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梵音低下头,闭上眼,双手合十,在心中一遍又一遍祷告,希望上天不要剥夺她父亲的生命。

不管她是亲生还是养女,这都是养育了她二十年的父母,是她一辈子割舍不开的牵挂。无论发生什么事情。她都希望他们一辈子平平安安、健康顺遂。

手术室外,气氛一片紧张压抑。

没人说话,没有指责,没有纠纷,大家的心都悬在手术台上的人。

终于,手术室的灯熄了。

医生从里面走出来,王梅由椅子上弹起身,冲上前抓着医生问,“我男人怎么样了…是不是过了危险期…是不是没事了…”

秦梵音同样一眼紧张的盯着医生。

医生扫了他们一眼,推开王梅的手,后退几步,低声道:“…很抱歉,我们尽力了,救不回来。准备后事吧。”

“你说什么——?!”王梅尖叫。

秦梵音腿一软,差点摔倒时被邵墨钦及时扶住。

“他送来的时候还没断气!!他死在手术台上了!!…他被你们这群庸医害死的!!”王梅失控的抓扯医生,发疯般的尖叫着,“你们赔我男人一条命——”“你们是杀人凶手——”

几个亲戚理智尚存,上前拉着王梅,“大嫂,冷静点…”“这都是命,跟人医生无关…”

秦梵音软在邵墨钦怀里,脸色惨白如纸,身体瑟瑟发抖,心跳忽急忽缓…巨大的悲伤冲击而来,仿佛一瞬间天塌地陷,她连支撑自己站立的力气都没有了…

她呆呆的看着眼前的画面,好像一场无声默剧,看她妈跟医生闹,看她妈冲进手术室里,又看到她妈被人架了出来…

她连眼泪都不知道该怎么去流…只觉得这一切都好荒唐…

就像一场混乱的闹剧,一个折磨她的梦魇…

秦梵音推开邵墨钦,跌跌撞撞的上前,抱住王梅,“妈…妈…”

王梅回过神,看向秦梵音,怒意陡然变得更加尖锐,挥手朝秦梵音甩下一耳光,哭着吼道:“…都是因为你!要不是你,你爸不会死!你这个丧门星!”

邵墨钦眼神骤暗,迅速上前,将秦梵音搂入怀中,王梅又要挥下的巴掌被邵墨钦扣住,生气的他手劲大,疼的王梅脸色发白。“你放开我妈!”秦梵音急道。

邵墨钦松开手,王梅连退几步,被人扶住。

邵墨钦站在秦梵音身边,冷冽的气场,逼得无人敢靠近一步。

秦山的尸体被医护人员从病房里推出来,王梅哭着扑了上去,身旁的人又拉又劝,她一路跟去了太平间。

秦梵音要跟去时,被邵墨钦拦住。

那地方阴气太重,他担心对胎儿不好。而且看到逝去的人,只会令她更痛苦。

秦梵音捶打着邵墨钦,哭道:“你别拦我…我要去见我爸最后一面…我要去见他…”

邵墨钦无奈,陪着秦梵音一起过去。

太平间里,王梅哭的死去活来。

白布褪下,秦山的脸露出来,秦梵音扑跪在他身前,泣不成声:“爸…你不要走…不要离开我们…爸…爸…”

邵墨钦站在身后,看着他妻子伤心欲绝的脸庞,眼里又是心疼又是自责。他曾发过誓,不再让她受到一丝一毫的伤害,不再让她的人生有丝毫波折磨难…

可如今,他只能眼睁睁看着她伤心痛苦…

他无法让时光倒流,无法让死人重生,无法免除她的丧亲之痛…

邵墨钦又一次感觉到深深的无力。

比起强大的宿命天意,他是多么的弱小无能。

邵墨钦走上前,将秦梵音抱起来,他捧住她的脸庞,动唇,“人死不能复生,让他好好安息吧。我们要做的是找出肇事者,给他一个交代。”

“为什么偏偏是我遇到这种事…为什么…”秦梵音哭的快要喘不过气来。

“人生在世,每一天都可能有意外发生,当悲剧降临在我们身上,除了坚强面对,别无他法。”邵墨钦缓缓动唇,眼里蕴藏着悲伤。

就像当初,他怎么会想到,就在那一天,带她出去,会发生意外…

而那场意外,彻底改变了他们的人生…

邵墨钦将秦梵音扶抱出太平间,秦梵音哭着说:“本来不该是这样的…都怪我…我不该跟他们闹…我要乖乖听话就好了…都怪我…如果当时我上车了…如果我没有站在马路上跟他们争执…就不会出车祸…都怪我…我爸是为了救我才死的…是我害了他…”

秦梵音不停哭,不停的自责。

邵墨钦知道她内心的悲伤需要宣泄,他将她抱上车,安静的听着,轻轻抚着她的后背。

邵墨钦拿出手机,吩咐随行助理去跟秦家的人商量丧事办理事宜。作为女婿,他会全权负责。

等秦梵音渐渐安静下来,他依然只是抱着她,什么都不说,什么都不问。

死者为大,此时此刻,他不想跟她讨论什么亲子关系买卖人口。她也没有心情没有精力应付这些。

秦梵音也没说,没说她听到了自己不是亲生的,没说她和父母为什么发生矛盾。跟父亲离世的巨大冲击比起来,这些事都变得那么微不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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邵墨钦赶往秦梵音老家,顾家知道后,直觉可能是有什么事,安排人调查。不日后得到回应,秦梵音父亲秦山遭遇车祸去世。

顾旭冉说:“秦氏夫妇对音音很不错,他们给了音音一个家,这些年供她念书学音乐,做到了父母该做的一切…如果不是遇到他们夫妇,可能有生之年我们都没机会再见到音音…”

顾牧之一声叹息。

蒋芸急切说:“音音现在一定很伤心,我们去看她吧。我要告诉她,她还有我们。”

顾旭冉点下头,“于情于理,我们都该去吊唁音音的养父。”

“我一起去好不好…”顾心愿站在楼梯间,低声开口。几天时间,她整个人憔悴了许多,再无往日的光鲜靓丽。经受警方盘问时,她诚惶诚恐心惊胆战,晚上都会由噩梦中惊醒。她怕,她真的怕。

“我想去跟音音姐道歉…”

顾旭冉一口回绝:“你不要去。音音现在正难过,你不要出现。”在她奔丧期间说这些,只会加重她的悲伤。

顾牧之认同,开口道,“你不要去,自己在家呆着。这次过去是吊唁,其他事回来再说。”

“好…”顾心愿垂下头。她知道,现在只有乖乖听话,才能保住自己。

邵家这边得知秦梵音养父的死讯,同样准备去吊唁。

邵时晖主动对杜若琪道:“我跟你们一起去。”

杜若琪摇头,“你没必要去。我和你爸去,已经很给邵墨钦面子了。”

“我想去。”邵时晖道。

杜若琪看到他儿子眼里有种近乎执拗的光,心里一个“咯噔”,表情变了,“你还没放下那个女人?”

“我有分寸。”邵时晖皱着眉头,不太耐烦道。

他只是想去吊唁,想在他爱的女人最悲伤的时候,看着她,陪伴她,就算她不需要。

杜若琪劝不住他,邵益清得知后,同意他一道前往。

秦梵音的身世,他们都已知晓,心中几多唏嘘。

邵益清道:“要不是墨钦把她带出去的时候弄丢了,一切不会像今天这样…咱们邵家到底是欠了顾家,欠了梵音。”

杜若琪说:“墨钦这么多年一直在找人,也很有良心了,最后总算是帮他们找回来了。”

“所以我和爸从没反对过,无论他动用多少资源财力,我们都由着他去。找不到人,他这一辈子都不会解脱。”邵墨钦长叹一口气,“还好找回来了,他还娶了她…都是命啊!”

杜若琪叹了一口气。她哪会想到,她机缘巧合看上的毫无身家背景的人,居然是顾家真正的千金。她跟邵墨钦婚姻是牢不可破,顾家为了弥补她,以后一定会加倍宠爱她…杜若琪又叹了一口气,想要动摇邵墨钦的地位,更难了。

当秦梵音和邵墨钦操持着秦山的丧事时,顾邵两家的人都在赶来的路上。

秦梵音怕弟弟心情太过悲伤,在回来的路上出意外,只对他说家里出了点事,给他订了机票,让他尽快回家。

由于邵墨钦的震慑力,秦家的人对他都是客客气气,隐隐透着讨好。他也很客气,该有的礼数一样不少。王梅连续几天一直坐在秦山的棺木前痛哭,不理会任何人。

邵墨钦没打扰她,他打算等丧期过后再询问关于当年的事。当初那些拐卖他老婆的人,他一个都不会放过,就算是天涯海角,就算掘地三尺,他也要把那群人找出来,让他们受到应有的惩罚。

秦嘉阳赶回来后,得知父亲死于车祸,悲痛不已。

秦梵音本就很悲痛,无力安慰他。

姐弟两披麻戴孝,跪在父亲的棺木前,泪水涟涟。

顾家的人和邵家的人相继来灵堂吊唁,身着正装,表情肃穆。

蒋芸走到秦梵音身边,蹲下,伸手轻轻抚着她的脸庞,还没开口,眼泪掉下来了,“孩子,别太难过了…你还有我们…我们都在你身边…”

另一边的王梅,看着那模样相似的母女两,别过脸,忍不住痛哭。

第78章 第78章

邵墨钦没想过顾家会来,他并没有发出邀请。但既然他们来了,有些事就必须面对。

当晚,他将秦梵音抱到腿上坐着,轻轻抚着她的发丝,缓缓动唇,“老婆,我要告诉你一件事,关于你的身世…”

秦梵音苦笑了下,“我不是我爸妈亲生的,是他们买来的,对吗?”这几天流不尽的眼泪,使她双眼肿胀的像核桃。

邵墨钦沉重的点下头。

不等他开口,秦梵音又道,“就是因为这个…他们想逼我跟你离婚,怕事情暴露…偏偏被我听到了…”女人声音夹杂着细碎的哽咽,“我当时很难接受,也很生气…我一个人跑出去…他们在马路边找到我,我很执拗,不肯跟他们上车,后来…”

泪水又一次涌出,邵墨钦将她揽入怀中抱紧,停止她的自责,安抚她的悲伤。

等她的情绪稍稍平静后,他扶起她,再次开口,“这就是命运。就算重来一次,作为父母,依然会奋不顾身保护孩子。但这并不代表他们没有错。是你养父母自身的愚蠢、自私、偏激、狭隘,造成这些波折和意外。由始至终,你只是受害者,你不该把任何愧疚和负担加诸在自己身上。你可以感激他们的养育之恩,可以为养父舍身救你感动,你也有权利因为他们隐瞒你的身世并妄图破坏你的婚姻而生气。”

秦梵音一瞬不瞬的看着邵墨钦,看他缓缓开阖的唇角,体会着他的言语。他很少用唇语对她说这么多话,而他的每一句话都对她有着莫大的分量。

他的存在,让她安心。他温柔又厚重的眼神,给予她勇气和力量,让她在浑噩的悲剧中,仍有力气往前走。

邵墨钦低下头,轻轻碰上她的唇角,“老婆,你不应该自责,不要把自己打入阴影中。”

秦梵音点下头。

她不想让爱她的人为她担心。她不能让爱她的人跟她一起受罪。

邵墨钦将秦梵音放开,下了床。

秦梵音莫名看他,不知道他要干什么。

邵墨钦跪在床前,跪在秦梵音跟前,抓住她的双手,眼神肃穆又凝重的看她。

“怎么了?你跪着干嘛,起来说话呀!”秦梵音下床,拉着他的手臂,想把他拉起来。

邵墨钦固执的跪着,仰视她,动唇,“老婆,对不起。梵音,对不起。心愿…对不起。”他蠕动着唇,两行眼泪倏然由眼角滚落,“是我当年的过失,导致你由顾心愿变成了秦梵音…”

秦梵音愣愣的看着邵墨钦,表情剧烈变幻。

邵墨钦动唇:“归根究底,这一切都是我的错…你命运诸多磨难的始作俑者,是我…最该自责的人,背负罪孽的人,是我…”

秦梵音缓缓明白过来,为什么当时父母的谈话有一句不能被顾家抢去,为什么他们那么不待见邵墨钦,为什么她跟顾家好似有种若有似无的牵连…

“知道真相后,我一直在想,怎么告诉你,怎么讲述这件事,能让你对我的怨恨少一些,能让你继续爱我这个罪魁祸首。可是我想不出来。没有任何理由,能够免除我对你犯下的罪。我恨不得代替你承受所有痛苦,但上天没有赋予我这项能力,你面对的苦难每多一分,我对自己的痛恨就多了一分…”

秦梵音怔怔的看着邵墨钦,初见时高冷漠然的男人,婚姻中温柔内敛的男人,如今跪在她眼前忏悔,泪流满面,眼神脆弱的像个小孩子。

她怎么会想到,折磨他二十年的心结,就是她自己…

她怎么会想到,他苦苦寻觅甚至让她心生嫌隙的人,就是她自己…

她怎么会想到,这二十年一直被他铭记被他捍卫的人,就是她自己…

秦梵音流着泪将邵墨钦拉起来。

她伸出双臂,将他抱住,脸庞贴在他宽厚的胸膛上。

她抽动着喉咙道:“…我不怪你。墨钦,我真的不怪你。因为我亲眼看到,你为了我,付出了多少。我清楚知道,过去的二十年,你比谁都痛苦,就连我,都比你幸福…你听到了吗,邵墨钦,我不怨你、不恨你。我甚至庆幸,我拥有原谅你的权利。”

秦梵音的脸庞不停往他怀里深埋,泪水蹭在他衣衫上,“我应该庆幸…上天待我们不薄,最终还是让我们重逢了…”

邵墨钦将她抱得很紧很紧,紧的双臂在发颤,却又温柔的令人心碎。

两人拥抱了许久,秦梵音由邵墨钦怀里抬起头,站直身。

她抚上他的脸庞,郑重其事的说:“从今后,不准你再自责,不准你有心理负担,不准你把一切都算在自己头上。如果你觉得自己对我有亏欠,我允许你把所有的亏欠都化成爱,疼爱我照顾我一辈子。”

邵墨钦静静的看着她。

秦梵音继续说:“我心情不好时不要跟我较真,我无理取闹时要哄着我让着我,我想吃你做的饭时你要乖乖去弄,我说要一场说走就走的旅行时,你得无条件跟随…唔,我不想要的时候你就不能要,我想要的时候你累趴下了也得伺候我…”秦梵音故作轻快道,“还有什么呢…暂时想不出来了,以后想起来再补充。”

她看着他,眨了眨眼,“怎么样,我不好伺候吧?”

邵墨钦牵起她的手,轻柔又庄重的吻上她的手背,动唇,“遵命,老婆大人。”

“老公乖。”她对他微笑。

真的,她不怪他,知道这些,她心里最在意的是他多年的痛苦。她要他卸下枷锁,放下包袱。

所以她努力表现的毫无所谓,波澜不惊,只要能够让他轻松,她就一直对他笑着。

邵墨钦长臂一伸,将秦梵音圈入怀中。

他曾经无数次控诉上天不公平,无数次痛恨这命运,无数次憎恶自己到无以复加…

他曾经别无他求,只愿能找到她,减轻自己的罪…

他从未奢望过幸福,从未想过他还有资格得到爱。

从未想过,会有这么一天——被他遗失的心愿不仅回到他身边,给予他宽恕,还给予他爱情,给予他幸福快乐。

这些年他救过很多人,听到过无数次获救者对他的感激、送给他的祝福,他们说好人有好报,他们说上天会厚待他,他们说他一定会心想事成…每听一次,他心里的安慰便多了一分,好像听得多了,梦想就能成真。

现在,梦想真的成真了,比他期待的还要好很多。

感谢那许许多多的善意…

感谢他的小姑娘的顽强善良…

感谢所有能让他在黑暗中等来光明的一切。

这一次,他真真切切的感受到,行善事结善果。最终,他得到了命运的眷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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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山出殡的这天,前来吊唁的宾客都聚齐了。

由于他们有落叶归根的说法,秦山在老家的山里下葬。葬礼也在山里举行。

养父的棺木下葬时,秦梵音坐在一旁,演奏大提琴。

没有一般乡村葬礼上的吹唢擂鼓,只有缠绵哀怨的大提琴声,在风中缠绵缭绕。

秦梵音一身白衣白裙,手臂带孝,噙着泪光,目视养父的棺木下沉,埋土。

邵墨钦一身黑色西装,陪站在她身边。

邵时晖站在远处,遥望着她。即使不能陪在她身边,以这个距离看着她,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