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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春节是一年一度最大的节日,所以村里给各家发放各种票证,尤其是布票。过年的老传统就是要穿新衣服,没有布票也就扯不了布,也就穿不了新衣服。

  宁香和王丽珍自然也都拿到了票证,尤其她们一人吃饱全家不饿的,拿到的布票足够做一件新衣服。但像家里人口多的,就很难家里个个都有新衣服穿。

  其实就算生产队给发足了票,也不一定有那么多钱去买啊。

  宁香和王丽珍拿到票去国营商店买了新布回来,却没有找裁缝做衣裳。两个人都是最会耍布料针线的,做衣服那是绣花之余自然而然就学会了的普通技能。

  不止做衣服,做鞋做帽子,也全部都是样样拿手。

  宁香和王丽珍今年是这样商定的,不做自己的衣服,而是给彼此量尺寸做衣服。做什么样式绣什么花,都由对方来决定。

  于是除夕之前这些天,两个人除了出门置办一些必要的年货,捡点柴禾割一点野草野菜,剩下的时间都是在家里绣花做衣服,争取到年前把衣服做好。

  今天中午吃完饭,两个人坐在茅草屋外晒着太阳做针线。今天午后的阳光格外的好,晒在身上暖烘烘的,连手也不觉得有半分冷气。

  做了一会针线,王丽珍揉揉腰背和脖子站起来,说要去上厕所,问宁香去不去。

  宁香没有上厕所的欲望,而且她手里的活做得正上头,便摇摇头没去。

  王丽珍这便自己一个人去了厕所,但厕所里还有同队的别人,结伴一起扯点家常闲话。她们看一眼王丽珍,立马就把目光撇开了,好像多看她会长针眼似的。

  王丽珍也不管她们,打算上完厕所就回家。

  结果她还没上完,忽又有个妇人跑进厕所来,急火火地说:“哎哟喂,打起来了打起来了,胡秀莲和赵彩秀在她们家门口打起来了!”

  赵彩秀是胡秀莲的邻居,两人做了那么多年邻居,关系不好不坏,因为鸡毛蒜皮的小事发生过口角,也有在一起好好说话的时候,但动手打起来还是第一次。

  人家一听到打起来了,脑子里看热闹的神经瞬间绷紧,全都兴奋起来了,起哄一般出厕所一起看热闹去了,一边走一边还打听:“怎么打起来了呀?”

  王丽珍没听到后头的话,她出厕所看那几个妇人快着步子跑去看热闹,自己犹豫了一下,也在后头悄悄跟着去了。

  过去十来年的时间,她一直独来独往,但村子里要是有什么热闹,她也会是去看的。平时一个人可够闷的了,也就看点热闹,还能调剂一下。

  但她每次去看热闹,都是站在边上一句话不说。她是村子里最不招人待见的人,别人家再怎么闹笑话,都是轮不到她来嘲笑的,所以她都是木着脸。

  这回跟着赶到热闹现场,她也是这个状态。哪怕身边有人因为胡秀莲和赵彩秀互相踹脚薅头发偷偷笑起来,她都是面无表情,好像木疙瘩人一样。

  当然来看热闹的人也不全是围观的,在旁边的都会上去劝架拉架,说邻里乡亲的不至于,以后低头不见抬头见,还要互相帮衬着过日子呢。

  结果越劝胡秀莲和赵彩秀打得就越凶,一巴掌一拳头的,全都铆足了劲往对方脸上头上招呼,嘴里骂的话也很脏,不是“死臭逼”,就是“娘个日皮”,要么再是“杀杀倷个千千刀呀”、“滚恩哆娘个青膀咸鸭蛋”。

  王丽珍站在看热闹的人旁边,一会也就听明白了缘由。原来是胡秀莲说她家这一个月来,每天都要少几个鸡蛋。本来她以为是鸡下蛋少了,最近发现又正常了。

  这明显不是有人偷了么?

  她气起来就在家里骂,骂哪个杀千刀的去她家偷鸡蛋,说什么家里穷疯了,连鸡蛋都要偷别人家的,偷回去吃了要噎死的,下辈子托生要生到猪圈里!

  一开始骂还正常,后来可能骂上头了,就话里话外说是旁边人家偷的,指的就是赵彩秀。赵彩秀听到了,哪里能忍下这口气,掐腰就和胡秀莲对骂了起来。

  然后骂着骂着,谁也骂不服谁,火气越骂越大,直接就上了手。

  现在打得那叫一个不可开交,然后忽听得胡秀莲一声惨叫,赵彩秀居然把她头发硬生生薅下来一撮。旁边人真被吓到了,忙又多几个人上去,把两人拉住了。

  这再不拉住,保不齐真出人命呢!

  王丽珍是什么都不掺和的,村里所有的事情她都掺和不着。看旁边的人都不看热闹上去劝架去了,她默默转身走人,直接回家去。

  宁香仍然坐在阳光下做针线,看到王丽珍回来,随口问了句:“去那么久啊?”

  王丽珍多看宁香两眼,“看热闹去了。”

  宁香还是随口问:“又谁家干嘛了?”

  王丽珍清一下嗓子,“你娘和赵彩秀打仗呢,两个人脸都挠花了,你娘头发还被赵彩秀硬薅下来一撮,这会子正坐在地上嚎哭呢,惨得不要不要的。”

  宁香抬起头来,捏住丝线拉直,没说话。

  王丽珍看着她又说:“说是赵彩秀偷了你家的鸡蛋,偷了差不多一个月。”

  偷鸡蛋?

  宁香眉心一蹙,手里捏着花线细想——几天前她在公社供销社撞到了宁兰拿鸡蛋去换钱,难道是那个鸡蛋?

  不过胡秀莲会怀疑赵彩秀,确实也合情理,因为赵彩秀名声本就不大好,有时候喜欢走人家顺东西,手脚不大干净,但倒是没被当场抓到过,人家也不敢瞎冤枉。

  而且吧,宁兰读书识字,平时品行也没出过问题。

  宁香也不知道是赵彩秀偷的,还是宁兰偷的,她也懒得管这事。现在她已经不是宁家的人了,别说宁家丢鸡蛋,就是丢头大肉猪,她都不会去管。

  她低下头继续做自己的针线,只说:“丢了那么多鸡蛋,那肯定是气疯了。”

  王丽珍从笸箩里拿起自己的针线活,看着宁香又试探一句:“你不去看看呀?”

  宁香干脆道:“不去,两个妇人磨嘴打仗,有什么好看的?”

  王丽珍知道她知道她说的不是这个意思,她说的是胡秀莲丢了那些鸡蛋,还被打得好惨好惨的,她不去看看她这个亲娘吗,但宁香装听不懂,她也便没再挑明。

  想想也是,都被赶出来了,孤苦伶仃一个人住船上,还回去看这亲娘干什么?   不凑过去看热闹,看她被打得好惨好惨的,已经是顾念着母女情分了。

第25章

  宁家门外,看热闹的人好容易把胡秀莲和赵彩秀给拉开。妇女主任红桃听到消息从家里跑过来的时候,两个人已经被拉架的人拉回了各自的家。

  她少不得两家跑着说和——“邻里乡亲的,这是做什么呀?”

  “有话好好说不行呀,怎么还动起手来了?让人看笑话不是?”

  “俗话说远亲不如近邻,低头不见抬头见的,要在一起做一辈子的邻居呢……”

  胡秀莲两只眼睛红彤彤的,头上头发更是乱得跟稻草一样,辫子早就被扯散了。被扯掉头发的那块头皮火辣辣的疼,她猛吸一下鼻子说:“是她偷我家鸡蛋好哇!”

  红桃看着她:“婶子,我可替你好好问过了,彩秀婶子说了,她没来你家拿过鸡蛋。这鸡跟人一样,要是吃不好或者精神不好,下蛋变少了也是正常的,是吧?”

  胡秀莲还是吸鼻子,“她说没偷你就信啊?她是什么人品,咱们队里哪个不知道?为了让鸡咕咕多下几个蛋,你们知道我费了多少心?一层一层稻草盖着,做棉帘子挡着,鸡窝里头弄得暖乎乎的,好容易一天能下四五个五六个蛋。一两天变少我是不会说什么的,一个多月,天天少,一个月下来,比之前少的也太多了。然后这几天呢,突然又正常起来了,你说不是她偷了是谁?”

  红桃把声音压低下来,“婶子,咱们退一万步来说,就算真是她,你也没抓到人现行,没有证据,那就不能这样说。”

  胡秀莲才不管,“我就是要骂她,不然我出不了心里这口恶气!”

  红桃看着她,“骂完了,也打完了,现在出气了?”

  提到这个,胡秀莲更憋屈了,因为她没打过赵彩秀,她身上的伤更重,头发被薅了。心里异常不痛快,她呜了哇啦一声嚎,又捂眼哭起来了,嚎天下没公理了。

  红桃和其他妇人劝了她好一会才劝住,然后又宽慰她,叫她放宽心什么的。

  宁香下午出去采猪草了,不知道家里发生了这样大的事情。当她挎着装猪草的篮子到家的时候,正看到许多人围着她娘,在劝她娘宽心。

  看不出发生了什么,宁兰放下篮子过来问:“怎么了?”

  看到宁兰回来了,红桃忙冲她招招手,拉她胳膊把她拉到胡秀莲面前,小声对她说:“你娘和彩秀婶子打了一架,头发都薅掉了,你快劝劝你娘。”

  宁兰伸手安抚式地拍拍胡秀莲的背,“好好的,打架干什么啊?”

  胡秀莲开口就是一句:“她偷咱家鸡蛋!”

  听到“偷鸡蛋”三个字,宁兰的手蓦地一顿,放在胡秀莲背上控制不住地抖了一下。但她反应倒是很快,连忙收回来缩进袖子里。

  心脏噗通噗通跳很快,嗓子眼里发干,但她还是挤出来一句:“不会吧?”

  胡秀莲声音粗哑,充满鼻音道:“怎么不会?除了她赵彩秀,谁还能干出这种缺德事来?不用说,肯定就是她,她不承认也是她。”

  宁兰努力压着心跳,捏紧了手指,稳住气息又问:“为什么说她偷鸡蛋啊?”

  胡秀莲又把自己发现不寻常的过程跟宁兰说了一遍,宁兰听得浑身直冒汗,感觉自己的脑门上都是汗,捏紧的手心里更是湿乎乎的。

  她家的鸡蛋平时都是胡秀莲自己去鸡窝捡,她不让别人去,怕给碰坏了。宁兰实在不知道怎么弄到钱,就想到了偷拿家里的鸡蛋去换钱,还有拿粮食换粮票。

  她家的鸡每天下蛋个数是不同的,有时候多几个,有时候少几个,她以为每天偷偷拿一个两个的,胡秀莲根本不会怀疑。可谁知道,她居然发现了。

  不过庆幸的是,胡秀莲怀疑到了赵彩秀的头上。没有证据的事情,只要她自己不说出来,没人知道是她,赵彩秀这个锅就背定了。

  反正赵彩秀本来人就有问题,大家都知道她手脚不干净,背这锅也不算委屈她。

  宁兰下意识把两只手往袖子深处缩,听着其他人又七嘴八舌劝胡秀莲一气,自己屏着气没再说话。等到时间差不多了,人家都要回家做饭,便就一个个都散了。

  被那么多人劝那么长时间,胡秀莲心情也算平复了些许。她胡乱把头发扎起来,顶着鼻子脑门和脖子上的伤,红着眼睛开始烧猪食烧晚饭。

  宁兰还是不说话,只在旁边勤快地帮忙。

  胡秀莲忙一会又气不过开始骂,嘀嘀咕咕个没完,不是咒人早死就是咒人家死全家。

  宁兰听得后背一阵阵发凉,感觉胡秀莲就是在咒她们一家。

  宁波宁洋从外面回来,看到他们亲娘一脸伤,还知道关心,跑过来问:“姆妈,你脸和脖子怎么了?阿是被野猫抓了?”

  胡秀莲白他俩一眼,没好气道:“被狗抓了!”

  宁波宁洋还没再说话,宁金生又到家了。他转头看到胡秀莲的脸,心里憋着一口气,片刻出声道:“还嫌家里人丢的不够是吧?恭喜你!你又出名了!”

  胡秀莲没想到家里丢了鸡蛋,自己又被赵彩秀打了一顿,现在居然又被宁金生回来训斥。她情绪顿时上来了,看着宁金生带气说:“是她偷我们家鸡蛋好哇!”

  宁金生在桌子边坐下来,盯着胡秀莲没好气道:“证据呢?你把证据拿出来!一天到晚疑神疑鬼的,那鸡咕咕冬天下蛋就是少,你不知道是哇?”

  胡秀莲气得要爆炸,“我把鸡窝包得里三层外三层,一点冷风不敢漏进去,你说我为的什么?为的不就是每天能多几个鸡蛋!之前个数都对头,最近几天个数也对头,就中间那一个月不对头,要不是人偷了,我把头剁给你!”

  宁金生还是说:“你有证据没有?你没有你就说人偷了那就是冤枉人!现在好了不是,全大队都在说你和赵彩秀薅头发的事。你养的好女儿,闹着离婚给家里丢的脸面还没捡回来呢,你又上赶着闹笑话给人看,闹笑话闹上瘾是怎么着?”

  胡秀莲气得咬牙,又觉得自己今天确实丢人,事情闹了那么大,全大队的人都知道了。自从宁香离婚后,除了上工她都没怎么出去过,现在更是没脸出去了。

  脸全部都花了!

  别看那些看热闹的都来拉架劝架,背地里一样嚼舌根子。有些人嘴脸下贱的,还会当着面笑嘻嘻问这问那,操着说家常的语气,其实都是为了让人难堪的。

  心里理亏,胡秀莲咬着牙没再出声,结果宁波突然举起手来,像在学校回答问题一样,开口很利索地说了一句:“报告!我要检举,我知道是谁偷了鸡蛋!”

  宁兰正在舀锅里的猪食,听到宁波这句话,吓得手一抖,差点把勺子砸锅里。

  宁金生和胡秀莲也被吸引了注意力,全都看向宁波,齐声问他:“谁?”

  宁波毫不犹豫放下手指向宁兰,“是二姐,我看到她偷偷摸摸去过鸡窝里好几次,每次都拿了鸡蛋装在口袋里。我以为她是拿回家的,没想到是偷鸡蛋!”

  听到这话,宁金生和胡秀莲默契满分,刷一下看向宁兰,连表情也同步。

  宁兰手里拿着勺子,抖得完全停不住,里面的猪食晃着洒出来,又落回到锅里。

  她抿抿嘴唇要张嘴说话,结果紧张气堵到了嗓子眼,半天愣是一个字都没有吐出来。她没想到胡秀莲会发现鸡蛋个数不对,更没想到宁洋看到过她拿鸡蛋。

  宁金生和胡秀莲的脸都黑透了,盯着宁兰忍着脾气,出声问:“是不是你?”

  宁兰吱唔半天,就是半个字都吐不出来。

  宁金生怒了,猛拍一下桌子,把宁兰吓得身子剧烈一抖,又问:“我问是不是你?!”

  宁兰眼眶瞬间就红了,慌张得话也说不出来。

  这下宁金生胡秀莲看也看出来了,胡秀莲不问了,突然咬着牙从灶后蹿起来,过来一把拽过宁兰的辫子,拖到旁边劈头盖脸就是一顿打。

  她一边打一边问宁兰:“为什么偷鸡蛋?为什么偷鸡蛋?!”

  你知道母鸡在冬天下个蛋有多难吗?!

  宁金生要面子,更怕被旁边赵彩秀听到这个话,连忙起身去把门关上了。看宁兰被胡秀莲打得一直哭,额头脸蛋都被打红了,他忍住气也就没再动手。

  宁兰被打得受不了,忍不住喊出来:“是你们不给我钱!一个班级只有我一个人拿不出来!是你们逼我的!”

  胡秀莲这下更忍不了了,下手越发重,看起来像要把宁兰打死一样,“所以你就偷!偷家里的鸡蛋拿去卖!你还是不是人!我怎么养了你这么个畜生!供你上学供你读书,长这么大一分钱没给家里挣过,还要偷家里的,你还是人吗?!”

  宁兰自己也委屈,眼泪啪啪掉,咬着牙回嘴:“我也是家里的一份子,家里的钱本来就有我的一份,鸡咕咕我也经常剁菜喂的,凭什么我不能用点鸡蛋?宁波宁洋什么都不做,却要什么都给,凭什么不给我!我又没有拿出去浪费,我是真的需要!”

  这是要死了,胡秀莲更是要气疯了。打得手疼她忙转身找了一圈,找到烧火棍,拿起来过来想也不想直接抡到宁兰腿上,“你还敢顶嘴!我叫你顶嘴!”

  在宁兰腿上狠抽了十来下,胡秀莲停下来,气喘吁吁看着她说:“那我今天就好好调教调教你,这家里哪怕一块砖一块瓦都是你弟弟的,没有你的份,你迟早是要嫁人的!供你上完了高中,在你身上花了那么多钱,毕业了不想着怎么挣钱供你弟弟上学盖房子娶媳妇,倒想着怎么要家里钱,不给就偷,你良心被狗吃了!有你这么当姐姐的?”

  宁兰红着眼眶盯着胡秀莲,一瞬间目光里甚至生出了怨毒。以前有宁香在的时候,她一直觉得自己和宁波宁洋没差。经过这一回才知道,她连宁波宁洋一根头发丝都比不上。

  以前她没有遇到过特别为难的事情,是因为有宁香在上头给她顶着,帮她解决问题,让她可以和宁波宁洋享受差不多的待遇,她就真以为自己和宁波宁洋一样了。

  而在她觉得自己和宁波宁洋没差的时候,却从没想过,为什么宁香和他们三个不一样,为什么宁香和宁金生、胡秀莲是一样的,每天辛苦劳作挣钱,养着她和宁波宁洋。她理所当然地享受着这一切,一直觉得那就是宁香应该做的,从没觉得有任何问题。

  现在宁香和家里决裂了,不再帮衬家里半分,宁金生和胡秀莲把所有压力一股脑甩她身上,她瞬间就受不了了,满脑子都只有三个字——凭什么?

  家里的钱全是宁波宁洋的,她不可以用家里一分钱,哪怕是真正需要。不但不可以用,她还得想办法往家里挣钱,得攒钱给宁波宁洋读书盖房子娶媳妇,不然就是没良心的白眼狼,到底凭什么?

  心里憋得喘不上气,宁兰就这么红着眼眶满站着不动,只是腿上被打过的部位微微往里弯着。因为很疼,还怕烧火棍再抡上来,所以她没有站直。

  胡秀莲也打累了,两只手掌打得全麻。看宁兰不再说话顶嘴,她喘着气回身去灶后坐下来,没了多余的力气,嗓子也骂哑了,已经累得话都说不出来了。

  宁波宁洋正义得很,觉得自己做了件大好事。这时代就兴检举揭发,就算是亲姐姐,只要知道,就要检举,必须不能让坏人逃过惩罚!

  宁金生则坐在桌边死盯着宁兰,目光像两把刀子一样,在她身上凌迟她。他也是气得胸口都快要炸了,这会看着宁兰说:“你已经是大人了,也该承担起家里的责任了,而不是还伸手要钱,不给还敢偷!说你两句打你两下还不服气顶嘴!像话不像话的?”

  宁兰移动目光扫他一眼,怕继续挨打所以没再出声说话。她开口必是顶嘴,不顶嘴她压根没什么可说的。不敢再顶嘴说话,她也不敢负气离家出走,于是在原地站一会之后,还是回到灶边舀猪食去了。

  她顶着一头一脸的红指印子,两条腿疼得一直抖,但还是坚持舀好猪食,咬牙拎了出去。

  等她出去后,胡秀莲坐在灶后虚着气说:“养了两个丫头,没一个好东西。”

  宁金生开口就是:“你养的你有脸在这说!”

  胡秀莲又被骂得没回出嘴,好像孩子养得好不好,真的就全是她一个人的责任一样。两个女儿都没养好,她真就把这责任揽到自己身上了。

  结果宁洋这时候忽冒出来一句:“养不教,父之过。”

  听到这话,胡秀莲嘴角没忍住咧一下,差一点笑出来。结果宁金生眼睛一瞪,盯着宁洋斥道:“小猢狲,你说什么呢?信不信老子抽你?”

  宁洋连忙抿住嘴唇闭嘴,不说了。   刚才宁兰刚被打过,他相信宁金生真会抽他,而且很疼。

第26章

  宁兰出去把猪食倒进猪食槽里,一边倒腿一边抖,眼泪滑到抿紧的嘴巴间,入口咸咸的。她没有抬手去擦,倒完猪食就在猪圈外坐下来,任眼泪往下掉。

  冬天昼短,这时候天色已经黑透了,她没有让自己发出任何声响,只是坐着掉眼泪。眼睛好像在看着远方,其实被泪水糊了视线,什么都看不到。

  哭了好一阵,她才抬手抹掉眼泪,拎上猪食桶又回屋里去。

  胡秀莲已经做好饭,把饭菜端上了桌。一家五口坐下来吃饭,因为宁兰偷鸡蛋的事情,家里的气氛一时间好不了,起先没有任何人开口说话。

  隔了一会,还是宁金生先开口,看向宁波宁洋说:“对了,这个鸡蛋的事情,你俩谁都不准给我出去说,晓得吧?”

  宁波宁洋立马回问:“为什么?”

  宁金生清清嗓子,“让你们别说就别说,说出去咱家会招人骂,能不能懂?”

  宁波还是问:“招谁骂?”

  宁金生真是忍不住生气,深吸一口气稳住道:“你娘把人家赵彩秀冤枉了,两人还打得你死我活的,人家现在没再找过来闹,已经是息事宁人了。你们要是把这事说出去,你二姐的人品和名声可就臭了,赵彩秀不得带她男人再来找麻烦?这样一闹,咱家在生产队还怎么做人?你们大姐的事,到现在还有人说闲话呢。”

  他家不把这事真相说出去,就没人知道到底是谁偷了鸡蛋。反正都是没有证据的事情,赵彩秀也不承认,大家纯看个热闹,谁也不用真正为这事负责。

  而且因为有胡秀莲事先把这事怪到了赵彩秀头上,别人也只能背地后暗戳戳怀疑赵彩秀,而不会怀疑到宁兰头上,也就没有知道他家的这件家丑。

  宁波宁洋认真听完了,慢慢点着头应声:“哦……”

  说通了宁波宁洋,宁金生又看向宁兰,没好脸色道:“你偷鸡蛋这事,咱家几个人知道就行了。挨了一顿打,你自己好好反省反省。”

  宁兰低头吃着饭不说话,还是不觉得自己拿家里的鸡蛋有什么大的问题。同样作为宁家的孩子,凭什么宁波宁洋就可以用钱,她不可以?她以前也可以的。

  宁金生看她不说话,只当她是知道错在反省了。捏着筷子吃几口饭,他又想起一件事来,于是又问宁兰:“毕业之前,你说县城小学有个老师的空缺,你争取上没有?”

  宁兰简直无语,不知道他为什么要问这种显而易见的问题。别说县城小学只有一个老师空缺,就是有十个,都轮不上她这样的人。

  如果宁香和江见海没有离婚,倒是很有可能,现在什么可能都没有。

  所以她直接摇摇头,也没出声说话。

  宁金生轻轻吸下一口气,不是很高兴道:“没用的东西,那这高中不是白读?浪费这么多年时间,花了那么多钱,到头来半点用处没有。”

  宁兰还是低着头吃饭,心里想——你怎么不说自己没用?同样都是当父母的,别的父母怎么就能为孩子安排好前程,而你们什么都不行,到头来还要埋怨我。

  在这个特殊的年代,光靠读书改变不了命运。上学都是靠推荐,卡的不是学习成绩差的,而是家里成分不好的。考试分数的高低也没有任何意义,没人在乎。

  平时学校每天只上半天课,还都不是全上文化课,多的是抽出时间来上思想政治课,提高觉悟为主,或者举办忆苦思甜之类的活动,目的重在提升学生的革命斗志与激情,剩下半天则都是以班级为单位出去劳动,所以很多人在学校也根本不学习。

  混到初高毕业,出路也只有跳不出去的三条。

  一是家里情况特殊,又有人帮忙张罗,运气好可以在城里获得一份工作,直接在城里上班,捏个铁饭碗在手里,这就足够让人羡慕到眼红的了。

  二是大多数城里学生的情况,听从学校安排下乡插队,或者去城郊的农场里,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不接受一两年的教育,都没办法通过招工回城就业。

  三就是有本事或者家里能安排,穿一身军装去当兵,这个就是最最让人羡慕的出路了,光荣得不得了。这个年代,谁穿上军装不得洋气到天上去。

  而像宁香这种农村来的学生,没有人脉弄不到正经工作的话,都不需要学校安排她去哪个大队插队,直接回自己家所在的大队劳动就行。

  本来她确实可以走第一条出路的,前提就是宁香和江见海没有离婚。

  而现在,她除了回乡劳动,没有任何其他选择。

  眼下这个年代,计划经济什么都抓得严,一个萝卜一个坑,乡下人不可以随意进城去务工挣钱。全国上下,吃的喝的用的都要用票证严格管控,更何况是工作这种大事情。

  当然做生意更是不可能,投机倒把都是大罪。

  宁兰没说话,胡秀莲接着宁金生的话道:“还不是怪她大姐,要不是她和江见海离婚,宁兰的工作八成就有着落了。现在好了,这么多年学白上!”

  提到宁香,提到江见海,宁金生瞬间也气得胸闷气短。就是说啊,要不是宁香闹的那么一出,他家在大队哪能叫人这样看贬,现在宁兰工作八成也解决了。

  本来欣欣向荣的事,眼前一片光明的事,因为她一个人,弄成现在这个鬼样子!

  有时候恨起来,恨不能去掐死这个白眼狼!

  可再气不顺也没办法,宁香已经和江见海把婚离了,也和家里断绝了关系,这四个多月一次都没回来过,连她娘今天被人打了,她都没有回来看看。

  多狠的心啊,多硬的肠子啊,十月怀胎生下她,一把屎一把尿把她养大,最后就养出了这么个铁石心肠又薄情的东西,把家里人往死里坑,半点不知恩。

  再往下想就要气死了,宁金生深吸一口气,“提她做什么?以后这个家里谁都不准提她!她这辈子就学王丽珍好了,一个人过一辈子,看谁瞧得起!”

  提起王丽珍更晦气,自从宁香和王丽珍搞到一起,他们就更觉得,宁香这辈子彻底没救了。谁她不沾,非沾个王丽珍,王丽珍男人是什么东西谁不知道?

  王丽珍这十多年在村里过的那叫什么日子?可以说人鬼不分,猪狗不如。宁香和她搞到一起,步她的后尘好了,迟早有她悔青肠子的时候!

  一个女人活成这样,不如投河死了算了!

  不再说宁香了,胡秀莲仍旧把话题扯回宁兰身上,“那从明天开始,你给我上工干活去,别再在家里呆着了。工作你找不到,那就上工挣工分。”

  她现在才十七,嫁人有点早了,留在家里再干一年活。

  听到这话,宁兰可算把头抬了起来,脸色突变看着胡秀莲——她这细胳膊细腿的,从小到大因为上学就没干过什么重活,学校的劳动都不重,她去上工干什么活啊?

  上工干的活都比较重,风吹日晒雨淋霜打不说,还要拼力气,尤其现在是冬天,各大队所有人一起搞各种基建工程,打坝修河道整河滩等等,全都是体力活。

  并且大队最近一直在鼓动说要过革命化的春节,所以可能过年都不会放假,每天都要上工去干活。当然了,上一天工记一天的工分,不干就没有。

  稍微犹豫了一下,宁兰开口小声说:“我……不想去。”

  胡秀莲脸色又是一沉,“那你想干什么?”

  宁兰嚼着米饭不说话了。

  胡秀莲又道:“你有你大姐的本事,你也做绣活去,风吹不着雨淋不着。要不你再有本事,去正式单位找个班上,给自己弄个铁饭碗,咱们也都高兴的,工资高还有面子。你一做不来绣活,二弄不到一份正经工作,你不去生产队挣工分,你想干什么?”

  宁兰把米饭咽下去,咬住嘴唇还是不说话。

  胡秀莲看她这死样就受不了,絮叨得更厉害,“早就说不让读书,不让读书,读这么多年有什么用?到头来还不是回乡种地?种两年地还不是嫁人给人家生孩子?要是和你姐一样,从小就留在家里赚钱,都给家里赚多少钱了?现在不止一分钱没赚,还赔了那么多进去,十足的赔钱货!不想上工,我还养着你在家吃干饭是吗?你想得倒是美!”

  宁兰越听越闷得喘不上气,半天又小声说:“我没要你们养着我,我在家喂猪养鸡做家务,一头猪一年能挣一百多,鸡蛋每个月都能换钱,我吃的也不多,足够养活我自己了。”

  胡秀莲眼睛瞪起来,“奥,你养活自己就行了是哇?你吃家里用家里的,养猪喂鸡就够了?花那么多钱供你读书,就是让你回来养鸡喂猪的?是我不会享福还是你爹不会享福,我们都在家喂猪养鸡,行不行啊?宁波宁洋,不读书不娶媳妇了,行不行啊?”

  宁兰抿抿嘴唇,壮着胆子道:“宁波宁洋又不是我生的,凭什么我养啊?”

  结果如她自己所料一样,她这话一说完,宁金生抬起筷子就要抽她,嘴里同时还骂一句:“没良心的东西!这可是你弟弟!”

  宁兰被吓得立马抱住头,把脸深深埋下去,坐着动也没敢动一下。

  看她这样,宁金生没把手里的筷子落下来,收回去捏齐继续吃饭,嘴里说:“宁阿兰你给我听清楚了,宁波宁洋还小,你是当姐姐的,他们就是你的责任!你现在高中毕业不是小孩子了,让你读书躲了这么多年,对你够意思了!”

  看筷子没落下来,宁兰屏着气慢慢把手放下来。她实在是恨死了,可又是那种找不到出口的恨,没有办法到,连句话都不敢再说了。

  接下来她便一句话都没再说,只听着宁金生和胡秀莲絮絮叨叨给她洗脑。说谁家的姐姐给弟弟盖了房子,谁家的姐姐花钱给弟弟娶了媳妇,人家的日子越过越好,叫人羡慕。

  宁兰默着声在心里想——房子要姐姐帮盖,媳妇要姐姐帮娶,这些人家的弟弟自己都是死了不喘气了吗?是不是接下来孩子也要姐姐帮养啊?

  当然这些话她都没有再说,说出来还是要被打。

  她听着这些如苍蝇乱飞般的嗡嗡之语,默声吃完饭,再帮着胡秀莲洗完碗,便洗漱一把回屋睡觉去了。其实睡不着,躺在床上跟个僵尸似的。

  躺着看着头顶的木头房梁,深灰色的瓦片,她一直在想——就差一点点,就差一点点她就可以留在城里当老师,可以彻底离开这个破村子,可以不用受任何人的束缚和压迫。

  就差那么一点点,她就是城里户口城里人了!

  僵着身体和表情想一阵,什么都想,想到那天自己被宁香推下河,从冰冷的河水里爬上来,她忽然从床上翻坐起来,下床拿过自己那已经洗得发白又陈旧的黄书包,从里面掏出一个荷包来。

  这个荷包是宁香做给她的,两面都绣着兰花,做工很是精细,每片叶子都像是鲜活的。

  捏在手里看一会,宁兰眼眶慢慢红起来,然后她起身又去找了把剪刀,回来后就坐到床边,紧紧咬着牙屏着气,毫不犹豫地一下又一下,用剪刀把手里的荷包剪了个稀碎。

  剪完她把荷包碎片和剪刀全扔在地上,然后躺回床上,拉过被子死死蒙住头。   冬日的月光照进来,在一堆碎荷包片上洒下一层冰冷的白光。

第27章

  除夕的前几天,宁香和王丽珍把彼此的衣服做了出来。从剪裁到绣花到缝合,都是自己一点一点弄的。衣服也都套在身上试了,合身又衬气质。

  王丽珍很久没有给人做过衣服鞋子之类的了,看宁香穿上了她做的衣服,她心里温暖得不得了,把宁香拉在面前左看右看看不够。

  看了一会,王丽珍笑着说:“真好看。”

  宁香笑着回:“阿婆你手艺好。”

  王丽珍解释道:“我说的不是衣服,是你。”

  哪哪都长得标致,皮肤白嫩嫩的能弹出水,五官精致秀气,脸蛋上有特属于十九二十岁小姑娘的嫩气。手也漂亮,手指白皙纤长,捏针做绣活的时候格外好看。

  这么漂亮又能干的姑娘,谁娶到不是天大的福气呀?

  想到这个,王丽珍又问宁香:“阿香,你离婚也有小半年了奥,过阵子可以物色着再找对象了,这回打算再找个什么样的人呀?”

  说到找对象,宁香没什么兴致,只笑一下道:“阿婆,婚后的日子我过腻了,暂时不想这个事。还是一个人自在一些,想干什么就干什么,没有束缚,舒服。”

  其实相处这么长时间,王丽珍也看出来了,宁香不是那离了男人就过不下去日子的人。相反,她离了她那前夫以后,反倒越过越滋润,越过越好了。

  两个人在一起这么长的时间,王丽珍从来都没听宁香说过再找对象的事情。她每天不是看书学习,就是学刺绣做绣活,基本没有闲下来喊无趣的时候。

  王丽珍之前也觉得女人离了男人多半都过不好,她自己就是一个活生生的例子。但现在看宁香这样,她又觉得,大概是一人一个活法,好不好全在自己。

  想到这里,她笑一下,接宁香的话,“行,咱俩搭伙作伴。”

  ***

  第二天,两人作伴去公社的集市置办年货。

  王丽珍这几个月被宁香感染,不再像以前那么活得如同行尸走肉一般,对生活也慢慢燃烧起了热情,想要活得像个人样了。

  在没遇到宁香之前,她总觉得活着就是等死,剩下没有其他任何意义,有时候甚至会想自己去死,而现在却觉得生活也变得有意思了起来。

  譬如过几天要过年了,不管是村子里还是公社集市上,年味都越来越重,宁香要领着她一起好好过个年,好好做点好吃的。

  往年不管过什么要紧不要紧的节日,似乎都与她无关。哪怕全大队都热闹,这热闹也是和她半分关系都没有的。节日是甜水大队所有人的,唯独不是她的。

  因为觉得和自己没关,她也不会正经去过,还是和平时一样,饿了就随便糊弄一口吃的,不让自己饿死就行了。

  今年她的心态发生了变化,她现在也期待起过年来了。因为有人和她一起置办年货做好吃的,有人给她做了新衣裳,过了年她就可以穿上。

  至于没有亲戚可走,那也不是要紧事了。

  宁香用实际行动让她明白了一件事,那些没有用的亲戚,断了是件好事情,没什么可难过伤心的,都是些不值得的人。

  人在最低谷的时候,最能看清一些人的嘴脸。

  这几个月王丽珍饭吃得好觉睡得好,平时有宁香陪着心情也好,所以她眼下的气色也挺好的,脸色红润有光泽,眉梢和眼角也常挂着笑意。

  她和宁香并肩走在集市上,走在闹哄哄的人堆里,两个人嘴角弧度相同,全都沉浸在即将过年的热闹里,一起商量着买点什么东西回去。

  因为要过年,集市比平时要热闹很多,卖的都是过年要用的年货,摊位当然多是国营。宁香和王丽珍打算买点熟花生瓜子,买点鱼肉还有对联年画鞭炮什么的。

  公社的集市不大,从头逛到尾也要不了多久。然也就是因为小,所以很容易会遇到熟人。大家都来赶集办年货,不知走哪就碰到了,伯母婶娘的一通招呼。

  宁香就是还没逛完半条街,就碰上了熟人,而且是她最不想看到的熟人,她离完婚就没再见过的前婆婆——李桂梅,还有江岸江源江欣那三个曾经的继子和继女。

  这样迎面碰上,李桂梅和三个小孩倒是往宁香看了好几眼,江欣甚至说了句:“好婆,这是宁阿香吗?”好久不见了,看着都有些眼生了。

  李桂梅直接哼一声,“管她是谁。”

  这话宁香全都听到了,但是她连看都没多看李桂梅和那三个小孩一眼,挽着王丽珍的胳膊只管笑着说话,说回去做点桂花糖年糕,过年就得吃这个。

  王丽珍也听到江欣说话了,等擦肩走了过去,她还回头看了一眼,然后没忍住好奇问了宁香一句:“刚才过去的那个,牵个小姑娘的婆子,阿是认识你啊?”

  宁香没有遮掩,无所谓道:“我的前婆婆。”

  王丽珍恍然,“哦,我就说,那小姑娘叫到你的名字,你却又看都没看她们。”

  宁香笑笑,“我和前夫离婚时候闹得有些难看,让他丢了面子,嫁妆我也都拿回来了,见面能打招呼那才有鬼了。我不想跟他们有瓜葛,彼此当不认识最好。”

  既然从一家人闹掰成了两家人,那确实没有什么客气的必要。王丽珍本来就对宁香前夫一家没有好感,现在再看到李桂梅那张凶脸,自然不愿多说她。

  忽略这段小插曲,她和宁香继续往下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