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邵总你都看什么书?你是不是看《译林》这类外国作品啊?”
“现在不是谈书的时候。”邵陵不得不严肃起来。
“哦……”李小春有力地点点头,“那等咱们活着出去了再谈。”
邵陵的思路都快被打乱了:“从现在起,一句和线索无关的事情都不要再说了,咱们已经没多少时间了。”
“嗯!”
对方诚恳的态度让邵陵一时没了脾气,那个,自己刚才想说什么来着?
“坟地?”李小春小心翼翼提醒,“汤沐邑?朱将军?朱仙镇?”
“对,”邵陵点点头,“我怀疑这片坟地里的人都是‘守卫’着朱将军的人。”
“那就是说,朱将军也是葬在这里的?这里头是不是有一座大坟,里面埋葬着朱将军啊?”李小春问。
邵陵点头:“很有这个可能,可惜我在现实世界也没有去过朱仙镇,更没有去参观过朱将军的墓,也不知道判断得对不对——不过,这个世界本身就是虚实结合的世界,很有可能会把真实存在的东西进行戏剧化和扭曲化。”
李小春有些惭愧地说:“您刚才说朱将军叫什么来着,我给忘了。”
“朱亥,按照一些说法,朱亥已经封仙,所以这里才会因此得名朱仙镇,”邵陵望着眼前的众坟墓,心道,如果朱亥封仙,那么其墓地就很难寻找了,“《汴京遗迹志》里记载:朱亥墓,在朱仙保,俗称屠儿墓。”
“什么是屠儿墓?”李小春遇到不懂的就会问。
“据说朱亥在拜入信陵君门下之前,是一个屠夫。”
“信陵君?”李小春努力在自己的认知里搜索着这个熟悉的词汇。
邵陵继续说道:“有很多古人都曾经写过关于朱亥墓的诗词,比如黄庶,比如王维,比如苏轼,我至今还记得苏轼那首《朱亥墓·俗谓屠儿原》,那首诗写得非常客观,里面既提到了‘昔日朱公子,雄豪不可追。’这样称颂朱亥的话,又有‘慎无怨世俗,犹不遭仲尼’这样模棱两可的评论。”
“怎么模棱两可了?”李小春追问。
“这些话一句两句也说不清,毕竟是战国时期的事情了,但当年‘朱亥袖四十斤铁椎,椎杀晋鄙’,这应该是比较真实的记载。”
“为什么追杀那个人?”
“这不好说,可以理解为是为了国家大义。当时信陵君拿着偷来的虎符去领军马,守兵将领晋鄙有些怀疑,不肯出兵,于是朱亥当时便举起藏在袖子里的四十斤铁椎将其当场椎毙。信陵君这才夺取兵权,出兵救了赵国,从而巩固了魏国的地位。”
“但我觉得守城的那个叫晋鄙的人,对他们表示怀疑也没错啊,那才是忠于职守吧。”李小春说出自己的观点。
“照你这么说,似乎也对,”邵陵从来没有仔细想过这个问题,从小读《夺符救赵》只觉得信陵君的这个决策是正确的,所有人都该为这个决策去努力才对。但却从来没想过,朱亥此举是忠于自己的主人信陵君,晋鄙对其表示怀疑,不也同样是对自己的主人魏王的忠诚吗?
想到这里,邵陵说道:“我总觉得,我们如果能找到朱亥将军的墓,说不定就能找到一些答案了。”
“那咱们就找吧!这一路走过来反正是没有看见,说不定在前头呢!”
谁知,前头就是黑夜。
两个人谁也不敢想,这个世界就这么提前入夜了。
好像被什么人突然从天空上方泼下了一桶黑色油漆,几秒钟之内天就黑了。
黑夜里的墓地,和白天相比,自然是有些不同的。
第333章 和合23┃骨。
邵陵不动声色地盯着眼前突如其来的黑暗,在心里与自己以前经历过的那些画做着对比,如果说之前的那些黑暗都各富戏剧性,那么眼前的一切则真实得有些可怕。
苍白的月光令人能隐约看清这片墓地上的坟头和石碑,也不知什么鸟类会偶尔发出闻所未闻的怪啼,脚下是深一脚浅一脚的山坡路,树影婆娑缓摇,蛐蛐儿淡淡地在草丛间叫着。
鼻腔里是山野里特有的气味,来自草木、泥土、山石,以及这些年代久远的石碑。
“我在北京打工的时候,”李小春突然开口说话了,“听老北京人说起谁‘死’了,就说是‘听蛐蛐儿叫去了’,我开始还不太懂,现在才明白,敢情儿坟地里有好多蛐蛐儿。”
邵陵没有贸然再往前走,而是暂时停在一处离坟墓略远的地方:“这天黑得太快了。”
“画里不都挺反常的吗?”李小春这么快就接受了画的反常。
“不,以往的昼夜都有一定的规律,即使白昼只有短短的四个小时,那也只能在四小时后世界才会‘灭灯’,”邵陵拿《逆旅》那幅画做例子,“但这个地方的天黑得很突然,就像是……人为的。”
李小春没吭声,他认为让天黑的这件事儿无法“人为”,要干这件事儿也得是“天为”。
黑灯瞎火在坟圈子里,李小春不怕是假的,但多年在外的生活告诉他,即使很胆怯,也不要让别人看出来——倒不是提防邵陵,而是,这么多年已经习惯了在某些方面隐藏自己的天性。
李小春故作镇定地站在邵陵的身边,耳朵里听着蛐蛐儿叫,心里七上八下的,眼睛也不由自主地乱看,这一看,就由不得他自己了,多年来养成的习惯瞬间被打破——“啊啊啊——”几声惊叫划破夜空,惊飞了数只夜鸟。
邵陵也勉强维持着沉着:“喊什么?”
李小春结结巴巴地说:“你背、背后,有东西。”
邵陵警惕性地快步向前走了两步才突然一回头,果然见有一簇长尾巴似的红色火光,更为恐怖的是,这火光居然还跟着自己,自己一动,火也跟着动。
邵陵倒抽一口气,一动不动地盯着那团妖异的红色火光。
李小春吓得连连后退,邵陵急忙道:“别动,你动它就会跟着你。”
“这……这画里还有封建迷信啊……”李小春只觉得自己的腿肚子都转筋了,此刻想动也没力气动,“邵总,这个……这个是不是鬼火啊?”
“科学的说法应该是磷火,”邵陵看着这团火慢慢变弱,“我们身在乱坟岗,自然会有一些没有腐烂完全的骨头,这些东西有可能产生磷化氢,磷化氢的燃点很低,夏天很可能自燃。”
“可是,鬼火,不,磷火为什么能跟着人啊?”李小春小时候在村子里亲眼见过鬼火跟着人,把人给燎着的事儿。
“因为,走路时脚周围的空气流速大,压强小。”邵陵说得有些生涩,“我的理科一般,大概就是这意思。”
李小春一瞬不瞬地盯着这团磷火渐渐趋于熄灭,仿佛他不看到这团火熄灭他就不能完全信服邵陵讲的“科学道理”。
哪知道,这团火非但没有熄灭,反而在即将燃尽的时候突然爆起很多小火花,随即就燃成了一大团,就像一个篮球那么大,半悬浮在空中,下面还垂下来一条尾巴似的火苗子。
李小春彻底吓呆了,狠狠拧了自己大腿一把,真希望自己醒过来还是在年俗美术馆的展厅里,谁知疼完了这恐怖的鬼火还在那儿忽悠忽悠地悬着,李小春撒丫子就蹿到了邵陵身边:“邵邵邵总,这个这个这个……”
邵陵后退了几步,但双眼死死盯着眼前的鬼火,根据这种奇怪的燃烧现象,基本可以断定这并不是磷化氢在燃烧,而是……
“邵邵总,”李小春努力让自己平静,“你说是不是这个鬼火让天黑下来的啊?”
“事出反常必有妖,”邵陵盯着这团红得不正常的火焰,发现盯得久了,渐渐能透过火焰看到里面燃烧的核心,那是一大块骨殖,“的确是骨殖在燃烧。”
“什么故事在燃烧?”李小春壮着胆子问。
“骨殖就是尸体腐烂后或者火化后剩下的人的骨头。”邵陵说完这话之后,突然发现这块燃烧着的骨殖越发清晰起来,甚至能看到那块骨头的残边,仿佛是用什么重器捶打烂了造成的,“这块骨殖好像不是腐烂和火化造成的。”
“那是什么造成的?”李小春也看到了那块燃烧的骨头,骨头仿佛在非常努力地展现着它的残缺。
“我认为是一种击打造成的,而且不是刀斧之类锋利的东西,倒像是锤子或者木棒。”邵陵分析。
李小春越发觉得这件事太邪兴,忍不住大声给自己壮胆儿:“这里是朱仙镇,这里安葬着朱亥将军!朱亥将军已经成了仙了,怎么还敢有这些邪邪怪怪作祟!”
那团鬼火突然“嘭”的一声,火团变得愈加大了。
邵陵却通过李小春刚才的话想到了什么,朱仙镇,朱亥,被重器袭击过的骨头,晋鄙。
晋鄙。
“你是晋鄙?”邵陵说。
鬼火停在半空,差不多与邵陵的面孔同高,火光不再簇簇乱动,而是几乎静止在那里。
“你是‘嚄唶宿将’晋鄙?”邵陵又说了一句。
鬼火簌簌落下一些小火苗,中心的骨殖几乎发出光芒来。
“你是有冤屈吗?”邵陵问。
鬼火依然簌簌落下,仿佛这里有个看不到的幽魂在垂下火泪。
“这是,晋鄙的鬼魂?”李小春小心翼翼地问。
“应该是。”
“这大晚上的,鬼魂为什么不显形?”李小春说。
“历史成因,百姓口口相传着《窃符救赵》的故事,致使有些灵魂难以汇聚成型,但又心有不甘。”邵陵望着鬼火说。
“是不是像咱们刚才分析的,朱亥椎杀晋鄙是忠于自己的主人信陵君,晋鄙对其表示怀疑,同样是忠于自己的主人魏王?”李小春想通了其中道理,就没有先前那么怕了,“所以,晋鄙觉得自己冤屈?”
邵陵望着不停掉落火苗的鬼火:“嚄唶宿将,你能否显形?或者用你的方式来诉说你的冤屈,我们如能帮你定然不遗余力。”
鬼火居然慢慢远离了邵陵两人,向着墓地远处去了。
“它,难道这就走了?”李小春自己都不信。
“它大概去想办法了,想办法和咱们沟通。”邵陵说。
“邵总,你刚才说的‘嚄唶宿将’是什么?”李小春问。
“晋鄙生前是魏国久经沙场的老将领,人称‘嚄唶宿将’,‘嚄唶’有刚健勇悍的意思,‘宿将’意指老将。”邵陵说到这里,语气里有着惋惜。
“那就是说,晋鄙死后并没有被埋葬,如今只剩下了这一块骨殖?”李小春说。
邵陵也不知怎么回答,看样子就是这样,晋鄙这员老将被四十斤巨锤击毙,大概没能留下全尸,当时到处都是战场,看来他并没有被埋葬,甚至连衣冠冢都没有,因此才会觉得冤屈。
邵陵正想着,突然间火光一晃,一团火红的鬼火飘飘荡荡而来,其后居然还跟着几十团大大小小的鬼火,这些鬼火纷纷飘到了两人面前,每一团鬼火的核心都是一块不同大小不同形状的骨殖!它们唯一的共同点是,所有的骨殖的边沿都有着被重器击碎的痕迹。
几十团鬼火慢慢聚拢起来,成为了一大团篝火似的大火焰,几十块骨殖在大火焰的中心拼成了一具残缺不全的人骨架。
李小春半天说不出话来,此时有些怕,还有些说不清楚的感觉。
邵陵的表情很复杂,半天才说:“你是想让我们帮你,报仇?”
大火焰停在那里,一动不动。
邵陵只能继续猜:“那你就是,想入土为安?”
大火焰只微微动了动。
邵陵顺着这个思路继续问:“你是希望身体完整地入土为安?”
大火焰一阵剧烈颤动,抖落了几十簇火苗下来。
一时间大火焰燃烧得无比灿烈明亮,就像要把天也照亮似的。
天就真的亮了。
刚才的黑夜就像个短梦,像个午睡打盹儿时的癔症梦境。
但那些骨殖还在,就在坟地之间的杂草丛里,几十块残缺的骨殖拼成了一个形状,如果仔细辨认,那应该是个人形。
李小春似乎还没有从刚才的情境里醒过来,此时拍了拍自己的脸:“刚才是真的,还是晋鄙给咱们托的梦啊?”
“别管是真还是梦,咱们已经答应的事,就得想办法去完成。”邵陵说。
“他当时的骨头都已经碎成渣了,邵总你刚才也说,现在是明朝,距离战国已经好多好多年了,那些骨头不可能找回来了。”李小春说着,四下里望着,心里想用什么东西来替代骨头更好些。
“如果能找回来,他也用不着利用鬼火来祈求我们帮忙。”邵陵仔细想着,总感觉这件事情不会让两人大海捞针地去四处寻找,而是会有一个既定的轨迹。
“咱们先把这些骨殖从杂草丛里拿出来吧。”李小春说着就去做了,先找了块倒在地上的石碑,将上面的土用袖子扫干净了,再将那杂草丛中的每一块骨殖都小心地取出来,一块块拼摆在石碑上,整个过程十分认真,生怕哪一块拼错了。
邵陵看着李小春做这一切,心里仍然考虑着替代骨殖的东西。
“邵总!这些骨殖的下面有东西!”李小春突然大声喊道。
邵陵急忙过去看,只见骨殖下面的杂草丛上竟有一个方形的棋盘似的东西,但上面并没有棋盘格,而是有一些沙子,那样子仿佛现代的沙盘。
邵陵一时想不出缘由来,便在沙盘上写下了一个字。
李小春认了半天:“这是个骨头的骨字吧,看起来像是古代的写法,这么一看,这个字儿特像一个人站在那儿,有头有身子还有四肢。”
“这是篆文,”邵陵抹平自己刚才写的沙字,又写了一个字。
这个字李小春不认识,外面是一个大方块,里面是一个像字母似的东西:“为什么这个大口字里面有个字母 r 啊?”
“这不是字母,是一个‘卜’字,‘占卜’的‘卜’。”邵陵解释,“这是‘骨’字的象形文字,因为当初的巫师常常用骨头来进行占卜。”
邵陵刚说完这句话,便见沙盘里的沙字突然发出光芒,等那光芒散了,邵陵尝试拨开沙子,发现沙子里居然埋藏着一块写满了巫字的骨头。
只可惜这上面的字,邵陵一个都不认得。
“这是什么?”李小春问。
“这是一块原始的骨头,或者说是有原始意义的骨头。”邵陵亲自把这块骨头放在了那块石碑上面摆放的骨殖之中,“我也不知道这块骨头是否能帮我们……”
邵陵的话还没说完,就发现石碑上的骨殖迅速发生位置变化,甚至在损毁的边沿发生了新的生长,不一会儿,一具完整的骨骼就出现在了石碑上——此时的石碑已经放不下整具人骨了,骨骼的腿部骨头是在石碑旁的土地上的。
“咱们这算是拼成了吗?!”李小春有些难以置信,又低头看看这个神奇的沙盘,却发现上面不知何时出现了一个“月”字。
邵陵走过来看到这个字,不觉道:“看来,这是要我们帮尸骨找到‘肉’。”
作者有话要说:
【瑆玥通知】这个故事最短,感觉没什么可写的了,下一章会进行下一组。
邵陵:“……”
李小春:“邵总,怎么一赶上咱俩上场,评论区就看不见了?观众们是不是都拎凳子走人了……”
邵陵:……
第334章 和合24┃鹅。
这是晨曦中的一座古城,看似平凡无奇,却又在平凡中透着几丝不寻常。
也许是空气吧,清晨的炊烟里有着从没闻见过的腥味儿。
也许是声音吧,街巷上的早市虽热闹,却听不见一句人声。
城中有一棵非常大的老柳树,柳树下走着两个人,身上的衣裳很明显是唐代风格,但这两个人的面孔却——两人各生了一个硕大无比的鹅头。
所以,很难说这究竟是两个生了鹅头的人,还是两只长着人身子的大白鹅。
或者说,这两个根本不是人,也不是鹅,而是妖。
是鹅妖。
其中一只鹅妖站得离另一只鹅妖很远,表情也不太好看——虽然从鹅的五官表情很难分辨喜恶。
另一只鹅妖正扶着老柳树呕吐,几乎快把胆汁吐出来了。
“吐娃了mua?”鹅妖不耐烦地对正呕吐的鹅妖说,用的大概是鹅语,翻译过来就是:吐完了没?
呕吐的鹅妖歇了歇,用手扶着自己的额头,确切说是头顶上那个大大的鹅包:“嘎,杂们到了地狱嗄!嘎……”
“……”另一只鹅妖不作声,目光冷静地打量着街上穿着人衣长着各种动物脑袋的其他“人”。
“发发,杂们……”鹅妖吐完了就擦擦嘴巴走过来。
“bia叫瓦!”这只鹅妖有些恼火。
“发发。”鹅妖感觉自己已经尽量吐字清楚了,明明叫的是‘方菲’,从鹅嘴里出来就成了这样了。
“bia叫瓦!”叫方菲的鹅妖再次纠正对方,实在受不了自己的名字用鹅语念出来的音调。
两只鹅妖的对话听起来实在费劲,但好在他们俩互相能听清楚,为了把故事讲得明白,就忽略他们的鹅言吧,只当他俩说的是人类标准普通话。
没错儿,这两只长着鹅头的人正是方菲和卫东。
“嘀——”一个声音响起来。
“方菲,你说这个报时声是不是就咱俩能听见啊?你看街上这些阿猫阿狗阿牛们,好像对这个声音完全没反应。”卫东不用掏出手机也知道,这个世界现在已经过去三个小时了。
“也许吧,只有咱们的耳朵能听见。”方菲虽然生了个古怪荒诞的鹅头,但表情依然很酷。
卫东却突然嘎嘎笑了两声:“耳朵,你知道你的耳朵在哪儿吗?”
方菲瞪了卫东一眼,但也的确不知道鹅的耳朵究竟长在什么地方。
“娘,我想吃烧耳朵!”街边一个四五岁的孩子突然嚷起来,这孩子长着一个猪头。
他身边的“猪妈妈”说:“小馋货,看见人家吃耳朵你也想吃!”
只见街上正有一个卖熟食的摊子,锅里煮着热气腾腾的心肝肚肺,还有一大堆软得提溜提溜的香喷喷的耳朵。
这些耳朵小小的,往往五六个被串成一串儿卖,很受欢迎。
卫东看到那些耳朵,一个控制不住又险些吐出来。
方菲面无表情地拉着卫东远离了熟食摊,那个大锅里煮熟的各种人体器官也让她看得很不舒服。
“虽然没有亲身经历过,但我也听你们讲过《动物世界》那幅画,”方菲望着卫东那张呕吐过后呆呆的鹅脸,“你是不是反应过激了?”
卫东擦了擦大大的鹅嘴角:“看来你是没看过《西游记》吧?”
“当然看过。”方菲觉得这个问题实在是没必要问,中国小朋友有哪个没看过暑期档经典电视剧《西游记》的呢。
“我说的是《西游记》这本书。”卫东说。
方菲很少看小说,《西游记》电视剧看过多遍,却从来没想过要看这本书。
方菲:“咱们来的这个国家不就是狮驼国吗?狮驼国外面还有个狮驼岭,这些地方都是那三个妖怪的地盘儿,”方菲压低了声音继续说,“就是狮子、白象和大鹏三兄弟。”
方菲现在还记得电视剧里那个蓝脸的狮子大王的形象,虽然不好看,但还不至于恐怖到不敢看。
卫东没再多解释什么,只是说:“大概没有柯儿和牧老大壮胆儿,我就怂了吧。”
跟线索无关的事情,卫东不愿多说,省得给方菲制造不必要的心理负担。
对于《西游记》里描述的这个狮驼国,卫东是再熟悉不过了。
因为这里是整篇《西游记》里最恐怖的一个国家,也同样是让读者最过目不忘的一个故事。
卫东承认,那些令人毛骨悚然甚至身心俱怖的故事,很容易令人忍不住想一遍遍重温。自己就是这样,偶尔拿起《西游记》,一旦翻到关于“狮驼国”的地方,总能“津津有味”地读下去……
所以,当两个人初来这个世界的时候,虽然是深夜里,但那铺天盖地的腥味儿却令人的每根汗毛都警醒起来,当卫东借助手机照明虚弱的光,看到那些在暗夜里隐隐约约的场景时,就知道自己和方菲来到了名副其实的地狱。
这个时候,两个人还没有长出呆滞的鹅头,两个人还是地地道道的方菲和卫东。
方菲没那么多顾虑,见到黑暗中的场景只说了一句:“这地踩着有些软。”
还说了一句:“那边有座山,是用骷髅堆成的。”
卫东没有说话,强强忍住呕吐的欲望,与方菲借助“树木山石”的掩映,一路做贼似的东躲西藏。
关于这个“狮驼岭”的世界,卫东记得《西游记》里专门有一段曲来形容:
骷髅若岭,
骸骨如林。
人头发做成毡片,
人皮肉烂作泥尘。
人筋缠在树上,
干焦晃亮如银。
真个是尸山血海,
果然腥臭难闻。
正是因为了解这些,卫东对这里的每一处景象都了如指掌,脚下踩的是什么,树上挂的是什么,山上堆的又是什么——而此刻的自己和方菲,却是那些妖怪天然的猎物。
两人就这样遮遮掩掩走了一段夜路,天蒙蒙亮的时候,见到一个白发老婆婆坐在树下哭泣。
这老婆婆有可能是人,也有可能是吃人的妖怪。
但在画中遇到第一个NPC,焉有不上前搭话之理?
于是两个人上前与老婆婆搭讪,得到的回答是,老婆婆家乡村子里的人都被这山上的妖怪吃光了。
卫东看着老婆婆瘦弱得没有力气,便从随身的背包里拿出干粮分给她吃。
老婆婆谢过两人,又说道:“你们既来到这个地方,就没有机会出去了。”
“那怎么才能出去?”——卫东当然知道,找到“残片”就能安全出去,但眼前这个世界怎么找残片呢?从脚下的人皮毡里找?从树上缠绕的人筋里找?还是从山上堆的骷髅头里找?
“这东山西山的路,都被那些吃人的妖怪封死了,”老婆婆指了指晓色里的山路,“唯一能走的路就是中间的狮驼国。”
“狮驼国?”方菲这时候才明白两个人是到了什么地方。
但在卫东的认知里,狮驼国比狮驼岭更加可怕。
这一个国家的人都被妖怪吃光了,妖怪们便穿上了人的衣服,大摇大摆走进这个国家变成了这里的臣民。
卫东刚想到这里,那个老婆婆居然吟唱起来:
攒攒簇簇妖魔怪,四门都是狼精灵。
斑斓老虎为都管,白面雄彪作总兵。
丫叉角鹿传文引,伶俐狐狸当道行。
千尺大蟒围城走,万丈长蛇占路程。
楼下苍狼呼令使,台前花豹作人声。
摇旗擂鼓皆妖怪,巡更坐铺尽山精。
狡兔开门弄买卖,野猪挑担干营生。
先年原是天朝国,如今翻作虎狼城。
方菲听得怔住了:“这里面难道一个人都没有吗?”
老婆婆叹着气摇了摇头:“你们若想从这里出去,就得让这个国家的国王给你们盖上金印,这才能大摇大摆走出狮驼国。”
这简直是个不可能完成的任务,狮驼国里的情景,当时把孙悟空都吓了一大跳,因战不过狮驼国里的妖怪,孙悟空只好去求如来,师徒四人才得以渡过此关。
孙悟空都办不到的事,让卫东和方菲来办?
老婆婆吃完了干粮,有了些力气,又说道:“我因为做善事感动了神仙,那神仙教我障眼法,我才算捡了条性命。我这一路上也收集了些做法用的法器,你们若是信我,就从我这口袋里挑出两样来,乔装改办混进城去再做打算。”
两个人也别无他法,若就这样以人的形象走进城里,恐怕还没走到城门口,就已经被妖怪果腹了。
于是,老婆婆打开自己的口袋,让两个人挑选。
……
“你说咱们当时怎么就偏偏挑了两根鹅毛呢?”卫东忍不住郁闷,只觉得其他动物似乎都比鹅的战斗力强些,再加上鹅嘎嘎嘎说话也不清楚,吃个东西连牙都没有。
方菲心里也有些懊悔:“当时看着就这两根鹅毛干净,别的又脏又有味儿。”
“好吧,嘎。”
“不过这地方各种妖怪之间倒并不互相残杀。”这一点方菲觉得挺奇怪。
“你看《西游记》里不也是那样吗,妖怪从来不吃妖怪,它们都吃人。”卫东抱着自己的肩膀昂着鹅头向前走着,“《动物世界》里也是一样,不管是什么动物,他们的食物和宠物全是人。”
方菲看了看自己和卫东的衣着打扮:“看样子咱们在这个国家里是两个布衣,根本没有机会混进朝堂上,也不可能见到这个国家的国王。”
“事在妖为嘛。”卫东安慰了方菲一句,眼睛却打量着街上的人群,想着通过什么方式去认识一两个“有头有脸”的妖怪,如果能结交到上层人士说不定就有机会见到国王了。
或许是出于一种动物的本能,明明温暖如春的季节里,两个人却不约而同打了个寒噤,只觉得一道阴冷的光从不远处射了过来。
第335章 和合25┃羽毛。
这道阴冷的光来自巷子深处一个身材颀长的男子。
说其是男子,也只是从身材衣着来判断,这名男子的脸是一张三角形的乌青色蟒蛇脸。
绝壁凶丑——卫东心里浮现出这么一个生造的词来。
蟒蛇男子行动很快,仿佛带着气流穿行而来,眨眼间就到了卫东和方菲的面前。
两个鹅头人在蟒蛇男的面前显得十分弱势渺小。
根据以往经验,两个人选择了以静制动,此刻全都死鹅嘴硬,曲项向天,一脸高冷。
“在下姓龙,二位怎么称呼?”蟒蛇男主动开口,听口气仿佛有讨好之意。
卫东也只得向对方拱拱手:“……我二人复姓东方。”
方菲:“……”
蟒蛇男一笑,一对蛇眼如同毒泉般闪着光:“东方先生,东方夫人,幸会幸会!在下唐突,如今有一事相求,还望二位成全。”
卫东和方菲被对方的“先生夫人”弄得有些无所适从,卫东本来还想解释一下“我二人是兄妹”来着,但觉得越解释越乱,干脆也没再多说,偷偷瞄了一眼方菲,对方依然是一脸的鹅头高冷范儿,看不出任何的喜怒哀乐。
“你什么事?”方菲直接问道。
蟒蛇男很快看出,东方鹅夫妇家里主事儿的是夫人,于是对方菲笑道:“如今秦家人在本国有着得天独厚的优势,要在此地找什么东西应该也是易如反掌。”
卫东反应了半天:秦家?我不是告诉他我们姓东方的么,怎么又跑出一个秦家?难道这条蛇有通天的本领,把我和秦赐的交情都看出来了?
于是,两只鹅妖不动声色,继续听其下文。
“当今大王为金翅大鹏鸟,我龙族本就为其所食,是以,我早想携家眷离开此国,去往深海大泽我龙族该往之处。”蟒蛇男说到这里,竟有些动容,看来其言或许可信。
“我们能帮你什么?”卫东问。
“天下禽鸟为一家,你们‘禽’家人在这个国家的消息灵通些,若能找找上头的门路……我龙族当涌泉相报!”蟒蛇男说到这里,差点儿给两只鹅妖跪下。
听到这儿,卫东才明白过来,蟒蛇男口口声声说的“禽家人”乃是“禽鸟一族”。
如今狮驼国的国王是大鹏鸟,所有的禽鸟都跟着沾了光,成了这国中的贵族——这也算是“一鸟得道,鸡鸭升天”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