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香、小燕和彩凤还挺不好意思,但看红桃是真的想让她们好好复习,最后三个人便就拉着红桃几个绣娘的手说了谢谢,说她是个贴心好大姐。
红桃只笑着说:“报名了就好好复习,说不定运气好考上了呢。”
彩凤笑起来,“是呢,我也是这样想的。”
等红桃她们都走了,宁香小燕和彩凤都说先回家吃饭去。吃完饭带盏油灯再过来,她们要在一起挑灯夜战,抓紧一切可以用起来的时间。
宁香出绣坊回船屋之前,还去了一趟二队的饲养室。她是受小燕和彩凤的托,来问问林建东,每天下工以后,要不要到绣坊跟她们一起复习。
林建东听了宁香的话,笑一下就答应了:“好,我待会就过去。”
这话简单两句就说好了,宁香先回船屋做晚饭吃,做完饭拿了油灯再赶回绣坊,恰好小燕和彩凤也过来了,三人进绣坊点上灯,坐下来继续一起看书。
翻了两页书,彩凤想起来什么,问宁香:“林三哥不来呀?”
宁香也想起这事来,然后一抬头,便看到林建东抱着一大摞复习资料过来了。在小燕和彩凤的招呼声中,他满脸笑意地在桌子边坐下来。
坐下来问的第一句就是:“你俩复习到哪了?”
宁香他是不用问的,这两年她几乎一直在学习,他也是真的没想到,宁香突然发愤自学,并花那么多钱买书,到头来居然全部都撞到了高考上面。
要不是宁香,他自己现在也不会这么轻松。为了帮宁香学习,他之前就把初高中课本复习整理了一遍,还给宁香标注了各种知识的理解和用法,并指导她难的题目。
后来宁香又买了那套《数理化自学丛书》,他几乎全部都啃完了,虽然还有不少需要交流学习的地方,但他本身的复习进度,可以说基本没什么人能比。
接下来一个多月的时间,他只需要再把所有知识系统性地复习一遍,把该背的课文和时事政治各方面背一背,再集中解决一些疑难问题,基本没什么太大问题。
当然了,宁香的进度跟他是一样的。
而小燕和彩凤被他问到进度,只不好意思地挠挠脑袋,跟他说:“昨天才发布的通知,我们昨晚回家找了几本书出来,今天才刚刚开始看……”
林建东不给她们压力,只说:“那先把课本基础知识复习一遍吧,等你们把初中课本复习完,我再给你们拿高中课本。今天找书的人多,我课本都被借走了。”
因为过去那些年读书无用,所以大部分人的课本也都不会特意存留,不是上学的时候撕了叠飞机叠小船或者叠纸包了,就是拿去卖废品了。
高考这么一恢复,许多人满世界找课本。
小燕和彩凤也就东拼西凑,凑出了几本初中的课本。她们冲林建东点点头,也就继续复习她们手里现有的几本课本去了。
而林建东和宁香已经不需要复习课本,两人在一起交流讨论《数理化自学丛书》里面难度较深的知识点和题目,把所有标注有疑问的问题,都一一解决。
交流一阵数理化,其他学科就着淘来的各种复习资料,也都有更深入的复习。
复习到晚上九十点钟要各自回家的时候,林建东跟宁香说:“明天我去同学那拿两套卷子回来,我们一起做做看,他说是他好不容易搞到的一套卷子,我就托他帮忙印了两套。”
宁香听了笑,冲他点头,“好的。”
于是第二天林建东吃完晚饭再来绣坊,就多带了两套卷子过来。他自己留一套,给宁香一套,然后就坐下来调整好呼吸心情,安安心心体验考试的感觉。
林建东和宁香一起做卷子,小燕和彩凤则继续吃课本。
然后宁香刚压着卷子在本子上做了几道语文试题,忽听到绣坊的门上传来敲门声。她和林建东、小燕、彩凤一起抬头去看,只见是宁兰。
看到宁兰的瞬间,宁香立马就把目光收回来,继续做自己的卷子去了。
宁兰也不是来找她的,站在绣坊门口只看着林建东说:“林三哥,我能问你借点复习资料吗?看完我就拿来还给你。”
林建东现在再看到宁兰,没有以前那种大哥哥爱护同村小妹妹的感觉了。脸上没什么和气的笑意,但也没有小气,只开口问了声:“你要哪一科的?”
宁兰站在门外说:“每一科都要,你这里都有吗?”
林建东这里确实各科复习资料都有,他八九月份就开始淘资料了,然后晚上还会点着灯带夜抄资料。把从同学那借来的复习资料全部都抄了一份下来,自己看完就给宁香。
听完宁兰的话,他转身在自己的复习资料里找了找,找出了语文历史和时事政治的复习资料,放到一起整理一下,准备起身拿去给宁兰。
但宁兰已经进来了,于是他一转身,没用迈步子就把资料送到了宁兰面前,并跟她说:“暂时只有语文历史和政治的,你看完拿回来,我再给你换别的,这些小燕和彩凤复习完课本还得看。”
宁兰接下资料,目光一瞥,又看到桌子上摆着一摞数学复习书,是代数和平面几何什么的,于是他又看向林建东,多问了他一句:“这些数学资料也可以借给我看看嘛?”
说起来数学是高考复习中的重点和大头,也是努力复习过后提分最高,效果最明显的一个学科。只要把数学给啃下来,可以说高考就成功了一半。
而林建东还没出声,宁香就直接伸手压到那几本数学书上,往自己面前一挪,头也不抬一下,冷冷说了句:“这是我花钱买的书,我还没有看完。”
宁兰哪里看不出来听不出来,她就是对她有意见,直接不想让她看呗。她低眉盯着宁香,两只眼睛的眼眶又变红了,死死咬着下嘴唇,没有出声说话。
片刻她收回目光,轻轻吸一下鼻子,对林建东说声“谢谢”就走了。
然后她在往家里走的路上,就一路上嘀嘀咕咕念叨:“小学二年级都没上完,她能看懂什么几何代数?看了也是白看……”
“凑热闹学人家考什么大学,考了也是白考……” “还花钱买书,买了也是白买……”
第46章
宁兰走后,林建东坐下来收起心思,仍旧静下心来和宁香一起做卷子。把这段小插曲忽略过去,宁香也没有分神去想别的事,全神贯注一口气把手里的语文卷子做完,然后和林建东交换互批。
批出错误的地方把问题单拎出来,两个人再交流交流讨论讨论,找出做错题的原因。
一晚上做一张卷子再交流一遍,时间也就差不多了。小燕和彩凤在旁边看书看得直打哈欠,差不多到点走人的时候,林建东笑着说小燕和彩凤,“这才几点,就撑不住了?”
彩凤打完哈欠努力眨眨眼睛,“平时睡得挺早的,突然熬夜不习惯。”
这年头没什么娱乐活动,没有电视没有手机,唯一的娱乐就是邻里乡亲的晚饭后聚在一起闲聊天。但干聊天是不会聊到夜很深的,所以大家的睡觉时间普遍都比较早。
当然他们也没熬多晚的夜,复习到九十点钟就散了各自回家去了。宁香每晚这个点回到船屋里,如果觉得还不是很困,还会坐下来再看一会书,或许再看看错题什么的。
今晚她做一整张卷子做得有一些累,回来后就没再继续熬夜看书。洗漱一把锁好门窗上床躺下来,深深吸一口气放松下浑身的神经,闭眼准备睡觉。
入睡前脑子里胡乱想些事情,自然就想到了晚上跑到绣坊去借复习资料的宁兰。她不借书给宁兰,倒不是怕宁兰会考上大学什么的,只是不想让她碰自己的东西。
宁兰的水平宁香知道,上辈子她也参加过七七年的这一次高考,毫无意外没有考上。她毕业时候的高中文化水平,也就足够她在小学教个书的,再高就不行了。
她这辈子没有城里的工作,被逼着在家下地挣工分,所以肯定更想考上大学,念书可比种地轻松太多了。但是不知道她的这份迫切,能不能支撑她用一个月时间完成复习,顺利考上。
在宁香的认知当中,当然不容易。
前世哪怕就是林建东,他在得到消息匆忙开始复习的情况下,都没有考上大学。其实对比起来,他们这种在文G期间上学的,根本没有老三届的知识储备多。
但凡是在文G期间上学的学生,多少都被学校的氛围影响,上学时候的大部分时间都不是花在学习知识上。林建东算是自己喜欢学习的,他学习成绩相对好一些。
而像六六、六七、六八年三届初高中毕业生,因为在文G开始前都完成了学业,所以他们的学习基础比较扎实,几乎都是正正经经学完知识毕业的。
所以老三届当中学习成绩好的,经过这一个多月的认真复习,考上大学相对容易一些。
凭宁兰的头脑和学习基础,想要复习一个多月考上大学,只有一个字——难。
***
宁兰自然也发现了自己的复习之路很难,所以她无时无刻不在给自己打气。看书看到窒息看不下去的时候,她就握笔抄从林建东那借来的复习资料。
不怕浪费时间,她一抄还抄两份,自己留一份,另一份拿去给同学,同时再从同学手里拿新的资料回来。然后好巧不巧,她有个同学就拿来了那几本代数和几何自学书。
宁兰记得在绣坊看到的那几本的封面,和她同学找来的这个一模一样。
她那个同学把这几本书拿出来,只说:“好不容易抢到的,特别特别难抢,有几本还是借的,这一套资料据说是很厉害的,但我现在看着有点深,你们谁要先看,赶紧看完再还回来,到时候大家在一起交流交流。”
宁兰因为想要这几本书,在绣坊的时候又被宁香给甩了脸子,所以再看到这几本书,她想都没想,犹豫都没犹豫一下,直接就把这几本书给接下了,说她先拿回家看。
人家便把书都给她,让她好好琢磨,琢磨透了,到时候拿回来再给他们讲一讲。
宁兰拿着这几本书回家的时候就在心里想,几本复习资料而已,不借就算了,还给她甩脸色给她脸色看,有什么了不起的,全天下又不是只有她一个人有,想要哪里找不到。
只不过有是有了,但在她回到家掏出来摆在桌子上随手翻上那么两页以后,她的脑仁就又像被抽紧了神经似地疼了起来。
这几本书的知识点比课本还深,她连课本上最基础的知识都没有完全琢磨透彻,又怎么可能直接看得懂这种难度大的复习资料,简直就是在为难自己。
连续翻几页后宁兰就憋了气,感觉比看课本还要更窒息。
***
每天都在埋头学习,梳理知识点刷题再纠错题,于是接下来这一个多月的时间过得非常快。因为没有心思管别的事,也就只在意太阳升起和太阳落下而已。
到了十二月,空气里的湿意贴着皮肤,冷意开始往毛孔里钻。高考的那一天,甜水大队的所有参考人员都听林建东的指挥,在河边集中,一起划船去县里参加考试。
所有人各自分了队,三个五个一船,一路上换着摇浆,到达县城直奔考场。准考证早都发下来了,其他所有考试必备用品,也全都各自准备好了在书包里。
到了考场,找到自己的考场自己的座位坐下来,许多人都开始呵气搓手,不知道是因为紧张还是因为天气冷。呵到喇叭里宣读考场纪律,那心脏又都控制不住地嘭嘭乱跳。
宁香坐在考场后排,听着喇叭里没有感情色彩的女声,心脏也跳得特别快。虽说她现在对自己的文化水平有一定的信心,但她到底没有正经考过试,所以很紧张。
也就在接近考试的这几天,林建东想办法给她多找了好几套卷子,还从同学那借了手表回去,掐着时间帮她模拟了几次考试现场,不然她现在应该更加紧张。
两只手握在一起搓,手指手背都搓红了。等到喇叭里的女声宣读完考场纪律相关内容,接下来便是监考老师拆试卷分发试卷,到时间开始答卷。
宁香拔开钢笔盖写名字填准考证号的时候还很紧张,但在开始答题,并慢慢进入做题状态以后,她把注意力完全专注在题目上,也就慢慢忘了紧张了。
而在她全程高度集中注意力埋头答题的时候,考场里有不少考生在蹙眉叹气,有的嘀嘀咕咕把考试题目也嘀咕出来,好像低声读出来才算是阅读。
监考老师过去提醒几次,才忍住不再读,然后就急了一头汗。
这一年的这场考试一共考了两天,十一号和十二号。十二号考完最后一门从考场出来,认识的人都凑头在一起问彼此考得怎么样,得到的大部分答案都是摇头。
宁香问小燕和彩凤考得怎么样,她两人也是摇头,两个人都是一言难尽的表情。
再问到林建东,林建东倒没有那么丧气,只说:“正常发挥。”
说完他看着宁香问:“你呢?”
宁香借用他的话,也回了句:“正常发挥。”
她考试的时候没有太过紧张大脑空白,所有题目都很认真答了,也都检查仔细过了,真正难到完全不会的题目不多,总之就是尽了全力。
彼此之间多问也问不出什么来,这是这么多年以来的第一次高考,毫无过往经验可谈,只能考完回家等结果。什么结果也都是有可能的,谁都不能给自己打个包票。
考试这两天,宁香注意力高度集中,也可以说精神高度紧张,现在好不容易考完了,整个人的神经完全放松了下来,就觉得很累,只想回家躺着休息去。
但她回到甜水大队并没有立即回船屋,而是直接去了王丽珍那里。她和王丽珍一起做饭,事无巨细和王丽珍讲了讲她这一个多月备考还有这两天考试的事情。
王丽珍一边听一边笑,听完了问宁香:“有没有信心能考上呀?”
宁香压着声音很小声说:“其实我感觉我是有的。”
王丽珍听了更是笑,“大声说也没事。”
宁香也乐,“那要是没考上,多丢人啊。”
王丽珍觉得也是这么回事,便又说:“那就等结果出来再说。”
宁香冲她点头,“嗯。”
两人就这样一边做饭一边闲聊,饭做好盛出来,再坐下来一起吃饭。
拿起筷子吃下两口饭,宁香对王丽珍说:“阿婆,世道在变了,D小平同志现在主张搞科技搞教育,说要带我们过上富裕的好日子,再过不了两年,您头上的帽子也会被摘掉的。”
王丽珍当然能感觉出来,世道在变化了,就拿这高考恢复的事情来说,就是一个特别大的变化。但那帽子在头上压了十多年了,她真不敢奢望有一天能摘掉。
但不敢奢望她还是忍不住想,如果真有摘掉帽子的那么一天,她那死鬼男人不知道会不会回来。她之所以孤孤单单活了这么久,最主要一个原因,就是想知道她那死鬼男人到底是不是还活着。
不过这话她是不会跟宁香说了,这么多年以来,她基本连提都不敢提她家的那个死鬼男人。嘴上不能说,只放在心里自己默默有个念想和活下去的理由罢了。
她没跟宁香提她男人的事情,也没接摘不摘帽子的话题,忽又想起一件别的事,她看向宁香直接转移话题说:“阿香,你阿知道,李桂梅死了。” 听到这话,宁香捏着筷子蓦地一愣,抬起头看向王丽珍。
第47章
宁香愣一下,倒不是意外李桂梅去世。而是王丽珍提到这个事,她突然想起来,按照前世的个人时间线来说,李桂梅早就该死了,她差不多多活了一年。
这还真是稀奇事,这辈子没有人伺候她了,被儿媳气不算,还要操心劳力带三个孩子,那么大的年纪,其中多少心酸操劳可想而知,但她愣是多活了一年。
上辈子活得那么舒服她死得早,这辈子活在苦水里,却又活得长。
难道是因为这辈子过得太过于憋气,一天天没一刻是顺心的,心里放心不下她的儿子孙子,怕孙子孙女被城里后娘虐待,所以这口气硬生生又多撑了一年?
王丽珍不知道她在想什么,只又继续说:“听说是半夜起来不小心被床前的板凳给绊倒了,头磕在了箱子上面,人没能起来,都不知道什么时候没的。第二天早上她孙子看到她的时候,她还是跪在地上的,眼睛都没闭上,听着都有些瘆人。”
宁香继续吃饭,听完没有心里没有任何动容。李桂梅在她的世界里已经死过一次了,而且前世那次死的时候她还是她儿媳妇,现在则什么都不是。
上辈子因为有宁香留在乡下忙前忙后伺候着,李桂梅过得简直就是老祖宗一般的幸福日子,晚年没受过什么折磨和辛苦,走得也比较轻松安详。
就中午吃饭的时候她说心里不舒服,吃完饭去睡午觉,然后寿终正寝。
和前世比起来,她这辈子用一个“惨”字已经形容不了了。弓着老腰操劳到生命的最后一刻不说,连走都走得这么不安详,死状这么瘆人这么惨。
宁香没想过报复李桂梅报复江家任何一个人,她重生后一直只有一个想法——远离江家过好自己的日子。时间这么宝贵,不能再浪费在这些不值得的人身上。
不过她也是个大俗人,前世在江家憋屈到死的那一刻,死后攒了一肚子的怨气,这辈子看到他家鸡飞狗跳个个都活得不好,她第一想法仍然是觉得解气。
李桂梅这么死,江见海一辈子都会被人骂,他是最要这种脸面的人。
他也确实算是个疼老娘的人,不然老娘和媳妇两个人吵架,不会事事都站老娘那边,无条件维护他老娘,甚至把新媳妇扔乡下,所以他肯定满肚子愧疚和不安。
尤其有前世的寿终正寝做对比,这辈子李桂梅死状这么惨,跪在地上连眼睛都没有闭,他心里要能得到安宁那才是奇怪了。
中国有句成语——死不瞑目。
这一听就不是个好词,人家只会说江见海这个儿子不孝,在城里做了厂长,却没让自己老娘过上一天好日子,娶了媳妇还把孩子放乡下让老娘带。
老娘日子过得完全不像样,每天累得腰疼腿疼,连死都这么惨,她死后怎么可能闭上眼?
而她到底是被磕死的,还是操劳累死的,还是心寒死的,这闲话可就有得说了。总之她不是平平常常死的,她这死法就是留了闲话给人来说的。
除了要被村里村外的人说闲话,江见海和他三个孩子之间的关系,只怕也要进入冰点不可调和了。江岸江源是最先看到李桂梅死状的,再听到这些风言风语,再想想他爹带着后娘在城里过好日子,肯定会恨他们亲爹的。
想完这些,心里仍旧没什么波澜,宁香低着眉吃饭,语气很平淡说了句:“也该死了。”这种日子对于李桂梅来说,无论多活多少年都是不幸。越长寿越不幸。
王丽珍又说:“她这儿子也算白养了,养老,送终,一样也没做到。”
宁香笑一下说:“他儿子都看着学着呢,他自己最后又能得什么好结果?这种事情,大多都是一代学一代的,也可以说是一代报应一代。”
王丽珍想了想说:“他儿子是最先看到李桂梅死的,你别说,还真有这可能……”
而江家最近以及接下来几天会是什么鸡飞狗跳的模样,矛盾会如何爆发,不用去看不用打听都能想象得到。成人不会在葬礼上胡闹,可江岸那三个孩子可不管。
宁香也没多去打听这事,在王丽珍家吃完饭又闲聊会别的放松放松,便回自己船屋去了。洗漱一把让身体也放松下来,然后锁门锁窗,裹起被子埋头就是睡。
冬日的夜空挂着三三两两的星星,点缀在这个依河傍水的小村庄上面。
宁金生和胡秀莲今天回来的有一些晚,宁家的晚饭吃的就有一些晚。坐下来吃饭首先不说别人家的闲话,胡秀莲看着宁兰就问:“考完了,考得怎么样啊?”
宁兰心里没底,捏筷子戳米饭,半天说:“说不清楚。”
宁金生伸筷子夹菜,“阿兰是高中毕业,而且才刚毕业两年,村里那么多初中生去考,还有那些毕业十年八年的,阿兰要是都考不上,那别人更是白搭。”
胡秀莲听这话也点点头,“也是,咱们大队要是有人考上的话,不是阿兰还是建东,其他人都是凑个热闹,有的字都没识全,怕不是都交白卷呢。”
宁波抬头跟话就说:“大姐就是字都没识全。”
宁香报名考大学这件事情,在宁家的人看来,就是宁香脑子不正常闹笑话给人看的,背后没少被人笑话。胡秀莲也不想提这个事,只道:“别提她了。”
于是宁波也就没再说,宁金生这又说宁兰:“考试也结束了,别在家呆着了,明天继续上工去。全靠我和你娘上工,家里日子怎么过,能多赚一点是一点。”
宁兰低头吃饭,深深吸口气,没说话。
吃完饭洗漱睡觉,她躺在床上手指交叉握紧,默默地把各路神仙都拜了一遍,不求别的,就求让她这次顺利考上大学。只要考上大学,一辈子吃素都行的。
而胡秀莲和宁金生回到房里上床,捏着声音就又说起了江家的闲话,没别的事情,自然就是李桂梅的“死不瞑目”。
江家近两年来的事情他们也都知道的,胡秀莲可遗憾了,只说:“江家条件这么好的人家,白瞎了那个刘莹,一点不是过日子的人,两年把江家败成这样。”
宁金生接一句:“要不说是败家娘们呢。”
胡秀莲想想还有些气不顺,“要不是宁阿香当时那么闹着离婚,江家也不至于过成这样,多好的亲家啊,和咱家互相帮衬着,咱家也不会成现在这样。”
这两年没别的感觉,就是越来越穷了,收入主要来源就是她和宁金生的工分。宁兰也去上工,但是她根本赚不了什么工分,能抵她自己口粮就不错了,根本都贴补不到家里。
宁金生松口气,“阿兰考上大学就好了。”
***
自从重生以后,就在为各种事情忙碌拼命,宁香连一天懒觉都没有睡过。现在高考终于是熬过去了,浑身轻松以后她这一觉睡得格外长,一直睡到第二天中午。
醒来后起床拉开窗帘看到光,只见外面阳光明媚。
因为是冬天,河边的杨柳早都秃了,只剩下光溜溜的枝条。宁香推开窗户吸一口河面湿冷的空气,转身回来随意地挽起头发,悠闲地开始做饭。
睡到中午早饭是不必吃了,直接做午饭吃就行。
做好饭自己在小桌子边坐下来,一盘炒白菜,再加上一小碟咸菜,还有一碗蛋花汤,这一顿饭吃下来也是格外地满足了。
下午宁香没在家呆着,而是去公社的放绣站拿物料。不管什么时候,赚钱攒钱总是没有错的,手里没钱为难的时候最难过。而且多做绣品,对于她来说也是在积累刺绣履历。
不用出去听都知道,现在村里村外大家嘴里都在议论什么事情。所以宁香拿到物料以后,也没有往人多的绣坊去,暂时不大想听到江家的那些事了。
她去王丽珍家,和王丽珍一起坐在门外晒太阳,一边聊天一边做绣活。
王丽珍坐着没事帮她劈丝线,问她:“这高考的成绩,什么时候能下来呀?”
宁香也不知道这个,想了想说:“怎么也得要一个月吧。”
王丽珍掐着手指算了一下,“那也过完年了喔。”
宁香点头,“应该得要过完除夕。”
总之这事是急不来的,只能安心等着,能不能考上也都是未知数。
宁香做绣活陪王丽珍到晚上,陪她吃完晚饭,便又拿物料回自己的船屋去了。冬天日短夜长,她回到船屋的时候,天色已经黑了下来。
在这样沉沉的暗色中,她在快要走到岸边的时候,忽看到她停船的码头上坐着个人。看背影像个男人,黑乎乎的一团蹲在那里。
宁香一眼没看出是谁,往岸边走两步,故意清了下嗓子。
坐着的人听到了她的声音,起身转过身来,她就一下子认出来了,是那个又有大半年没再见过的前夫江见海江厂长。上一次见面,是开春那会在园林里。
暗色中看不清彼此脸上的表情,宁香看着江见海没说话。
江见海透过夜色看她一会,开口说的第一句话不是打招呼也不是寒暄,而是:“阿香,我娘她……我娘死了。”
宁香不带分毫感情色彩地“嗯”一声,“我知道。”
上辈子已经死过一次了。
她养的老,送的终。
江见海看起来却无比难过,只又说:“她不该这样死的。”
宁香忍不住有些想笑,心想她该怎么死?应该还像上辈子那样,被伺候得舒舒服服的,一点牵挂一点憋屈没有,睡觉的时候不痛不痒地死?
现在江见海情绪明显低沉且不稳定,宁香也不想和他说什么激烈的话题,他们早就是两个撕破脸一辈子不该再好好说话的陌生人了,互不相干就好。
她清一下嗓子道:“节哀。”
说完她绕过江见海就要往前走,当然是不想多搭理他。
结果江见海却伸手一把握住她的胳膊,扯住她说:“阿香,我错了,我彻头彻尾地错了,你能不能原谅我?我娘死了,江岸江源和江欣现在都恨我,我真的是没有办法了。”
被江见海抓了胳膊,虽然是隔着厚厚的毛衣和棉衣,宁香还是瞬间就炸毛了。她猛一下甩开江见海的胳膊,稳住气息下意识道:“你别碰到我!”
江见海被她的疾言厉色吓得微微一懵,随后默默把手收回来。
宁香稍微调整一下呼吸,面色和语气都恢复如常,“我们已经离婚两年了,这些事情都和我无关。这些话你应该对你老婆说,而不是跑来跟我说。”
实在是不要脸的有点过分。
可要不是无人可说,江见海又怎么会贱了吧唧跑来跟她说呢。他是真的快被生活逼得要窒息要疯了,工作上的压力,家庭里的压力,压得他几乎快要喘不过气。
没有人帮他分担任何一点,所有人都在给他添堵。刘莹就不说了,除了混吃等死什么都不想干,工作不想做高考不愿考,一心只想怎么压榨他气他折磨他。
而他老娘,连死都不放过他,让他背负满心的愧疚和不安,背负一身的骂名,甚至让三个孩子从不服他的管教,现在直接恨上了他。
他得知李桂梅去世赶回来的那天,江岸何江源看到他就扑上来咬他,猩红着眼睛冲他嘶吼:“你还回来干什么?你滚啊!和你老婆在城里过好日子啊!”
此时,江见海垂着两只胳膊,站在宁香面前,脸上是从来没有过的颓丧。
他眼眶里有了湿意,说话的嗓音都微颤,“阿香,我这辈子最后悔的,就是和你离婚。最最后悔的,是我本来有那么多时间可以对你好,而我却……”
嫌弃了你一辈子。
宁香笑出来,看着他,“不是你和我离,是我和你离。”
这辈子下辈子下下辈子,哪怕重生一百辈子,她都会和他离这个婚。管他是不是真的悔悟了,是不是真的知错了,是不是以后都会变成一个顾家暖心的好男人。
不想再跟他多扯浪费时间,宁香说完这话立马转身,回到船上果断锁上门,不再多给江见海一个眼神,也不再和他多说一句废话,全当他是空气。
江见海在外面又神情恍惚地站一气,看着宁香的船屋里亮起一盏油灯,又盯着油灯的火苗看一气,然后他晃着步子转身,一步一步地慢慢走远了,像失魂一样。
有些东西有些人,该珍惜的时候不知道珍惜,弄丢了,就再也找不回来了。
***
宁香没让江见海打乱自己的任何一点生活节奏,因为她根本不把他以及他家的事往心上多放分毫,更不会去掺和一星半点,在外连闲话都不说。
有些男人就是贱骨头,对他好的时候他当成是理所当然,甚至是嫌弃,在别人那里吃了苦头,明白了谁才是真的好,就又不要脸地犯贱回头求原谅。
好像他只是犯了个无关紧要的小错,一时糊涂鬼迷了心窍,他醒悟悔恨回头,简简单单说一声“我错了”,女人就会原谅他的一切,而他进退都有人等。
宁香不是这样的软骨头,江见海也回不了这样的头。他这辈子所经历的所有不如意,都是他自己自找的活该的,他自己背负到底!
三两句话把江见海打发走了以后,宁香没再多关注江家的事情,只一心等着高考成绩出来。这一等自然就等到了年后,正月里听到喇叭响,许耀山让所有人抽空去大队部领自己的高考成绩单。
虽然心里很迫不及待,但宁香在听到通知后,没有立即过去。她等到下午估摸着人少了,才往大队部去,然后和林建东想一块去了,两人刚好在大门外碰上。
招呼一声,宁香吸口气说:“你紧张吗?”
林建东坦诚地笑着点点头,和她一起进大队部的大门,然后往许耀山的办公室去。
刚一进办公室的门,许耀山脸上就笑开了花,开口就是:“快进来快进来。”
宁香进去后就说:“许书记,我们来拿成绩单。”
许耀山当然知道他们是来拿成绩单的,他早都准备好了,果断从抽屉里抽出两张单子来,送到宁香和林建东面前,清一下嗓子说:“你俩过线啦!”
听到这话,宁香和林建东再看看自己成绩单上的考试成绩,瞬间就兴奋起来了,笑意堆满整个脸庞,眼睛是更是闪闪亮亮发着光,心脏更是快从嗓子里跳出来了。
许耀山早就已经兴奋过了,现在比较淡定,只又说:“准备准备,后天去县里面参加体检。过线的事咱就先别声张,等学校正式录取了,咱再大喇叭全村通知!” “说话算话的啊,真录取了,到时候我一定带鞭炮上门给你们发录取通知书!”
第48章
宁香和林建东都忍不住嘴角的笑意,一起冲许耀山点头。
许耀山也是笑得合不拢嘴,他还真的没有想到,他们大队居然有人能过线,而且一过过两个。他去县里开会的时候,听说隔壁甘河大队连一个过线的都没有。
如果宁香要是没和江见海离婚的话,现在考上大学,那就是甘河大队的了。
说起来这丫头是他最没预料到的,只读到了小学二年级,居然真的靠自己拼命自学,就把那么多学历高的压了下去,考上大学了。
接下来就是体检和政审,如果这两项都没问题,那过不了多久,她就能去上大学了。这一朝翻身,那就和身边其他的年轻人全都不一样了,未来一片光明。
宁香和林建东怀揣欢喜拿走成绩单以后,陆陆续续还有几个来拿的。许耀山今天就呆在办公室等人,等到的最后一个是宁兰。
宁兰是真憋得住,一直到傍晚下工时分才过来。她心里紧张的不行,进办公室以后就一直搓着手。
许耀山把成绩单递给她,笑着说:“阿兰考得不错,就咱们大队都好些个考了十几二十分的,还有好几个数学考了零分,不知道怎么考的,你这成绩考得挺好。”
宁兰接下成绩单低头看了一会,然后再抬起头看向许耀山,“许书记,那我这成绩……够录取线的吗?”
许耀山笑一下,不想打击这些孩子的积极性,只说:“距离录取线还差了些,但你考得算是很不错的。再接再厉,看看明年还有没有机会。”
其实看到考试分数的时候,宁兰的心就凉了小半。现在再听许耀山说出这样的话,她的心瞬间就凉透了,犹如掉进了冰窟窿里,比腊月的冷风冷雨还要冷。
宁兰说不出话来了,只觉得心底里的冷风呼呼往上冒,连十根手指的手指尖都在冒寒气。她出了许耀山办公室大门,把成绩单塞进兜里,耷着脑袋慢着步子回家去。
到家的时候胡秀莲正在做晚饭,看到她回来直接就问:“考得怎么样?”
宁兰说不出话来,在桌子边坐下来低着头。
胡秀莲看她这副模样心里就觉得不得劲,又加重了语气,“问你话呢,考得怎么样你倒是说啊,耷着个脸是谁给看?”
宁兰还是没说出话,她咬咬嘴唇把口袋里的成绩单摸出来。然后刚一拿出来,就被宁洋上来一把给抢走了。
宁洋抢了成绩单打展开,直接就大声念起来:“语文61,及格,数学42,不及格……”
胡秀莲听着眼睛一瞪:“不及格?”
宁波也在宁洋身后看成绩单,接话道:“对啊,六十分及格,二姐考的这几门加起来算个平分均,平分均还没到六十分呢,平均分也不及格。”
胡秀莲蹙眉反应一会,看向宁兰,“那这样的分数能不能考上大学?”
宁兰两只手捏在一起慢慢搓,半天冲胡秀莲摇了一下头。看胡秀莲的脸色像要发作,她忙开口说:“只复习了一个多月,我考得已经很不错了,许书记说,我们大队好几个人的数学都是零分。”
听她这么说,胡秀莲把脾气压了一些,但还是有情绪:“管人家考几分,反正你也没考上。一个多月等于白费,白浪费这时间!”
宁兰为了面子仍是说:“我考得已经很好了。”
宁波在旁边突然接一句:“大姐考得怎么样啊?她的数学也是零分吗?”
拿成绩的时候宁兰太难受,根本都没有问许耀山别的,当然也没有问宁香考得怎么样。其实也没什么好问的,她那学历水平,能考出什么能看的成绩出来?
胡秀莲也说:“她数学考零分有什么稀奇吗?”
刚说完这话,宁金生到家进门了,他刚到听到一些,便问了句:“谁数学考零分啊?宁兰不是去拿成绩单了吗,怎么样,是不是已经考上了?”
胡秀莲开始就是:“考上个屁!一个多月的时间又白费。”
她这话一说完,宁洋就把手里的成绩单送到了宁金生手中。
宁金生拿过来看看,嘀咕着算一下,然后刷一下抬头看向宁兰:“你复习一个多月就考成这样?平均分连及格线都没有达到,你这是怎么复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