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之前他们自然有商量,做好了决定才远亲近邻找了一帮子人过来的。如果真想往好了谈,他们根本不会直接带这么多人过来。
宁金生看到这些人就被吓得腿软,但还是稳住了笑着招呼客人,很不要脸皮地说了句:“唉哟,亲家,你们怎么这时候过来了?”
赵父直接冷笑一声,看着宁金生再问一遍:“你家阿兰是不是跑了?”
这事村子里谁不知道,宁金生也不敢乱扯谎,只说:“您别着急,我和她娘已经去公社派出所报过警了,肯定会把阿兰找回来的,不会少了你家的媳妇!”
赵母挥手就说:“我们家要不起这样的媳妇,你们把彩礼还给我们,这门亲事直接作废。别说报派出所根本没用,就是有用把人找回来了,我们也不要了!”
当初两家可是正经相亲谈的婚事,是他家闺女答应了,他们才送彩礼的。为了娶这个媳妇,他们可以说是倾家荡产了,外头还欠着好些债呢。
他们花这么多钱,就是因为看上了宁兰,觉得宁兰很好,是为了娶个满意的媳妇回去好好过日子的,也不是说拿钱买人什么的。
如果女方不同意结婚,他们花这冤钱干什么?
现在好了,钱花了,人跑了,他家面子也丢尽了!
这宁家真是坏到极致了的人家,当初要是看不上那就看不上,谁还能强娶他家的闺女还是怎么的?结婚不从来都是你情我愿的事么?不情愿还结个什么婚?
结果来这一出坑人,坑了他家的钱,丢了他家的人,本来他家儿子就因为腿的问题不好说对象,现在被宁家这么一坑,更是不好说对象了。
等警察把宁兰找回来,再硬给娶回去?他们不是神经病,现在也不是旧社会,娶这样的女人回家难道要绑起来?这种媳妇他们不要,现在就要钱!
碰上宁家这种坏种人家,算是他们倒了八辈子的霉了!
他们今天来,不止是要钱,还要出这口恶气!
宁金生现在身上一分钱都掏不出来,看着那么多壮汉子手持农具在旁边盯着他,他额头上一直在冒汗。想找点说辞出来,却又舌头打结半句话也说不出来一句话。
然后他目光一扫,忽看到胡秀莲回来了。一瞬间他仿佛看到了救星一样,他忙又开口说:“她娘回来了,她就是出去借钱的,咱们先还你家一部分行吧?”
说完话他忙冲胡秀莲招手,胡秀莲揣着心跳走过来。看宁金生问她借到钱没有,她屏着气伸手去口袋里,半天掏出一把旧票子。
她抖着手把这些钱送到赵母面前,颤着声音说:“我出去就借到了这么多,你们先拿着,再容我们一些时间,我们肯定会把钱都还上的。”
赵母眼睛里全是火气,“容你们时间?你好好看看我家被你家糟蹋成什么样了,你还要我们容你时间?你闺女跑多少天了,容你们的时间够多了!”
赵父也在旁边硬声接话:“今天必须还钱!”
宁金生和胡秀莲被堵在这里,就是把他们皮扒了,今天也再拿不出一分钱来了。没有办法,宁金生冲宁波宁洋使眼色,叫他们赶紧去找许耀山。
叫许耀山赶紧带民兵过来,民兵手里有枪,只有他们才能管住这个事。别的什么人来都没用,不够这些人一拳一个一锄头两个揍的。
结果宁波宁洋刚要跑,被一个男人一手一个就给提溜回来了。
那男人把宁波宁洋往宁金生胡秀莲面前一摔,恶声道:“这两个小七寸要去叫人,我看他们今天是拿不出钱了,别跟他们在这废话了,浪费时间。”
这话一说完,赵父也不想再跟宁金生兜圈子了,直接咬牙恨恨道:“动手!”
他们也不是没了解情况就过来的,现在宁家什么情况他们都一清二楚。宁家肯定拿不出那两百块钱,他们赵家受了这种气丢了这种脸被他家坑成这样,怎么可能让他们慢慢还钱。
抢东西砸东西出气,才是他们今天过来的真正目的。
不出了心里这口恶气,他们今天都不姓赵!
而听到了赵父的话,后头那些手拿农具的壮汉子一窝蜂全往宁家屋里挤。
宁金生和胡秀莲两个人根本就拦不住,宁金生拦的时候被人一把甩过去撞到墙上。
胡秀莲慌乱中过来抓住赵母的手,求她说:“亲家母亲家母,你再容我们一些时间,我家大女儿是大学生,在特别好的大学,很有出息的,肯定会把钱还给你们家的呀!”
赵母根本不理她,黑着脸一把把她甩开。
而其他的人一窝蜂冲进了宁家的门,抢东西的抢东西,砸东西的砸东西,顿时犹如强盗进屋,值钱的东西就拿着,不值钱的就给砸了,锅碗桌子床铺一件不留。
宁金生看了要疯,拼了命上去拦,失控的时候攒尽全力咬了人一口,结果这一咬彻底把人惹恼了,那男人一锄头砸了他家的窗户,随后一声恶吼:“使劲砸!”
接下来宁家就全面陷入了混乱状态,有的人在屋里拿值钱的东西拿粮食,有的人去鸡窝抢母鸡,有的人去猪圈捆猪,抢了猪和鸡,窝也不给留了,上去几榔头就给砸塌了。
周围看热闹的人被吓得越来越远,根本没有任何一个人敢站出来多管闲事。就连闻风赶过来的宁家其他人,比如宁金生的两个兄弟,也被吓住了没敢出来帮。
宁金生和胡秀莲欠了人家两百块彩礼,还有许多其他的礼品,吃的喝的用的听说都不错,最重要坑了人家儿子一辈子,叫人家名声扫地,这事不管搁谁身上都受不了。
村里人第一次看热闹看到害怕,屏着气眼睛一眨,宁家的屋都塌了。
这可是宁金生结婚二十多年攒下来的全部家产,半辈子的基业,眼看着一切在眼前消失,他双眼红猩红彻底陷入了疯狂,抄起家伙不要命地开始和那些人硬拼。
可他一个人再疯狂,也不是这么多人的对手。混乱中不知道谁的锄头没把握好准头,“咚”的一下准准砸在了宁金生的脑袋上。
周围瞬间安静了下来,一道血从宁金生头顶流下来,淌过眉心,滑过鼻梁,他握着铁锨瞪直了眼,然后“轰”的一声直直往后倒地上去了。
胡秀莲一直也在哭天喊地不让人抢东西砸东西,听到“轰”的一声,她转过头来看,只见宁金生直直躺在地上,手边的铁锨还震了几震。
一瞬间她的眼睛就瞪大了,起身扑到宁金生旁边,喊了一声:“他爹!”
赵家的人看把人直接打晕了,也不知道会不会出人命,也有点怕,这便停下了手来。然后忙互相递个眼色,把所有值钱的东西,管他死物活物全部都拿上,连忙走人了。
赵家的人抢了所有东西走掉以后,其他看热闹的人也没敢上前,全都被吓住了。许耀山这时候才带着几个民兵拿枪赶到,看到的只有房倒屋塌一片狼藉和躺在地上的宁金生。 只有他还淡定,沉着脸出声道:“快点送医院!”
第72章
许耀山这样一说完,大家才从惊气中缓过神。于是这时候有人的出人,有力的出力,连忙上去帮忙把宁金生往医院送。先送公社医院,不行还得往县城送。
胡秀莲当然也没有心思管别的,起身跟在后头张罗,哭得跟个泪人似的。眼下和宁金生的性命比起来,其他的事情就显得没那么重要了。
家里被砸成这样,亲爹也被打出血打昏了,宁波宁洋两个人早就哭得上气不接下气了,哽咽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当然其中被惊吓到的成分比较多。
两人哭得满脸都是眼泪,脸上也全是灰尘泥土,糊在脸上眼睛上。
他们也要跟着去医院,但被他们婶子伸手给拦了下来。他们两个人过去什么都做不了,还要招胡秀莲难过掉眼泪,只能在那里添乱。
家里的这一片狼藉暂时是没法收了,宁波宁洋跟他们婶子回家,胡乱洗把脸,先坐下来把晚饭吃了。今晚没有家可回,也只能住他们婶子家里了。
而其他看热闹的人散了以后,不过都是各回各家吃饭去。吃饭的时候饭桌上没有别的话题,全部都在说宁家的事情。
都是在场亲眼看到的,惨是真的惨,看得人都把心都提起来了,这会想想还觉得实在是吓人。这种事要是发生在自己家里,谁不得疯呀?
辛辛苦苦小半辈子攒了这么一些家业,一瞬之间在眼前全部化为乌有了,眼睁睁看着却拦不住。家被抄了也就算了,人还被打进医院去了。
林家的饭桌上也在说这个事情,其他人没有看全整个事件的经过,陈春华是跑过去全看到了的。于是这会从头说起,把赵家怎么打砸宁家的过程都给说了。
林建东两个嫂子听得脸都皱巴起来了,大嫂子说:“这赵家是真的狠,我过去的时候都在刨屋子呢,刨了还不行,砖头瓦片也给砸碎了,吓得我躲远了看。”
陈春华不觉得有什么,哼一声说:“狠什么?这种事放到谁家身上不得出这口恶气?那可是两百块钱呀,在我们这村子,能一下掏出五十的人家有几个?”
“而且宁兰这一跑,除了彩礼这件事情,影响也不好的呀,坑了人家一家的名声的,但凡是有点脾气的人,谁都咽不下这口气。”
老二媳妇看着陈春华又出声:“听说宁金生和胡秀莲两口子这两天轮换着出去借了一圈钱,求哥哥拜姐姐的,总共就借回来十几块钱。”
老二林建军接他媳妇的话,“借钱容易的?这年头谁家有钱?谁家能轻轻松松借出钱来?人家把家里那点钱都借给她,人家自己日子不过啦?”
其他人听着话继续吃饭,陈春华点头,“别说各家都穷,全都借不出钱,就算真的家里有钱,都不一定会愿意借给他家的。他家两口子做人都差劲,扬眉吐气的时候臭显摆看不起人,落难了谁愿意帮他们?而且他家的钱全被宁兰偷走了,人家都怕他还不起,也不敢借的呀。三块五块也是大钱呀,不说别的,猪肉都能买五六斤了。”
老四林建平在后头接话,“所以说做人不能太差劲,不然遭难的时候帮都没有人帮一把,说不定还有人落井下石呢。幸好阿香姐躲得快,不然她也被牵连。”
林建东一直没有说话,心里想的也是这个事。还好宁香自己警觉得早,早早找他把船给撑走了,不然现在这把火肯定烧到宁香那里了,她必然被连累。
桌子上的其他人还在聊这个事,说到哪里是哪里。只说赵家从宁家抢走的那些东西可能都值不上两百,距离秋收还有两个月,现在各家剩的粮食都不多,猪崽子是四月份五月份那会买的,现在才养了三个来月,能值什么钱,肉站收生猪有标准,必须斤重达标还会要,不少人家养到年底都达不了标,现在根本就卖不起去。
老母鸡什么的那就更不好换钱了,谁家自己不会花小钱买鸡苗回来养,喂点野菜长大下鸡蛋,花冤钱买老母鸡回去干什么?赵家抢回去,只能继续喂着再下蛋。
总之也是没办法的办法,有什么就抢什么,不然他们赵家更是要亏死的,不止亏还要憋气。砸宁家的屋子猪圈和鸡窝,那纯属就是为了出口恶意。
说到这里呢,陈春华又压低声音说:“抢回去的那些东西如果真的够不上两百,赵家能就这么算了吗?赵家的儿子以后再找不到媳妇了,以前还可以说是因为腿的原因,那以后肯定都怪在宁家头上。我把话放这,赵家八成有气还会过来出,宁金生和胡秀莲以后没好日子过了。阿兰这事做得绝,真是逼她爹娘去死。”
老大林建国出声参与话题,“那还不是金生叔和秀莲婶子自己惹的事,阿兰同意不同意这门婚事,我不信他们不知道。非要让阿兰嫁,不就是看上了那两百块钱吗?两百块钱拿的时候高兴,就没觉得这钱拿着烫手吗?”
老大媳妇转头看他,说话声音软,“那阿兰也不该把家里的钱都偷走呀,而且她是故意等收了彩礼订了婚才偷钱走人的,明摆着就是要坑死她爹娘。她要是真不愿意嫁过去,有的是办法,现在又不是旧社会,阿香连离婚都能。她爹娘确实不是好爹娘,但从小到大对她也没过分苛待吧,又没成天打她骂她,她还上了高中呢。她对她爹娘的恨,就不够做到这一步的。”
老儿媳妇也接话,“确实做得太绝,我也不觉得宁金生和胡秀莲是什么好人,但这阿兰也是真的坏透了。看看他家阿香,阿香那才是真的苦,从小就辍学帮着养家,阿兰长这么大吃过什么苦?哪里就够她做到这么绝的?”
陈春华挥挥手里的筷子,“一坏坏一窝,一窝歹竹出了阿香一个好笋。还好阿香早早躲出去了,不然现在也被阿兰坑得不死不活。阿三说得没错的,阿香是真的命不好,生在宁家这种家庭里。她就应该躲得远远的,不然哪天他们家这些人遭雷劈,都可能会连累到她。”
林建东在旁边深深吸口气,夹一口米饭放在嘴里嚼,没说话。
晚上躺在床上睡觉,困意迟迟不来,他听着旁边林建平的呼吸声,脑子里重复地想起很多事情——宁香闹离婚的时候被家里逼出来,一个人蹲在绣坊门口;胡秀莲去船屋找她那一次,她对胡秀莲说的那些话,任谁听了都会忍不住觉得窒息和心疼。
这么好的一个人,那些人怎么就不懂得珍惜爱护呢。
林建东这一晚睡得很晚,第二天早上却仍旧很早起来。但他今天不打算去上工干活,于是洗漱完吃完早饭去跟他爹说了一声,说他今天有事要出去。
陈春华也不知道怎么看出来的,拉了他到一边问:“是不是去找阿香?”
林建东犹豫一下,还是冲她点了一下头。
陈春华没再说什么,听完就转身走了,一会之后再来找他,手里多了一罐咸菜疙瘩和一篮子时下菜园子里长的蔬菜,又跟他说:“你安心去吧,把宁家的情况说给阿香知道,让她心里有数。你把这些都带去给她吃,叫她安心躲着,千万别回来。”
林建东看看陈春华的脸,片刻伸手接了她手里的东西,“好。”
陈春华给完东西转身要走,一会又折步子回来,拍拍林建东的手说:“摊上这么样的一家人,阿香真的是太命苦了,能帮咱就多帮点,以后你去学校啊,也多照顾着她一些。都是乡里乡亲一起长大的,出门在外那就是最亲的人。” 林建东又点点头,“我知道的。”
第73章
林建东拎着装满蔬菜的小竹篮出门,走到村头的时候又想到点事情,于是他停步折身,快步回到村子里,径直去了许耀山家。
到许耀山家的时候,正好碰上许耀山出门。
见面打了招呼,林建东不耽误许耀山的时间,直接问他:“许书记,金生叔怎么样了?”
许耀山面色比较轻松,一边走一边说:“没什么大碍,送去医院的路上就醒过来了,到医院做了一些检查,说是轻度脑震荡,拿了一些药吃,昨晚就回来了。”
林建东点点头,走在许耀山旁边,又问:“他家这事怎么办?”
许耀山转头看一眼林建东,“怎么办?反正我是管不了的,他家理亏在先,人家赵家占着理呢。他要是不服气,那就去派出所报案,去县里告,我也不拦着。”
林建东轻轻吸口气,又点点头,没再多说什么,只道:“我就不耽误您忙了。”
***
找许耀山了解了宁金生的情况以后,林建东便又出了村子。他从宁香的船屋那里回来过一次,当时走了不少弯路,现在路怎么走都是记得的。
这次只用了半天的时间,他便到了宁香停靠船屋的湖边。
到的时候宁香刚好正准备淘米做午饭,他把宁香从船屋里叫出来,笑着和她打了招呼,上甲板把手里的篮子送去到她面前。
宁香犹豫一下还是伸手接了,然后让他在外面等一会,她先进屋做饭去。刚才淘的米不够两个人的量,自然又多抓了两把米。
林建东站在甲板上伸头往船屋里瞧,问宁香:“有没有什么要我帮忙的?”
宁香没什么要麻烦他的,淘着米回头回他,“走了半天的路,你坐着歇会吧,船里有点挤,你拿个板凳去岸上的树荫下坐着,那里凉快的。”
林建东可闲不住,宁香不要他帮忙,他就自己往船屋里扫了几眼。扫完他便进去拿了水桶,然后拎着水桶出来,打算给宁香拎点干净的水去。
宁香看他拎桶出门,忙放下手里的淘米盆跟出来,对他说:“大中午的天这么热,你就别去了。缸里的水还够吃一顿的,傍晚凉快的时候我自己去。”
林建东回头看她,“没事,我闲着也是闲着。”
宁香看他非要去的样子,只好跟他说:“就在那边的村子里,村头上有一口吃水的水井。你拎一桶过来就可以了,饭很快就好。”
林建东应一声便拎桶上岸去了,顶着大中午的日头找到宁香说的那口井,打了一桶水上来,拎着桶回到船上,全部倒到小水缸里。
他就是看小水缸里的水差不多吃完了才要去拎的,既然拎了,当然也不会就拎这可怜巴巴的一桶。然后又来回几趟,把水缸装满了。
宁香看他实在是闲不住,也就没再和他客气。等他拎完水看他热了一头的汗,她便从炉子边站起来,在脸盆里舀了半盆凉水让他洗脸。
舀好水宁香仍坐回炉子旁边烧火,因为船停在一片树荫下面,湖面又有一阵阵凉风进窗子,船上倒也不太热。
米饭蒸得差不多了,她把炉底的火撤掉,只留一点小火苗烤脆锅巴。等林建东洗完脸挤在小桌边坐下来,她看向他问了句:“赵家找上门了?”
林建东点点头,“昨晚找上门的,闹得很大。”
宁香盯着炉子底的小火苗,没有说话,表情里自然也没有动容。如果她真的不忍心宁家遭这样的难,当时就不会偷偷撑船躲出来。
她如果想扛这个事,她自信自己有本事能扛下来。
但是这个家,不配她扛。
林建东看看她脸上的表情,揣度了一下,还是把宁家昨晚遭遇的事情全部跟宁香说了。赵家是怎么上门要钱的,没要到钱又是怎么砸东西抢东西的。
宁家现在家产尽绝,一无所有。
林建东说:“房子的砖头都瓦片砸碎了大半,当时许书记不在队里,去公社办事还没有回来。等他回来听说了这事,带着民兵赶到的时候,所有东西都已经全部砸完了,金生叔也被打得头破血流昏过去了,只能送医院。”
听到最后,宁香终于不带任何情绪地开口问了一句:“死了吗?”
林建东看着她,“没有,送医院的路上自己就醒过来了,到医院做了检查,没被打出什么大的问题,拿点药就回来了。”
宁香盯着炉底的柴火灰,忽笑一下,然后又笑一下。
林建东只是看着她,没有再说话。
一会后宁香转过头看向他,“你是不是也觉得我太心狠了?”
林建东摇摇头,“心狠的是阿兰,你是受牵连的人,自保不是心狠。”
宁香转回头继续看着炉底的柴草灰,第一次和别人说她家的破事,袒露自己的心情,她说:“我也心狠,我恨他们,觉得他们现在遭遇的一切都是报应。宁金生和胡秀莲两个人是宁兰的报应,宁兰也是宁金生和胡秀莲的报应。”
上辈子吸她的血一家人全都过得好好的,过得人模狗样的,不知道多风光得意,这辈子没了她,就成了一群恶狗疯狗,为了各自的利益互相咬,不留余地往死里咬。
都是自私自利的吸血鬼,吸不到别人的血,只能互相啃骨头罢了。
挺好的。很痛快。
林建东还是看着宁香,片刻出声:“是他们的报应。”
听到这话,宁香又转过头看向林建东。她刚才说这些话只是一时情绪没忍住,她还以为林建东会觉得她戾气重,会往和气的方向上劝她。毕竟没有经历过她经历过的那些事情的人,多半都不能体会她的心情,很多人都喜欢劝和。
看林建东附和她,宁香看着林建东放松表情笑一下,心里的戾气也就消了。
米饭放在锅里焖了一会,她拿碗盛饭,然后把提前炒好的菜端出来。菜炒得量不多,还好林建东带了一罐咸菜过来,于是凑合一下也是一顿了。
吃饭的时候宁香跟林建东说:“从这里到咱们公社怎么走啊?吃完饭你给我画个图行不行,我做好绣活,要去公社交活,把钱给领了。”
林建东点点头,“好。”
吃完饭以后,林建东便一边讲说路朝哪个方向怎么走,路过的地方都有哪些标志性的东西,全部都画在本子上,跟宁香仔仔细细说了一遍。
宁香听完拿起几根线条勾成的图,看一会说:“找不到我就问人。”
说完她看着林建东画的这东西又想起来什么,忙起身到房间里。片刻出来,手里拿了一张绣图。
她小心把绣图展开给林建东看,问他:“那张园林图我绣好了,你感觉怎么样?”
林建东看到这幅绣品,瞬间眼睛一亮。如果说他的画是个房梁架子,那眼前这幅绣品就是把他的房梁架子完善成了一座金碧辉煌的宫殿,所有细节都让人惊叹。
细腻、漂亮、惊艳绝伦。
林建东有被这幅绣品震撼到,他想拿到手里仔细看一看,但又怕弄脏绣品,所以就没有伸手接,只是坐在旁边仔仔细细来来回回看了许多遍。
看尽兴后他看向宁香说:“我没有词语能形容。”
宁香笑一下,她绣品整理好收起来。等她再从里屋出来的时候,她手里捏了一些钱,送到林建东面前笑着说:“说好的酬劳。”
林建东当然是不要,他觉得自己根本就没有出力,不过就是闲着无聊在挂历上随便画了那么两笔,哪里就能好意思伸手要什么酬劳。
宁香就捏着钱送在他面前不收,看着他说:“还想找你再帮我画一些图呢,你要是不收,那我也不好意思找你画了。”
听到这话,林建东面露犹豫,然后才伸手接了钱,出声说:“还是找我吧。”
上学期他在学校除了学习本专业的知识,还精进了自己的画技。本来学建筑就是要会画画的,只不过他自己又多往艺术方向上学习了一些。
看林建东收下了钱,宁香也就自然把他当成了搭伙人了,坐下来跟他说:“如果这张图好卖的话,接下来咱们就搭伙做更多的原创,我想做一些古风的。”
她上大学学了一个学期的历史,更深入地了解了很多的中国文化,积攒下来的那些知识,她都想通过刺绣给表现出来,用自己的创意做自己的作品。
林建东自然是愿意画的,他本来就有这个兴趣爱好。本来他画画就是画着玩,没人欣赏也没有用。现在既然可以成为作品创造出价值,他当然更愿意画。
他冲宁香笑一下,“好,有想法了你告诉我就行,一起讨论,我来画。我平时自己也会随手画一些,有机会都拿来给你看,你要是有喜欢的,我就再细化细化。”
宁香点头,“那就这么说定了。”
林建东还是笑着,轻轻点一下头,“嗯。”
两人说好了刺绣和画画的事,也就没别的什么事情了。林建东还得赶回家去,所以也没有再在宁香的船上多留,走的时候嘱咐她:“晚上锁好门窗。”
宁香冲他点头,“放心吧。”
把林建东送上岸,看着他走人,宁香轻轻吸口气转身回到船上。回屋后把屋里的小桌子搬出来扔在甲板上,腾出一点空间来,摆开绷架开始做活。
园林图她是绣出来了,但从放绣站拿的另一幅作品还没有绣完,需要再耐心收个尾。等她把这幅绣品也做出来,再一起拿去放绣站,交活拿钱再拿新的物料。
专心做起绣活她就没再想别的事了,包括宁家的破事。
***
林建东又花了半天的时间回到甜水大队,进村的时候生产队已经过了下工时间。他回家路过宁家门口,看到宁家的人都在收拾那一地的狼藉。
宁金生脑袋上缠着纱布,弓着腰在那慢慢捡砖头,看起来很是凄惨。
他们把碎砖头捡起来扔到一边堆到一起,其他被砸烂的东西,没有一个还是可以留下来用的,也全部都只能扔了。
房子没了,家里被扫荡得连一根鸡毛也不剩,什么都没了。
免得惹麻烦上身,林建东也没有多看,只不过扫一眼,便继续往前走去了。结果他还没走多久,还是被宁波宁洋两个麻烦扯着嗓子给叫住了。
把林建东叫住后,宁波宁洋扯着嗓子冲他吼:“我家变成这样,你满意了!”
林建东回过身来,看着宁波宁洋蹙一下眉,厌烦道:“你们一家大的小的没有一个人讲道理的是吗?这事要怪怪你爹娘要那么多彩礼逼你二姐出嫁,怪你二姐心狠偷走了家里所有的钱,怪得着我吗?”
宁波宁洋捏紧手指怒着眸子,“还不是你把大姐藏起来了!”
林建东真想上去大耳光子抽这两个死小孩,他屏屏气盯着宁波宁洋,“你们给我记住了,这件事跟你们大姐一点关系都没有,有能耐找你们二姐去!”
宁波宁洋还要再说话,被胡秀莲叫了一声给叫回去了。他家刚刚遭了大难,可就别再惹事了吧,看林建东是好惹的样子吗,林家四兄弟全都不是吃素的。
宁波宁洋憋了气回去捡砖头,每个砖头都使足了劲扔。
胡秀莲被他们扔得又气又无语,急声道:“小猢狲,好容易剩几块整一些砖,你们都给砸碎了,是要气死我呀!”
被这么一说,宁波宁洋又放轻了扔砖头的动作。
林建东没再多管宁家的事,他现在也不是生产队队长了,有事也找不到他头上。他收拾一下心情径直回到家,搭把手帮着做点事情,也就坐下吃饭了。
昨晚刚发生的事情,饭桌上的话题自然还离不开昨晚的事情。林父过来坐下刚拿起筷子来,就看着陈春华问了句:“宁家这事,怎么说的?”
陈春华也拿起筷子来,看林父一眼,“许书记不管了,宁家自己理亏,谁爱管这事啊?听说打算去公社派出所告赵家,不知道什么时候去。”
桌子上其他人都看着陈春华,老大媳妇问:“告得了吗?”
陈春华才不关心他们能不能告得了,只看一眼老大媳妇说:“这个谁知道,俗话说清官难断家务事,这也算得上是家务事了,就看人家管不管,又怎么管了。”
这时候法律还不完善,尤其是乡下人,做事自有自己的一套准则,认大队书记认村里有威望有地位的老人,遇事都是这些人出面做主解决的,很少找到公社。
许耀山觉得这事没法管,是因为实在掰扯不清,宁家自身问题太大。 还去告,告个屁,告之前不得把彩礼先给人还上?
第74章
宁金生因为脑袋受伤需要吃药养几天,今天并没有去上工,而是带着宁波宁洋收拾了一天家里的废墟。昨晚从医院回来,他和胡秀莲在他大哥家随便凑合了一晚。
现在是夏天,有张草席就能睡觉,倒不是什么麻烦事。
今天在捡砖头收拾垃圾的时候,他越收拾心里越憋气揪心得厉害,嘴里就嘀咕着说要去告赵家。这样到人家家里奸淫掳掠,和土匪强盗有什么分别?
他嘀咕嘀咕着又要骂上几句,这话当然就在村子里传开了。
胡秀莲今晚下工回来先到他小叔子家蹭了一顿晚饭,宁金生、宁波宁洋也都是在那吃的。一家四口落到这种境地,亲兄弟要是再不管,那会被人骂死的。
吃完饭一家一起回来继续收拾,宁金生的两个兄弟还有大嫂弟媳妇,都过来一起帮忙出个力。在天上亮起星星的时候,总算把家里的这一片狼藉给收拾好了。
宁金生的两个兄弟轮流供了他家四口人吃了一天饭,晚上又来帮他们把家里都收拾好,但宁金生和胡秀莲心里并不感激,反而存了许多的怨怪。
怨怪他们之前一分钱不借,怨怪他们家被抢被砸的时候,兄弟两家人没有一个人出手帮忙的。就这样看着赵家抢砸了他们家,让他们家落到现在这种境地里。
宁金生的两个兄弟倒没发觉有什么,他们的媳妇却是什么都看在眼睛里。晚上帮宁金生胡秀莲收拾完回到家,都和自己男人说:“从明天起我就不管了,最好也别来咱家里吃饭,供他们吃还帮他们收拾,结果一点好脸色都没捞着。”
宁金生的两个兄弟也都说:“家都被抄了,还有什么心情摆好脸色给咱们看。别计较这些了,都这样了,我们要是连顿饭都不让吃,那不是被人给骂死了?”
“凭什么我们管?阿香都躲远远的不管。”
“还提宁阿香干什么?阿兰是黑了心肝的坏种,阿香那就没有良心。这样自私自利不管自己父母和弟弟的死活,真不怕哪天遭雷劈。”
“有良心有什么用,给他们吃给他们喝,明显还对我们有意见。我不管,吃多少喝多少我全记着,还有昨晚在医院做检查拿药垫的钱,到时候一分不少都得还。”
当然宁金生在医院花的钱,也不是全是两个兄弟垫的,还有生产队的队长,以及书记许耀山,都从身上掏钱凑了一点。当时僵在那,这钱不凑不合适。
人都拉到医院了,再因为胡秀莲掏不出钱直接不给检查不给治,再拉回来?许耀山头一个不能干这样的事,所以就几个人凑了钱,给他检查拿了药。
当时胡秀莲一直哭哭啼啼要死要活,人家看他家现在一无所有,也就没人当场提什么时候还钱这事,免得给她添堵。不过大家心里也都有默契,这钱合适的时候还是会要的。
宁金生两个兄弟对要钱的事没有异议,都没再反驳他们媳妇什么。他们真要是不在意这些钱的人,在这件事情发生之前,也不会一分钱都没有借。
他们现在让宁金生一家四口来家里吃饭,也不是兄弟间的情谊有多深重,那就是稍微顾着一点面子,怕被人在背后指指点点说难听话,毕竟他们兄弟没有不和。
之前不借钱那还可以说没有钱可以借,但现在连几顿饭都不让过来吃,那就没有什么好说辞了,显得过分不合适,反正以后合适了再要回来就是。
***
把家里那一片狼藉收拾好以后,宁金生胡秀莲和宁波宁洋今晚也没再去别人家睡觉。找地方胡乱洗上一把凉水澡,就直接铺凉席睡在自己家的露天地上。
房子塌得差不多了,只还留下一个拐角处的墙头,屋顶那是半点也不剩了。反正现在是夏天,只要不下雨,要不要屋顶也没什么影响,没屋顶睡着还凉快呢。
一家四口就这样睡在两张破草席上,看着乌蒙蒙的夜空。
宁波宁洋被蚊子咬得一直跑腿拍胳膊,没事又下狠劲挠几下,心烦的不得了。天上一颗星星都没有,宁波使劲挠着胳膊说:“这天不会下雨吧?”
宁洋在旁边接话,“白天那么大的太阳,下什么雨呀?”
宁金生和胡秀莲躺着不说话,宁金生脑袋上被砸过的地方在疼。他一下接一下地深呼吸,心里还是憋得快要喘不上气来。以后日子到底要怎么过,他不知道。
家里没有粮食,等秋收分粮起码两三个月,总不能一直在他兄弟家蹭。他那两个兄弟对他可没多少情真意切,一两天还可以,不可能让他们一直蹭,不然之前为什么不借钱?
现在家里不止一分钱都没有,还因为去医院欠了不少钱在外头。猪和鸡都被抢走了,年底没有生猪去肉站卖钱,接下来也没有鸡蛋拿去供销社换钱。
家里唯一还剩下的,就是还有一点自留地,地里有一些没有成熟的庄稼和瓜果蔬菜。但也根本起不到多大作用,瓜果蔬菜本就少,拿去集市上也卖不出多少钱。
宁波宁洋还有一个月要开学,现在学校全部恢复了秋季招生,不再放在冬季招生春季开学,并把初高中改成了三年制,他们九月份开学要上初二。
初中的学费一学期一个人是六块,两个人就是十二块。
除了学费,还有中午留在学校吃饭的生活费,不止要钱还要粮食。
家里都吃不起饭了,接下来的两三个月只怕要靠吃糠啃野菜来度日,哪还有钱供得起两个孩子上学读书?从哪能弄出十二块钱学费和生活费来?
吃喝上学都成了大问题,买砖盖房子那就更不可能了。夏天天气热,还能这样露天睡草席,到冬天那不是要活活冻死在这外头?
宁金生越想越觉得这日子过不下去了,想想不如昨晚直接死在那一锄头下算了。
现在连活下去都成了问题,叫不叫人看笑话这层也考虑不到了。
人都是能吃饱才要脸面。
胡秀莲脑子里也没少想这些,同样觉得这日子过不下去,被逼着想一头栽河里直接死了算了。栽下去呛一口水淹死,就不需要考虑这些事,不需要过这种日子了。
她一向要强,而现在已经不是让人看笑话没脸出门去了,是直接不知道怎么往下活了。
想着想着,身子一侧,胡秀莲两只眼睛就刷刷掉眼泪,都淌在了破草席上。
昨晚就没怎么睡着,今晚睡在自家的这些废墟之中,心里憋痛,更加是睡不着。脑子里盘算很多事情,每一桩每一件最后都指向一个结果——这日子真的没法过了。
偏偏一肚子辛酸刷刷流眼泪睡不着的时候,天上突然一道响雷劈下来,瞬间照得天空白亮如昼,然后还不等一家四口有反应,那雨点子就跟黄豆粒一般啪啪砸了下来。
有句话怎么说,人倒霉的时候,喝凉水都塞牙缝。
一家四口被雷雨惊起来,连忙收拾草席准备找地方去避雨。结果刚把两张草席卷起来,浑身就被雨水淋了个透,这雨跟用盆往下泼一样。
本来情绪还能绷住,被雷雨这么一浇,胡秀莲彻底绷不住崩溃了。她手里拿着凉席,脸上头发上全部雨水,哇一声哭出来,一边哭一边喊:“老天爷你是要逼死我们一家啊!”
老天爷似乎听懂了她的话,突然又一道闪电挂下来,咔嚓一声巨响,直接把他们一家四口的脸都照白了。 宁波宁洋被吓得嘴唇没了血色,腿也软了,浑身直打哆嗦。
第75章
这场雷阵雨只下了大半夜,在天亮之前便停下来了。清晨太阳照常升起,好像一夜的雷电交加、风急雨骤,都是做了一场梦一样。
被急雨浇了之后,第二天宁金生就着手开始在家搭棚屋。就着还剩下的两堵折角残墙,用烂泥糊砖,用碎砖头把墙再砌得长一点,然后用稻草秸秆覆顶。
自己凑合搭的,搭的棚屋自然也不大,就够一家四口勉强挤进去睡觉的。
搭完棚屋,宁金生又拿碎砖头垒了个很简单的灶,四方直筒,上面搭一口锅就成了,其他灶台烟囱什么的都没有,能呛着烟勉强做口热饭就不错了。
可谁知宁金生辛辛苦苦搭起棚屋和灶台,泥浆都没干透还没开始用,忽又下了一场大暴雨,直接把他搭的棚屋和灶台全部给冲塌了。
辛辛苦苦那么多天,一瞬间又化为了乌有。
老天爷是真的要逼他们去死,宁金生情绪彻底崩溃,在大雨里发疯,用脚踹他们家的一堆碎砖,嘴里骂赵家骂女儿骂老天骂一切,疯到后来没劲了就坐在地上哭。
雨水哗啦啦往下倒,他坐在地上哭得眼泪鼻涕全下来,看得邻里都揪心。
但谁揪心隔壁的赵彩秀也不会觉得揪心,她只觉得痛快,翻着白眼说:“活该!”
人坑你就算了,老天爷也几次三番坑你,你说说你是不是缺德事干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