柯寻被噎了一下,卫东也在旁边张口结舌,望着毫不停留继续往前走的牧怿然的背影:“话这么说虽然也没什么错,但我还是觉得有点儿扎心……”

  柯寻垂眸想了想,快步跟上去,偏脸看着牧怿然:“说得没错,你的确没有义务把自己得到的线索跟我这个还不算太熟的人分享,咱们非亲非故,你告诉我是情分,不告诉我是本分,我也不可能因为这个恨你怪你,现在也本就是个万事有偿的时代。

  “既然这样,那我们就从合作互利这一点来商量一下吧。我觉得我这个人还是有点儿利用价值的,我也不白要你的线索,你有付出,我有回报,怎么样?”

  牧怿然面无波动地看他一眼,冷淡地开口:“你想怎么回报。”

  柯寻乎拉了一把头上的乱毛,认真地回答:“我这种学渣也提供不了脑力上的帮助,但是体力的话应该还是没什么问题的,你要有什么需要出力跑腿儿的活,可以交给我,你就只负责动嘴皮子就行了,你看呢?”

  “你看我像四体不勤的人么?”牧怿然问他。

  “不像,我看你就像谈笑间灰飞烟灭的坐阵指挥型的大佬,”柯寻诚恳地说,“大佬,求带,认下我这个小弟吧,认一赠一,包赚不赔。”

  “你丫才赠品,你全家都赠品。”卫东说。

  “你腿粗还是他腿粗?”柯寻问。

  “大佬你好,我是赠品。”卫东对牧怿然说。

  可能是被这两人如此毫不掩饰的当面抱大腿的行径震撼到,也可能是预料到了即便推拒也仍然会被这两个二货纠缠不休的前景,牧怿然面无表情地走了一阵后,终于开口:“这是你们进的第一幅画,有很多事情,你们并不了解。我们这些人,并不如你们所看到的这样,一直相安无事。所以,如果你们两个真心想要和我结组,要先答应我一个条件。”

  “说说看。”柯寻看着他。

  眼里认真的神色让牧怿然微敛了面上的冷淡,如果对方想都不想就直接答应,反而令他难以信任。

  于是沉着声开口:“我需要你们时刻记住,我方所获得的所有线索,未经我的许可,不得透露给除我们三人以外的任何人。有问题么?”

  卫东就看向柯寻,他亲生的发小他最了解,这样的要求,并不符合他发小的价值观。

  柯寻这个人,在外人的眼里总是散漫随性甚而有些漠然游离的,但做为和他从小一条裤子穿到大的铁子,卫东知道他其实是个挺纯粹,挺……善良的一个人,从小到大虽然坏事没少干,但好事也不是没干过。

  柯寻不爱计较得失,从来就不是一个自私小气的人。

  他用双亲留下的遗产,开了家健身房。自己能混饱肚子的时候,也没忘了他身边的哥们儿朋友。

  柯寻把那些家里困难、没什么挣钱本事快饿死的弟兄和同学带进了健身房,能当教练的就当教练,当不了的就做接待、做内勤、做财务,实在屁本事没有的,就维护器材,打扫卫生,出去发宣传单,待遇上也尽量能保证他们的温饱。

  所以柯寻这样的人,虽不至于满大街主动上赶着帮人忙去,但如果事情到了他眼前,力所能及的时候,他并不吝于伸一把手。

  而回到眼下,所有进到这个画中世界的人,面临的不是穷不穷、饿不饿的困难,每一个人面对的都是生与死,帮一把,也许就能救一条甚至几条人命,不帮,在这样的背景下,就跟送人去死也没什么两样了。

  卫东不确定柯寻会不会答应牧怿然的这个条件,柯寻不是圣父,但也不是撒旦。

  “我能问下原因吗。”柯寻看着牧怿然。

  牧怿然也看着柯寻。

  这个时不时粗神经犯个二的家伙,总能用这双清澈眼睛里纯粹的目光,让他……不由自主地心软。

  牧怿然垂下眸子,声音依旧冷淡:“因为,在画里,能杀死你的不止是那些‘东西’,还有活生生的人。”

  “你是说,那些和我们一起进到画里的人,可能会杀掉我们?”柯寻目光微凝,“为什么?”

  “画里有个规则,”牧怿然眼神冷然地望向面前死气沉沉的村庄,“我之前说过,我们只有七天的时间,七天内如果找不到画作者的签名或是钤印,所有的人都会死。而在这七天之中,每天都可能有人因为画中世界的各种怪奇力量所害身亡,但这也并非绝对不可避免。

  “事实上,因为画中力量导致的死亡,是随机的,就像昨夜,原本你已经危在旦夕,可因为正房里的突发状况,你逃过了一劫,这并不是画中力量预先设定好的过程,是不幸死亡还是意外幸存,都是随机。

  “但,画中世界还有一个不可更改和反抗的规则——如果七天内的某一天,因为画中世界的随机性而侥幸没有任何人死亡的话,那么将在次日上午的八点至九点之间,由所有尚存活着的人聚在一起,投票选出一个……去死的人。”

第10章 白事10┃死成了马赛克。

  柯寻和卫东震惊地停住脚步,不敢置信地一齐盯着牧怿然。

  牧怿然也停下脚,回过头来深深地看着两人:“换个直接一点的说法就是,画中世界不允许有哪一天没有人死亡,但因为这个世界事物发展的随机性,往往会造成零死亡现象的出现,在这种情况下,画中世界强制要求必须死一个人,来补充前一天零死亡的空缺。而这个死人的名额,就交由幸存的人员来投票推选。”

  柯寻的头脑还处在因对这件事极度震惊而产生的一片空白中,声音有些飘地问了一句:“选出来之后呢?”

  “这个人会在一分钟内,以符合这幅画内容风格的方式死掉。”牧怿然语气平静得近乎残忍。

  柯寻知道这残忍只是为了提醒他,这个世界远比他想象的还要残酷。

  被所有人投票选出让自己去死,这是一种什么样的恐惧滋味儿?

  “所以你以为那个老头让我们今天上午八点到他家里是做什么?”牧怿然看了他一眼,语气不易察觉地放得柔和了一些,“如果昨夜一个人也没有死,那么刚才我们在他家里的第一项活动就不是吃早饭,而是要投票选人了,选完后才会有饭吃。”

  “……还……还他妈的给饭吃,真有人性……”卫东哭丧着脸骂道。

  柯寻吐了口气,抬眼看着牧怿然:“是挺残忍,所以你的意思是,如果咱们和所有人结伙,很可能前一天还是伙伴,后一天就会以这种形式变成自相残杀?这么一想,确实没有比这种事更操蛋的了。”

  牧怿然忽然又笑了一笑,尽管眼底没有任何笑意:“你想的还是太天真了点。如果由所有人投票选举一个人去死,谁能保证自己不会被多数人选中?”

  “……所以?”柯寻眼皮儿一跳。

  “你要知道,人性,是世界上最难参解的课题。”牧怿然凝眸,对上柯寻的眼睛,“——会有人怕自己被选中,而提前主动杀人。”

  柯寻呼吸一重,缓了缓才开口:“就是说,不管是投票选举也好,还是主动一对一杀人也好,只要有人死亡,就可以算做填补了前一天零死亡的空缺,如果在选举之前一对一杀了人,那么当天也就不会再进行投票选人了,是吗?”

  “是的。”牧怿然答。

  “所以,有些人因为害怕自己在投票选举中被多数人投选出来,会主动去杀掉一个人,让自己规避开死亡的风险。”柯寻终于明白了牧怿然的用意。

  怪不得那几个不像新手的人之间,气氛有些古怪,除了冷漠麻木之外,还有疏离和彼此防备。

  这也意味着,在这个画中世界里,是不可以和其他人深交的,谁也不敢保证,在面临生死抉择的时候,站在对方和你自己的人性旁边的,是天使还是魔鬼。

  牧怿然不动声色地淡淡看着面前的人。

  在告诉他这个画中规则之后,他就在静观着这个人的神色与心态的变化。

  这个人并不是第一个向他寻求合作的人,而之前所有想和他合作的人,在他叙述完这个画中规则之后,无一例外地,选择了防范、戒备,和立刻疏远。

  如果面前的这个人也做出这样的选择,牧怿然也并不会因此产生什么愤怒。

  毕竟,这才是人性。

  “我答应你的条件。”牧怿然听见他这么说,“我这人虽然不怎么聪明,但也没傻到在这种环境下想着去和别人以真心换真心。”

  牧怿然继续不动声色地看着他,等他的下文。

  “不过我也有话要说在前头,”柯寻目光清澄地望着牧怿然,“不管你信不信,我能保证不出卖你,真要到了需要投票选人去死的时候,我也肯定不会投你,但——如果到了生死关头,需要我在你和东子之间选择一个活着,而另一个去死的话,我会选择东子活着,这一点我声明在先,希望你能理解,当然,到了生死关头,你选择保存自己而牺牲我俩,我也绝对不会怪你。你看怎么样?如果接受不了,就当我没说,咱们各走各的。”

  牧怿然眸光微动,略一点头:“我接受。”

  “成交。”柯寻伸出手去。

  然而牧怿然并没有赏脸和他握一下,仍然高贵冷艳地抬步就走。

  柯寻:“……”

  卫东:“柯儿,你对我真好,好想抱着你大腿哭,不愧是我亲生的发小,以后我爸就是你爸,我妈就是你妈,我儿子就是你儿子,我媳妇就是你弟妹。”

  柯寻:“……滚,让我帮你养爹养妈养儿子,想得挺美,怎么不让我帮你养媳妇?”

  卫东:“你他妈性别男、喜好男,我把我媳妇给你你要啊?”

  柯寻:“首先你先得有个媳妇,单身狗狗籍还没脱呢,别想太多。”

  卫东叹了口气:“是不能想太多,遇着这种破事,能不能活着出去还不知道呢,要什么自行车。”

  “也别太悲观,”柯寻用力地揽住他的肩头,“人一旦放弃希望,那希望也会放弃你。你信我的直觉么?我直觉咱们一定能出去。”

  卫东脸上挤出个哭似的笑:“你特么一安倍‘弯’人哪儿来的‘直’觉……不过你有时候是太直了,刚才那些话你不该那么说,就算你真觉得我的命比他的重要,你也不能说给他听啊,搁谁心里能听得高兴啊?”

  “放心,他不会介意。”柯寻笑笑。

  “你怎么知道?”卫东不信。

  “如果一个人为了抱大腿求生存连最好的兄弟都可以放弃,这种人值得信任么?”柯寻说着大步赶上前去。

  和牧怿然并肩而行,柯寻偏头看着他:“咱们现在可以正式算是一伙的了吧?是不是该跟我们说说你得到的线索了?”

  牧怿然淡淡道:“算不上是线索,只是我个人的一点想法,还需要印证,然而用来印证的法子只有继续等待死亡,代价太大。”

  “别有压力,先说说看,也许我们可以帮上忙。”柯寻温声安抚。

  牧怿然看他一眼,收回目光:“我首先产生疑惑的是,为什么昨夜死亡的五个人,死法不一样。”

  柯寻想了想:“因为是被不同的‘东西’杀的?”

  牧怿然微嘲:“不管是什么‘东西’,不都是非自然的‘东西’?为什么守灵的三人是被活活吓死后剜去了眼睛,而挖坟的两人却是被……”

  卫东忙捂耳朵:“别说,别说!”

  柯寻又想了想:“因为遇到的是不同种类的‘东西’?”

  牧怿然说:“这固然可以做为一种解释,但我更在意这两拨人的死状,无论是被剜去眼睛,还是被……”

  卫东捂耳:“人工马赛克人工马赛克人工马赛克……”

  牧怿然:“……死后尸体仍然保持原有的轮廓,这两种死状,都十分的形式化,或者说,具有一定的仪式性和标志性。”

  柯寻:“话虽如此,可我仍然看不出这对咱们能有什么启发。”

  牧怿然淡淡地看向他:“你说你是体育系生,看样子没说谎。”

  柯寻:“……虽然你讽刺了我,但我不生气。”

  牧怿然闭了闭眼,冷声往下说:“如果一个体育场馆里,跑道上摆着栏架,草皮上放着铅球,以及跳高用的垫子,跳远用的沙坑,此时进来了一群学生。”

  柯寻十分聪明地接话:“那么老师会给这些学生分配好项目,一些人去跑跨栏,一些人去练铅球,一些人跳高,一些人跳远。”

  牧怿然接:“于是在这片场地上,进行每个项目的学生,都会呈现出不同的运动状态。”

  柯寻恍然:“这就像我们现在的情况一样,昨夜有人负责守灵,有人在柴房,有人在粮仓,有人挖坟。”

  牧怿然目光沉冷:“守灵的人被挖去了眼睛,挖坟的人……”看了眼卫东,“死成了马赛克,就如同跨栏的人在跑,跳高的人在跳,投铅球的人在投掷一样。”

  柯寻卫东:“……”

  牧怿然:“重点就在于,运动员、跑道、跨越、栏架,以及运动员、草皮、投掷、铅球,这是跨栏和铅球这一形式里的四个要素,即:人物、地点、运动状态、圈定运动员运动形式的标志。

  “演换成眼下的情形,同样需要四个要素:

  “人物——昨夜死亡的五个人;

  “地点——灵堂、荒地;

  “死亡(运动)状态——活活吓死后被剜去双眼和……”

  柯寻卫东:“死成马赛克。”

  牧怿然:“……那么问题来了,圈定死亡人物(运动员)死亡(运动)形式的标志,又是什么呢?”

  柯寻倏地转头看向牧怿然。

  牧怿然也看着他,语声沉稳平静:“如果我们找到了昨夜两场死亡之局中的‘铅球’和‘栏架’,也许,就距离开这幅画的那一刻,不远了。”

  是什么东西决定了昨夜死去的五个人的死亡状态?

  “我已经有了一个猜测。”牧怿然淡淡地说。

第11章 白事11┃三棵槐树

  “但还需要最后一次印证,”牧怿然道,“在彻底印证之前,我暂时先不说,以免带偏你们的思路——如果你们有思路这种东西的话。”

  柯寻:“虽然你再次讽刺了我,但我还是不生气。你所说的最后一次印证,是不是要看下一个死亡的人的死亡状态?”

  “是。虽然很残忍,但别无它法。”牧怿然面无表情。

  “下一个没准儿就是我了。”卫东哀声叹气。

  “别扯淡,童言无忌。”柯寻踹他一脚,转向牧怿然,“但我觉得我们不能这么等着,得干点儿什么。”

  “找钤印!”卫东打起精神。

  “也不能没头苍蝇似的乱找,”柯寻看着牧怿然,“小牧哥哥给个方向吧。”

  “叫我牧怿然。”牧怿然冷冷瞥他一眼,“找钤印,需要结合画作内容。”

  柯寻:“昨晚你说这画儿画的是乡村办白事的场景,今天早上咱们已经搜过灵堂了,没有找到疑似签名或是钤印的东西。”

  牧怿然:“这说明,灵堂不是这幅画想要突出的主体。”

  柯寻:“除了灵堂之外,比较可疑的地方就是刚才那片坟地了。”

  牧怿然:“我看过了,没有可疑之处。”

  柯寻:“会不会在那老头儿的屋子里?”

  牧怿然:“可能性不大,毕竟,如果屡次发生前一晚没有死人的情况,所有人会经常聚集到那间屋子里,钤印被发现的机率会非常高,这几乎相当于把答案纸就垫在你的试卷下面。”

  柯寻:“这种好事从来落不到我头上,PASS。不是灵堂,不是坟地,不是老头的屋子,那还能是哪儿呢?四外都是荒野,没有什么看上去比较突出的地方了。”

  牧怿然:“画面上突出的地方,不见得就是画意深远的地方。”

  柯寻抬手一指前方:“会不会是那三棵槐树?”

  李家院子外,正北的方向,种着三棵老槐树。

  牧怿然眸光微闪:“有些地区的风俗来说,槐树属于阴木,称为木中之鬼,不宜栽在阳宅附近。实则古人更多钟爱槐树,如‘槐鼎’这个词,指的就是三公之位,‘槐宸’,指的是皇帝的宫殿,有些地方,槐树更是吉利的象征。”

  柯寻挠头:“所以这家种三棵槐树是为了升官发财?倒也能解释得通。”

  卫东:“容我插一下啊,我觉得吧,你们俩的思路有个误区。虽然这个画中世界也是个世界,但它首先是‘画’,然后才是‘世界’。就算它画的是现实世界的场景,你们也要知道,一个艺术作品,是需要进行艺术加工的,除非这幅画是超写实主义的画作,否则,为了追求艺术效果,必然会对画面进行一些艺术修饰。”

  见牧怿然望着卫东的眼神有些异样,柯寻解释:“东子是美工,也算和艺术沾点边儿。”

  “那么在你看来,哪些地方是为了艺术效果而加上去的修饰?”牧怿然就问卫东。

  “树啊。”卫东指着那三棵老槐树,“像你刚才说的,有些地方认为槐树不吉利,有些地方却认为槐树吉利,这是现实中的情况,但如果用在画上,我觉得画作者没必要考虑每一个地区不同的风俗讲究,他只需要根据画的内容来搭配细节就可以了。

  “你看这三棵槐树,为什么不种在别处,偏偏要种在设有灵堂的李家宅院旁边?如果槐树在这里意味着升官发财的话,种在李宅旁边不觉得违和吗?

  “你们再看这树,就算在这个地方真有吉利的意味,在整幅画的画面上也不会进行突出处理,否则就和白事的主题有冲突了,如果为了写实,必须要画出来的话,画上一棵也就足够了,为什么要画三棵?

  “显然,画三棵,就是为了要突出,要渲染,更甚至是为了隐喻什么。

  “你们继续看这三棵树的形态,张牙舞爪,奇形怪状,像正常的树吗?当然,野生野长的树长成这副丑样子也不是没有可能,但画作者为什么不按树的常态来画,偏要画成非常态的样子呢?

  “显然×2,这样画,就是为了艺术渲染或者隐喻,既然是艺术渲染,总不可能渲染的是它具有的吉利的意义,那就只能是它的另外一种意义了。”

  “……阴木,木中之鬼。”柯寻道。

  牧怿然若有所思,抬眼望着那三棵老槐树。

  “不管什么意义,反正也得搜搜看。”柯寻说着,大步奔着那三棵槐树去。

  走到近前才发觉,这三棵槐树比站在远处看时更高大骇人,原本该是灰褐色的树皮,不知因为常年落灰,还是被李宅伙房的烟熏的,此刻呈现的却是乌灰的颜色,黑沉沉地压在头顶。

  “这树也忒高了,目测得有二十多米吧?”卫东仰头看,“这可怎么找?”

  牧怿然也仰着头,目光梭巡,似在想办法,却见柯寻二话没说,一挽袖子,走到树边,纵身向上一蹿,两手扒住树干,猴子似的噌噌噌转眼就已经上到了树的一半。

  “体育系爬树项目高材生了解一下。”卫东给牧怿然安利自家亲生的发小。

  牧怿然淡淡看他一眼,迈步走到树下,忽然一伸胳膊,噌噌噌噌,动作轻盈灵巧,竟然转瞬间也爬上了树去。

  “……”卫东目瞪口呆,抬头看向已经快要爬到顶的柯寻:兄弟,我只能帮你到这儿了。

  柯寻并不意外牧怿然也会爬树,就冲昨晚他按趴自己的那两下子,就知道这位是个练家子。

  “一看你就不会享福,”柯寻跨坐在树杈上,等着牧怿然爬上来,“有小弟使唤还亲力亲为干什么。”

  牧怿然扶着树干站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他:“谁会把自己的性命寄托在一个小弟的手里。”

  “……你长得帅你有理。”柯寻也站起身,“那我努力努力,争取从小弟晋升为心腹。”

  牧怿然懒得理他,开始穿梭在树枝间寻找。

  柯寻低头冲着树下喊:“东子,你在下面找,树皮树缝树根都别放过。”

  “放心吧您呐,”卫东的声音从下头传上来,“我们美工最擅长处理的就是细节了,准保一个像素都不放过。”

  一棵槐树少说也生着百千条枝干,柯寻跟着牧怿然挨根查找,几个小时过去,眼前一片昏花。

  “这也太变态了,”柯寻靠在树干上喘息,“万一那钤印或是签名什么的就针鼻儿大小,这得找到哪辈子去?”

  “不会有那种情况,”牧怿然也停下来休息,“我之前已经说过了,画中世界没有必要给我们设置无法完成的任务,否则没有意义,直接杀死我们就可以了。”

  “那现在怎么找,总得有个重点吧。”柯寻环顾四周,“这树长得真丑,瞧那树瘿结的,跟那什么似的……”

  “鬼脸?”牧怿然接口。

  柯寻摸了摸汗毛倒竖的胳膊。

  牧怿然道:“古时候传说槐树阴气重,时间久了就会在树身上结出一张鬼脸来,并且随着树龄越长,树身上的鬼脸就会越多,而鬼脸越多,树的阴气就越重。”

  柯寻闻言再度四顾,骤然又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这三棵树的树身和枝干上,果然遍布着密密麻麻的鬼脸!

  再细看这些鬼脸的形状,竟是像极了真人的面孔,五官俱全,表情逼真,有大人的,有小孩的,有老人的,有疑惑的,有嚎哭的,有惊恐的,有因痛苦而扭曲的,有满目恶意而奸笑的……

  树皮的纹理将这些鬼脸勾勒得更加诡异狰狞,忽然一阵凛冽的风穿梢扑至,这千百张鬼脸上,由大大小小的树洞形成的嘴里,就发出了似哭又似笑的声音,高低起伏,忽远忽近。

  柯寻听得头皮发麻,犹豫着问牧怿然:“你说……那个签名或钤印,不会……就在这些鬼脸的嘴里吧……”

  “不是没有这个可能。”牧怿然面无表情。

  “我去……万一我伸手进去,被这嘴一口咬掉怎么办?”柯寻问。

  “我认识一家不错医院的主治医师,可以介绍给你。”牧怿然淡淡答。

  “……”柯寻叹口气,“就算这鬼脸没有问题,可这三棵树上的脸加起来少说也得大几百,挨个掏得掏到什么时候去?”

  牧怿然垂眸:“把其他人叫来一起找。”

  “可以吗?”柯寻问,“不会有人找着了不吱声,然后自己悄悄离开吧?”

  “如果有人单独在别处发现钤印,倒有可能自己一走了之,”牧怿然说,“但如果在这里,众目睽睽之下,他消失掉的话,其他人自然也会知道钤印在什么位置。”

  “成,那一会儿咱们去把其他人叫来,”柯寻甩了甩爬树爬累了的胳膊,无意间抬眼,“你有没有发现,天好像比刚才暗了?这才是中午,天色就已经跟傍晚似的了。”

  “要下雨了。”牧怿然也看向远处乌云密布的天空,忽地声音一紧,“那口纯柏木的棺材!”

  柯寻愣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纯柏木,会遭天打雷劈!”

  见牧怿然脸色沉下来,柯寻试探着问他:“棺材被雷劈了的话,会发生什么?”

  牧怿然目光阴沉地看他一眼:“诈尸。”

第12章 白事12┃诅咒。

  据说现实中也有发生诈尸的情况,科学解释是跟什么生物电有关。

  柯寻琢磨着,生物电再牛逼也牛逼不过自然电,那一道雷劈下来,怎么也得上亿伏吧?现实中人可能早就烧糊了,但这儿又不是现实,万一劈出个幽冥姥姥来,谁招架得住?

  “要不咱把棺材藏起来?”柯寻商量牧怿然。

  “无处可藏。”牧怿然目光沉沉,“藏到哪儿都只能在屋子里或土里,和摆在灵堂里也并没有什么不同,雷能隔屋击中棺材的话,藏到哪儿都是一样的后果。”

  “……这是逼着咱们束手等死啊。”柯寻狠狠捶了树干一拳。

  “如果在今夜之前能找到钤印,我们就无须在乎打不打雷了。”牧怿然说完就往树下去。

  柯寻刚下了树,就见那几个去坟地查看的人回来了,脸上都带着受惊吓后的余波。

  柯寻在征得牧怿然的同意后,把对槐树上鬼脸的怀疑跟这几个人说了一遍,问大家要不要一起找。

  “先吃饭吧。”那位医生有着医者特有的冷静沉稳,“得攒足体力,吃完再找。”

  午饭仍然在老头儿的家里吃,只有窝头咸菜和炒豆芽,虽然仍旧难吃,众人还是尽量喂饱了肚子。

  “我现在深切地怀念煎饼果子。”卫东悄声和柯寻说着,看了眼坐在对面的煎饼摊老板。

  煎饼摊老板不知是已经认命了还是吓傻了,失魂落魄一言不发地坐在那儿。

  吃过午饭,众人齐聚到了三棵槐树下面,一起动手检查树身上的鬼脸。

  卫东绕到树后,正小心翼翼地拿着根枯枝捅进一张一脸猥琐的鬼脸的嘴里,就觉得有人到了身边,低声问他:“你们查到什么线索了?”

  偏头一看,是刘宇飞。

  “这不就是线索啊。”卫东指了指鬼脸。

  “就只有这个?”刘宇飞脸上闪过不信,“姓牧的不可能到现在只找到了这么点线索,怕是没告诉你俩吧。”

  “听你这意思,他很牛逼啊?”卫东一边问一边继续捅鬼脸。

  刘宇飞哼笑了一声:“牛逼得很,前两幅画都是他第一个找到钤印的,而且……”

  “话说一半留一半,当心你今晚便秘啊。”卫东说。

  刘宇飞瞪他一眼:“别怪我没提醒你,姓牧的可没有他表现出来的那么善良,他那张脸太有欺骗性。”

  “我还真没觉得他善良,”卫东去捅下一张鬼脸,“不过你说他那脸有欺骗性,这点我倒是认同。”明明看着挺沉敛静淡的一个人,气场一开却是攻气十足。

  刘宇飞冷着脸,压低声音:“那你知不知道,前两幅画,凡是和姓牧的结伙的人,最后都没能走出画去?”

  卫东手上一顿,惊讶地抬眼看他:“爬出去的?”

  “……”刘宇飞气得变了脸色,然而似乎被他努力控制住了情绪,咬着牙问卫东,“他真没查出别的线索来?”

  “我哪儿知道啊,就算人查出来也不可能告诉我啊。”卫东低头继续捅鬼脸。

  “在画里,你最好多长几个心眼,”刘宇飞看着他,“多打听一点线索,你就距离开画多一线的希望。”

  “好的,我知道了。”卫东说。

  “你可别忘了,咱们两个拿到了一样的字,很可能是生是死都在一起。”刘宇飞沉声提醒他,“所以我希望你我可以线索共享,一起想法子离开这儿。”

  “好的,我知道了。”卫东说。

  刘宇飞瞪了他半天,最终从地上抓起一根枯枝,跟着他一起捅鬼脸。

  众人找了一下午,始终没能发现任何有用的东西。

  此刻天已经阴沉得如同黑夜,浓云滚滚地聚集在头顶,不断变幻着,翻涌着,挤压着。

  “回去吧,天黑了。”医生沉厚的声音,让众人的心情更加的阴郁。

  老头儿说过,天黑时要回到他的屋子,给众人安排今晚的任务。

  这也意味着,第二轮的恐怖历程,拉开了帷幕。

  “拿到‘辜’字布条的人,今晚负责守夜。拿到‘歹’字布条的人,负责前往村子北郊掘坟。拿到‘央’字布条的人,去李家柴房砍柴。拿到‘取’字布条的人,看守李家粮仓。”

  老头儿说完,转身去了旁边的房间,留下脸色各异的八个人,陷入难以言喻的沉默。

  “……我……我不想死……”半晌之后,沉默终于被一声颤抖的哀鸣打破,“柯儿,我不想死……我不想去灵堂,我不想死……”

  卫东慌了,脸色煞白地一把揪住柯寻的双臂,企图从好兄弟的身上得到庇护或是保证。

  柯寻抓住他几乎就要站不稳的身体,一阵身心俱焚。

  “姓牧的!钤印到底在哪儿?!”同是拿到“辜”字布条的刘宇飞目眦欲裂,几步冲上来,伸手就要扯牧怿然的前襟,被牧怿然滑步闪开。

  “你就这么毫无人性眼睁睁看着别人去死吗?!”刘宇飞嘶声吼着,眼底是崩溃和几欲疯狂的光,“把你知道的线索说出来!我不想死!谁都不想死!你凭什么想要自己活着出去?!”

  吼到这里,冲着旁边众人一挥手,“姓牧的肯定知道钤印在哪儿的线索!大家一起上!让他说出来!他知道!他一定知道!”

  众人沉默着,用看死人的目光看着情绪崩溃的刘宇飞。

  虽然其他人也不见得能活过今晚,但去守灵堂的人……几乎可以肯定,必是有去无还。

  “我看,”那位医生冷静地开口,“趁还有点时间,大家把自己想到的线索都说一下,汇总起来,说不定能找出钤印。”

  见众人仍然沉默,医生又补充了一句:“照昨天和今天的这种安排,守灵和挖坟的任务,迟早落到其他人的身上。”

  意思是每个人都逃不过,如果不提供线索出来大家一起出力,迟早都得死在这儿。

  见众人有所动容,医生继续说道:“我先来抛砖引玉一下吧。上午的时候,我在这个村里走了走,在村头发现了一座石碑,碑文上刻的是这个村子简略的村志。

  “这个村里的人,都姓李,我想,这里的村民大概都是同一宗族的。他们的祖宗,可以追溯到战国时候,在当时的秦国为官,官名叫做‘宗祝’。

  “‘宗祝’这个官,据我所知,是职掌祈告祖宗以及鬼神之事的官,所以,这个官职是具有巫师性质的官。

  “我觉得,这一线索说不定和这幅画的内容有些关系。以上就是我目前所得到的、相对似乎有用的线索,诸位,如果想到了什么,不妨说出来,大家一起分析分析。”

  医生说完,目光首先落向了牧怿然。

  “鬼神之事,这不是废话吗!”刘宇飞暴躁地吼,“就算他们祖宗不是什么宗祝,这画里一样全是鬼神之事!你这线索完全屁用也没有!”

  没有人理会他,只是齐刷刷地将目光盯在牧怿然的身上,仿佛他是一尊救世之神。

  “昨晚那五个人的死状,我认为有规律可循。”牧怿然面色平静,“而你所说的石碑上的村志,我也认为不是全无用处。”

  “说了跟没说一样!”刘宇飞再次冲上来想要揪扯牧怿然,被旁边的柯寻一把攥住手腕。

  “要么闭嘴想办法,要么我让你这身衣裳变成断臂衫。”柯寻面无表情地说着,手上微微用力,疼得刘宇飞一声惨叫,额头上立刻冒出冷汗来。

  “说到那五个人的死状,”医生接着牧怿然的话说,“死在坟地的那两个,的确有点蹊跷。我们过去的时候,那些乌鸦已经在分食尸体了,不过仍然能看出,那两具尸体,是被等分成数份肉段的——注意,是‘等分’,是非常平均的等量分尸,这一点让我觉得有些不自然,除非那种力量有强迫症,否则我认为没有必要做到这么的精细。”

  牧怿然垂眸沉思,医生见状不再打扰他,将目光望向其他人:“大家还有什么线索可以提供吗?哪怕是看似微不足道的、很正常的小事,也都可以说。”

  “我说一个吧,”开口的是柯寻,见牧怿然似乎知道他要说什么,并没有开口阻止,就继续道,“不是关于钤印的线索,是关于怎么避免被那两个纸人害死的方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