了琴室。

  自薛鹂走后,他一直没有再踏足此处。

  乍一走进,入眼的便是一件华美婚服,艳丽的色彩刺得他眼睛发疼,只一眼,他的心里便烧起了一团毒火。

第56章

  赵郢与薛鹂一齐离开洛阳这件事,远比他想的要麻烦上许多。

  夏侯氏似乎是盯上了钧山王府,越是命人阻止他离开,越让他心中不安。

  最后离开洛阳之时,赵郢只带了为数不多的兵卫以免引人注意,他托父亲的旧部帮他周旋,这才顺利地离开了洛阳。

  薛鹂换上了男装随行,只是那美艳的一张脸,实在怎么看都不像个男子。好在披上他的貂毛斗篷后,她的半张脸都隐在其中,不特意去看倒也不引人注意。

  离开洛阳当日正在化雪,路上湿滑难行,他们走得也不算快。薛鹂还是来了洛阳才学会骑马,勉强能让自己不摔下马罢了,倘若马跑得快些,她便心惊胆战浑身僵着不敢动。她既是梁晏的未婚妻,又是赵郢阿爹的心上人,他也不好与她同乘,待离开洛阳不久,甩开了夏侯氏的耳目,他便命人去城中的长史那处寻了一架马车,好让薛鹂过得舒坦些,也不耽误他们赶路。

  薛鹂从前骑马也仅仅是与魏蕴她们坐在马上,让人慢悠悠地牵着走。后来与梁晏在一处,两人共乘一骑,他握着缰绳将她护在怀里,更是安心自在。如今当为了赶路骑了大半日,方才知道这是件多难捱的事。

  薛鹂下马之时两腿都有些微颤,最后是被赵郢抱着上了马车,而她自己几乎连腿都要跨不开了。每受一分苦,她便怪到魏玠头上,心中定要暗暗骂他两句好宽慰自己。

  赵郢与薛鹂同岁,由于赵统对薛鹂的心思,叫他每每与薛鹂相对都有几分不自在。薛鹂看得出他的心思,为了让赵郢护着她,日后到了赵统面前也替她美言几句,她便时不时与赵郢搭话,渐渐的二人便也亲近了许多。

  赵郢倘若骑马累了,便跳下马坐进马车与她说话。

  对于这个俘获了自己父亲芳心的女子,赵郢实在是有些好奇。父亲并非沉溺女色的人,他的母亲病逝后,父亲镇守封地始终不曾再娶,后院里的妾侍也鲜少会被宠幸,前几年也都给了金银还了良籍,让她们归家再嫁,偏偏冒出了一个薛鹂。前不久父亲还写书信回来,问他薛鹂是否找到了。

  “你如今与魏兰璋结了仇,他若真如你所说,必不会放过你。既如此你可想好了如何告诉乐安?”

  薛鹂卷起竹帘透过小窗去看风景,不以为意道:“我如何与你说,便如何与他说,没什么分别。这件事错不在我,若是他因此怪罪于我,便算我看走了眼,从此一拍两散,还能忍如何?”

  事已至此,薛鹂也没有法子,并非她不想瞒着,只是瞒不过罢了,坦诚相待反而对彼此都好。

  赵郢没想到她能如此洒脱地说出这种话,毕竟前看着娇娇柔柔的,他还当薛鹂是爱极了梁晏,离了他便活不下去。不免讶异道:“你不是喜爱乐安吗?怎说得如此轻易?”

  “说的轻易罢了”,薛鹂叹了口气,无奈道:“他若当真因此与我离心,我定是要伤心欲绝,可这也说清了他不如我想得那般要好,既如此,我还能怎么办呢,自然是想开些?伤心归伤心,日子还得好好过。”

  薛鹂都想好了,她路上讨好了赵郢,待途径上郡,偷偷看一眼梁晏,告诉他自己平安即可。而后再去找钧山王寻求庇护,让赵郢撺掇钧山王收她为义女。

  想到这些,薛鹂心中安稳了许多,而后倚着车壁笑道:“我能不能好好过,还要看郎君了。”

  这话说得暧昧不清,赵郢面上一红,慌忙道:“你且放心,你于阿爹有救命之恩,便是我与芸娘的恩人,我们自然是要护着你的。”

  有赵郢护着,一路上虽说不大舒坦,却没遇上什么大麻烦。

  然而薛鹂也说不上是什么缘故,浑身没有半点伤痕,偏偏心上抓心挠肝似的不适,偶尔还会莫名地头疼。她开始疯了似地想起魏玠,连她自己都要唾弃,真是贱得没边儿了,好不容易逃出来,她竟想回到他身边去。如同某种怪病一般,身体的不适让她忍不住想要作呕,喘不上气。

  薛鹂无端的烦躁不安叫她无法安睡,时而的心悸气短让她还以为自己染上了什么怪病,偏偏短暂的不适过后,她的身上没有丝毫伤痛,只是一旦发作,又似乎是被虫蚁啃噬般难熬。

  最令她心中厌烦的,是焦虑不安时,她会立刻想到魏玠,想到被他抱在怀里时的安心。

  薛鹂承认自己爱慕权势,她不择手段,低声下气求人的事她也做过不少,然而这些并不代表着她能容忍魏玠。倘若他如传闻中那般朗正便也罢了,即便古板无趣,看在那张皮相和他的权势上,这些并非不能容忍,偏偏他是个不折不扣的疯子。

  再多的荣华富贵也要有命在才好,她不想留在疯子身边,谁知能活到几时便被埋在他的海棠树下了。她要好好活着,谁要跟他烂在一起!

  何况她是个人,又不是个牲畜,怎能被甘心锁在屋子里。

  想到往日种种,薛鹂便忍不住气闷。

  只是身体的古怪让薛鹂不知如何言说,兴许是赶路太过劳累,她只能强忍着默默承受。离开了洛阳已经半月了,如今她也算彻底逃脱了梦魇,日后再见到魏玠这个疯子也不知是几时。

  然而变故生得突然,不止是薛鹂,连赵郢都措手不及。

  夏侯氏声称钧山王造反,与反贼谋和,命齐国上下一同讨伐钧山王。

  河间王与秦王早已抵不住长久的镇压,然而此剑锋直指钧山王,满朝文武都开始替他们说情,三王便果断投诚了,反而效忠皇室,开始联手攻打钧山王。

  一夜之间,钧山王一派忽然从功臣沦为了反贼。宗亲望族纷纷与他撇清干系,而与钧山王极为密切的平远侯一派,自然也沦为了众矢之的。

  赵郢与薛鹂行至途中忽然得到这个消息,讨伐的檄文写的慷慨激昂,他的阿爹成了乱臣贼子,他也被迫从优哉游哉地赶路成了东躲西藏的逃难。

  赵郢愤愤不平,一口咬定是夏侯氏陷害,连带着薛鹂也恼极了夏侯氏,将她的好事全给毁了个干净。现如今她再去寻赵统庇佑,岂不是也成了反贼,要说没有魏玠插手她必然不信。

  赵郢忧心赵芸如今的处境,二人只好乔装了一番再去寻人。

  “如今我阿爹成了反贼,便看你如何抉择了,你若不想与我一同也是人之常情,我也不怪你,只是你可要想好……”

  薛鹂无奈至极,气得简直要呕血,心中将魏玠与夏侯氏骂了千百遍。

第57章

  事发之前,赵郢与薛鹂还能有闲心在赶路之时去附近的县城闲逛,讨伐钧山王的檄文一出,两人便真是如丧家之犬一般四处躲避追兵了。赵郢因是钧山王之子,赶路之时经过驿站也会得到优待,公卿士族纷纷备下酒宴请他前去。如今一朝陨落为叛贼之子,当初对他笑脸相迎之人纷纷上报他的行踪,派兵追杀他好去讨功劳。

  赵郢离开洛阳后有多舒坦,如今逃难便多狼狈。属下为了引走追兵,已经三三两两地散去了,薛鹂孤身一人无法在乱世中保全自己,无奈也跟着他四处逃避追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