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琬接着说道,“既然程大人让我当京兆府衙门的编外神捕,不若也一并收了我兄长?他虽然破案不如我,但打打下手也是好的嘛!”
她顿了顿,“不过,我兄长与我不同,他是家中长子,还是得有份正经差事,这才好与南边家里交代。”
言下之意,是希望程谨之将萧然收编。
萧然微愣,“小弟……”
虽然他也很想和小弟一块儿办差,但编外的差事可以随时撂担子,若是成了正经的京兆府衙门的差吏,以后怕不好脱身。
薛琬却冲他微微一笑,“兄长莫要羞涩,程大人将来定会好好培养提携你的。”
她也知道一入官门深似海,以后要脱身不容易。
但,好端端的,她也没有想过要脱身啊!
萧然以正经差人的身份入了京兆府衙门,以后就算有了一个官身,许多事,民办与官办是不同的,也方便他们将来做事嘛。
而且,为了长远考虑,她将家人的危机解除之后,将前世的仇报了,也总是要嫁人的。
就算不嫁人,也会出个家什么的。
总之,她自然有她自己的归宿。
萧然不可能一辈子跟着她瞎混。
他有一份正经的职业,以他的才能,升官发财也不是难事,将来便可娶一房娇妻养几个娃娃,安安稳稳得生活。
程谨之还以为是多大的难题,结果居然只是这个。
他哈哈大笑,“其实我早就想和你说了,我这个京兆府尹一向当得正直,不乐意做那旁门左道的事,所以这次才只给你一个编外神捕的名号。”
正直……
呃……
薛琬打了个寒颤,“咦?程大哥的意思莫非是此事不成?”
不至于吧,狡猾的程谨之实在是和正直沾不上边啊!一定是有什么别的小九九!可恶的狐狸!
程谨之连忙摇头,“贤弟,你误会了!”
他咳了一声,“我的意思是说,京兆府下月初一招募新丁。我原本就想着两位萧兄弟过来试试看,以二位才华,定然能通过文试武试,最后的面试官是我。”
说起来,京兆府想要的人,文试武试什么的,自然是非过不可的了。
最后的面试官是他,他要的人,还不是仍然是他说了算吗?但该走的程序都走了一遍,旁人也说不出他程谨之什么坏话来。
瞧,他是如此机智!
下月初一,也不过就是半个多月之后。
薛琬笑着说,“程大哥奉公守法,绝不徇私,确实让人敬佩。”
她抬了抬眉,“投桃报李,我便也不再和您卖关子了。要查出此人隔壁包厢之客人,恐怕有些难度,但换个思路想,只要我们查到了死者的身份,他要见的人便多少有些眉目了。”
死者毕竟是北齐奸细,所以不宜大张旗鼓找目击者。
否则的话,倒是可以以重金来悬赏。
跑堂小哥没看见,保不齐别的客人眼力好看见了呢!
重赏之下,必有勇夫,凶手是谁,便呼之欲出了。
但薛琬不想打草惊蛇,她知道凶手是谁,更想找到的是幕后之人。
若是惊扰到了幕后之人,凶手被灭了口,那这秘密就永远只能是秘密了。
程谨之叹口气,“若死者是本地人还好,总有苦主晓得消息回找上门来,若他说外地来的商客,那可就是无名之尸了!”
薛琬笑笑,“不可能。”
她指着死者说道,“程大哥你看,死者全身上下穿的都是皇城最近时兴的衣裳服饰,他的腰带上还系了双玉佩,这是在皇城久居之人才有的习惯。”
外地来的商客,不会在皇城久留,当然也不会短暂停留放弃自己原有的穿衣习惯,只是为了附和皇城人。
咳咳,好吧。
其实她所有的推理,都是基于结果。
谁让她已经知道了凶手是谁呢?
但又不能直截了当说。
只能通过各种暗示,提醒程谨之找到死者的身份,再从死者的身份引导他找到凶手。
程谨之这才松了口气,“那就等着?”
薛琬摇头,“就算他是本地人,但若是没有家人,恐怕也等不来苦主。”
她顿了顿,“去问问他有没有马车,若是没有,那应该住的离此地不远。拿着他画像去问问街坊邻居,应该会有些眉目。”
程谨之点头,“这我已经想到了,早就派人去做了。”
他叹口气,“不过在皇城寻人,无异于大海捞针,其实是很难的。”
在京兆府待久了,遇到的案子太多,别的案子其实都有迹可循,但找人是最难的。
薛琬道,“死者身上带着的那罐茶叶,似乎有些特别,眉庄,好像不常听说呢。”
她眯了眯眼,“程大哥,不如派人去问问这茶叶的来历,若他是买茶的客人,说不定茶坊的伙计能比明楼的跑堂记性强些。”
跑堂的还在,听了这话,不知道为何心中居然涌现出一些羞愧和委屈。
他昂着脖子,欲语还休。
薛琬笑着问,“怎么?你还不服?”
跑堂气呼呼地说,“我只是想起来,这位死掉的客人进明楼的时候,好像和另外一位客人打过招呼,那人叫他刘老板,还问他最新的茶叶上了没?”
他不是记性差,只是太忙了好吗?
程谨之目光一亮,“我想起来了,眉庄好像是这几年突然起来的一个卖茶叶的铺子,他那的茶叶品相好,价格贵,许多官老爷都喜欢喝。”
去年,还有个想要巴结他的后生送了一罐给他呢。
莫非,这死者是眉庄的老板?
程谨之一拍桌子,“查!赶紧去查!”
第64章 粉刷
天色已晚。
程谨之留人的目的已经达到,甚至还超标多获得了一枚萧然,自然心满意足。
他哈哈大笑,“时辰已晚,两位萧老弟不如就先回去歇息吧!你们还住那地方吧?若是有事,我再派人去你们府上请你们二位便是。”
萧然点头,“有事,程大人派人知会一声便可。”
程谨之转身对李舒泽一脸笑嘻嘻,“扰了李公子雅兴,真是罪过。回去,替我问李丞相好啊!”
心内却在腹诽:虽说这李公子的才名满天下,但是他看起来就跟弱鸡似的,还是萧小弟顺眼!
李舒泽……
出了明楼的大门,薛琬看到天色已经全然黑了。
街道上空无一人,只剩五城兵马司和巡城守卫的身影。
李舒泽笑着说,“两位,请上我的马车,让我送你们回去。”
薛琬大大方方地点头,“那就多谢李大哥了。”
生在这世间,处处都是不公平。
就比如此刻,假若她与萧然坐了自家的马车回去,自然也是能安全到家的。
但少不了一路的盘查,说不定还要破点财,总之很麻烦。
而刻着丞相府徽记的马车,却可以一路畅行无阻。
这就是权势的滋味。
一旦尝试过后,怎么可能轻易放开呢?
马车悠扬微荡,在昏暗的车厢内,李舒泽闭着眼睛,表情忧郁。
他始终不能从今日与魏玳瑁的笔试中拔出来,一时叹息魏姑娘的才华,一时又恨自己不够厉害差一点输给女流之辈。
萧然刚毅的侧脸望向微微掀开的车帘,他的心情也甚是复杂。
此时,他忽然感觉到两道目光在看他。
他回头,她嫣然一笑。
像是元宵节满城的灯笼全都亮了,他的心忍不住漏了一拍。
终于到了萧然对外公布的住所,彼此寒暄几句,约定了下次见面的时间,李家的马车就疾驰而去。
萧然敏锐地察觉到薛琬的目光仍在他身上,这感觉有些痒,痒得让他坐立不安,终于还是忍不住想要发问。
在他开口之前,她却先笑了。
薛琬的目光晶莹剔透,像是毫无杂质的春雨,润润的,毫无预兆地洒在他心上。
她说,“十一,我要送你上青云。”
权势的滋味,真是美妙得很,她前世尝过,享受过权势带来的便利和好处。
这辈子,既然还是要在红尘中打转,那也不必虚伪地说,她不喜欢那样的生活。
跪地仰望低入尘埃,自然比不过恣意生活。她不要做俯看世间之人,却想要得到自由与平等。
可她真的不愿意再入千机司了。
当然,她也不愿意通过联姻的方式得到。
她活过一世,知道依靠婚姻得来的荣华富贵有多么的虚妄和肤浅,唯有掌握在自己手中的权势才是真切的踏实的。
与其如此,还不如做十一身后的智囊,送他一片锦绣前程。而她,只要背靠大树好乘凉就够了。
萧然心里隐约有些空。
但这种失落的感受,他渐渐的有些熟悉了,所谓痛到麻木,便是如此。他很快调节好情绪,一丝痕迹也不让她看到。
他笑了起来,“好,我上青云。”
她想要什么,他给就是了。
黑夜里,空阔冷清的院中,薛琬与萧然并肩而行,边走边说,“程谨之答应要让你我进入京兆府,他虽然滑头,但信誉还是有几分的。”
只要能干成大事,滑头也不过只是手段而已,更何况,程谨之的滑头并不让人讨厌。
她顿了顿,“但我毕竟是个女孩,若是与他混得久了,迟早是要穿帮的。还有,我也不方便总是出门。”
所以,京兆府她不能去。
萧然道,“等到考试那天,我假称你腹痛不止便可。”
他接着说,“你有那块牌子,入不入京兆府都区别不大。”
编外神捕的金牌也足够唬人了。
薛琬笑着说,“嗯。但对你来说,这却是一次很好的机会。”
她忽然停了下来,一脸认真地看着萧然,“京兆府事务繁杂,常遇到棘手的案情,接下来你可能会很累,我们两个说不定也不能再常见面了。但越是这样的地方,却也越容易出头。”
只要萧然破几个大案,很快就可以升官发财,拥有自己的人脉,笼络自己的属下,甚至被陛下注意到。
他年轻英俊有才能,陛下最喜欢提拔这样的人。
萧然当然知道,这是一个他重返上流社会的机会。
他若是做出一番功绩,何愁郴州的萧家人不注意到他?说不定祖父也会亲自来皇城一趟确认他的身份。
这十几年来,对萧家他早已经没有任何留恋,唯独祖父,他一直都想要问一句为什么。
祖父是萧家的掌权人,若非他首肯,又有谁能有这么大的权利和本事越过当家对他和他的母亲下手呢?
虽然不愿意这样去想,但萧然一直都知道,在他的悲剧中,祖父是无法脱开的。
可他还是想问一句为什么!
前一日尚将他抱在膝盖上谆谆教诲他兵法之道的人,不过一夜之间,为什么就能变成一张想要吞噬他的血盆大口。
这究竟是为什么!
萧然目光一沉,低声说道,“你希望我怎么做,就告诉我,我都可以做到。”
他话锋一转,忽然说道,“但考入京兆府需要身份户籍,我……”
薛琬笑笑,“这个简单,包在我身上便是,明日我们去见司徒渺后,顺便解决了。”
她顿了顿,“我希望你做你自己想做的事,而不是事事处处迁就我的意见。十一,我早就说过,你不是我的下属。”
是并肩作战的伙伴!
萧然沉默了许久,终于还是点了点头,“嗯。”
他顿了顿,“我让人改建了一下这墙,你看看是不是还好?”
两座宅子中间的墙推倒了,萧然派人砌了一个暗门。
从远处看,仍是一堵墙,但找到机关后,墙体便可移动成了门。
他二人从此处穿过,进入了自家的院子中。
萧然叹口气,“看样子,还是得雇些家丁佣人了。最好,也能将这宅子买下。”
不日之后,他便将迎来崭新的生活,为了天衣无缝地将路走下去,他该将自己从头到尾从里到外都粉刷一遍了!
第65章 头疼
第二日,薛琬一直睡到日上三竿方才起来,连日辛苦,难得睡个懒觉,顿觉神清气爽。
她悠然踱步到院中,竟看到萧然一身麻衣正蹲在花圃之中修剪枝桠,不觉惊讶。
“十一,你在做什么?”
四下无人时,她还是更习惯叫他十一,彷佛又能回到前世两个人相濡以沫,不分彼此的时光。
萧然冲她一笑,抬手晃了晃手中的大剪子,“春日正盛,花圃中群芳争妍,我替她们修剪一下多余的枝叶。”
其实是不忍心唤醒她,却又不愿意离她太远,所以找个借口守在她院中罢了。
薛琬笑了起来,语气中很是骄傲,“也好,等将来年纪大了,不再参与这些乱七八糟的事,你大可买个农庄,自己当花匠!”
她对着大好的日头伸了个懒腰,“真是许久都没有睡得这么踏实过了。”
赌场是要夜里才开门的,司徒渺只在最后一场赌局出现。
若是此时就去同福赌场守着,那必定是要吃个闭门羹的。
与其如此,还不如先睡个饱觉,养足了精神,再打那场硬仗。
毕竟千王司徒渺可不是泛泛之辈。
萧然见薛琬已经起来,便将工具都收好,“我给你蒸了南瓜饼,你先去洗漱,我这就去给你拿。”
技多不压身。
他自小走街串巷,为了生存自然什么事都学过,当个花匠简单,当个厨子也自然不成问题。
薛琬眼睛一亮,“南瓜饼!”
苏十一做的南瓜饼是她吃过的这世上最好吃的南瓜饼。
她初入千机司时,与同样是新人的苏十一成了搭档,在最初艰难黑暗的日子里,可以说,是他们两个人相互取暖一起熬过去的。
千机司里都是千年的人精,对付他们两个陈王徇私安插进来的小人物,自然是一套套的,两个人没有少掉几层皮。
后来,他们辅佐的主上陈王登基,才算是真正地打了一场翻身仗。
无数个受伤受苦受委屈的寒夜,在她忍不住流泪哭泣的时候,苏十一总会变戏法似地递给她一个南瓜饼。
“这是我亲手做的,很好吃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