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圆月”从车厢里跳了下来,捏着嗓子说,“有我在,你们也胆敢要碰我家小姐一根毫毛?真是不自量力,找死!”

匪首从地上爬了起来,只觉得浑身都疼。

喉咙有点痒,他往地上吐了一口,居然都是猩红的血。

他又气又怒,红着眼睛说道,“好凶悍的娘们,你才是找死!弟兄们,给我上,将这两个小娘们都给砍了砍了砍死算数!”

这群匪徒一共有六个人,都是骑着马来的,个个都看上去很彪悍。

手中的兵器五花八门,动起手来,自然也是横刀乱砍。

萧然冷笑一声,“乌合之众。”

他自小混迹在市井坊间,能够存活下来自然有他的本事。对付这些不按牌理出牌的散匪,他有的是法子。

不一会儿,就将那几个匪徒都撂倒了。

小花从树林子里窜出来,将厚厚的麻绳扔在了地上,她身后跟着的,则是几个五大三粗的汉子。

“将人给我捆起来,绑着去京兆府衙门。”

那几个汉子乖乖照着小花的话做了,然后一个扛着一个,就往藏在树林里的大车上搬。

小花关切地上前,上下左右看了小姐一眼,“小姐你没事吧?”

薛琬摇摇头,“没事没事,全程你不都看着吗?我能有什么事?”

她顿了顿,“这些大汉你是从哪里搞来的?”

小花老脸一红,“小姐,您说话怎么那么难听,什么叫搞来的?”

她跺了跺脚,“这些都是十一……萧公子从京兆府带出来的。”

真是的,她小花虽然也觉得这些壮壮的小哥哥很好看,但还没有来得及搭话好不好?哪里有机会搞……

萧然点点头,叫住了几个人,“你们几个留下。剩下的将这些打家劫舍的土匪给我拉去京兆府尹,交给程大人处置。”

薛琬笑着对留下的几个人说,“等会儿可能要麻烦众位兄弟配合了。”

圆月适时从怀中取出银子,交到了这些人手中,连着要赶去京兆府的小哥哥手里,也一人一份,“一点点酒水钱,不成敬意,还望笑纳。”

今日来的这几个人,都是萧然的手下,自从参加京兆府的选拔之后,他刻意笼络,这些人早就已经将他看成了老大。

既然老大发了话,这几个小姑娘又那么有诚意,那还有什么好说的?

自然都连声道好。

剥土匪衣裳的剥衣裳,装扮成土匪的装土匪,不过小半柱香的时间,这里就已经收拾一新。

京兆府的这几位小哥摇身一变成了土匪,薛琬则一身血衣躺在了地上,一动不动,彷佛已经死透了。

车夫赶来时,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副场景。

他大声对着身后跟着的人嚎道,“哎呀,七小姐死啦!七小姐被人打死啦!”

跟上来的都是靖宁侯府的家丁,他们当然都认得七小姐,只不过,七小姐的脸血肉模糊的,只能从身量上依稀辨认出,好像是七小姐。

管他呢,反正车夫说是七小姐,那就一定是七小姐!

有人探了探七小姐的鼻息,冰冰凉的,果然死了。

“光天化日,你们是哪里来的土匪,居然好端端地打死了我靖宁侯府的小姐?我们……我们去报官!”

车夫悄咪咪凑过去,“你们怎么还不走?怕我赖账不给你们剩下一半的银子?不会的。”

他从怀中掏出二十五两银子递过去,“赶紧走赶紧走,别给我惹麻烦!”

“土匪”对视一眼,银子是拿了,人并没有离开,“你们的小姐可不是我们打死的,这栽赃陷害,咱不应。你们若是不信,就去报官好了,我们一块儿去京兆府尹衙门让青天大老爷做主!”

车夫立刻喊道,“不行!”

那怎么行?七小姐最好悄无声息地死,怎么能报官?刚才他说报官,是吓唬吓唬人的!

还有,这怎么和对好的戏不一样?在他带着人来的时候,土匪们就该滚了才是!

土匪指了指身上的衣衫,“你家小姐浑身是血,若真是我们干的,那身上多少也要沾染到血渍才对。我说你这车夫,可不能信口雌黄,瞎冤枉人!”

这帮人越说越得劲了,还非不肯走。

说不过,逃得过吧?

车夫无奈,便只能高声大喊,“快将七小姐的尸身给带回去!”

他带来的人没有人含糊,有婆子搭手将人抬上了马车,他也翻身上马,疾驰而去,不一会儿就消失无踪。

第156章 擦拭

车夫抢了薛琬的“尸体”一路往靖宁侯府的方向走,一面时不时往后看。

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

那帮山匪居然锲而不舍地跟在他后面,始终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他的马车快,他们就快,他的马车慢,他们就慢。

就像是地狱里的阴魂,怎么都吹不散。

车夫心里暗叫不好,这不是嫌钱没给够要坏事吧?

他有些默默地抱怨起侯夫人小气来,七小姐一条人命,就只给五十两银子。那帮人一共六个,分一分,每人十两银子都不够,实在是……

也怪不得人家不肯罢手。

车夫猛烈地摇摇头,“不管了不管了,反正我只是奉命行事,这不关我的事。”

他是侯夫人陪嫁过来的人,生是侯夫人的人,死是侯夫人的鬼。

有些事,即使心里知道是不对的,但也只能继续做下去。他早就只有忠诚,没有良心了。唉!

很快就到了靖宁侯府门口,门子早就得到了嘱咐,一看到车夫人来,就立刻开了门。

车夫一面驾着马车疾驰而入,一面大喊道,“快点关门关门,莫要让后面跟着的人进来!”

就在门即将关掉的那瞬间,他回头透过门缝看了一眼外头,只见那六人六骑远远停在了街对面,倒也没有想要硬闯的意思。

他顿时有些得意,“到底是侯府高墙,这帮无胆匪类,哪里敢硬闯?”

人很快抬了进去,侯夫人身边的人都知道七小姐死了。

侯夫人身边的大嬷嬷问道,“侯夫人,要不要去二老爷府上通知太夫人和二房?还有三老爷,不是听车夫说宿在山上了吗?若不知会一声,总是有些不好。”

侯夫人此刻脸上全部都是遮掩不住的狂喜,好半晌才点头说,“好,先去知会老三。”

她顿了顿,“天黑山路不好走,晚了一会儿也是正常的。至于二房那,再等一等,等将那臭丫头处理一下,再去通知不迟。”

反正薛琬咽气的时间,现在都由她说了算了。

早死晚死一两个时辰,又有什么区别?

大嬷嬷点点头,吩咐下去。

不一会儿又转身回来,“那七小姐的尸身要停在哪里?”

侯夫人想了想,“先放偏堂吧。”

若是将人抬回去了望月阁楼,三房那些人定要吵死。

尤其是那个什么云姨娘,不过是个妾而已,上回居然也敢对着自己大呼小叫,真是毫无体统!

所谓偏堂,其实是侯府西北侧的一间小屋,离太夫人从前住的春晖堂倒是近,有时候家宴便也摆在这里。

但太夫人一搬,这间屋子就空空荡荡的,因着僻静,甚至都无人会来。

不过数日没有打扫,居然就积了一层厚厚的灰。

因为事出突然,棺木还不曾来得及准备,所以大嬷嬷便让人将七小姐先放在了一块大门板上。

侯夫人嫌弃地看了一眼浑身都是血污的“尸体”,皱了皱眉说道,“先把她脸上身上的血给擦干净了。”

天很黑了,屋子里的油灯随着风向跳跃,忽明忽暗。

那光影照在了侯夫人的脸上,显得她整个人都有些阴森诡异。

她如同鬼魅一般站在“尸体”的右侧,一双眼满是兴奋之色,直勾勾地注视着大嬷嬷的动作。

大嬷嬷也很嫌弃血污,但主子发了话说要她亲自处理尸体,她也只能忍着恶心清理。

她先用干净的帕子擦拭七小姐的眉眼和脸颊,不一会儿,血污褪去,露出一张惨白却异常美丽的面容来。

大嬷嬷的手一窒,心里没来由发了毛,“七小姐长得可真像她的母亲啊!”

侯夫人喝道,“怎么不擦了?继续擦,不要停。”

她的目光里带着嗜血的兴奋,甚至有些狂热之感,“把她身上的血都弄干净,我要亲自给她换衣。”

这时,门“吱呀”一声开了,薛璃小声地问道,“母亲,她……真的死了吗?”

侯夫人的声音带着得意,“当然。”

她向着女儿招手,“你过来看看,这贱丫头已经死得透透的了。”

薛璃有些害怕,但却又好奇。

她迈着细小的步伐,颤巍巍地上前,在离开“尸体”一丈远的地方停下来了,“她流了那么多血,死之前一定很痛苦吧?”

侯夫人冷笑起来,“叫人打死,算什么痛苦?”

她的笑容也发得意了,“真正的痛苦,是死前的挣扎和绝望,那才是钻心蚀骨的。她这样的,断气那么快,也不过只是有点疼罢了。”

薛璃身子不可控制地抖了抖,为什么这番吓人的话,母亲说出来时,居然会那样平常,甚至隐约有些得意之感?

就好像她曾经无数次做过这样的事一般。

她情不自禁地往后退了一步,“母亲,我有些害怕。”

侯夫人笑了起来,“傻孩子,这有什么好害怕的。以后你嫁了人,难免也会遇到这样的事。先学起来,以后遇到就知道要怎么做了。”

她顿了顿,“你看,想要好好地生活有什么难的?有石子挡住你的路了,就当石子搬开。有人碍着你的事了,也是一样的道理。”

为什么每个世家贵族的府邸里都会有池塘和枯井?

因为哪家都不干净。

薛璃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我知道了。”

她顿了顿,“母亲,七姐死了,我们会有麻烦吗?”

侯夫人咯咯笑,“她是土匪打死的,又不是我杀了她。我们会有什么麻烦?”

她轻轻抚摸女儿的头发,语气忽然变得温柔,“傻孩子,你还是太心软了。在这世道,你若是心软,就会被人欺负。只有心硬如铁,才能活得更好。”

就比如她,因为对自己的丈夫还怀有期待,所以处处便被他裹挟。

她对他越心软,他就越欺她更甚。

哪一天她若是彻底对他硬了心肠弄死了那没心没肺的货,说不定日子还过得更舒坦一点呢!

大嬷嬷终于将薛琬脸上的血污擦拭干净了。

侯夫人满意地点点头,“衣裳来了吗?”

大嬷嬷摇头,“我叫春娇去取了。”

侯夫人点点头,“等一会儿吧,等给她换好了衣裳,再派人去告诉三房的人,让她们来给守夜。”

她打了个哈欠,“今晚终于可以睡个好觉了!”

第157章 怨恨

香烟袅袅,铜鼎里散发着迷人的香气,掩盖掉满屋的血腥气。

香灰落了一地,但取衣裳的春娇还不曾来。

大嬷嬷有些急了,“侯夫人,不会是让望月阁的人知道什么了吧?”

活生生一个小姐出去,血淋淋的尸体抬回来,到底还在一个府里住着,难免会走漏风声。

经过上次和三房的人打交道,大嬷嬷也有些害怕了。

三房那些人,本来就蛮横,如今仗着快要搬出去了,就更不把长房的人看在眼里了。

侯夫人却丝毫都不担心,“知道就知道了,怕什么,反正总是要知道的。”

她叹口气,“春娇办事利落,人也机灵,就算被人缠住了,也总能脱身。再等一会儿吧!”

薛璃伏在母亲身侧,低声说道,“母亲,其实仔细想想,七姐虽然总和咱们过不去,但到底是一家姐妹,她也从来没有害过我们。”

她顿了顿,“或许……或许她不该死的。”

话音刚落,侯夫人便厉声喝道,“胡说!她怎么不该死?她早就该死了!”

她大声说道,“璃儿,母亲原本也想保护你周全,不让你沾染到后宅这些阴私手段。可是,当一朵温室里养的花有什么好的?遇到一点风吹雨打都禁不得。”

薛璃还是头一次看到母亲这么声嘶力竭说话,一时有些害怕,“母亲,我……”

侯夫人情绪仍很激动,“你和她前后脚出生,生辰只差了半个月,虽然是姐妹,但她自小所受到的关注和宠爱要远远比你多。”

她握紧了拳头,“可是凭什么?分明你才是靖宁侯的嫡女啊!她不过是侯爷的侄女罢了!可是太夫人看重她,家里的长辈都疼爱她,连外头的人都个个说她好,连永安伯府也要和她定亲事。”

永安伯夫人可还是她的亲表妹。

和那个外地来的梁氏才认识了几年,算个毛线闺蜜,居然都订下了娃娃亲!

那等于一出生就定下了伯府主母之位!

凭什么!

鼻尖的香气越来越浓,一阵小风从门缝中透过,轻轻一吹,又好像全都散了。

薛璃怔了怔,“可是,那也不是七姐自己想的……”

她顿了顿,“母亲,我其实……其实不怨的。”

侯夫人打断了她的话,“我怨!”

她因为愤怒而涨红了脸,“那个梁氏,不过是个不知道从哪个旮旯地方窜出来的贱女人,攀上了靖宁侯府的三公子不说,那么一个土包子,居然入了府就得到了众人的喜欢。

太夫人喜欢她,三老爷为了她连个妾都不纳,连沈氏那个天天和我作对的铜臭女也和她投缘。

她行礼的那个姿势可笑极了,但出门在外却从来没有人说她不懂礼数,还说她心诚认真。

就连你父亲那个傻帽也总在我面前说三弟妹是个善良娴静的女子。我呸!善良娴静?我不善良?我不娴静?她一个武夫的女儿,懂什么是名门贵女的娴静吗?

可是奇了怪了,她分明浑身都是毛病,但所有人遇到她,却总说她好话。

而我分明如此完美,可碰到我的人,却总是喜欢挑我的毛病。

凭什么!我不服!”

薛璃还是头一次看到如此狂躁的母亲,显然有些害怕,她畏畏缩缩地低喊了一声,“母亲……您别这样!”

她低声道,“三婶不是已经死了吗?一个死人,再也不可能和您争什么了!”

侯夫人忽然笑了起来,“对呀,她死了,一个死人,还能和我争什么?”

她冲着女儿作了一个“嘘”的手势,“她处处挡着我的路,处处碍着我的眼,当然得死了!只有她死透了,我才能得到安宁呢。”

薛璃一惊,“母亲,莫非三婶的死也是……”

墙角的香炉里不知道大嬷嬷刚才搁了什么香,真是好闻。

这味道冲散了薛琬身上的血腥气,也吹散了这屋子发霉的尘土味,只剩下若有似无,忽而香浓,忽而清淡的雅味。

侯夫人深深地吸了一口这香气,笑着说,“你说呢?要不然,她那么强壮,怎么可能因为一场风寒就死了呢?”

她压低声音,凑在薛璃的耳边说,“有一种毒药叫箬鳞,无色无味,混在治风寒的药材里,完全不会被人发现。箬鳞喝下去后,夜里就会毒发,但看起来的症状和风寒无异。

但其实,毒液入侵五脏六腑,中毒的人却整夜整夜经受痛苦,到最后,连呼吸都是痛的。”

薛璃震惊极了,“母亲,您在胡说什么?不不,等会儿来了人,您可不能这样说,会出事的。”

侯夫人却满不在乎地笑笑,“这话就算说给别人听我也不害怕。我又没有亲口说,是我下毒害死了粱氏那个贱人。捉贼拿赃。要说我杀了人,得拿出证据不是吗?”

她笑得越发狂放了,“人都死了三年了,五脏六腑早就烂干净了,就算将尸体给我掘起来,也验不出什么。再说,箬鳞这种毒药,世间罕有,我也是机缘巧合才得到了一点,如今早没了。他们拿什么来定我的罪?”

憋在心里的事,那么多年了,借此机会说出去倒也是好事。

至少此刻,侯夫人就觉得心里舒坦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