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澈开门见山,“我以为你这几日会来找我。一连等了好几日,你都没有来。”

他叹口气,“琬琬,你对我成见颇深,其实你若是可以放下那些,你我未必不可以成为朋友。”

薛琬知道自己再逃避也没有用了。

对方已经看穿了自己,不论做什么来掩饰都是徒劳的。

她索性便笑了起来,“好吧,我还以为自己是万中无一的天选之子,没想到,上天不仅只对我格外垂青,也对你如此。”

连澈望着她,良久,幽幽一叹,“你不知道自己去世之后的事……”

他的声音有些淡淡的悲伤,“其实不是上天垂青,是你四叔。”

薛琬张了张口,“我四叔?”

她一时有些困惑,她的四叔确实有些本事,但听连澈的意思,怎么她的重生居然还是四叔搞的?

四叔再厉害也不过一个凡人,肉体凡胎真的能有那么大的能耐吗?

连澈的目光黑亮剔透,像是黑色的宝石,“你知道自己死了吧?”

薛琬点点头,“前世,我死在了帝宫之中,陛下面前。后来,后来我醒了之后,就来到这里。”

她顿了顿,“我是去年年末时来的,你来了多久?”

连澈低声说道,“我和你是同一日来的。”

他抬头看了一眼她,“是四叔摆了一出奇门阵,送你我回来的。”

薛琬的身子有些微微的颤抖。

一直以为自己的重生是因为上天的关系,没有想到居然是人力所为。

而且,更让她惊讶震撼的是,是四叔送她和连澈回来的,在同一个时刻。而那时,她已经是个死人了。

她颤抖地问道,“你也在那日……死了吗?”

若是连澈和她同一日死的,那么就说明,朝中有内鬼。

当时她执掌千机司,连澈是陛下身边第一红人,他们等于是陛下的左膀右臂。

这样的两个人,在同一日死去,那说明什么?

连澈却摇摇头,“不是。”

他顿了顿,“在你死后,我又活了四年。确切地说,我来时,并没有死。”

饶是薛琬这样自以为强悍到已经山崩地裂都无所畏惧的女子,听到这话时,却也不由自主身体摇摆往后退了一步。

良久,她面色微沉,一把拉着连澈进了自己的院子。

等到将所有的人都遣了出去,诺大的院中,只剩下她和他两个人。

她这才敢抬头问他,“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我想要知道一切,全部。”

连澈看了眼她仍旧拉着的自己的手,目光里闪着一丝温柔,“你确定要这样听我说话吗?我不介意你一直这样拉着我的手。”

他笑了起来,“不过,最好,我们还是找个座位,倒上两杯茶,慢慢地说。因为这故事很长。”

薛琬这才注意到,自己刚才一路是拉着连澈小跑过来的。

且不说这一路有多少人亲眼看到。

就算是到了这里,也是她亲口将所有的下人遣走的,这一下子简直百口莫辩了。

但在这种时刻,似乎这些也都不算什么了。

她放开了连澈的手,“你跟我进来吧。”

茶水是冷的。

不过正是夏天,倒也无所谓。

连澈抿了一口,“你死了之后,我心里很难过。又觉得有诸多可疑之处,便开始着手调查。可是,不知道为什么,一旦我开始调查到了关键之处,总是会有人暗中阻挠,让我无法再持续下去。

只能继续换一个方向。

然而,继续换方向也是如此,稍微有点价值的线索,很快就会消失不见。好不容易找到的证人,没多久就被人杀人灭口。

次数太多了,多到让我忍不住怀疑,那个背后的黑手究竟是谁。”

他抬头看了薛琬一眼,继续说道,“但我不放弃。

你知道的,我这辈子只喜欢过你一个人,若是我再软磨硬泡几年,你说不定一嫌烦就索性答应嫁给了我。

在我心里,你早就是我的妻子了。

我心爱的妻子被人害了,我当然不会因为遇到一点两点难处就放弃,那不可能。

反正,我只是一个孤家寡人的肃国公,整个连家除了我自己,也没有其他人了,我觉得不管面对的到底是什么人什么后果,我都可以承受得起。

所以,我坚持查了下去,一查就是四年。”

薛琬的脸色微微有些发红,她咳了一声,“略过什么妻子不妻子,心爱不心爱的,你再说。”

她咬了咬唇,“不要偷偷摸摸占我便宜……”

他的心意她知道的,可是当时她心里的人一直是别人。

她不愿意背叛自己的心,所以就只能让他伤心难过,这不是她的本意,但在当时她也只能这样做才不违背自己的意愿。

连澈笑了笑,“你不想知道是谁害死你的吗?

你重生之后也有快一年了,难道从来就没有在夜深人静的时候想过这件事?就从来不好奇?”

好奇?

当然是好奇的。

但是好奇一点用处都没有啊。

薛琬已经死了,已经重生,再也回不去当时。

她只能在心里默默地排除可能的名单,但就算有什么怀疑的人,也只是怀疑而已,再也不会有定论了。

连澈接着说道,“在你死后的第四年,我终于查到了害死你的凶手是谁。不,其实我早就知道是谁了,只是没有证据,那时候我终于找到了证据,而那个人也亲口承认了。

只是,承认了又有什么用?我又不能拿他怎么样。

而你也早就已经死了,就算我杀了他,也不能换回你。

这时候,你四叔来找我说,他有办法让你起死回生,只不过我可能需要付出一定的代价。

当时的我,没有办法替你报仇,早就想着既然如此那我也陪你下黄泉吧,听到四叔这么说,我自然满口答应。只要你可以活过来,那就算我死了又怎么样?

然后,我就来到了这里。”

他顿了顿,“我说了那么多,你应该已经猜到了杀死你的人到底是谁了吧?”

第270章 打算

薛琬的身子忍不住往后退了几步。

她自从成为千机司的掌门人之后,其实就很少再流露情绪,就算遇到再大的事,也能尽量维持表面上的镇静。

特别是重生之后,万事万物仿佛都在自己的掌握之中,她就更加淡定了。

除非事关家人的生死,否则,没有什么事可以让她泄露真实的想法。

她也根本不在乎那些。

可是,刚才连澈说的话,却像是一柄长刀,深深地砍在了她的心上,一点余地都没有给她留。

连澈问,现在知道害死她的人是谁了吧。

她当然知道。

怎么能不知道呢?

前世临死之前的那一幕,直到现在仍就是她每夜里的噩梦来源。

她反复地梦见,所以记忆更加清晰无比。

不是毫无察觉的。

也不是一点都没有蛛丝马迹。

而是,她刻意地忽略了很多东西。

也不是没有怀疑的。

只是每当她开始要怀疑的时候,总是不容许自己继续怀疑下去。

那个人……对她来说,太重要了。

他救了她。

她不敢想象,当初若不是他救了她,她会变成什么样。

一个青楼花魁,就算撕碎了自己的自尊心活了下来,又能有多少年平静的日子可以过。

不,可能一日都不会有的。

谁都知道她曾是谁。

从前高不可攀的世家贵女,一旦沦落风尘,可能是个人都想要来瞧瞧热闹,是个人都可以来凌辱她一番。

在那样的地方,她根本就活不下去。

那样,也就不会有以后的一切了。

他不只救了她,还给了她机会。

是他,从零开始,从头开始,一点一滴地培养她的。

她之所以可以很快在千机司扎根下来,最后成为千机司的掌门人,若不是因为他倾尽全力地帮助她,她也不可能做到。

比起千机司的其他人来,她实在太普通不过。

她没有火眼金睛,也没有顺风耳,也没有灵鼻,甚至都没有高强的记忆力。

只是一个纯粹的普通人。

顶多,也只是比普通人多读了一点书,多聪明一点罢了。

但她这样资质的人,整个盛朝太多了。

若不是他砸下了那么多资源,给她的都是最好的老师,她不可能那么快速地成长。

在千机司的那几年,她吃的是最好的强身健体药,用的是最强的武器,学的是最顶级的技术。

还让她跟着阎崖子学习易容术。

那样的名师,只收自己的亲儿子当弟子。

可是却收了她当徒弟。

亲传技艺,整整三年,毫不藏私。

他对她的好,甚至不比父母对子女差。

摸着良心说,可以称得上倾尽全力了。

可是,他原本不必对她如此的。

她算什么?

他要什么样的人才要不到?

凭什么要冒险救她,还不惜一切培养她?

难道就因为她长得好看?

不。

她确实生得不错,可这点美貌,在皇城并不独特。

若论外表,她甚至还比不上他自己。

那时,她也曾无数次问过自己,他那么看重自己,究竟是为了什么。

她什么都没有。

他对她好,没有任何好处。

可是他还是那样做了,难道不是因为对自己多少有一点不一样的感情?

也正是因为这一点,她才一直都对他保有着希望。

才会将他所有做过不合理的事情都用自己的想法转化成合理的做法。

哪怕是自己死前的最后一刻,都不愿意去怀疑他。

为什么自己会收到他才有的名帖。

为什么自己会在他的寝殿前遇害。

他可是帝王啊,怎么允许有人在他的酣睡之榻击杀他最信任的千机司掌门人。

她可是他的眼睛和耳朵,是他的左膀右臂。

可是,连澈的话,让她不能再自欺欺人了。

她知道他在说谁。

因为她其实也是隐隐怀疑着的。

连澈说,他比自己晚死四年。

这大概是真的。

连澈不会在这一点上骗自己。

薛琬的眼睛闭上了,两行眼泪默默地滑落。

她心里很痛,有一种揪起来团起来的感觉,让她整个人都忍不住发颤。

但好在,她没有让这种情况持续很久。

她深吸了一口气,然后忽然笑了起来,“是谁杀死我的,一点都不重要,毕竟都是上辈子的事了。我想知道的是,我四叔到底怎么回事?”

连澈眼中倒是一闪而过惊讶,“你这么看得开?”

他淡淡说道,“如果是我,有人阴死了我,我就算做鬼,也是不会放过他的。”

薛琬瞥了他一眼,“呵呵,说得好像你不放过他就有用似得。”

那个人,好像不一样了。

就好像她和连澈没有按照既定的道路走一样,那个人也不同了。

许多事,都和上辈子有所改变。

这么搞下去,那个人能不能当上陛下还不知道呢,她难道要和一个完全不同的人过不去?

好吧,她承认她不是真的那么大方的,可是,真的要让她将前世的仇恨往陈王身上引去,好像还做不到。

正因为陈王不同了,所以,她内心里其实是把陈王和前世的陈王剥离开来的。

在她心底,那不是同一个人。

是两个完全不同的人。

已经隔了一世,物是人非,许多事都不一样了,真的要抓住前世的仇恨不放吗?

有这个时间,还不如好好地投入自己的事业中呢!

而且,连大公子带来的消息对她来说,似乎也不完全都是不好的消息。

若是上辈子真的是那个人杀死了她,那她对他就没有任何愧疚了,咳咳,她现在已经几乎挖了未来十年千机司三分之一的墙角呢……

现在,就只差药老了。

至于阎崖子,学会了他全部本事的她,似乎不再需要这么个易容大师了。

甚至她还可以毫不吹牛地说,目前来说,她的技术可能比他还厉害一点,毕竟她已经学会了未来十年他的本事。

连澈看着薛琬的脸色的变化,从悲伤到快乐,也没有过很久的时间。

他眉间有困惑,但一闪而逝,“看来你心里已经有打算了。我只是想问问,你的打算里,从今日起,是不是可以加上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