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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晚,当陆齐铭得知苏扬是我的哥哥后,不顾众人愕然的眼神,拉着我便朝外走去。我回过头,看到张娜拉脸色苍白地站在原地。

而葫芦对我比画着口型说,我会送她回去。米楚、千寻、苏冽她们也都一副先去看看是什么事的表情。

我和陆齐铭面对面地坐在酒吧街对面的咖啡馆里,一些被误解的过去像宣纸上的一团浓墨,铺陈开来。

那天下午,妈妈的电话像窗外的雷电一样霹碎了我的世界。她断断续续地哭着说,洛施,你爸爸出事了…他的手臂在工厂里被机器打断了…镇上说要换到市医院,我们在路上…

刚在医院看到陆齐铭和别人牵手的我,接到电话后,来不及有任何思考和伤感,便疯了一般朝市医院赶去。家里一直不富裕,而且我一直在念书,学费生活费使得并不富裕的家庭入不敷出,全家只靠爸爸一个人工作养家糊口。本来已是力不从心的家,现在又发生这样的事。妈妈上气不接下气的哭泣声,更证明了爸爸的手臂一定伤得不轻。

在路上,我开始给苏扬打电话借钱。那天,是赶来后的苏扬送钱给我,我才能安稳地安置爸爸在医院做手术。

当爸爸的手术结束,医生确认已经无大碍时,我才缓了口气,送苏扬去酒店休息。

爸爸截肢给我带来的悲伤,已经使我忘了刚刚那些痛彻心扉的难过,也忘了我深爱的陆齐铭就在同一家医院。

所以,我至死也不会想到,我与苏扬一起走进酒店时,身后会有一个男孩眼睛红得像小白兔一样。

我一直觉得我跟陆齐铭之间是哪个环节出了问题,直到这时我才发现,有时候,我们的眼睛会欺骗我们。

就像在妈妈打电话前,我风尘仆仆地从旅游的地方赶回来看陆齐铭,却看到他牵着张娜拉的手一样。

陆齐铭告诉我,其实张娜拉和他小时候是玩伴,后来因为搬迁两个人分开了,已有许久未见。而那天发烧发得走路已经迷迷糊糊的他,来医院打针碰巧遇到她。

她看到陆齐铭也特别开心,得知陆齐铭病了,便自告奋勇地照顾他。而那天她好像刚失恋,心情抑郁,聊着聊着就趴在床边睡着了。她睡得格外不沉稳。陆齐铭说她小时候就有个毛病,睡觉时一定要知道旁边有个人,这就使得她经常抓住他的手不放。

而那天,陆齐铭隔了十年再次遇到她,一时怜悯,就轻轻地把手放在她手边让她牵着,安稳地睡。

陆齐铭说,洛施,我知道,这件事是我的错。但是娜拉,我是把她当亲妹妹对待的。给你发短信时,我是怕你多想,才说跟葫芦在一起的。

只是你不知道,其实我在门外看得一清二楚。对吧?我淡笑着回道。

陆齐铭低下头,他善意的谎言报复了他。

电视里演的,两个人多年的误会解除后,往往会抱头痛哭。

可是昨晚,我和陆齐铭讲述着那些事,却异常平静。就连得知事情的真相时,两个人也依旧是面对面地坐着。在咖啡馆氤氲的钢琴声中,我看到陆齐铭眼里的忧伤一波又一波,突然明白了苏冽说的大悲无言的含义。而我心底的忧伤也像潮水般一波又一波地袭来,可是我却动弹不得。

事情的真相,使得我全身无力。我到底是该笑呢,还是哭?

陆齐铭为了保护我的名誉不受伤害,没对葫芦吐露过一个字,关于他看到我与别的男人走进酒店的事。

而我,为了保护他的名誉,也没对米楚她们说过一个字,其实我看到了他与别人牵手。

我们到底是爱对方爱得太深,还是爱自己多一点,所以才变得如此小心翼翼,不愿意放下自尊去向对方求证一下,不愿意放下身价试图被伤害一下。

这个单薄的真相在我们分开的这些时日面前,变得不堪一击。

原来,我们只是因为这样简单的理由,便放开了对方的手。

我想,这样的认知,让我们各自惭愧。所以,我们相对静坐到咖啡馆打烊,都没有一个人先开口说“和好”这两个字。

那晚,陆齐铭送我回家,种满花树的街道摇曳着芳香。

此后我的记忆里,便一直有一条很长很长的路出现,陆齐铭和我走在中间。

影子被路灯拉长,相聚在一起,又分开,又相聚在一起,再次分开。它们始终都像两个轨道的行星般,无法预测我们的未来。

[2]爱情生活里,比找不到安全感更可怕的是找不到安全套。

我正躺在床上想着往事,电话突然响起来。我看表,才七点。从昨晚回来,我一直没睡。

我睁着眼睛如一具尸体般躺在床上,那些说不出口的难过和压抑埋在心底,让我恨不得拿刀子把心剜出来,才能停止那种难以忍受的痛。

我有些疲惫地接起电话,米楚八卦地问,昨晚齐铭跟你说了什么?你看我这么大早睁开眼的第一件事就是给你打电话,你就快告诉我吧。

我握着电话,紧紧地握着电话,就像当初握着陆齐铭的手那般坚定。可是后来我们还是被吹散在风中,悲伤蔓延了我的全身。

看我没说话,米楚在那头焦急地道,操,洛施,怎么了?到底怎么了?是不是出什么事了?

米楚关怀的口气让我压了一个晚上的悲痛突然蜂拥而上,我“哇”的一声哭了出来,就像婴儿来到人间时那种隐忍许久后的哭声,久久都不能停息。

我和米楚坐在早餐店,米楚听了我的讲述后一声不吭。

而我,也因为长达一个小时的哭泣和对米楚讲述整件事的发泄,已经平静了下来。我的眼睛流不出任何泪水,心底终于不再压抑,只是好像被挖心掏肺般空荡荡的,没有一丝力气。

米楚催着我,先吃点东西,然后回家好好睡一觉,我让苏冽帮你请假。我摇头,这段逝去的感情怎么换得回?

如果我和陆齐铭仅仅是因为谁先转身而分开,或许我不会这么难过。

因为我从一开始便坚信这个世上最伟大的是感情,但经历了这番波折挣扎后,我才无力地看清,强悍的是命运。

直到米楚送我回家时,我都静静的,不发一言。米楚拍了拍我的肩膀,把我送到卧室,直到看到我躺下,她才安心地去上课。

临走前她对我说,洛施,有时我们太想爱了,反而更容易互相伤害。

这是她第一次对我说富有哲理性的话,虽然我们相交了这么久,却从未讨论过感情。米楚自有她自己的苦情,但是她从来不说。

她说,我只希望能看到你和陆齐铭像以前一样嘻嘻哈哈打闹,你不知道,这些年来,我看着你们一路走来,就好像是自己在谈情说爱。如果你们都不幸福,那你要我以后如何幸福呢?

她说到最后那句话,有点哽咽。而我听着她锁门,走下楼的声音,眼泪才顺着脸颊开始滑落,滑落在耳朵里,凉透心扉。

我做了一个冗长的梦,梦里是我们年轻的脸。那时的我和陆齐铭手拉手,米楚、千寻和葫芦在我们身后打闹,苏冽微笑着看着落叶。

我们一直沿着那条落满金色梧桐落叶的路走,一直走,一直走,好像没有尽头一样。

他们说要去参观我们的新家,我与陆齐铭相视微笑。

我是从这片温暖的场景里猛地睁开眼睛的,我迅速地起床,翻箱倒柜地找东西。

直到手里握住那张薄薄的纸后,我才仿佛舒了口气般地靠在床沿上。那张纸上,是陆齐铭画下的我们未来的新家的草图。最重要的是,右下角有我们两个的签名。

我记得高三毕业那年,他给我办了生日宴会,送我这个礼物时,房间里所有的人都在惊叹。

它仅仅是一张普通的纸,上面画着普通的图,但是陆齐铭说的话,却使它立刻变得价值连城。因为陆齐铭说,洛施,四年后,我要给你兑现一栋这张纸上设计的房子。

那一刻,房顶有气球飘飞,周围有我的好友,在他们的口哨声和掌声中,我的眼泪落地。

陆齐铭总能这样轻而易举地让我感动。

当然,他也能说到做到。大学时,他除了上自己的专业课,还选修了室内设计课。每次我没课就陪着他去当旁听,但是每次我都会听着枯燥无味的课程睡着。

当下课后看到他记的密密麻麻的笔记时,我总会假装崇拜地说,你好厉害。

陆齐铭就会拍拍我的头,微笑道,傻瓜。

他喜欢叫我傻瓜,我一直抗拒这个称呼,因为我觉得这些年来一不傻的人天天听到别人叫你傻瓜,就会被叫傻。

不然,我怎么傻得连话都不愿意问,就心甘情愿地和陆齐铭分开了呢。

我不愿意自己一直沉浸在失去陆齐铭的悲伤里,我觉得房子里空荡得让我走动一步就会觉得寂寞。

我看了下表,中午12点,起身刷牙洗脸,然后去楼下吃午饭,直奔公司。

路上我接到苏扬的电话,他说他正在跟客户谈生意,问我昨天晚上的事情有没有解决。

对米楚倾诉过的我,已经平静了许多,所以只是轻描淡写地对苏扬说,没什么事。苏扬放心地挂了电话。

我刚到公司,唐琳琳就扑上来问,洛施你怎么了?怎么脸色这么苍白?

我冲她无奈地笑了笑,没有说话。

有时候,我觉得人有时候会心存芥蒂,比方说我和唐琳琳。虽然我们在一个公司,平时她也对我关怀备至,但是我始终无法做到的便是对她像对米楚和千寻那样交心。

我不但对爱情没有过多的安全感,对友情也是如此。如今我身边的朋友,没有一个是结交三年以下的。

我想起千寻说的那句笑话,她说,爱情生活里,比找不到安全感更可怕的是找不到安全套。

固然千寻同我们一样只有二十一岁,但是她所接触的人与事,以及生活给予她的心态,早已到达了三四十岁,所以她带领我跟米楚也活得整天不拿自己当少女。葫芦曾说过,我跟米楚往人堆里一站,那绝对是俩淑女,但一开口说话,一个声音让人幻灭,一个讲话开放得让人幻灭。

[3]我每天都给自己打气,不怕死,亦不怕活下去。

我刚登上Q,便蹦出群消息,是米楚她们在讨论该怎么安慰我。我们的群名字叫“我们是害虫”。

我说,都几个熟人,别搞那些假情假意的,晚上陪我去喝酒就得了。

她们几个被突然蹦出来的我吓了一跳,争先恐后地问我怎么不在家里休息。我说,睡醒了。别担心我,我没什么事。

我说完这句话,她们才开始朝八卦的方向靠拢,比方说,你打算以后跟陆齐铭怎么办呢?现在误会解除了,你们俩还干吗拖着不和好?

我说,这个问题有待考证,你们就甭担心了,顺其自然吧。

我说这话时,外边有阳光从窗户钻进来,我桌子上的仙人球格外绿意盎然。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哭过,我竟然觉得整个世界开始澄澈美好起来。

但是这样的状况没持续多久我就蔫了下来,因为唐琳琳走过来说,蒋言叫我到他的办公室去。我问她怎么了。她说看不出来他的喜怒。

我忐忑地走进蒋言的办公室,主编已经坐在旁边的沙发上了,压抑的沉默有种风雨欲来的架势。我刚走到蒋言的办公桌前,他就甩出一本书给我,蹙着眉头问,这是怎么回事?

我看主编,主编指了一下封底图书价格的位置。我扫了一眼,马上就在心里哀号起来,完了,我是彻底完了。

图书价格本是25块钱,上面却清晰明白地写着“22”。这个错误是我在出片前就检查出来的,并且对美术编辑提醒过要改掉的,可现在…

我咽了咽口水,小心翼翼地说,这个,我有提醒美术编辑改正的…

但是,当美术编辑到达蒋言的办公室,看到书上的错误时,立刻对我翻着白眼说,真服了你了,自己负责的书定价都搞错。

我意外地看着她的反应,低声说道,我明明要你改过的啊。

美术编辑听到我的话,不但没有领一点情,反倒突然大声嚷起来,你什么时候跟我说过?上次校对就犯了错误,害得我加班给你替换文件,现在又这样。你总是出这样的错误,让我怎么跟你合作!

我知道美术编辑是公司的老员工,但她咄咄逼人的态度还是让我当场就懵在那里。那一瞬,我听着她肯定的否认,竟然开始对自己的记忆产生了怀疑。她强硬的态度让我百口莫辩。

我想起苏冽跟我说过的一句话,作为一个新人,要适当地软一下。

这样的僵局被蒋言打破,他说,你们先回去,林洛施你留下。

蒋言说,林洛施,你是这本书的责编,所谓责编,就是这本书从头到尾,不管出了什么错,都要由你负责。你明白吗?

我愕然地看着他,想要争辩什么,可是细细一想,他的话却合情合理。最后,我黯然地低下头,点了点头,说,对不起。

这三个字并不能帮你逃脱责任。蒋言严肃地说。

我呆呆地站在原地,不知道此刻还能说什么。最后我脱口而出,那我辞职吧。

我说完这句话,蒋言定定地没有说话。我以为他准会大发雷霆,可是我低着头等了一会儿,却听到了他的笑声。他说,苏冽跟我说,你特别英勇,现在看来,不过是缩头乌龟。

我抬头瞪他,但在看到他沉静的眼睛时,我的气势却弱了下来。

他不是穿家居服的那个明亮而又毒舌的大男孩,他是穿着西服,气势沉稳的老板;即便是笑着,也让人不自觉地有一股压力。

最后他叹道,新人难免会犯错,但第一次就犯这么大的错,你也挺不容易的。

我怎么听这句话怎么像在挤兑我,但在这么严肃的环境下,我没有任何还口的余地。他说,我跟印刷厂打了招呼,暂时停印。你亲自去趟印刷厂跟他们沟通一下吧。

蒋言的话让我忘了他刚刚还在挤兑我,而是不停地对他点头,感激涕零地说,谢谢蒋总,谢谢蒋总。

我从办公室出来时,美术编辑心虚地看了我一眼。我没有理会她,因为我觉得蒋言的话是对的,即使她有错,但更大的错在于我;更大的责任,也需要我承担。

一路上,我都在感慨自己最近的悲剧状态,我觉得我应该去寺庙拜拜菩萨来灭灭晦气。

但是在我还没想好去哪个寺庙拜哪尊菩萨时,就听到耳边传来一声尖锐的鸣笛声。我转过头,看到一辆车疯了般朝我冲撞而来,我本想一转身跑掉,但是脚却像生了根般扎在原地,所以我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车慢慢地向我靠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