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本心短促一笑:“你最近不觉得身体很难受吗?尤其是心脏的位置。”

  罗维惊讶:“你怎么知道?”

  “因为我也很难受。”苏本心捂着心口,深呼吸了几下,“之所以难受,是因为我们不属于这里。”

  “我们?”

  苏本心摘下了胸前那块中心医院的工作牌,让罗维看工作牌的反面,上面竟赫然有一个醒目的长条形的方章,里面的字正是:心城区域外。

  这简直是罗维入这幅画以来最惊讶的一回:“你,也是外地人?为什么工作牌的正反会不一致?”

  苏本心似乎有些累了,干脆坐在大大的拉杆箱上:“我开始也很奇怪,直到现在也想不太明白,也许我是城外的人安排进来的一个棋子吧,有着一阴一阳两个身份。”

  “你是什么时候发现自己身份的?”罗维虽然有些反感苏本心这些日子以来的伪装,但对于两人同样是外地人身份的这件事,又不免有些奇怪的惺惺相惜。

  “在我接到第1个电话之后。”苏本心说。

  “你也接到电话了?!”罗维吃惊极了。

  “对,接到第1个电话的时候,我也怕极了,里面那个模模糊糊的声音告诉我:有一只兽被绑在了一个人的心脏里出不来。”苏本心似乎在努力使自己平静,“之后的第2天,池蕾就死了,她心脏里的兽正是一只被绑起来的女体。”

  罗维望着眼前的苏本心,感觉十分陌生,不,自己本来也不了解这个女人,难以想象,一个人是怎样在接到这种奇怪恐怖的电话之后,还能一个人慢慢消化而不向同伴求助的。

  “你为什么不说?”

  “我从来不相信任何人,我就自己在心里琢磨这件事,直到从身份牌上发现了端倪,后来在午饭的时候,我又借机看你的身份牌,就是为了对照这两个章是否一样。”

  罗维也想起了那一幕,当时苏本心的表现是那样自然,甚至还有着普通女子该有的担忧伤感,实在让人难以怀疑。

  罗维努力让自己冷静:“我记得你还让我看了你的额头,你既然信不过任何人,为什么又要让我仔细检查额头。”

  “你当时看到了什么?”

  “什么也没有,并没有红色的痕迹,”罗维回忆起当时的情景,“只是,在发际线的位置,有一个黑色的点,你说那是生来就有的。”

  苏本心将自己的头发撩开:“是这里吧,这并不是一个黑点,这也不是生来就有的。”

  罗维走近看了看,那的确不是个黑点,那根本就不是长在皮肤上的什么东西,而是——一个小小的黑洞。

  “这里面是……”

  “这是一个洞,我一直想不明白,为什么我这里会有一个小小的洞,”苏本心兀自笑了笑,看了看远处的城市边界线,脸上完美的侧面线条并没有什么起伏,“直到今天我才想明白,我的兽早就离开了,大概就是从这个位置离开的,最终留下了个小小的洞口。”

  罗维皱了皱眉头,对于此刻发生的事情一时难以消化,同时还因为心脏处的难受令脸色更加苍白。

  “我之所以被界定为心城外的人,大概是因为我始终没有走进这座城,如果这座城是画家雩北国的心的话。”苏本心说。

  “你认识雩北国?”

  “我们曾经是恋人,他想在恋情最美好的时候留住最好的一刻,他说这种念头就像一只兽在慢慢吞噬他的心,他说现在往前每走一步就是下坡,他已经不敢再往前走,只能想办法停下来。”

  “那你的兽呢?”罗维反问,“为什么能离开?而且离开之后你毫发无损。”

  “因为我有释放的办法。”苏本心的表情突然有些凶狠,一瞬间之后又恢复了平恬,“是我让他找到了困扰他的兽,是我教给他怎样摆脱他的兽,只有这样,我才能解决掉我的兽。”

  罗维默默地想了想:“一切都是你教给他的,包括他的自杀。就像是《绯色之兽》那个故事里的悦子,只有杀掉困扰她的东西,才能安生。”

  “差不多就是这个意思。”苏本心凌乱的卷发被风吹起来,“第2晚我就接到了第2个电话,那里面的人告诉我,有一幅画要从某个人的身体里展出。我惊吓之余,大着胆子问这个人到底是谁,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这到底是无聊消遣是善意提醒。

  “结果对方说,这是指令,是对我们这些城外人的指令,这些兽很珍贵,我们需要把它们转移。”

  听到这里,罗维的目光突然移向了苏本心坐在身下的那个大拉杆箱。

  苏本心仿佛没有看到罗维的目光,继续说:“那个人告诉我,当归妹卦出现的时候,就是我们的归期。”

第185章 绯色之兽32┃罗维啊罗维。

  以前面的关卡为界限,城里面是一片碧草青青,城外面则是一派衰草连天。

  罗维的目光依然锁定在那个大拉杆箱上,有些不太相信:“你已经把兽转移了?你什么时候干的?”

  “抱歉,一直瞒着你,你跟那些人都是朋友,早点告诉你说不定会坏事,”苏本心依然坐在拉杆箱上,“归妹卦出现的时候,我就开始策划这个事情,还好今天上午大家都出去各忙各的,我才能有机会动手。”

  “你今天并没有看萧琴仙的视频?”

  “我没那个时间,冷藏室的钥匙是昨天就偷偷配好了的,即使我接近那里也没有人怀疑。我现在的身份,一来是医院里的工作人员,二来又属于这些兽的主人之一,所以没有人会怀疑我。”苏本心虽然有些急,但还是耐下性子跟罗维讲着这些,她希望罗维能完全想通然后跟自己离开。

  “你是怎么运出去的?”

  “打扮成收医疗垃圾的清洁人员,装在一个大袋子里弄出去的,6公斤并不沉,我还提得动。”苏本心笑了笑。

  “然后直接把这些东西装进了拉杆箱里,寄放在了拉杆箱店里?”罗维感觉这些事情让自己来做,大概不会完成得如此完美。

  “与人拉近关系,并不难。箱包店里的女孩子们昨天就跟我熟了,从医院药房拿的几盒超级补水霜就能将她们买通。”苏本心对这些不以为然。

  罗维望着眼前的女人,用手摁住了自己心脏部位疼痛的地方,这样似乎能缓解一些疼:“你看似精明,其实糊涂。无论城内还是城外,都不是我们的归宿。我们的目的是找到签名,然后离开这幅画。”

  “昨天,那个林姐就已经帮我查了电脑上的人名单,里面根本就没有雩北国。他们现在按着地图去找,简直就是大海捞针。褚之庸让晚上交货,这就意味着夜里又要死人,谁知道死的会不会是你我?”苏本心的语气这时候才有了些波澜。

  “……”

  “而且,谁知道雩北国这个名字到底在心城里面还是外面!反正这里都属于画中世界!”苏本心将手轻轻放在罗维的心口处,“我的心脏也已经疼得受不了,咱们都等不起了。即使兽没有出来,咱们也会死于失心之痛。”

  “失心之痛?为什么我们的心会痛?”罗维想不明白。

  苏本心明亮的双眸定定地望着罗维:“因为我们是心城外面的人,我们不属于这里。为什么我们能看清这里的一切,为什么我们不会囿于这里,为什么我们从来不会沉迷于此无法自拔?

  “因为我们的心根本不在这里。

  “我们的心根本不在这座城市里。”

  这些话一句比一句重,像是钟声一样敲在罗维的心上,罗维喃喃自语:“我们的心不在这里?”

  “对,这就是本地人和外地人的区别,之所以秦赐他们会对心城流连忘返,那是因为他们的心被牵绊住了,想跳出来需要很大的意志力,因为心的迷失,所以才会被蒙蔽双眼甚至混淆记忆,要不是你的提醒,他们到现在也想不起来去找签名。”

  苏本心,她一直就是清醒的,甚至比罗维还要清醒。

  “我何尝不想找到签名,但我们真的等不起了,我在深夜已经发生过两次心脏麻痹的情况,第三次估计就要交代到这儿了。”苏本心望着自己的“战友”,“估计你的情况也好不到哪儿去。”

  罗维没有回答,自己一直以为兽在自己的心脏里,所以才会产生那种不适感,而那种疼痛越来越强烈,还以为是兽要穿破心脏出来了。

  罗维并没有跟任何人说,因为说了也不起作用,心脏的部位不可能提前做手术剥离,一旦出事,只能死。

  “可是,我们离开这里之后就回不来了。”罗维说。

  “你还回来干什么?说不定签名就在城外,到时候我们可以打电话通知柯寻他们,让他们来城外。”苏本心进一步说,“生死有命,能不能拿到签名也要看他们的命。”

  “我总觉得这件事有问题,”罗维的心里乱极了,“最起码我们应该告诉他们一声。”

  “那我们就走不了了。谁也不会同意我们拿走6公斤兽,这种行为本来就是偷。他们也在等着用13公斤兽和褚之庸那边做交易,那些兽就是他们的命,咱们等于拿走了他们的命,没有人会同意。”

  罗维越是想这些,心脏就越怦怦跳个不停,每一下都像有锥子在往里凿:“别的先不论,这些兽还没有被超度,它们的主人也曾是我们的伙伴。”

  “你别圣父了!我们的命尚且不保,还管这些死鬼做什么?!又不是我们杀死他们的!”苏本心的耐性也是有限的,“罗维,归妹卦一旦出现,我们的生命就进入倒计时了,如果现在不跟我离开,你根本撑不到回医院!”

  罗维一把摁住了拉杆箱:“不行,我必须得给柯寻他们打个电话!”

  风把苏本心的头发舞弄的像一团黑色海藻,她的面孔也像在水中一样苍白:“你别犯糊涂了,你根本从我手里夺不走拉杆箱,我也不可能给你打电话的机会。”

  这时从远处走来几个身体彪悍的大汉,为首的那个还跟苏本心打了个招呼。

  “他们就是负责接货的,也负责引渡我们。”苏本心说,“现在说什么都晚了,货已经在这儿,就算我们两个一起倒戈,也干不过那群大汉。”

  苏本心又说:“原以为你是个干脆人,哪知道这样拖泥带水!今天这件事换做谁都会比你早做决断!不管是卫东还是牧怿然,不管是朱浩文还是柯寻!你怎么这么傻!”

  罗维心里边还乱着,但突然听到了柯寻的名字,心里就一下子稳住了劲儿:“你们给我10分钟时间,那边就有电话亭,我去打电话!”

  苏本心后来又大声说了些什么,但罗维根本听不到,只想着尽快将这件事告诉同伴们,不能这样不明不白地离开。

  ……

  医院,秦赐的办公室里。

  大家人手一张地图查看着,与其盲目寻找,不如划定范围再找。

  赵燕宝则对着电脑看萧琴仙昨晚的视频,因为她曾经学过一些“辨认口型”的方法,想着万一萧琴仙在昨夜说过什么,也许对大家有帮助。

  电话铃突然响起来,柯寻离电话最近,心想说不定是罗维那边有进展了,便随手接了电话:“喂,喂喂,你找谁?你是罗维吗?罗维!”

  众人都将注意力集中到这边,柯寻握着听筒:“真奇怪,对方不说话,只是‘喂’了一声,听声音好像是罗维。”

  朱浩文立刻接过听筒来听,里面却没有声音,对方也没有挂断,却并不说话。

  当卫东再拿起听筒的时候,里面却响起了一片嘈杂——“杀人啦——有人死在电话亭里啦——杀人啦——”

  正当大家焦急万分的时候,一直盯着电脑屏幕的赵燕宝突然说:“萧琴仙说话了!虽然是疯疯癫癫的状态,但是她说的很清楚!——字在额头上!”

  ……

  仿佛提前入了夜,每个人都觉得这个下午是黑色的。

  罗维的遗体被送进了冷藏间,就放在Lion的旁边。

  苏本心消失了。

  第一个反应过来的人是牧怿然:“那些兽是不是还在?”

  自然是不在了,所有的一切都可以通过查走廊监控看到,但此时已经没那个必要了。

  “找签名。没必要去找褚之庸了,现在唯有找签名。”朱浩文微低着头,说出这句话。

  走廊里一直持续着有节奏的咚咚声,是柯寻握拳头在捶墙,卫东红着眼圈儿去拉柯寻:“柯儿,罗维已经走了,柯儿!咱们答应过他,要是他出不去,就帮着照顾他妈,老太太身体不好……”

  柯寻低着头,望着走廊的地面,不知何时已是模糊一片——罗维已经是可以称作同伴的人了,是朋友,也是战友,更是生死之交,即使之前想过太多次朋友的离别,但当事实推至眼前,却还是令人崩溃成了碎片。

  “我他妈的就是受不了罗维死得这么不明不白!到现在咱们还一点儿头绪都没有!连他怎么死的都不知道!”柯寻表情扭曲得已经不像自己,看着哭得像个傻子似的卫东,眼前却全是这次入画之前罗维来找自己的情景。

  ——罗维拘谨着,还带着挥之不去的忧郁,走进了柯寻的家:“给我讲讲前几幅画的情形吧,了解的多一些总没害处,我初来乍到,不想给你们拉后腿。”

  罗维,你没有拉后腿。

  罗维……

  就在柯寻觉得周围的一切都寒冷酸涩的时候,一阵温暖包围了过来,牧怿然将柯寻紧紧拥进自己的怀抱,那力量大得惊人,声音却无比的低和轻:“我们能做的是尽快出去,帮罗维照顾好他的妈妈,替老人家处理罗维的后事。罗维说过,如果出了事,就把墓地和李雅晴买到一起,这样他们能作伴。”

第186章 绯色之兽33┃山洞。

  虽然大家的心情阴霾沉重,但在这种紧迫情况下,什么事情都不能耽误。

  赵燕宝从萧琴仙的口型里发现了线索——字在额头上。

  “这会是线索吗?萧琴仙怎么会知道的?”很多人都想不明白。

  “萧琴仙身份特殊,而且她在说这句话的时候呈现出了疯癫状态,那么这句话到底是出自谁的口就很难说了,”赵燕宝思索了一会儿,最终还是强迫自己说出了一个不合科学的论断,“那种疯癫状态可能是两个灵魂争夺身体的时候产生的,甚至可以理解为城内与城外的对撞。”

  无论怎样,这句话应该都不是空穴来风。

  字在额头上,这不禁让人想起《启示录》里面那个骑着绯红色兽的女人,她的额头上就有字。

  这句话与其说是线索,不如说是一种加重语气的重申。

  “可是,雩北国这三个字儿不可能在一个人的额头上!”卫东眨了眨红肿的眼睛,说出自己的想法,“这个城市里的好多人都见过这三个字,但不可能那些人都见过这个额头上有字的人!除非他是心城的市长……”

  朱浩文:“说不定是一种抽象表达,比如一个雕塑的人或动物,额头上面刻了字。”

  “即使是这样,这个雕塑也肯定是个标志性的东西,不然不可能那么多人都见过。”秦赐看着手上的地图,因为看得太久,几乎快不认识上面的那些小字了。

  “这样,大家都冷静一会儿,先休息一会儿眼睛,”牧怿然说话了,“我现在开始读出地图上的地名,每读一个会把这个地名圈起来,读完一部分再换柯寻读。目前想到的也只能是换一个角度,有些东西看不到说不定能够听到。”

  众人也没有更好的办法,便都闭上眼睛听牧怿然读地图上的地名。

  “耀光大厦,心形湖公园,彼此街,爱慕旅社,徘徊站……”牧怿然慢慢读着,边读边用铅笔勾画着圈。

  此时此刻,大概是众人进入画中以来最为安静的慢时光,秦赐闭着眼睛,恍惚感觉自己像在听电台的午后栏目。

  半个多小时之后,轮到柯寻读,声音的突然变换让几乎昏睡的众人又打起了精神。

  柯寻读着读着,就突然听到了同伴们喊停。

  “再把刚才的地名读一遍。”说话的是朱浩文。

  柯寻自己都有些困倦了,看了看自己刚才画的那个圈:“蜜岛。”

  “不是这个,是这个岛的前面!”赵燕宝说。

  柯寻定睛一看:“鹅山。”

  所有的人都不再说话,眼睛望着柯寻。

  “鹅山,这是心城郊区的一座山,有什么问题吗?”柯寻不明所以。

  朱浩文直接用笔在纸上写下了两个字:“是这两个字吗?”

  看到这两个字,柯寻总算明白了——朱浩文写的是“额山”。

  柯寻慢慢摇头:“这个是大白鹅的鹅。”

  牧怿然走过来拿过地图,仔细看了看地图一侧关于鹅山的景点说明:“鹅山,原称额山,因整座山形似美人额头故而得名,后传为鹅山。”

  这下子所有人都坐不住了,卫东直接凑过来看:“这座山在南郊!咱们现在就去!”

  “咱们用不用带上什么工具?”秦赐站起身来,一时之间也不知该带些什么好。

  “现在已经快6:00了,我们没有时间去攀岩或是挖掘,夜幕降临后我们又得回到住处。”还是牧怿然比较冷静,“抓紧时间就这么去吧。”

  于是一行人出去拦了两辆出租,就直奔鹅山了。

  一个小时之后,几人来到了鹅山脚下。

  这座山并不高,孤零零的一座,形状的确有些像额头。

  此时已近黄昏,但天光还算亮,大家打量着这座山,不知该从哪里入手。

  “刚才在车上问过司机师傅,他说鹅山最著名的是眉心洞,还说里面有奇景。”柯寻已经发现了位于山脚下中央部位的一座山洞。

  大家沿着山路深一脚浅一脚的向山路行去,山洞上方有一块石匾,上面恰写着“眉心洞”。

  “这个山洞怎么还有石门呢?这咱们怎么进去啊?这么重的石门推得开吗?”卫东望着山洞里面的那一对石门,感觉特别像拍西游记时的现场。

  山洞的旁边有一座石碑,上面镌刻了这座山的简介,大家围在石碑旁逐字逐句观看。

  “这座碑居然是当初城里和城外共立的,”赵燕宝感觉有些不可思议,眼睛继续看着后面的内容,“原来是这样啊,进洞是需要机关的,还被誉为是鹅山景区的一大特色……”

  根据石碑上的介绍,大家终于在山后面的上坡处找到了那块只能容一人踏上去的大鹅卵石。

  “我来试试。”秦赐双脚并拢,整个人站在了大鹅卵石上。

  随着一声轰隆隆的巨响,从山前过来报信的卫东说,眉心洞的石门缓缓打开了。

  众人都难掩激动,卫东一拉秦赐:“走!咱们进洞看看,签名说不定就在洞里呢!”

  谁知秦赐的一只脚刚刚离开鹅卵石,那洞门就又发出巨响,似乎要慢慢合上。

  “不行,得有个人一直踩在这里。”

  柯寻目测了一下鹅卵石到眉心洞的距离,想要在山门开合的瞬间从山后跑到洞口来,几乎不可能。

  “回去叫人吧,或者在路边拦住个路人,让他们帮忙踩着鹅卵石应该不难。”朱浩文说。

  秦赐抬头看了看进入黄昏的天色:“这会儿应该碰不见什么路人了,别麻烦了,我来踩着吧。”

  “这一段路柯儿都跑不过来,老秦你更别提了。”卫东让秦赐有点儿自知之明。

  秦赐笑了笑:“我不想走了,留在这儿挺好的。”

  众人怔了怔,谁也没想到秦赐居然会给出一个这样的答案。

  卫东拍着秦赐的肩膀:“老秦你醒醒,秦哥!这里是画儿!咱们要找签名儿,咱们必须要出去!”

  “出去又能怎样?还不是继续入画,”秦赐一阵苦笑,“倒不如找一幅自己最喜欢的画安居下来,过平静日子。”

  牧怿然显然也没料到这一点,微冷的目光看过来:“我们这几日的努力就是为了能够出去,你也是这么想的。”

  “我其实早就想好了,我这几天,之所以这么卖力,是为了让你们能够出去。”秦赐露出个微笑来。

  “别混蛋了,”朱浩文突然说,“你死到画儿里倒净了心了,你爸妈怎么办,没你他们怎么活。”

  秦赐并不说话,也不知是矛盾,还是不想再过多理论。

  柯寻走上前来,先摘了摘吹到秦赐脑袋上的草叶子:“秦哥,咱们几个出生入死这么多回,早就不是落儿单一个人了。罗维已经走了,咱们说好了要管他的妈妈,到了下一幅画,还不知道走的是谁,也不知道走的是几个——不管走几个,活着的人肩上都得扛着。你现在突然停下来,这不是把兄弟几个甩半道儿上了吗。”

  秦赐抬头看着柯寻,眼圈微微发红。

  “这事儿其实挺简单的,干嘛弄得这么生离死别。”说话的是站在人群之外的赵燕宝,此时的山风将她的短发吹得凌乱,却显露出一种不同寻常的美,“咱们要想都出去,就去山下边儿,找个人还不简单,大不了拦个出租车多给点钱,让出租车司机帮咱们踩踩呗。——就算实在找不到路人,咱们也可以找块大石头压在鹅卵石上试试啊。”

  众人不说话,事情好像不是她想的那样简单,现在的关键是秦赐的想法。

  赵燕宝笑了笑:“我是觉得,只要外面的世界里还有一丝牵挂,就不要留在这里,活蹦乱跳的一个人把自己活成一幅画就没意思了。”

  这话是说给秦赐听的,秦赐低着头没说话。

  赵燕宝继续说:“我跟你们算是患难之交,但还谈不上交情有多深,也绝不肯为你们牺牲什么——所以,我下面的决定和你们无关,你们千万别给我扣上什么舍身取义的大帽子,我担不起。”

  众人似乎猜到赵燕宝要说什么,赵燕宝一个手势打断了正要开口的卫东:“我在画外面真没什么好牵挂的,唯一的一个池蕾,也留在这儿了,我想陪着她。——假如我和大伙成功地出了画,让我在咱们那个世界里再经历一次池蕾的死亡,我受不了,真受不了。”

  秦赐想说什么,再一次被赵燕宝打断:“你还有父母,有朋友,我那边只有一对不要钱绝不和我联系的爸妈,我也不太想搭理他们了。我绝不是冲动,从池蕾死了以后我就想好了,甚至后面的那两个晚上,我盼着我体内能有个什么兽出来,但偏偏没有。”

  所有的人都不说话,也不知道该说什么。

  赵燕宝修身的长衬衫穿在她身上,就像是个刚刚发育的少年,这个少年带着纯真的笑容:“我并不惧怕这里的夜晚,如果死了就能和池蕾作伴,如果活着就去城外找回池蕾他们的兽,请人超度。——你们看,我这边还有好多事情等着做呢。”

  卫东今天哭了太多回,感觉眼都肿得睁不开了。

  赵燕宝笑望着眼前的每一个男子,最终走向了自己曾经的室友朱浩文,在对方没有准备的情况下上前拥住了他,小声耳语:“人生苦短,想做什么就去做呗。”

  朱浩文笑了,极为难得地笑了。

  赵燕宝一步步走向了山后那块大鹅卵石:“你们准备好手机照明啊,山洞里黑,别看不着签名儿!”

  赵燕宝那走路的样子,就像是个第一次春游的小学生。

  听到山门打开的声音,赵燕宝才踩着鹅卵石慢慢转过身来,却见牧怿然还站在自己的不远处:“你还不走,再不走你男朋友要跟浩文儿跑了。”

  牧怿然看着赵燕宝,一字一句道:“我只想问你,那个去了国外的人渣心理师叫什么名字。”

第187章 绯色之兽34┃一座城。

  当牧怿然走进洞口的时候,里面的同伴们正纷纷打开手机照明,将深黑的山洞照亮。

  唯有秦赐走得最慢,也没有打开手机,孤独地站在黑暗里,似乎有些迟疑。

  牧怿然轻咳一声,走上前轻拍了下秦赐的肩膀:“走吧,天快黑了。”

  “我想……在这个世界再听一次收音机。”秦赐说着从怀里掏出一只小巧的复古造型的收音机来。

  牧怿然显然没料到秦赐居然随身带着一只收音机,略略惊讶之余,作出个请便的手势来。

  秦赐握着这只原木色的手感光滑的收音机,扭开了一侧的复古开关。

  ——当秦赐第一次来到心城中心医院里属于自己的那间办公室时,无疑是惊讶的,因为这里的陈设太像自己当年的办公室了,五年前的那个办公室,包括放在办公桌上的这个复古造型的收音机,那正是女朋友送给自己的生日礼物。

  当年因为太难过,就把收音机收起来不去听,结果家中失窃,可恶的贼人居然顺手把这只收音机也偷走了——这几乎是她留给秦赐的唯一念想。

  秦赐在山洞里扭开了收音机,电台里正在播放一首英文老歌,女子略带沙哑的磁性嗓音响起来,仿佛为整个山洞镶嵌了灵魂。

  走在前面的同伴们听到音乐声,略停下脚步,回头看了看后面的秦赐,都没有说话。

  洞里黑黢黢的,一首老英文歌竟能起到令人心情放松的效果。

  正当卫东想说把声音调大一点儿时,那歌声却猝不及防地戛然而止。

  歌声的突然消失,似乎令山洞里更加黑暗了,人的感官仿佛掉进了黑洞中的黑洞,无法自拔。

  “心城的听众朋友们,下面插播一条紧急新闻。”

  收音机里响起这么一句话,听得出来,电台主持人的声音也有些焦急。

  几位成员全都立在原地,仄耳听着。

  ——“就在刚才,我市特警破获了一起城市边界巨大走私案,企图反抗的城外走私罪犯被全部当场击毙,走私者共5人,其中一人为女性。”

  大家认真听着,虽然一头雾水,但认为这应该不是一条与自己无关的新闻。

  ——“今天下午三点钟,被枪杀于城界关口电话亭的男子已被验明身份,其姓名为罗维,今年24岁。正是这名年轻人在发现了走私者的企图之后,不顾自身生命安危第一时间选择报警,这才令警方迅速封锁边界关卡,顺利击毙了城外罪犯,并截获了对本城最重要的一批兽类资源。”

  所有人都在静静听着,仿佛能感觉到自己的血液在血管里流动的速度。

  原来,罗维的第一个电话是打给警察的,第二个电话才打到了医院。

  ——“罗维,是我心诚的英雄!经过我市市长批示,追认罗维为本市杰出贡献者……”

  大家心里难受,不知道这个杰出贡献者对于死在画内的罗维还有什么意义。

  ——“刚才市政府召开紧急重大会议,对于截获的这批兽类资源决定统一请高人进行超度,与死者遗体一起火葬,真正做到百姓所倡议的‘兽回本体,灵魂完整’!这批兽类资源中涉及到一只珍奇的卦象兽,这也正是城外秘兽所急需的营养兽,若此次犯罪分子成功,后果将不堪设想,我心城极有可能再次沦陷……”

  牧怿然蹙眉听着这条信息量极大的新闻,心中的很多疑团似乎在慢慢解开。

  城外有秘兽?难道真如自己当初所猜测,每个人身体内的兽都是某只秘密巨兽需要的能量或营养,秘兽一旦吸收够了,就会成长,还会袭击,甚至攻城。

  正如《启示录》所说:你所看见的兽,先前有,如今没有,将要从无底坑里上来,又要归于沉沦……

  这只城外秘兽曾经让心城沦陷,如今休养生息,随时准备再次出击。

  ——“……这一里程碑式的重大决定,将改写我心城的历史!从此兽类将被列为第一违禁品,如今市场上所有兽类都将被超度,回归死者的遗体和灵魂。另外,一直被禁止的心理师职业将被允许重新挂牌营业,相信这一职业对于消弭人体内的兽有重要意义……对于兽,与其事后超度,不如将其消灭于摇篮……”

  所有人都默默无语,于彻底的心痛中有升起一丝奇怪的激动:罗维改变了心城历史。

  罗维甚至间接阻止了城外秘兽的进攻,以一人之力救了一座城。

  罗维救了一座城。

  罗维救了画中的一座城。

  没人再去想城里城外的意义,就像心里心外的界限一样,有些东西想弃却弃不下,有些东西想留也留不住。

  “要是没有罗维,咱们现在还想不起来找签名儿呢!”卫东说。

  是啊,要不是罗维,今天谁也出不去。

  新闻播放完毕,英文歌再次响起来,听歌的人却又换了个心境。

  心里心外,其实一首歌就能改变,有些人却想尽办法将自己的内心封个密不透风,慢慢就会滋养出细菌来,说不定还会生出兽来。

  这座以浪漫闻名的心城,人们心里的兽说是与爱情有关,但爱情只是一个点,这个点可以折射出太多的东西。

  人心若大起来,是可以装下宇宙的。

  山洞里突然发出幽幽光芒,这难道就是所谓的洞中奇景?

  无数的萤火虫似的飞虫汇聚起来,如一大团光雾,这光雾时聚时散,慢慢都落到了洞壁上,恰恰组成了亮光闪闪的三个艺术体的字——雩北国。

  面对这三个熟悉又陌生的字,大家感慨又唏嘘,这座山是本城的一个著名风景区,而这个山洞又是这座山的重要景点,里面这些亮光闪闪的飞虫组成的三个字,相信久居在这座城市的人都看过。

  雩北国三个字虽然在山洞里无比明亮,但随着那些光的忽明忽暗,而显得脆弱敏感,仿佛人的轻轻一个咳嗽,就能把这些胆小的虫子吓跑,这个名字随时都可能不复存在。

  柯寻在黑暗中拉住了牧怿然的手,抓得很牢,当那些发光的虫子在雩北国的名字下方组成一道光门的时候,所有人的心情都没有太多波澜起伏。

  在七天之内找到了签名,敞开了大门。

  这道门的设计是如此的另类独特。

  可是,有什么用呢?

  又带不走罗维。

  ……

  现实世界和画中世界的差异越来越小,以至于大家回到本心美术馆的时候,还以为仍在心城。

  同样的温度和湿度,风里带着凉意,时而还会夹杂一丝说不清的暖。

  画中的风是有花香的,而此时的风里全是深秋特有的朽叶气息。

  大家收拾心情,为留在画里的朋友们做完了这个世界的未尽事宜,已经是十天之后。

  此时离下次进画还有不到一周的时间——对,还是要进画,每个人的口袋里都有那张永远不离不弃的该死的美术馆门票。

  青铜美术馆,是这次的要去的地方。

  老成员们在‘进画论’里为这次入画做准备——

  卫风·氓:秦医生彻底醒了吗?【饱睡醒来忘记今夕何夕.jpg】

  剑胆秦心:嗯。

  卫风·氓:罗妈妈好点没?

  剑胆秦心:再住几天就能出院了。

  卫风·氓:唉,我没想到罗妈妈一直有那个病。

  剑胆秦心:这个病反而成了她的心理保护,她一直以为我们每一个人都是罗维,就像她儿子从未离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