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主抚了抚肚子,“我的孩子却必须要有一个平静安稳的生活。”
薛琬知道,以陛下对福林公主的宠爱,必定是会答应这门婚事的。
声名狼藉的公主,一下子变成了金光闪闪的慈悲圣女,陛下已经喜极而泣。
如今她终于愿意嫁一个良人,不再过超脱世俗的日子,陛下才不会在乎这个男人什么出身呢。
给沈巍赐一个干爹,包装一份好来历,然后赐婚。
对一国之主而言,这简直再简单不过。
但难的却不是这个,而是公主和沈巍未来的生活。
皇城的人最好是非,最喜八卦,福林公主虽然是个清白的好人,但难堵悠悠众口。
在孩子的成长过程中,难免也会遇到那些暗地里说闲话的小人。
对沈巍而言,即便他贵为驸马,也一辈子都是公主的附属品,还要承受各种意味不明的目光,这种感受并不好受。
所以,福林公主才决定,要远离皇城,去沈巍的家乡生活。
薛琬点点头,“这也是不错的。”
她原本也打算,等到一切尘埃落定之后,就和萧然离开皇城。
换一个地方,重新开始生活。
拼搏也好,努力也罢,奋斗了这么久,精心布置的一切,都是为了求一份安稳平静。
所以,她能理解福林公主的想法。
公主想了想,又低声说道,“你们两个不是外人,所以,我才说这些。”
她顿了顿,“皇兄的身子有些不好,我怕他撑不了几年了。朝中的局势复杂万千,我和你们不同,身在浑水之中,哪怕心中无志,也仍是局中人。我离开,不仅只是求平静,也是为了求生。”
魏玳瑁有些惊讶,“陛下他……”
她和洛川被成婚后曾进宫拜谢过陛下,当时看来,陛下的精神状态都很好。
居然只有几年性命了。
薛琬却丝毫不奇怪,按照前世陛下驾崩的日期来看,距今也不过就是三年多了。
三年的时间,如同白驹过隙,一晃就要过去。
就像她,重生而来,居然也很快就要两年了。
福林公主嘱咐道,“你们两家还好,都不算在漩涡中心,只不过,仍旧不能大意。”
她叹口气,“如今陛下所剩的皇子不多,最有希望的,也不过就是秦王郑王和陈王三人。接下来,陛下病了的消息一传出,这三人怕是要动作不断,招兵买马那是必然的。夺嫡站位,是最危险的,若要保全自身,那就要抽身而出。”
魏玳瑁笑着说道,“多谢公主提点,不过我家一末代侯,也没什么好拉拢的。”
她有些担心地看了薛琬一眼,“倒是你父亲,虽然品秩不高,但在儒林之中振臂一呼,一呼百诺,怕是要成某些人的眼中钉。”
福林公主的目光也望向了薛琬,“我听说最近陛下频繁召见你父亲薛祭酒?陛下是我的兄长,他贵为人主,这辈子所有想要的东西都已经得到,所以……”
她没有多说,但相信薛琬已经理解了她的意思。
果然,薛琬点头,“多谢公主提点,我知道了。”
福林公主的意思说,希望父亲不要违逆陛下的意思,否则的话,陛下雷霆怒火,必定要烧到他的。
从公主府回去,薛琬决定要找父亲好好谈一谈。
但薛长安到了该回家的点也都没有回来。
一直等到了天黑,这才一脸闷闷不乐地踏进了家门。
云姨娘体贴地盛了饭菜,伺候完薛长安晚膳,晓得他们父女有话要说,又贴心地退下。
薛长安神色倦怠,“琬琬,有什么话明日再说,我今日有些倦了,想早点去歇息。”
薛琬却道,“父亲,我只有几句话,说完您再歇息也不迟。”
她笑着走到了父亲身后,替他捏起了肩膀,“父亲这是刚从宫里头回来吧?陛下又宣您进宫了?”
薛长安不说话,只是叹了口气。
薛琬笑着继续说道,“陛下想来又在暗示,想让您将在写的那本书的署名权让给他。”
薛长安怔了怔,“琬琬,你知道了?”
薛琬点点头,“陛下最近频繁叫您入宫,这不合常理,稍微有点常识,就该知道是怎么回事。”
她问道,“那父亲打算怎么办?”
薛长安苦笑着摇头,“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办。我们做学问的人,对待学问是一心一意的,分明是自己煞费苦心熬出来的心血,怎么能随意地对待呢?让我将署名权让给陛下,就等于让我将亲生的孩儿送给别人。我……做不到。”
他叹气,“可是,他毕竟是陛下啊,若是我敢不从,要了我的命还算是轻的。我的命也不算什么,我只怕他会牵连家小,害了你和琛儿啊!”
读书人有读书人的气节,宁死也要不屈。
可是一个父亲也有一个父亲的考量,自己的生死可以抛之度外,但儿女的前程和未来,他不得不仔细考量。
可恨陛下已经富有四海,拥有天下,却还要觊觎他区区一个教书匠的才华,让人真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薛琬笑着说道,“父亲,其实我有一个法子,不知道您愿否一听?”
薛长安连忙一问,“我苦思冥想,都想不到一个两全的法子,你居然有办法,我自然是要听的。来,说与为父听!”
薛琬笑笑,“这国子监的祭酒,咱们不当了。父亲明日就称病告老,著书立说,也不急于一时,这几年,您先将养身体,如何?”
陛下只有三四年的寿数了,只要熬过去,还不是想写多少书就是多少?
第390章 鲜卑
薛长安摇摇头,“傻孩子,你还是将陛下想得太简单了一些。”
他苦笑起来,“你以为这个装病的法子我没有想过吗?不,陛下可不是那些好糊弄的人。这个当口给他装病,他一定会派了太医日夜蹲守,若是证实是假的,那就是欺君之罪。”
要是装病就可以解决问题,他老早就装了不知道多少回了。
薛琬却道,“父亲,若是真病呢?”
她目光一沉,低声对这薛长安耳语几句,“您觉得意下如何?”
薛长安的脸色变了几变,但还是沉着脸点了点头,“看来也只有如此了。”
好一会儿,他脸上的表情却忽然松弛下来,笑着说道,“正好,云姨娘怀了孩子,等到孩子生下来,我也就有时间每日里玩孩子了。”
教书育人,原本是他的志向。
但为盛朝培育了那么多的优秀人才,如今,他也是时候退下来了。
他从国子监祭酒这个位置上下来,慢慢地降低自己在天下学子中的影响力,想来,以后盯着他的人也会少许多吧?
父女两个商议定了,便将此事定下。
薛琬离开父亲的院子时,遥遥向帝宫的方向看了一眼。
她如今虽然积蓄了势力,但若是要和陛下做对,那仍旧是以卵击石,脆弱不堪,一击即破。
所以,陛下暂时惹不起,也只能躲躲了。
第二日,薛三老爷在去国子监的路上忽然一头栽倒在大街上,当即就被人抬回了家里。
薛琬连忙央求靖宁侯去宫里请太医,陛下听闻此事,十分重视,派了太医院首座和黄李一共三位太医来茅庐看诊。
这几乎算是大盛朝最厉害的太医配置了。
三位名医分别看诊之后,共同作出了诊断。
薛祭酒大人这是过于疲劳之后血压上升太快,从而导致了颅内淤积淤血,由此引发了半身不遂。
三位名医在场,薛三老爷倒是总算悠悠转醒了,但却发现全身无力,彻底瘫软。
经过几日的诊断和治疗发现,双腿不利于行,右手也没有力气。
这种病症医书里也有过不少类似的案例,用药同时热敷理疗有一定效果,但完全恢复的少之又少,而且需要的治疗时间很长。
既然如此,国子监祭酒这个职位,薛三老爷自然是不能担任了的。
陛下一开始还怀疑薛三老爷是不肯将署名给他,所以故意装病。
但一连十几天下来,太医院的几位太医轮番出诊,都是一样的结果,并且疗效不显,听说以后多半就是这么一个废人了,陛下这才勉强接受了。
唉,看来薛三老爷那书是不可能拥有了。
不过这样也好,只要薛三老爷不写书,声望就不会继续涨下去,那他还能忍得!
如此,陛下就将此事丢开去了。
福林公主和沈巍的婚事果然十分顺利。
大约是因为公主腹中已经珠胎暗结,也并不想要什么十里红妆大婚天下。
陛下也怕肚子显了丢皇家的脸面,所以就让钦天监选了最近的一个好日子,将最爱的妹子给下嫁了。
福林公主提出要离开皇城,陛下思虑再三,居然也允了。
临行前,还特地封了沈巍一个闲散的勋爵,在江南赐下了府邸和田地。
公主是七月末走的。
七月流火,那正是一年之中最炎热的时候。
但福林公主和沈巍却走得决绝和干脆,离开的时候,连头都没有回。
魏玳瑁和薛琬送别公主后,站在高高的城墙上良久。
她叹息着说道,“送别,居然是这样的滋味。”
薛琬望着她笑。
心里却在想,前世的魏玳瑁,也曾在这里和家人作别。她如今终于懂得了当初家人的心情。
薛三老爷的病随着太医诊治略好一些了,但却还不能行走。
拿了薛琬“巨额”研发金的侯三公子,十分殷勤地来给薛三老爷量身定做了一辆手摇式轮椅。
本来嘛,薛三老爷身边有伺候的人,去哪儿也都有人抬着。
但这轮椅显然更加方便省力。
一个小厮就可以轻松地操控,带着薛三老爷满院子乱转。
为了方便只能左手使力的薛三老爷,侯三公子还十分贴心在左侧做上了控制台。
小厮若是不在时,薛三老爷靠自己的左手,也能略略操控轮椅。
装病是很痛苦的。
一个有手有脚什么都健健康康的大活人,忽然得跟个活死人一样生活,原本是件痛苦的事。
但因为侯三公子各种小发明,薛三老爷发现,这日子居然也过得有声有色。
嗯,再熬一阵子,等陛下彻底忘记了这茬,再慢慢恢复也不迟。
对于薛琬来说,迎面而来的所有危机,这一刻,彷佛都暂时消失不见了。
她难得有了轻松愉快的感觉。
自己的事忙完了,就得去做答应别人的事。
她找了个时间约上了萧然,一块儿去了远郊的龙虎拳馆。
拓跋祐看到薛琬上门有些百感交集,对于遥远的家乡,其实他印象并不深刻。
记忆里有的,也都是些不怎么美好的场面。
可是,父亲临终前吐着血对他说的那些话,言犹在耳,父亲让他杀回去,夺回本应该属于他的王位。
那王位,真的重要吗?
对拓跋祐来说,一点都不。
可是,父亲的嘱托却如同高山一般,沉沉地压在他的心头。
鲜卑,他……真的要回去吗?
薛琬笑眯眯望着拓跋祐,“我知道你不喜欢我,但你对我来说,却是一个非常好用得力的助力,所以,于我而言,比起你回到鲜卑去抢夺那么一丁点大的皇位,倒还真不如留在这里,当我的左膀右臂。”
她顿了顿,“不过嘛,既然那是你的夙愿,我也曾答应过要帮你,我这个人说话向来算话,如今,恰好时机也对,帮你重返鲜卑,也算了了你的心愿。来,我问你,对于如今的鲜卑皇族,你知道多少?”
拓跋祐怔了怔,这些年来,他派回去打探消息的人,确实有不少,但可惜的是,那些人都没有再回来。
所以,他对鲜卑皇族的了解,和皇城每一个百姓都一样,所知不多,且都是从酒楼茶肆那种地方了解到的八卦。
他抿了抿唇,“你想要说什么,直说就是了。”
第391章 愿意
薛琬早就料到,拓跋祐对鲜卑如今的境况所知不多。
要不然,他应该早就已经断了重返鲜卑的念想,踏踏实实在盛朝当他的祐老板。
她同情地看了拓跋祐一眼,然后说道,“当年你的祖父冒顿单于听信奸妃谗言,废掉了你父亲拓跋桑的储位,迫使你父亲不得不自杀来保全你的生命,将你送出了国境。
你在死士的护送下,和亲卫们一起在大盛隐姓埋名,蛰伏于此,只是为了有朝一日,实现你父亲的意愿,杀回去。
你可能知道,你的祖父冒顿单于,在废弃你父亲之后,又重立了储君,但后来,又再次废弃。
如此往复三四次。
后来冒顿被最后一任鲜卑太子,也就是你的二十一皇叔杀死。你二十一皇叔拓跋永登位,成了现在的单于。
但你不知道的是,如今鲜卑的朝政把持在丞相和大将军的手里,连拓跋永都只不过是个傀儡罢了。
等到太子拓跋昌长大成人,他们就会将拓跋永废掉,立昌为君。
所以,现在的鲜卑皇室,简直就是一团乱麻。”
薛琬顿了顿,“你就算杀回去,将皇位夺取,等待你的也是一大堆麻烦的事。更何况,你这个前前前前储君之子,这个身份实在是不够看的,没法让你名正言顺地回去。”
被冒顿单于废立的太子太多了,论资排辈,也没法名正言顺。
拓跋祐沉声说道,“我知道你想对我说的,不只是这些。来,我听着。”
薛琬笑了起来,“你对我还挺了解。”
她点了点头,“没错。虽然你这身份不够看,但若你非要杀回鲜卑,夺取王座,如今倒是一个极好的机会。我告诉你一个秘密,拓跋昌,并不是拓跋永的亲生孩子,他甚至都不是你们拓跋家的血脉。他是拓跋永的侧妃和丞相的私生子。
你只要利用这一点,回去拨乱反正,就可以将拓跋氏所有的力量集合起来,为你所用。
师出有名,又名正言顺,讨伐了丞相和大将军之后,这皇位你要自己坐,还是让给拓跋永,那都是你的事了。”
拓跋祐皱了皱眉,“你上次说,你知道丞相的秘密,原来就是这个吗?”
薛琬笑了笑,“这还不够是个大秘密吗?那些人之所以能够挾天子以令诸侯,不过只是因为拓跋常在他们手里,而拓跋昌是拓跋永唯一的血脉,当这血脉也破碎了,那他们还能做什么?”
她顿了顿,“你不要问我有什么证据,我远在皇城,哪里能够找得到你们鲜卑人的证据,这,就要靠你自己去发掘了。”
拓跋祐狐疑地看着薛琬,“我怎么知道你说的是不是事实。”
薛琬歪着脑袋望着他,“你别嘴硬,你心里知道,我说的是事实。而且,只要你回去之后有心去找,自然也可以找到证据。”
她笑了笑,“好啦,我答应过你的事,会做到的。至于要不要杀回去,那就全凭你自己做主了,反正我该给你的报酬,也足够多,这些银子,应该也够你招兵买马回去收买人心的了。”
拓跋祐心里沉吟,确实,这几次跟着薛琬出去干买卖,收获都极大,他得到的这些银两,恐怕是整个鲜卑皇族都不可匹敌的。
坐拥这些巨大的财富,他就此安然过活,想必这辈子都可以生活得很好。
甚至还可以给他的子孙安逸的生活。
可是男子汉大丈夫,真的要在富贵温柔乡里度过此生吗?
他目光一深,低声说道,“多谢薛七小姐指点,若是事成,我拓跋祐答应你,此生只要有我在,有我的子孙在,鲜卑永远都为你打开大门。”
薛琬闻言,知道拓跋祐还是选择了重返家乡。
虽然可惜,但是却也不算意外。
安逸的生活自然让人舒坦,但绝大多数人都会选择落叶归根,哪怕回去之后迎接他的是刀头舔血的日子,但总算能够找到自己的根,或许还可以成就一番更大的事业。
她伸出手来,“相识一场,即是缘分。虽然之前我有对不起你的地方,但我想,我帮到你的地方更多,希望你以后想起我时,都是我的好处,不要再计较我的失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