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悠听得有些怔住了。
“我记得不那么清楚了,反正大概就是这么一种回应。当初就是因为阅读了《东行记》,而对那段历史产生了浓厚的兴趣,继而又去拜读了《中国基督徒史》《发现者》以及我国李敬泽先生的诸多著作。
“其实,早在鲁布鲁克之前,罗马教皇的一位使者就曾经来到过蒙古宫廷,这位使者当初面对的是大汗贵由,这位大汗直接回给英诺森四世教皇一封信,那信里有这样的文字——你们这些西方民族,你们认为是绝无仅有的基督徒。你们卑视其他民族,你们怎能知道上帝应该向谁表示慈悲。”
吴悠听得完全呆住了,半晌才说:“这位蒙古大汗在信里说了这样的话,可后来那位传教士卢布鲁克,在多年后还是再次前往了蒙古宫廷?”
“对,这种执着很令人敬佩,所以也同样受到了蒙古宫廷的礼遇。我记得李敬泽先生曾经称其‘焕发着惊人的偏执和惊人的勇气’。”顾青青说。
“我突然想起了柯寻他们以前讲过的一幅画,叫作《信仰》。我们的这个世界会不会也和信仰有关系呢?”
作者有话要说:
没有电脑的情况下,我偶尔会用手机语音输入。
于是,柯寻经常会被听成“科学”,前两天的岳岑被听成了“悦城”,今天的顾青青居然被听成了“Good evening.”……
第324章 和合14┃神学辩论。
“这棵银树是蒙古宫廷的银树,那就是说,咱们现在是在宫廷里面?”吴悠似乎才反应过来这件事。
随着银色光斑的完全散去,两个人已经可以看清楚周围的情况了。
富丽堂皇的蒙古式建筑和宽敞气派的大院落足以证明,这里绝不是属于普通民众的所在。
“也许,牛皮口袋需要的东西就在蒙古大汗的宫廷里吧。”顾青青说着,向院落深处的房屋看去——应该称之为宫殿才更准确,“这里好像没有其他人。”
两个女生从巨大的银树下走出来,没有了树影的荫护,这才发觉外面似乎很晒。
“走吧,咱们去那边的宫殿碰碰运气。”吴悠是个直肠子,想到就准备去做。
“等等,”顾青青却放慢了脚步,“吴悠你看,那一片砖地上有几个黑色的大圆点,似乎还在动。”
吴悠朝那边看了看,的确有几个大圆点,颜色很浓很黑:“那不会是下水道的马葫芦盖儿吧?”
顾青青一时无语:没听说过蒙古宫廷有这类高级设施。
吴悠大着胆子拉顾青青走向那些大黑点,黑点说是动,不如说是一种轻颤,就像是被风吹动了似的,更离奇的是,仔细观察,能看到有的黑点旁边有一些细细的黑色长丝拉出来,就像是……头发?
“我天!!”吴悠惊叫一声,颤抖的手指指着远处,只看见那边有几个大黑点迅速朝这边移动过来,仔细看的话,这些黑点的周围似乎有四肢要伸出来似的。
两个人急忙后退了好几步,谁知道,这些黑点也跟着两人一起移动,最后竟然将两人团团包围起来。
两个女孩子一时间都不敢作声,吴悠紧紧捂住了自己胸前的牛皮口袋。
顾青青望着这些慢慢聚拢的黑点,似乎想到了什么,又抬头看看天上那个悬在头顶的大太阳,继而又看看自己的脚下,一时表情又有些疑惑。
吴悠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她清清楚楚地看到,分布在地上的这些不规则的黑点一起伸出了“刺”,每一个黑点,都冲着两人伸出了一根锋利的刀尖似的的“刺”。
吴悠壮着胆子说了一句:“我们愿意和你们走,只要别伤害我们。”
一时间,所有的黑点都停止了向前刺的动作,然后慢慢收起了它们的“刺”,并很快重新“排兵布阵”,将围成圈的队伍改成了整齐的一竖排,向前方移动过去。
顾青青和吴悠也只能在后面跟着。
“青青,你说这些到底是什么?”吴悠低声问同伴。
“我认为,可能是影子。”
“影子?”吴悠下意识看向自己的脚下,因为此时是正午,所以自己的影子只有脚下这一小团,面积和那几个大黑点差不多,只是颜色要浅淡得多。
“真奇怪,咱们的影子浅得就跟个水印儿似的。”吴悠说出自己的疑惑,“那些人的影子怎么能那么黑那么浓呢?我从没见过这么黑的影子,就像在地上洒了一大摊浓墨汁似的。”
“这一点我也想不明白。我推测,这些影子的主人应该都是蒙古宫廷的侍卫,但不知为什么,咱们看不见他们的实体。”顾青青十分不解。
如果说这些大黑点都是人的影子,的确是越看越像,甚至能从影子边缘看出这些“侍卫”穿着的蛛丝马迹——他们应该都穿着铠甲,并且配着锋利的武器。
但这些影子都无声无息,而且黑得很不自然,仿佛把全世界的黑色都集中了这里。
不一会儿,两个人就被这些侍卫的影子引领到了一处院子里,这里面的建筑是一座典型的蒙古包式宫殿,屋顶是金色的。
“这里,应该就是蒙古大汗的金帐。”虽然很紧张,但顾青青还是难掩激动。
甫一走进院子,就能听到里面高谈阔论的声音。
原来这个世界并非全无声响,只是这些声音就像那棵银树上面银天使吹奏出来的音乐,有着光怪陆离的失真感。
侍卫们的影子止步于院中,分成整齐的两列停留在宫殿门前,像是对这里进行守卫。
“他们这是让咱们进去的意思吗?”吴悠因为紧张有些口干,此时极不自然地清了清嗓子。
顾青青的情况也好不到哪里去,额头上一直都在冒汗,眼下的情况由不得两人选择,只能硬着头皮进去了。
金帐里面的,应该就是蒙古大汗吧?
那些高谈阔论的人又是些什么人呢?虽然能听出这些人的情绪很激动,但他们所说的话,两个女孩子都听不太懂。
“我怎么听那些人说话特别怪呢?尤其是口音,听着有点儿像外国人……”吴悠小步往前磨蹭着。
顾青青也仔细听着里面那些人的话,似乎那些人在争论着什么,而且十分激烈,顾青青似乎听到了一个词——撒拉逊人。
“吴悠,我好像知道这些人都是谁了……”顾青青声音极低,与吴悠走进了宫殿大门,两人利用殿柱的“掩护”停留在了一个巧妙的位置——这里既脱离了那些侍卫的影子,又没有将身形完全暴露在宫殿里。
吴悠听了顾青青的话,眼睛一亮:“是谁?”
“这的确是发生在鲁布鲁克《东行记》里所描述的那个时期,蒙哥大汗是一位主张信仰自由的君王,因为曾有各种教派的传教士来到这位草原胜利者的宫殿里传教,于是蒙哥大汗干脆把这些传教士们集中在了一起,让他们进行了一场关于神学的辩论。”顾青青的声音里仿佛有光,这光来自她说话的内容,照亮了这座宽敞的宫殿,照亮了这个充满了杀戮,却又捍卫了某种自由的奇特时代。
“各种教派?”吴悠躲在大柱子的后面,偷偷张望着宫殿的中央,那里摆着镶金的矮桌子,桌上除了果品和马奶酒,还有笔墨纸砚。
桌子周围却看不见一个人,就连正座上的那个王位也是空着的。
那应该是属于蒙哥大汗的宝座,但此刻空着。
镶金宝桌上,有西方样式的银质烛台,烛火明亮,将影子打在了金帐的四壁。
影子是人的影子,大概十几个,有人坐着,有人站着,有人激烈地比划着什么,这些人的动作和他们的声音配合在一起,就是一出格外精彩的“影子戏”。
顾青青低头思索了一下吴悠刚才的提问:“对,各种教派,包括刚才有人提到的‘萨拉逊人’,那是12世纪的欧洲对穆斯林教徒的说法;还有鲁布鲁克所代表的基督教;甚至基督教当时的异端景教;除了这些,还有佛教的和尚,道教的道士……也许还有其他教派,但我记得不那么清楚了。”
吴悠却已经听呆了,简直不敢想象,在一位蒙古大汗的帐篷里聚集了这么多教派人士!有基督教,有穆斯林,还有和尚,还有道士!
“这是真的吗?这、这简直太像一幅画了。”
“这是历史事实。”顾青青肯定地说,“在《中国基督徒史》里对此有专门的记载,蒙哥大汗命令任何人都不得对其他人讲挑衅性或谩骂性的言辞,也不能挑起混乱,违者处死。
“所以,这势必是一场激烈又不失秩序的神学辩论。”
这里经历的一切虽然诡异,但却一次次刷新了吴悠对这个世界的认识。
“青青,这些人语言不通吧?这里头是不是还有翻译啊?”吴悠望着帐篷四壁的影子们,有几位是手持武器的侍卫,其他人则各有姿态,有的自若而坐,有的激烈比划,甚至有人还唱起了歌,听不懂唱的是什么,大概是某个教派的歌曲吧。
“他们说的话仔细听还是能听明白一点儿的,我认为这个世界大概省略了翻译,为了让大家的沟通更方便一些。”顾青青已经从人影里找到了蒙哥大汗,他并没有坐在宝座上,而是魁伟地立在一旁,对每个人的辩论都认真倾听。
不知是错觉还是什么,蒙哥大汗似乎做了个招手的动作。
没错,是一个招手的动作,正是向着两个人的方向。虽然这个动作很轻,但却有着毋庸置疑的威慑力。
“咱们该过去了。”顾青青定定神,从柱子后面走出来——让侍卫过来拉就不好看了。
“现在不是在进行辩论吗?咱们代表什么教派啊?”吴悠低头跟在顾青青身后,“你信什么教啊?”
“……”顾青青被吴悠问住了,一面低首以虔诚的姿态向前走着,一面思索着这个问题——你信什么教啊?一直以为自己是个彻底的无神论者,但人的内心深处总归是有信仰的吧,自己信仰什么呢?
蒙哥大汗语气平和,用奇怪的语调向二位说了些什么。
虽然这些话有些难懂,但两个人还是听明白了大半,蒙哥大汗是请这二位新来的传教士来表明自己的立场,阐述自己的教义。
吴悠完全乱了,虽然自己的太姥姥经常烧香拜佛的,但自己并没有明确的信仰立场,甚至小时候还曾经幻想去教堂举行婚礼。
这些日子经历了入画的事情之后,自己也渐渐了解了曾经真实存在过的巫术之类的事情,虽然信了,但并没有信服,因此这也算不得信仰。
吴悠恍惚间看到了自己和顾青青投在帐篷上的影子,那两个影子居然比刚才在院子里黑多了,虽然和这个世界的人相比还要浅很多,但仿佛能感觉到两个人的影子在慢慢加深,仿佛受到了其他影子的传染,要慢慢变成同他们一样的黑色。
吴悠下意识看了看自己的手,竟然不那么清晰了,确切说有些发虚,自己仿佛在慢慢地“透明化”。
难道,在这里呆的久了,就会失去实体变成完全的影子吗?
那还能离开这里吗?
还能离开这座宫殿吗?
还能离开这个被银树吸引来的世界吗?
还能离开这幅画吗?
“尊贵的蒙哥大汗,我们崇尚的是科学。”吴悠听见顾青青的声音在蒙古金帐里回荡着。
第325章 和合15┃银子。
“尊贵的蒙哥大汗,我们崇尚的是科学。”
顾青青听见自己的话在金帐里回响着,仿佛带着回声,自己那映在帐篷上的影子也随着这回声变得渐黑渐浓。
其他更黑更浓的影子们纷纷别过头来看自己,“科学”这个全新的教派他们还是第一次听说。
蒙哥大汗并没有开口,只是作了一个手势,那意思大概是让崇尚科学的顾青青当众阐释自己的教义。
顾青青并不急于说什么,此时所有的语言都是苍白的,更何况自己面对的皆是口若悬河、能言善辩的传教士,自己的话不可能令他们信服。
就算是到了科学引领世界的今天,这些教派依然拥有着绝对忠诚的教徒。
顾青青的目光落在桌旁的一只铜盆上,这大概是让人净手用的铜盆,里面盛着干净的清水。
顾青青又看了看桌上的笔墨纸砚:“大汗,作为科学的信徒,我可以让这盆水说话。”
刚才还在窃窃私语的众教徒们都静了下来,他们的影子端坐着,似乎在静候着什么。
蒙哥大汗讲话了,那音调如同古老的蒙古歌谣:“我也想要知道,这盆水要说些什么。”
于是,顾青青决定利用现有的几样东西,为大家展示一台科学实验。
这个实验在顾青青小学的时候就做过,没什么复杂的。
顾青青将盛水的铜盆端在了桌子上,用手指蘸了砚台里的墨汁,点在了盆里的水面上,那一点墨迅速扩大成了一小片圆形墨迹,顾青青又在旁边点了六七个墨点。
不等那些墨点扩散,顾青青就很快解下了自己头上的发带,这根纯棉的布条发带刚才还被系在银狮子的前足上,现在则再次被主人利用,发带的一头被顾青青放在头发根处摩擦了几下。
黑影们屏息凝视,一动不动。
吴悠在一旁看着,心里已经明白顾青青要做哪个实验了。
顾青青将被摩擦过的发带一端点在了水面的墨迹上,几乎就在一瞬间,那一团黑色实心的墨团就变成了一个圆圈,顾青青又在周围的几团墨迹中心各点了几下,水面上就神奇地显现出五六个圆圈来。
顾青青拿起一旁裁好的宣纸,将其轻轻覆盖在水面上,看宣纸浸上了墨印,就将其缓缓拿起来,只见这张纸上出现了和刚才水盆里一模一样图案,都是大大小小不规则的圆环,有些还带着水纹的痕迹。
但在纸上显示出来,就成了一幅神奇的画。
帐篷上的影子们都坐直了身子,似乎向这里凝视着,可惜黑色的影子里看不出表情。
“尊贵的大汗,这张纸上的,就是水要说的话。”
“说的什么?这位教士可否说来一听。”
“大汗请恕罪,在下才疏学浅,科学的教义也并不需要宣扬。”
“那你们这些教众如何传教?”
“我们生而有两只手一张嘴,就是要多做少说,崇尚科学的我们往往通过实验实践来认知世界。”顾青青鼓起勇气说道。
某些黑影们开始窃窃私语起来。
吴悠想了想,也大起胆子说道:“大汗,在座很多教派的教义都不可直说,就比如佛教禅宗里的参禅吧,那就是‘不可说’的。”吴悠拿起这张沾满了圆环形墨迹的宣纸,双手敬奉到蒙哥大汗宝座前面的桌上,“我们只是觉得,每一个人都可以有自己的信仰,这一只铜盆,作为一个‘存在’,收拢了一盆水,这一盆水也作为一个‘存在’,想要说话,我们就想办法让它说出来,我们的教义就是这样简单。”
那张宣纸像被什么人拿起来了似的,虚虚飘到了半空,似乎是在向众位展示上面的图案。
蒙哥大汗说:“我倒觉得这盆水的话很有意思,这几个圆圈的数目恰好和诸位教士的数目一样,它们圆而自若,坚实自守,各自之间又相安无事,互不侵扰。”
吴悠偷偷看了看顾青青:你当初是这么设计的吗?太有远见了也!
顾青青:没,我小时候老师带着我们就是这么做实验的,当时也是印了好几个圈圈,看来还是教我们自然课的孙老师有远见啊。
众黑影有的依旧沉默,有的似有感叹之意。
“今日的辩论到此结束,诸位回去休息吧。”蒙哥大汗说。
这就结束了?这么快。
黑影们纷纷站起来,由侍卫们引领着往外走,顾青青和吴悠两人也在后面跟着。
待走出了金帐,吴悠突然发现自己的影子在太阳地上格外黑,她转而看向了顾青青:“青青,我、我怎么看不清楚你了!”
顾青青几乎成了和吴悠一样的半透明状态,她也有些焦急,脚下黑黑的影子彷徨不定。
此时已经是下午,所有的影子都不再是正午时的黑色原点,而是一群有脑袋有四肢的矮胖子了。
一个侍卫的黑影子走过来,伸手指着一个方向,就那么指了一会儿,影子便转身离开。
“咱们能走了是吗?”吴悠看了看那个离开的侍卫影子,和其他影子一起远去了,“他是在给咱们指路吗?往那个方向走就能出去?”
“试试看吧。”顾青青拉起吴悠的手,却发现对方的手已经不那么真实了,两个人都在慢慢虚无化。
两个人不约而同加快了步子,向着那个方向小跑而去。
“我还是不明白,咱们为什么要进这个大汗的宫殿,咱们这一趟到底有什么意义?”吴悠边跑边说,“我刚才在宫殿里把所有东西都看了一遍,没有一件东西发出那种光芒。”
那种光芒——两个人第一次见到那个金色沙漏的时候,一瞬间所发出了那种炫着五彩的光芒。
“我也不知道,也许咱们走错路了,但似乎这里又是必经之地,”顾青青小跑着,已经有些气喘微微了,“咱们来到这个世界,就是出现在那棵银树下的,咱们已经身在蒙古宫廷里,又被影子侍卫们驱赶着,势必要来这一趟的。”
“到底有什么用呢,刚才的经历能算是线索吗?”
“不知道会有什么线索,但我觉得,这一趟不会没用,总有其意义在里面。”顾青青看了看吴悠,透过吴悠的身体,可以隐约看到蒙古宫廷花木扶疏的精致,这时候的蒙古大汗是草原上乃至世界上最大的霸主,他自然可以让一座蒙古宫殿拥有江南园林的精致,就如同那一棵不思凡间的银树一样,与其说是梦幻,不如说是权利的象征。
“青青,你说,蒙哥大汗的心里信仰什么啊?”
“不知道,元朝之前的蒙古比较信萨满教,后来也有一部分地区信仰佛教。”
“我不是说这个,我是说大汗本人,他信什么?不是教派,是心里头的那个劲儿。”吴悠饶是体力好,此时也跑得呼哧呼哧的,但还坚持说着:“就跟我们东北那首歌儿唱的一样:活出个样儿来给自己看!我觉得这也算是一种信仰吧……”
“如果这样说,那大汗所信的可能就是拓展疆土的那种征服感吧,但不得不承认,他具有超凡的智慧和胸襟……”顾青青跑不动了,渐渐放慢了脚步,匀了匀呼吸才说,“所以说,元朝的建立并不那么简单,除了蒙古兵的骁勇善战,拥有一位出色的指挥更加重要……”
两个人都停下了脚步,太累了,索性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这么说,蒙古大汗想的更多的是拓展疆土,然后找一个富饶的地方让他们的子民安居乐业,然后就有了元朝?”吴悠擦了擦头上的汗,突然发现自己的“肉身”又回来了,手背蹭到额头上的触感是那么的熟悉和真实,定睛看看伙伴,顾青青不知何时也恢复了原本的样子,“看来咱们刚才没白跑。”
顾青青却思索着吴悠的话:“建立了元朝……其实,刚来这个世界的时候我曾经想过,我们之前找到了金子沙漏,然后又见到了那棵银树,会不会,牛皮口袋需要的东西是金银?”
“你说的有道理,金银,那咱们刚才怎么不摘几片树叶子回去啊?”吴悠有些后悔。
“别急,”顾青青从自己口袋里拿出了一片薄银雕的树叶,“这是从那棵树下捡的,本来一直在我手里,后来看到那些影子侍卫之后,我只好偷偷藏起来了。”
吴悠看着这片精致无双的银叶子,打开自己胸前的牛皮口袋,尝试着把银叶子放进去,谁知就像是隔了一道屏障似的,这片叶子无论如何也无法放进口袋里。
两人此时所在的地方同样氤氲着银色雾气,当雾气渐渐散开后,才发现不知何时已经离开了蒙古宫廷。所在之地竟然是一处热闹集市,看人们的打扮都是古人,也有汉人也有外族人。
顾青青仔细看了一阵,不觉露出惊讶之色:“这里,已经是元朝了。”
“我不太懂历史,刚才那个蒙哥大汗是哪一位皇帝啊?他是元朝之前的人吗?”
“对,他是成吉思汗的孙子,拖雷的长子,”顾青青声音很低,毕竟此地人多,两个人议论宫廷的事情还是不要引起注意才好,“建立元朝的是元世祖忽必烈,也就是蒙哥大汗的四弟。忽必烈称帝后,追尊蒙哥为宪宗,谥号桓肃皇帝。”
“哦,原来是这样啊,”吴悠也想发挥点儿主观能动性,于是思索着说,“青青,我这么分析啊,我们找到的第一件宝物,就是那个金沙漏,按照特性算是金子。为什么要把金子用沙漏的方式来表示呢,是不是意味着时间像金子一样宝贵呢?”
顾青青认为吴悠说得有道理,便点点头,仔细听下去。
吴悠继续说:“我们要找的第二件宝物,推测应该是银子,那么这里的银子肯定也有一定的含义吧,银子能代表什么呢?在我心里,银子就银子呗,就是钱呗!”
“你说什么?”
“银子就是钱啊,这可不是现代才有的说法,在古代也是啊,看古代片儿,不都是说‘银子银子’的吗?那些贵公子们去酒楼吃酒,拿出一个大银元宝往桌子上一放,就能晃瞎小二的眼。”
顾青青听了,双眼亮晶晶地望着吴悠,吴悠被其看得有些不自在:“青青你咋了,你的眼比银子还亮呢。”
顾青青声音略大起来,还带着激动:“你说的没错儿,就是元宝啊!我们要找的很可能就是元宝啊!”
“那也不见得吧,你看,咱们刚才弄那个银叶子……”
吴悠的话还没说完,就被顾青青打断了:“吴悠,你知道为什么元宝叫做元宝吗?在我国货币史上,你知道元宝是什么时候开始正式成为金银代称的吗?”
“怎么还整出货币史了啊……”吴悠觉得自己简直一身软肋。
“是元朝!我国货币史上,正式把金银钱财称作‘元宝’,正是元朝!”
这个说法吴悠还是第一次听说:“因为是元朝,所以就叫元宝?”
“对,这里面也有‘元朝之宝’的意思!”顾青青进一步解释,“其实元宝最初并不是源于元朝,而是从唐朝就有了……”
“咱就不追究历史了,反正正式把银锭这种东西叫‘元宝’是在元朝,对吧?”
顾青青十分肯定地点头:“对。”
“那咱们就找银元宝吧,先找着了再说!”
第326章 和合16┃元宝的妈妈。
“嘀——”
熟悉的声音在两人耳旁响起,顾青青摸出手机看了一眼:3:00:01。
“居然已经过去三个小时了?!”吴悠十分惊讶,“我怎么没听见第二声报时呢?”
“我听到了,那时候咱们还在那棵银树的下面。”顾青青记得很清楚,当时吴悠正在树下研究银天使吹出来的小号声,“咱们就剩下10个小时了,必须抓紧时间!”
“咱们目前有一片银叶子,还有一小捧金沙。”吴悠开始算计两个人目前所有的“可支配财产”,“这叶子虽然是银的,但这可是蒙古大汗宫廷里那棵银树上掉下来的叶子,估计怎么着也能值些钱吧。”
两个人此时已经走上了热闹的集市,路边店铺林立,还有一些摆在铺子门前的摊位,卖些吃食和日常用品,问价的声音和讨价还价的声音此起彼伏着,真称得上是古代的红尘一景了。
顾青青的目光在集市上梭巡着:“我看他们做的都是小本生意,很难有用得上元宝的。”
吴悠也发现大多数人所付的钱都是铜钱,这些商贩身上的钱加起来大概也不够一块元宝的。
“如果咱们能找到银行之类的地方就好了,咱们可以将身上的钱财兑换成元宝。”顾青青说道。
“银行,在古代是叫钱庄或者银号吧?”吴悠只觉得自己灵光一现,居然了蹦出这么多古代专属名词。
“钱庄或银号的说法是从明清时期开始的,但我国自宋代就已经有货币兑换机构了,”顾青青边走边四处观望,“可惜,元朝的这类机构究竟叫什么,具体集中在哪里,我也不是很清楚。”
“快看,那边有个门脸儿!”吴悠眼尖,很快就看到了远处的一间店铺,在旁边馄饨摊冒出的热气中,能隐约看到店铺门侧吊起来的两块菱形招牌,上面恰恰写了两个字——银铺。
顾青青看清了这两个字,也赶紧加快了脚步。
“这银铺就是银行吧?!”吴悠很激动。
“也许不是银行,但一定是和银子打交道的。”顾青青非常肯定地说。
银铺门前没有客人,两人信步走了进去。
铺子里光线有些暗,一位年轻的银匠正就着窗边的日光雕琢一件银首饰。
所谓的银铺,其实是一间首饰店。
“两位姑娘是来打首饰的吗?”银铺里没有伙计,与两人打招呼的正是这位银匠。
吴悠率先开口:“师傅,您这儿做元宝吗?”
“我们这儿是打首饰和银器的,你们要做什么?”银匠的表情有些疑惑,以为自己听错了,“元宝?”
是啊,元宝是这个朝代的货币。
这是不是就相当于在民国时期走进一家珠宝店,让人家给打几根金条?
“实不相瞒,我没做过元宝。”银匠坦诚相告。
“那您能跟我们说说,从哪儿能买到或换到元宝吗?”顾青青问了一句。
年轻的银匠停下了手中的活计,想了想说:“你们要的急吗?能容两天吗?”
“急!”两个人异口同声。
两天?现在一共就剩下十个小时了!
“您手里如果有现成的元宝,我们也可以换的。”吴悠鼓起勇气说。
银匠说:“我父亲就是专门‘制饭’的匠人。”
吴悠瞠了:“您、您说什么?做饭?”
“就是,制范。”银匠见自己表达不清,也有些急,干脆从自己脚旁的一个木箱子里翻找起来,很快就拿出了一件生锈的东西,像一个厚重的勺子,但形状呈两端宽中间内凹的造型,就像胖勺子有了婀娜腰身。
顾青青和吴悠,两个人却都呆住不动了,半晌没有发出声音。
因为她们都清清楚楚地看到,这只“勺子”发出了一道光,一道五彩斑斓的炫光,像极了当初刚发现金子沙漏时的情景。
这个东西,就是她们要找的东西。
真奇怪,原本以为是银元宝的,怎么会是这么一个奇怪的东西。
“这就是银锭范,”年轻的银匠给两人解释,“这东西是铁的,多年不用就生锈了。”
顾青青经过银匠的允许,拿起来仔细端详:“您刚才说的银锭范,是不是造银锭用的铁模子?”
银匠急忙点头:“对,就是造银锭造元宝的模子!那些元宝都是范铸出来的,这样才能统一斤两。”他紧接着又说,“我父亲当年是给官府做事的,是官家的铸范师!”
吴悠既激动,又觉得再次涨了见识,她轻轻摸了摸这个锈迹斑斑的银锭范,对自己来讲,这东西和金子沙漏一样珍贵:“是不是可以这么说,这是元宝的妈妈。”
银匠愣住了,但又似乎有些明白吴悠的话,他憨厚一笑:“对,范乃银锭之母。”
吴悠和顾青青都露出欣慰的笑容来,两个人在这个世界走了这么久,见识了传说中最奢华的银树,见识了蒙古大汗的金帐,还见识了各大教派的神学辩论,最终才发现自己要找的其实只是一块银元宝。
不,是元宝的妈妈,银锭范。
“这个,我们能买下来吗?”顾青青问。
没想到银匠十分大方:“拿去吧,不要钱,这些都是用久了有残损的银锭范,我这箱子里还有好多!”
顾青青想了想,还是取出了自己口袋里的那一片银叶子:“这个送给您,算作交换吧。”
银匠接过这片银叶子,凝神而视,显然被其精巧绝伦的雕琢技巧给镇住了。
吴悠拿起了那一枚珍贵的银锭范,将其放进了自己的牛皮口袋,轻轻松松就放进去了,仿佛这东西本来就该属于这里。
谁知那银匠却执意将银叶子还给两人:“这手艺太难得了,这东西太贵重了,差不多能值一块金子了!还给你们,我不要。”
两个女孩子却都不愿白白要人家的东西。
看银匠这样执着,吴悠便笑着说:“这样吧,师傅,我来问你一个问题,如果你能答上来,就算帮了我大忙了,这片叶子就当是我的报酬;如果你要答不上来,我就把叶子收回去。”
“好,你说!”银匠也有几分好奇。
顾青青一时也不知道吴悠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便听吴悠说:“是这样的,我们一家子是来此探亲的,一路走来看到了不少奇闻异事,比如说前几天吧,我们夜里赶路,见到有那么一伙儿人,赶着驴车,运了一大车奇怪的货物,都是这么大、这么长、这么厚的灰色大块子……”
顾青青听到这里,不觉佩服吴悠的机敏。
这不正是在那片灰色天空里吴悠所见到的诡异情景吗?那些灰色的长方块,虽然不知道是干什么用的,但可以推定这东西值钱,应该属于某种金属——这个问题向一个银匠来请教,真是再合适不过了。
银匠听完了吴悠的描述,不免有担忧之色:“幸亏你们当时没有作声,那些盗锡客若是发现了你们,说不定性命不保。”
“盗锡客?”吴悠还是第一次听说这个词,“盗锡,你是意思是说,那些灰色的大块子都是锡?”
“对,那群汉子表面上是给人运送锡块的,但这里头有门道,锡最不耐热,遇热就会化掉,但不会化掉表面,而是从心儿里开始化,所以加热的一定火候,就可以把锡块的外面捅开,里面的锡水就流出来了。”银匠毕竟是做金属生意的,生意上的门道多少还知道一些,“锡水就是锡,能用它们做成各种锡器,也可以用三成锡配七成铜做青铜器。”
吴悠和顾青青恍然大悟,原来那灰色天空里呈现的一幕,正是盗锡的过程。
最终,银匠收下了这一枚珍贵的银叶子,用吴悠的话来说:“这是您应得的。”
牛皮口袋里已经沉甸甸装了两件宝物,两个人走出银铺,外面集市的热闹已经接近尾声,天色渐暗,此时已是暮色四合的黄昏时分。
两个女孩子找了一处略僻静的地方,吴悠仍然难掩兴奋:“没想到这个银铺真的进对了!既找到了银锭范,银匠还帮咱们解决了大问题!”
“你的意思是……金银铜铁锡。”这一点顾青青也想到了。
吴悠使劲儿点点头:“对啊!咱们下一步就去那个盗锡的世界!虽然有点儿危险,咱们巧妙应对就成!咱们可是连蒙古大汗的金帐都去过的人!”
顾青青却没有吴悠那么乐观:“‘金银铜铁锡’只是一个思路,现在还不能轻易断定。”
“可是,那些鬼那些血肯定和金属没什么关系吧!”吴悠想起自己在血红天空看到的一幕就觉得头皮直发麻。
“我的推定方法也许不大科学,”顾青青不急不躁,“我是觉得,那个鬼血的世界肯定没人愿意进去,如果它是个错误的选项,这一项设定岂不是没有意义吗?”
“我没听明白。”吴悠虽然这样说,但心里却活动开了,鬼血的世界没人愿意进,如果它是一条歧路,那应该吸引着人们进去才对,而不应该让人望而却步。
顾青青看吴悠展开了眉头,便继续说道:“我是这么分析的,你看到的红银灰三个选项里,如果只有一个是正确的,那就是咱们现在所处的银色世界。
“也可能有两个是正确的,那么就会出现了两个选项,其一是银色和灰色世界正确,如果这一项成立,那就说明我们要集齐‘金银铜铁锡’五种金属,才有可能找到年画木版残片;其二是,银色和红色世界正确,那我们就需要找出鬼血和金银的相通之处,这也是一条线索。
“第三种可能,这三个世界都是正确的,那么,我们就要分析,金银锡和鬼血有什么关系?鬼血是否能够代表铁或者铜?据我所知,并没有这种说法。”
吴悠一字一句听着顾青青的分析,心里想起最后那三方天空定格的画面,银色世界留下了一棵树,灰色世界留下了那些锡块,红色世界则留下了红色的石头山,山上有鬼血淌下来,令整座山血红血红……
“青青!我突然想起一件事儿!”吴悠一激动就摇起了顾青青的肩膀,把对方摇得连晃了好几下,“我不是跟你说过,我小时候能看见不干净的东西吗?有几回还被东西跟上了,为此我大病了好几场,后来还是我太姥姥说,那是被鬼给缠上了。后来,我太姥姥‘作法’把我的眼睛蒙住才算好了,我记得我刚被‘蒙眼’的那两年,我太姥姥给了一串儿红色的玛瑙手串儿,让我戴着辟邪!我记得她还说,那是鬼血玛瑙,出自丹丘,鬼怪见了都怕!”
顾青青听得入了神:“丹丘?这么说来,晋代的《拾遗记》里似乎也有记载,那里面说:‘丹丘之野多鬼血,化为丹石,则玛瑙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