柯寻和牧怿然都赞同这个说法,但因为想不通内中关联,所以并不能将此事说得太透。

  桌上的马蹄表指向了十二点,罗维准备起身:“这些事情只跟你俩讲了,虽然不该瞒着大家,但我怕引起不必要的恐慌。”

  恐慌一定会有,说不定还会被某些人拿来作为自相残杀的理由,毕竟大家被安排的任务就是“找到足够的兽”,这些有红的人说不定会被人误以为和兽有关系。——仅仅因为罗维多看了萧琴仙几眼,就被其想方设法排斥,更何况这种性质严重的“大不同”了。若因起疑和猜忌引起内部的分门别派,只怕所有人都别想走出这幅画去。

  “不行,我得把这事儿告诉秦赐和浩文儿,虽然不知道怎么防备,但今晚起码得多加小心,”柯寻抓了抓脑袋,“尤其是秦赐。”

  牧怿然没说话,却配合地掏出了那张写着电话号码的纸。

  罗维已经站起身准备离开了:“剩下的事你们斟酌吧,天不早了。”

  罗维开门出来,却在走廊发现了萧琴仙的身影,穿着法医科的白大褂靠在墙边吸烟。

  罗维看了看她,没打算说话。

  萧琴仙主动开了口:“刚才我接了个电话。”

  罗维站住,面带疑问地看着她。

  “对方一直都不说话。”萧琴仙有些气恼,一只手狠狠梳过自己的头发,将蘑菇头弄得乱蓬蓬,“我就把电话线拔了,咱们这儿的电话怎么连来电显示也没有?只能拔了,心静。”

  “静下来了吗?”罗维说,“你要是怕,就和我们挤一挤。”

  萧琴仙点起一支烟:“不用,我从小就是个幸运儿。”

  罗维在香烟里眯着眼睛看了看这个“幸运儿”,那颗醒目的红色泪痣恍如一滴血。

  ……

  柯寻已经拨通了秦赐的电话,听到了电话那端熟悉的声音:“还没睡?”

  突然间就觉得特别亲切,不知何时,这些一起出画入画的朋友已经成为了亲人一样的存在。

  “睡不着,你屋就你自己?”

  “对,算是主任医师的特别待遇吧。”秦赐轻轻苦笑。

  “刚才罗维过来了,他看到了一些奇怪的事……”柯寻简短将红色痕迹的事说了。

  电话那端稍作沉默,半晌响起秦赐的声音:“应该早点说,用笔沿着红记的边缘画下来,这样才能方便观察它的细微变化。”

  “……咱先不说变化,我就是提醒你小心。”

  “放心吧,从那个老警察的口吻来看,这里需要一个外科医生,应该不会这么早谋一个医生的命。”秦赐像个老大哥一样反过来宽慰起柯寻来。

  “睡觉时带上手术刀,以备不时之需。”

  “嗯,是个好主意。”

  柯寻放下电话,怔了半晌,才按着电话本拨通了朱浩文的电话。

  “谁?”对方似乎已经睡下了。

  柯寻简单扼要说明来意,对方又问了一遍确切的位置:“眉心间有个红点儿?位置也太要命了。”

  “是吧,所以得当心。”

  “要不我粘一创可贴挡住吧,我这儿正好有个小医药箱。”

  “……行吧。”

  柯寻挂上电话,看了看牧怿然:“都挺乐观的。”

第161章 绯色之兽08┃翡翠毛石。

  这一夜似乎显得格外长。

  “东子喝醉这事儿也挺怪的,还有那个余极,如果酒量差应该就不会主动去喝啤酒了。”柯寻和牧怿然已经熄灯躺下了,今天的诸多经历让两人都没了穿制服并床“好好睡”的兴致,现在各自躺在自己的铁架子单人床上。

  “起码酒精对于有红和无红的人是平等的。”牧怿然的声音在暗夜里听着格外舒服,令人想起了深夜里的那一棵雪白玉兰树。

  “嗯,东子没有红,余极有红,俩人一沾酒都醉了。”柯寻理不出头绪,“反正咱们以后都别沾酒了,以防万一。”

  “这些新人,身上都有些让人难以捉摸的东西,”牧怿然望着窗外淡淡的月色,“比如萧琴仙,比如苏本心——我以为苏本心会有红色痕迹的。”

  “为什么?”

  “没有根据,直觉。”

  “那个女人应该是个有故事的,”柯寻翻了个身,“有机会可以和Lion打听打听。”

  “嗯。”

  “你看过那本书吗?《绯色之兽》。”柯寻发现,两个人还从没有聊过关于阅读经历之类的事情。

  “没有,”牧怿然坦诚布公,“我看过这位作家的《金阁寺》和《假面自白》。”

  “哦。”柯寻停顿半晌,“原来怿然也看过那本觉醒之书。”

  《假面自白》是三岛由纪夫对于自己性取向的一种觉醒,柯寻听很多圈内人说起过。

  “其实,《金阁寺》更好一些。”牧怿然说到这里停顿了,突然发现自己说不出这部作品的好,似乎以前所肯定的东西发生了变化——极致的美,极致的好,极致的极致,都不再那样吸引人了。

  在自己内心里,曾经微不足道的尘埃一样的东西,不知何时变得充盈而丰饶,像氧气一样朴素地存在着。

  能有个容身容心的地方,就是这世上最好的了。哪怕是在一幅画里。

  画中的夜悄悄流逝着,仿佛一个巨大的盛满了黑色沙粒的沙漏。

  ……

  清晨,刺耳的电话铃声叫醒了每一个人,老式的电话铃往往都有些撕裂苍穹的勇气。

  电话那头是秦赐的声音,短促而低沉:“智淳出事了。”

  柯寻:“我们马上赶过去。”

  另外两个房间的人也奔进了这间屋,显然都是被电话铃声吸引过来的,柯寻放下听筒,正想说‘咱们先去中心医院’,谁知那电话再次发出了震耳欲聋的铃声,把人们吓了一跳,柯寻急忙接起来,这次的声音如同其主人一般面无表情:“池蕾死了。”

  打电话的是朱浩文,柯寻:“知道了,医院那边的智淳也出事了。”

  朱浩文:“赵燕宝第一时间报了警,对方说刑警和法医很快就到。”

  ……

  柯寻和牧怿然作为刑警,萧琴仙和Lion作为法医,卫东作为从户籍科临时抽调过来的人员,几个人被安排立即赶往抽茧侦探事务所。

  当褚之庸安排这些工作的时候,罗维就站在一旁,既然老警察没提出让自己回避,那么索性就跟着听几耳朵。

  褚之庸对罗维视而不见,这种视而不见并不是将人视作空气的那种,而是——罗维这个外地人,无论出现在任何场合,褚之庸恐怕都会见怪不怪。

  带领几位新人警察的,居然是一个40多岁的法医,姓赵。

  赵法医瘦削少言,更多时候是默默走在大家身后。

  一行七人很快赶到了抽茧侦探事务所,眼前是一栋设计别致的花园别墅,寝室就在二层。

  朱浩文已经等在了别墅门前,对于几位穿警服的同伴的到来,并不感觉惊讶:“今天早上赵燕宝发现的,敲门叫池蕾吃早餐,无人回应,我们这才推门进去。”

  萧琴仙率先问:“人是怎么死的?”

  萧琴仙的脸色苍白着,自从听说早晨死了人,她的脸就一直苍白如墙。

  “表面看不出来,赵燕宝说她从小心脏就不好,也许是昨夜犯了病。”朱浩文已经带领大家来到了二楼。

  整个事务所的装潢都十分考究,颜色是典雅绅士的莫兰迪配色,充斥着各种纯白卡其以及高级灰。

  寝室正好三间,仿佛是提前为三位入住的“工作者”安排好的一样。

  赵燕宝站在中间寝室的门前,眼睛微红,看来刚刚哭过:“发现的时候人已经凉了。”

  赵法医已经将法医行头穿戴整齐,带领着两位“徒弟”率先走进房间。

  柯寻几人暂时先回避在门外,坐在那一张藕灰色性冷淡风的长沙发上。

  不知是因为出事,还是因为房间的格局,每个人都觉得身上微微发冷,那种比春寒料峭更甚之的寒冷。

  “你们晚上睡着不冷吗?”卫东系上了警服最上面的衬衣扣子,看了看站在一边的赵燕宝,感觉自己现在抱怨温度实在有些不礼貌,于是又补上一句:“听说心脏不好的人是很怕冷的。”

  朱浩文用遥控打开了中央空调:“昨晚池蕾的房间一直开着空调的,今天早晨还有温度。”

  众人一阵沉默。

  牧怿然问赵燕宝:“她的心脏问题一直很严重?”

  赵燕宝垂着眸子,并没有去看牧怿然:“她从小身体就不好,有先天性心脏病。以前也曾因为突然犯病,实施过紧急抢救,但都从死神手中拉回来了……”

  病死在画里这种事,对几个老成员来说也是头一回遇见。

  不一会儿,赵法医就从房间走了出来,摘掉了口罩和手套:“死者死于心脏衰竭,推断死亡时间大概在凌晨1:00~3:00。”

  “她当时走得痛苦吗?”赵燕宝问。

  赵法医没有回答,不知是不清楚,还是不想说,他只说了一句:“请节哀吧。”

  大家集体默然,也不知该说些什么,更不知该如何宽慰赵燕宝。

  萧琴仙的面色较刚才有了些许红润,大概是明白了池蕾的死因,反倒令人放了心——生老病死,人之常情,起码不是死于某种邪门儿的意外。

  赵法医从随身的公文包中拿出了一叠文件:“你们几人作为死者的亲友,需要集体签署最后的《尸体处理意见书》。”

  赵燕宝有些疑惑地接过这些文件,看了看上面密密麻麻的文字,并没有什么心情读下去:“这个是什么意思?麻烦您简单说一下好吗?”

  “简单来说,就是取不取兽,这个需要你们11人以少数服从多数达成最终意见。”赵法医表情平和,就像在交代普通公事。

  “取兽?”赵燕宝疑心自己听错了,“什么意思?”

  “她的体内有兽,可以取出来,也可以带着兽下葬,我们尊重你们的选择。”赵法医说。

  “体内?体内有兽?”这一次表示惊骇的是萧琴仙,“您是怎么知道她体内有兽的?”

  “她的尸体已经显现出了红色兽记,就在额头上。你刚才不是也看到了吗?”

  萧琴仙嗫嚅着:“我我刚才没敢细看……”

  就在大家集体惊骇之际,牧怿然已经简单翻阅了《尸体意见处理书》:“这里面提到,兽可以永久保留体内,也可以取出由家人收藏纪念,还可以捐献交公——我想知道,兽在法律范畴内究竟是指什么?器官?孳息?还是被物化的某种商品?”

  赵法医反问:“你们是刚来心城的?”

  卫东小声说:“昨天才来的。”

  赵法医这才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兽是我们心城特有的存在,如果你们觉得难以理解,那就不妨将其想象成……胎盘,当孕妇分娩之后,胎盘的去留也是需要家属来同意的,可以由家人带走,也可以留给医院。不难理解,就是这么简单。”

  但大家觉得这件事并不那么简单,尤其是自己人“体内有兽”这件事本身就让人无法接受。

  赵法医的工作任务似乎已经完成了,他准备离开,临走时看了看同自己一样穿着白大褂的两位“同事”,便又开口说道:“你们的任务不就是找兽吗?这里就有现成的。”

  “可是……”萧琴仙张着嘴半天也没说出来什么。

  “放心,取兽之后的伤疤会做成无痕的,不会影响美观,”赵法医的着眼点永远和大家不在一个频率上,他拍了拍Lion的肩膀:“后续还有你们很多工作,加油干吧。”

  Lion表情有些呆呆的:“喔们……还要做什么工作?”

  “你们两个的老本行啊。”

  “什么老本行?”Lion耸了耸肩膀,“喔只是个搞摄影的,能做什么?”

  “给死者拍照片,”赵法医表情平静地看了看一旁的萧琴仙,“你来给她设计衣服,未婚的女孩子,一定要穿得漂漂亮亮。”

  萧琴仙的脸刷的又白了:“我,我是婚纱设计师。”

  赵法医见怪不怪:“这也是咱们心城的老规矩,未婚的人去世时是要穿结婚礼服的,你来给她设计婚纱吧。”

  “……”

  赵法医交代完这些,就夹起公文包匆匆离开了。

  大家谁也没有去送他,萧琴仙突然想到了什么,脸色苍白着追下了楼去:“等等,您等一等!”

  赵法医在一楼大厅停下了脚步,就见这个身材瘦小的女生追到自己面前,眼睛里闪烁着刚才所没有的光芒:“死者体内的兽,大概有多重?有多少斤?有多少克?!”

  “这个是未知的,就是神仙来了也无法预测到,”赵法医笑着摇摇头,“打个不恰当的比喻,这就像是赌石一样,谁也不知道里面的翡翠究竟有多少。”

第162章 绯色之兽09┃自杀。

  赵燕宝望着放在桌面上的《尸体意见处理书》,沉默良久,整个人像一块青石做的浮雕,将一半心事隐忍进石头深处,另一半心事则冰冷地凸出来,有一种矛盾的失魂的清醒。

  众人各怀心事,但在死者池蕾尸骨未寒的情况下,谁也不好意思立即说出自己的想法。

  赵燕宝作为池蕾最亲近的人,从道义上讲是最有发言权的。

  卫东心里不舒服,虽然在以前的画里经历过太多次死亡事件,但每次看到鲜活生命瞬间消逝,还是令人有绝望之感。

  更给人添堵的是,大家千方百计想要找的绯色之兽居然在死者的体内,按照中国人的传统,这属于对死者的大不敬。——如果这事儿摊自己身上,也一定不希望旁人对至亲好友的遗体动手脚。

  牧怿然打破了沉默:“虽然被确定为心脏病发死亡,但我们作为刑警还是要走个形式,将现场勘查一遍,这也是警局交代的任务。”

  紧张尴尬的气氛似乎得到了一个缓冲,赵燕宝低声说:“去吧。”

  牧怿然和柯寻再次进入了池蕾的寝室,等在外面的人也略有些放松,朱浩文低声向几位同伴道:“想喝点什么吗?楼下有咖啡。”

  几个人几乎同时站起身来,唯有赵燕宝依然立在原地想心事,众人也不便打扰她,都轻手轻脚地下楼了。

  这个时候没人有心情喝东西,朱浩文第一时间给秦赐拨了个电话,问清楚了那边正在发生的情况,也简短将这边的事情说了说,才将电话挂上。

  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在朱浩文身上,卫东忍不住先开口问:“你刚才说那个智淳是自杀?”

  “秦赐是这么说的,说是用手术刀割了手腕,死亡时间在凌晨1:00~3:00之间。”朱浩文并不觉得这个雷同的死亡时间是个巧合。

  “已经断定是自杀了吗?我记得智淳和那个画家是住同一个寝室的吧?”罗维突然开口。

  “法医和刑警已经去过医院现场,自杀基本可以确定。”朱浩文给在场每个人倒了杯水,“据说就寝之前这个人的情绪很正常,虽然对未知的夜晚感到恐慌,但并没有表现出绝望厌世的情绪。”

  智淳和池蕾,一个用手术刀自杀,一个突犯心脏病身亡,两个人的死亡时间差不多。

  无论自杀还是病死,这些似乎和外力毫无关系——老成员在以前的画里从未经历过如此“自然”的死亡事件。

  “这里头肯定有说道,就是咱们猜不出来。”卫东的手肘放在膝盖上,两只手交叉着手指,“昨天晚饭的时候,这两个人的表现也挺正常的。”

  “你昨晚不是喝醉了吗?”罗维问。

  “喝醉这事儿挺怪的,在餐厅的时候一点儿事儿没有,从餐厅出来就觉得显晕,我估计可能是春天的缘故,我有点儿花粉过敏。”卫东并没把喝醉这件事当回事儿。

  “刚才秦赐在电话里说,余极也喝醉了,昨晚早早就睡下了,所以并没有察觉到夜里的异常。”朱浩文说。

  “我觉得现在分析这些都没用,”萧琴仙终于忍不住说,询问的目光看向朱浩文:“刚才秦医生在电话里有没有提到兽的事儿?智淳脸上有没有出现池蕾那样的兽斑?法医有没有给出《尸体意见处理书》?”

  所有人的目光都盯向了朱浩文,仿佛刚才萧琴仙问出了所有人不好意思问出的话。

  朱浩文还是一贯的面无表情:“智淳的情况和池蕾差不多,秦赐他们也等着大家一起开会商量解决。”

  萧琴仙的眼中再次闪烁出光芒来:“也就是说,他体内也有兽。这个智淳是独自一个人来的吧?他应该没什么同伴。”

  萧琴仙这种赤裸裸的表示,反而像一只随时准备啖取同伴尸体的兽类。

  萧琴仙随即又说:“刚才赵法医也说过了,咱们几个只要遵照少数服从多数的原则就行——既然身在这个城市就该守这个城市的规矩,咱们之前世界的那个社会准则,大家最好暂时忘掉。”

  Lion也表了态:“喔并不觉得那是对死者的不敬,体内的兽应该清除掉,喔并不认为那是什么好的东西。”

  大家都不作声,在Lion看来,像是在默默对自己的说法表示肯定。

  Lion继续说道:“万一这种事情发生在喔身上,喔也会毫不犹豫地捐献出体内的兽,喔相信妮也会这么做的,对吧?!”Lion看向身旁的萧琴仙。

  萧琴仙一时不知该用哪种表情,毕竟这种假设本身就十分不吉利。

  楼上突然响起来一阵异样的声音,大家仔细分辨,才发现那其实是赵燕宝的哭声。

  朱浩文率先起身向二楼走去,人们也都陆续跟上去——赵燕宝是个隐忍的人,刚才一定是发生了什么事情才会导致她如此失控。

  只有萧琴仙坐着不动,表情有些烦躁。

  二楼客厅,赵燕宝靠在沙发上,还在低低哀鸣着,柯寻看了一圈儿,才从茶几下方拿出纸巾递给她。

  “我不相信她会自杀,这里面一定有阴谋!这一定是画的阴谋!是画杀了她!”赵燕宝的眼睛红红的,带着恨意。

  罗维蹙眉看了看赵燕宝,没有说话。

  柯寻向大家解释:“我们在检查那个寝室的时候,在抽屉里发现了池蕾的遗书。”

  “遗书?”众人很是吃惊,“这么说池蕾并不是犯了心脏病才……”

  柯寻慢慢点头:“从遗书的内容上看,死者似乎是自杀。”

  遗书就放在桌上,整张纸都被装在了透明的隔离袋中,这么做大概是为了保护指纹。

  遗书只有几行字,很清秀的笔体写着——

  燕宝,请原谅我的任性,我只是想在最美最好的时候将自己封存,就像是琥珀那样。

  落款是四个字:池蕾绝笔。

  “这是她的字吗?”牧怿然也在沙发上坐下来,就在赵燕宝的身边。

  赵燕宝点点头:“是她写的没错,但是,她几次都曾从死神手中挣扎出来,也从未轻言放弃过,我不相信她会这样草草结束自己的生命,而且是在这么一个陌生的世界里。”

  “如果真是画干的,大概采取的是蛊惑灵魂的那种方式?”卫东甚至庆幸自己昨晚喝醉了——以自己如此不坚强的意志,一定会被早早蛊惑了的。

  “但为什么选择的是这两个人?这里面应该是有规则的,随着难度的加深,画不太可能这样随意地安排死亡。”说话的是最重视规则的朱浩文,“如果按照蛊惑灵魂的说法,那么所选取的死者,应该是意志力较为薄弱的吧,但这件事本身就是很难断定的。”

  赵燕宝用纸巾擦干了眼泪,抬起头来,语气无比坚定:“我从不认为池蕾是个意志力薄弱的人,她长期和病魔做着斗争,起码比我要坚强。”

  牧怿然手拿纸笔将刚才的一些话记录下来,等赵燕宝的情绪稍稍稳定了一些,才继续问道:“昨晚就寝之前,池蕾的状态怎么样?有没有说过什么让你印象比较深刻的话?”

  赵燕宝仔细回想一番:“昨晚我们三个一起沿街回来,池蕾的话最多,她说这个世界虽然古怪,但她很喜欢这里的春天。”

  朱浩文作为人证在一旁点头。

  “回到侦探所之后,我们三个人就在这里的沙发上简单聊了聊,主要是针对绯色之兽各抒己见。”赵燕宝用纸巾擦了擦眼睛,“池蕾当时还说,虽然有些恐惧,但她还是对即将展开的神秘游戏充满了好奇,很想做等到最后的人,那样就能够看清整张棋盘到底是怎么回事。”

  这么一来,池蕾就更没有什么理由自杀了。

  牧怿然默默做着笔录,柯寻微蹙着眉头,只能作为一个非专业刑警继续问道:“关于绯色之兽,池蕾都具体谈到了些什么呢?”

  “我们当时没什么头绪,我就记得池蕾说,她有时候似乎能够理解女主人公悦子的做法……之后大家就稍稍有些偏题,谈到了一些关于女权的事情。”赵燕宝说。

  柯寻看了看朱浩文。

  朱浩文:“对,关于女权还聊了不少,我也一向是主张平权的……”

  “为什么会从悦子联想到女权?这个话题的转变契机是什么?”牧怿然问道。

  两个人沉默地想了想,赵燕宝咬了咬嘴唇:“我记得当时从《绯色之兽》联想到了《阿婴》,大家还在说,如果这些主人公从女人变成男人,就会是一个不一样的故事。”

  就在柯寻还在疑惑《阿婴》是怎么回事的时候,就听牧怿然问道:“为什么会突然联想到《阿婴》,是从哪个点转过去的?”

  “池蕾说,这两个作品的开头部分太像了,都是女人因为性别产生的耻辱感。”赵燕宝说着看了看朱浩文,“好像提到了《绯色之兽》这本书的扉页?”

  朱浩文一瞬间也想起了什么:“对,池蕾说那本书的扉页上有一句奇怪的话,说是有个女人骑在一头红色的野兽身上,她当时以为那是对女主人公一生畸爱的抽象描述,但后来越来越觉得是女性耻辱的象征。”

  “《阿婴》那本书里也有这么一头野兽吗?”卫东插嘴问道。

  “《阿婴》是一部电影,影片开头就是阿婴的母亲因为犯了淫罪而被处以‘木驴’极刑,执刑者正是阿婴的父亲。”朱浩文解释。

  卫东:“……”

  “这也只是我们昨晚产生的联想,因为这两个作品都表现了女性的深深无力感,而且她们那种反抗也都是幻想式的,是不真实的。”赵燕宝进一步说道,“无论是红色的兽,还是木驴的刑罚,似乎都是暗指对女性淫罪的拷问。”

  “先抛开另一部作品,我们只说《绯色之兽》,扉页上的原话究竟是怎样的,大概只有看过这本书的人才知道。”牧怿然说。

  ——当萧琴仙慢慢走上楼来的时候,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了她的身上。

第163章 绯色之兽10┃活体的兽。

  “我认为这是在浪费时间,”萧琴仙没有心思回忆关于书和扉页的一切,她此时的表情像是在表现某种切肤之痛,“我们的任务已经被明确了,那就是寻、找、绯、色、之、兽!现在的答案也已经水落石出,那些兽就在死者的体内!我认为我们应该尽快开会表决!说不定……”

  后面的话萧琴仙当着赵燕宝没能说出口——说不定池蕾和智淳的兽加起来能凑够13公斤呢。

  Lion也在一旁说道:“喔同意萧的意见,我们应该集合商量这件事。”

  牧怿然用笔在纸上“扉页”两个字上画了个圈,这才说道:“我们调来的警力还没到,这里需要有人看守遗体。”

  萧琴仙张了张嘴,没说出什么来。

  Lion:“等看守的警察过来了,咱们就立即赶到医院商量这个事儿。”

  柯寻拍了拍罗维的肩:“我一会儿得下去迎接那两个警察,顺便喝杯水。”

  两人下楼,卫东和朱浩文也跟着。

  一楼有着巨大的落地门窗,恰可以看到外面的一棵灰绿色叶子的尤加利树。

  柯寻拉了把椅子坐到玻璃窗前:“刚才我和怿然商量过了,认为整件事应该和所有人交底,虽然有点儿冒险,但起码对所有的入画者都是公平的。”

  罗维:“我昨晚就说过,这件事你们拿主意。”

  朱浩文:“好吧,一会儿可以在会上统一公布,反正大家早晚得知道。”

  卫东:“能先跟我公布一下儿吗……”

  于是,罗维把自己看到众人面部的红色痕迹的事情简单跟卫东说了,卫东听着眼圈儿一红:“也就是说,你能看见人们死后才会出现的红斑?浩文儿有,老秦也有,老秦的还最大最明显?刚才那个法医管那东西叫兽记,是不是代表有这种痕迹的人体内都有兽?”

  朱浩文点头:“我认为应该是这样。”

  卫东仔细瞪着朱浩文的脑门儿看:“浩文儿你心怎么这么大呢,罗维都用阴阳眼看见你的兽记了,就在这儿有个大红点儿!”

  朱浩文表示已经知道了,转而又问柯寻:“池蕾额头上的痕迹和罗维描述的一样?”

  “位置是一样的,蔓延程度也差不多,”柯寻表示了肯定,“可惜没能让罗维进去亲眼看看。”

  罗维:“刚才我又发现了新的情况。”

  “什么?”几个人几乎异口同声问道。

  罗维压低了嗓音:“赵燕宝的额头也出现了,就在刚才。”

  “什么时间?”

  “自从知道池蕾是自杀之后,她发出了哭声,我们几人赶上楼去,我就发现她的额头上有一片红色痕迹若隐若现。”

  众人都有些惊骇,这些可怕的红色痕迹居然还能突发?

  “赵燕宝的变化,肯定是和情绪有关系,好友死亡的事情对她产生了很大震动,而且自杀毕竟和病逝是很不同的,赵燕宝似乎格外在乎这一点。”柯寻分析。

  朱浩文:“难怪刚才牧怿然提问的时候,对赵燕宝观察得格外认真。”

  几人正说着,院子里就来了人,是两个穿警服的人。

  有了这两位合法的“遗体看守者”,大家这才放心离开了侦探所。

  “真是奇怪,既然这是一起自杀案,那就不算是刑事案件,为什么咱们还能调来警察给看守?”卫东不解。

  柯寻解释道:“刚才我们打电话给警局请示的时候,老褚说,凡是体内有兽的尸体都需要严格看守,以防被不法分子盗取。”

  卫东听到这里,心里浮现出一个不恰当的比喻:人们体内的兽,在这个城市就像是牛黄狗宝一样值钱……

  中心医院离这里很近,走出这条小街,就位于前面那条大街的路口处。

  大家三三两两向前走着,萧琴仙走得最快,大概怕别人觉得自己过于急切,就拉上了Lion和自己作伴一起走。

  赵燕宝依然是失魂落魄的样子,朱浩文作为“同事”陪她走着。

  柯寻和牧怿然走在最后,路边有新长出叶子的七叶树,那样子仿佛是新发芽的香椿。

  牧怿然:“罗维是不是又有新发现了?”

  柯寻从不惊讶恋人的逻辑思维:“你看出来了?”

  牧怿然:“嗯,我发现他后来一直在观察赵燕宝。但我认为,兽绝不仅仅和人的情绪有关,兽没那么简单。”

  进入医院后,十一位成员都得以看到了智淳的遗体。

  遗体被放置在一面玻璃墙的后面,众人透过玻璃望着灵床上的智淳,血迹俨然已经被处理干净,但白色床单和死者额头上的红色兽记还是形成了触目的对比。

  大家隔着冰冷的玻璃,一瞬不瞬望着同伴的尸体。

  曾经以为只有医院探视婴儿才会在这种玻璃墙的屋子里,没想到探视死者也是如此。

  两名年轻护士恰从此处经过,也不禁停下脚步来观看,用一种猎奇的眼神:“你看,里面说不定有珍品,那个图案有点儿像鱼,而且鱼尾巴还是发紫的,这种紫色挺罕见的。”

  另一个护士有些揶揄:“你没听说过‘恶紫夺朱’么,还是红的值钱。”

  秦赐的到来,令两个护士敛气收声地离开了,看来主任医师还是有一定震慑力的。

  几个老成员也没有见过秦赐穿白色医生服的样子,此时看起来较往常更增添了几分严谨,甚至威严。

  “那两个护士也是新来的,并不明白兽记的情况,”秦赐带大家来到办公室,相信没人愿意在那个玻璃屋子前多待,“昨晚我从书架上找了一些医学书籍看,里面有一些关于兽的记录:刚才她们提到的‘恶紫夺朱’只是传言,那种发紫的颜色是死后必然的变化,随着时间加长,会逐渐变成全紫。”

  萧琴仙一听就急了:“如果都变紫了是不是就……体内的兽是不是就死了?”

  一句话把所有人都吓了一跳,之前大家谁也没有想象过,这只兽是活体存在的。

  秦赐却对这话予以了肯定:“差不多是这个意思,死者体内的兽会因为时间拖得太久而失去活性和价值,不过,智淳的遗体现在冷冻房间,保鲜时间会比较久。”

  “那咱们赶紧把池蕾的尸体也挪过来吧,万一不能用了就完了。”萧琴仙提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