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不方便亲自下车看戏,但这种群情激愤的戏码,不看也罢,左右也不过是那样。

她听到脚步声,柔声问,“十一,怎么样?”

苏十一的眼眸顿时有了暖色,“一切都按照小姐的计划进行。”

他顿了顿,“那伙江洋大盗将林朝从半空抛下时,似乎又让他受了伤。”

到底是小姐未来的夫君,在这门婚事没有解除之前,虽然有点不舒服,但他还是要不得不将林朝的情况说明。

小花闻言拍了拍手,“当真是恶人自有恶人磨,摔得好,没摔死他我还嫌不够痛快呢!”

在她的立场,林朝还是死了最干净。

但,林朝这时候要是死了,她家小姐不就成了望门寡?

这可大大的不妙!

那渣男还是等解除了婚约再死吧!

薛琬毫不在意笑笑,“他可真倒霉。”

然后立刻就将话题转移,“五城兵马司的人也出手了?”

苏十一点头,“是。一共有四位,不过好像不是一伙的。其中两位,上次在君悦楼时,曾经见到过,是裘瑜的亲侍。”

他顿了顿,“那伙江洋大盗的来路,需要查一下吗?”

在得了银子之后,他迅速地将从前在各处大街小巷流浪认识的人聚集在一起,如今这帮人都已经成了他的耳目。

虽然花费不少,但效果显而易见也是很显著的。

他好像在不知不觉间也有了自己的人手和势力呢……

薛琬却摇了摇头,“水间堂的人,来路都有些邪。虽然势力不算大,但不知道为什么却很有生财之道。这帮人视金钱为爷娘,谁取走了他们的银子,就是生吞活剥了他们的父母,一旦被缠上了,这辈子都不要得安宁了。”

她叹口气,“我们要和这件事彻底撇清,绝不能留有尾巴。”

钱,是她拿的。

至于麻烦嘛,就让林朝扛着好了。

这些江洋匪盗,虽然可恶,但暂时还没有碍着她的路,与她干系不大。

她目前最首要的事,还是先把和林朝的婚事给退了。

闹成现在这样了,应该不是件难事了吧?

薛琬心情大好,对着苏十一说道,“程谨之那边应该也已经有所行动了,若我所料不差,杨奇这老匹夫的事,最多不过三日就要被彻查。”

她顿了顿,“你有空安抚一下骆真,告诉他,虽然他受了一点苦,但却让四个人沉冤昭雪了。”

苏十一点点头,“嗯,我会的。”

他看了眼街外,“裘瑜到了。”

薛琬将车帘子放下,“那我们该走了。”

马车徐徐停在了靖宁侯府门前,守门的大伯已经习惯了五小姐亲自出钱租车出门,虽然笑脸迎人,但心里还是有点可惜的。

“唉,可怜三房的夫人去世得早,五小姐好歹也是嫡出,居然每回出门都要租车。”

和他搭班的说道,“嘿,五小姐以后的日子怕是要更难过了。”

“咋?”

“你不知道吗?外面都传扬开了。五小姐未来的夫君永安伯世子,居然和个书生有首尾,那书生居然还殉情死了!今日,正是林世子和那书生的冥婚呢!你说这事算什么?”

“冥婚?”

“是啊,一个男书生鬼当了世子的正房,五小姐就算是过门了,那算什么?我若是三老爷,定是不依的!”

第29章 进宫

看门子都知道的事,自然也瞒不过薛家主子们的耳朵。

薛三老爷这两日在国子监当值时,就已经隐约听到儒生们在窃窃私语永安伯府的事。

虽然事关亲家,但他到底不是个爱打探人家八卦之人,更不喜欢在背后论人是非长短,是以并没有放在心上。

但今日刚踏进国子监的大门,就见门下几位爱徒红着眼齐齐地聚在他书房门口。

先开口的叫周纶,是虎威将军的长子,将门虎子,不爱舞刀弄枪,却偏偏喜好读书,七八岁便拜入了薛三老爷门下。

周纶颇有才干,但欠缺了一点运气,所以与他同龄的林朝已经入了翰林院,他却还在国子监厮混着,给恩师当个副手,管理管理庶务。

也因此,周纶对林朝所作所为很是怨忿。

他对薛三老爷说道,“小师妹被欺负到这番田地,恩师难道打算就这样束手不管吗?”

薛三老爷倒是愣了愣,“被欺负?琬琬怎么被欺负了?”

自从夫人去世之后,他醉心学问,对旁的事都不怎么关心。

但一双儿女,还是放在心上的。

长女就在身边,衣食住行总归家里不会亏待了她。又是从小就定下的亲事,未来的女婿知根知底,样貌学问都过得去。

他确实不必怎么操心。

幼子薛琛四年前就被他送去了江南书院,院长是他好友,当地又有夫人的娘家照应,他每月只需要去书一封,问问孩子的学业情况便可。

倒也是省心。

所以,乍然听到周纶说薛琬被欺负了,他确实有些迷茫。

周纶和几位师弟便七嘴八舌将这几日发生的事俱都回禀一遍,越说越气愤,“大家知道了这事,都很气愤,这林朝怎么也是个读书人,居然做出这样龌蹉之事,真是成何体统!”

他顿了顿,“更何况,被欺负的是我们小师妹,林家真的当我们国子监是死的吗?”

早就有师弟跑去永安伯府门前打探情况了,送回来的消息简直气炸人。

光天化日,朗朗乾坤,林朝这下三滥的马车里,居然真藏着书生的纸偶,真是欺人太甚!

一旁细瘦的小师弟连声附和,“这事,整个国子监都知道了,大伙儿气死了,都卯着一股劲要去永安伯府要一个说法呢!”

薛三老爷对万事不经心,并不代表他没有脾气。

他平时连面都很少见女儿,也不代表他不爱女儿,他只是觉得很放心,所以就将所有的精力放到了学问上而已。

如今居然发生这样的事,薛三老爷心里又是气,又是懊悔,又是心疼。

五味陈杂。

老实人被逼急了,也会跳墙。

薛三老爷心里掀起了滔天怒火,但却一言不发,只是板着脸说,“周纶,你年长,不要纵着那群孩子胡闹。”

他顿了顿,“你们几个将功课都安排好,该讲学讲学,该授课授课,该读书读书,不许乱了章法。我……出去一下,去去就回。”

说罢,薛三老爷便拂袖离去。

周纶跺了跺脚,但到底还是听话的,“好了好了,都散了吧,听恩师的话,咱们还是好好进学。”

他小声地嘀咕,“靖宁侯府好歹也是侯爵,论起来比永安伯府还要高一个品级,该不至于让人骑在头上欺负着吧?”

唉,到这时候,他总算有点了解当初老父亲非要他学武的用心了,文人遇到事,确实没有武人简单直接。

要是他家的妹妹们遭了这样的对待,他老爹定是二话不说就杀了过去!

哪像恩师,手无缚鸡之力,当然没法给小师妹报仇,这不,就只能气呼呼地出门散散心。

薛三老爷可没有出门散心。

他坐上马车径直便进了宫。

国子监祭酒品级确实不高,但因为掌管着天下人才的来源,被儒生们尊崇,几乎便是整个天下最有学问之人了。

所以,陛下有不解之惑时,也时常会请薛三老爷进宫。

进宫的路,薛三老爷熟门熟路。

虽然不是陛下派人去宣他入宫的,但掌门的小太监还是很客气地进去通报了,不一会儿,就有位大太监亲自来迎。

“祭酒大人,可巧,陛下正好有一首诗不知道如何解,正要派人去请您来呢!”

薛三老爷面沉如水,心事重重,“王公公,还请快些带我去见陛下吧!我……我要向陛下陈情!”

王公公虽然不是陛下身边最得宠的大太监,但论八卦的程度,他称第二,怕没有人敢称第一。

他立刻像闻到了腥味的猫,凑到了薛三老爷跟前,“陈情?薛三老爷莫不是遇到了什么为难事?”

薛三老爷与这位王公公素常见的,也算熟识,便也不瞒着他。

他叹口气,“我女儿琬琬自小就乖巧,从不让我担心,我最近忙着编修古籍,已经小半年没有见过她了,她也不曾埋怨委屈。我这个当父亲的,居然还让她受到这种伤害,实在是……”

王公公腹诽,“呃,半年都没有见过自己的亲女儿,祭酒大人也确实有点内啥。不过,这永安伯府的人更不像话啊,陛下最讨厌这种神神叨叨的事了,这回,林家的人定是要倒霉了!”

不过,面上还是笑着的,“祭酒大人请放心,陛下明察秋毫,定会为您做主的!”

王公公亲自领了薛三老爷到了陛下的御书房,然后下去准备茶水。

不过一炷香时间,整个后宫便都听说了永安伯世子和男鬼成冥婚的故事了,那个曲折离奇,跌宕起伏,简直比说书先生说的还要好听。

陛下正捧着一卷书册临窗叹息,“唉,真是好句,这里用了这个字,读起来就是朗朗上口,为何朕就是想不到这样的神来之笔呢?”

他一转头,恰看到薛三老爷进门,欢天喜地地招了招手,“老薛,你来得真快!快快,过来帮我看看这首诗,若是这里不用这个且字,用和,是不是也成?”

陛下平素没什么别的喜好,就喜欢钻研诗词歌赋,对每个字的用法都要推敲许久,真是非常认真。

薛三老爷虽然心中有事,但却也还是耐着性子跟陛下讲解了一番。

没办法,谁叫他也是个爱诗之人呢!

读书人对待学问就该认真。

陛下搞清楚了疑惑,心中甚是舒畅,笑着对薛三老爷说,“老薛,你今日若是国子监无事,就在我这里多待一会儿吧!”

他凑了过去,笑眯眯地说,“我今日也给自己放了一天假,咱们可以继续研究一下诗词!岂不美哉?”

薛三老爷想了想,点点头说,“那好吧!”

奉着茶水而来的王公公在门外恰好听到,一时脚步踉跄,差点摔着了。

他抖了抖肩膀,“不是来告状的吗?怎么就研究起了诗词?祭酒大人这爹当得确实有些不咋的啊!”

第30章 退婚

陛下诗兴大发,这一讨论诗词,几个时辰便悄然过去了。

王公公见薛三老爷也完全沉溺于其中,心里急得不行,忍不住善意提醒,“祭酒大人,您不是有话要跟陛下说吗?”

要陈的情呢?说啊!说啊!快说啊!

薛三老爷摇头晃脑,“是啊,陛下,您这句诗写得太好了,生动活泼,却又不失大气。只不过,若是能将这个倚字,改成凭字,是不是更好一些?”

陛下来回踱步,细细咀嚼着,倚栏望和凭栏望之间的区别。

忽然,他的脚步停了下来,用力地一拍手,一跺脚,“老薛啊老薛,果然还是有你的!你这一字之差,让朕的整首诗境界都上了一个台阶,真是妙哉妙哉!”

王公公满脸黑线,心想,这祭酒大人真是……

他光看薛三老爷这样,就差不多已经能想象到薛七小姐过的是什么日子——这是有爹在,却没爹疼,像根野草一样自己长大啊!

真是闻者伤心见者流泪。

他老王都没有见过薛七小姐,都忍不住为她掬一把同情之泪。

又过了许久,天都要黑了。

陛下终于尽兴,伸了个懒腰打了个哈欠,“老薛,今天有你在,朕很开心。”

所以嘛,他就是喜欢薛长安这样纯粹的读书人。

没有什么心眼,也不一门心思想要从他这里要什么权利,醉心学问,不问世事,更不会对他指手画脚,陛下这不行陛下那不行。

比那些御史啊,中枢啊,不知道强多少!

这么好的臣子,必须要赏!

陛下心情愉快,指着桌上的砚台说,“这方墨玉砚,是西南贡品,颇为好用,朕有两方,赐你一方,只盼你以后做出更多更好的学问,也就值了!”

话音未落,他忽然觉得右腿被个什么东西缠住了。

陛下往下一瞧,居然看到薛长安不知道什么时候跪在了地上,像个八爪鱼一般将他的右腿整个抱住了。

他用力蹬了两下老腿,没给蹬掉。

陛下也不知道是该生气还是觉得好笑,“老薛,你这是成何体统?快将朕放开!”

王公公也大惊失色。

薛祭酒这人真是不按常理出牌,“抱大腿”不过只是一个说法嘛,他居然真的抱住了陛下的龙腿!这……

“薛祭酒大人,您赶紧地放开陛下!”

薛三老爷抱得更紧了,抱着抱着,居然老泪纵横。

他一边掉眼泪,一边说道,“陛下,这墨玉砚老臣能不能不要了,换一个别的赏赐可好?”

陛下扭了扭腰肢,觉得有些不舒服。

唉,老薛这也抱得太紧了,这手臂直愣愣地卡到了他的大腿根处,偏偏挣还挣脱不得,怎么都不得劲。

还有,老薛满脸带泪地仰起头来看着他,这是什么意思?

是要赏赐呢,还是跟他撒娇?

陛下越想越觉得别扭,心里“咯噔”了好几下,“老薛,你先放开好不好?有什么话你先放开了朕,咱们两个坐下好好说。”

他倒是很想叫人进来将人给他掰开,揍一顿,扔出去。

但普天之下,能懂他诗词的,也只有老薛一人。

要是打坏了怎么办?以后谁来给他改诗?

要是寒了老薛的心怎么办?以后他不肯进宫来了怎么办?

想到老薛陪他谈了一整日的诗,一句怨言都没有,半个哈欠都没打过,陛下心里就软了下来——他自己都偷偷打了两个盹呢。

陛下柔声商量,“老薛,你先放开朕的腿?有话好好说。”

薛三老爷不止没有放开,索性将脸蛋贴在了陛下的腿上。

“陛下不答应,老臣就不松开!”

王公公满脸黑线,心里想,亏他先前还觉得薛祭酒大人单纯,这哪里单纯了,这一点都不单纯好吗?!

他想了想,觉得僵持下去也不是个办法,许是祭酒不知道该如何开口,还须他当个中间人。

于是,王公公便将薛祭酒大人遇到的伤心事禀告陛下。

当然,他说的时候还是偏向薛祭酒大人的,将薛七小姐说得无比可怜,又将林家的人说得无比可恶。

“陛下,就是这么一回事。薛大人爱女如命,遇到了这样的打击,这才如此失态的,唉!真是可怜天下父母心啊!”

陛下也是一名父亲。

虽然他这个父亲和普通的父亲不同,而且也没有人敢欺负他的儿女让他难受,但他设身处地代入了一下老薛的处境,发现还真的是没法忍啊!

再说了,他平日里真的最厌恶的就是这些鬼神之说,永安伯身为天子近臣,又不是不知道这些,居然明知道他不喜欢这种东西,还要搞事情。

搞事情就搞事情吧,能不能偷偷地搞,居然搞出这么大的动静!

这也就逼得他不得不罚了吧?

也好,就罚永安伯明日就滚到南疆去平乱!

陛下很想抚摸一下薛三老爷的头发以示安抚。

但瞅了一眼,那头发油光逞亮,看起来有些脏,实在是下不去手。

他便抓过王公公的袖子,用王公公的手在薛三老爷头顶蹭了几下,“老薛,你放心,林瑞这个老匹夫,朕定当处罚。还有那什么冥婚,真是胡闹,不作数的!”

陛下顿了顿,“这样吧,朕亲自赐婚,以后看谁还敢看低你女儿!”

这样总可以满意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