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舒大人别来无恙?”这突然出现的正是红颜四大名捕中最孤傲的嫣红。他们先前在京师里曾经有一面之缘,舒自卷对诸葛先生为人十分景仰,对先生座下红颜四大名捕也是神往久矣。只是昔日相见,大家同在天子驾前为臣,而此刻,一为官差,一为逃犯,形势自然不可同日而语。
“红颜名捕,威加天下。你是谁?”血影子决不敢相信面前这年轻美丽的女孩竟然能接了自己全力八掌还安然无恙。“嫣红。”嫣红的声音淡得像最轻的风,只是她的眼睛里现出一片肃杀之意,“谈大先生,你绝迹江湖十年,一出山便吸血杀人。六扇门中已经颁下绝杀公文,你可知罪?”
血影子干笑了两声道:“呵,呵,绝杀公文,就算七大派里最优秀的人物齐聚,又能奈何得了我们兄弟?诸葛老家伙派你来捉拿我么?”一提到诸葛先生,嫣红跟血影子的面色都变了。嫣红低声道:“四大杀神伤了我的黛绿姐姐,为公为私,我都没有理由袖手旁观。就算拼了这条命,也要将这件任务完成。动手吧!”
此时,山坳里又飞起一道烟花信号,比方才那一道更接近拜天岭。血影子也就趁着这烟花坠落的一瞬间,振臂而飞,像一只孤冷的怪鸦般远远遁去。嫣红并没有去追,目光送血影子远走,直到无影无踪之后。她的面色一沉,自袖子里抽出一方洁白的手帕,仔细地擦拭自己的双手。
“嫣红姑娘,你来这里,可是为了捉拿我舒自卷而来么?”
嫣红反反复复地将自己的双手擦了个遍,方丢了手帕,长舒了口气。她自手上脱下两只薄如蝉翼的透明手套,小心地收入袖子中。舒自卷这才明白方才嫣红之所以敢以掌对血影子的败血掌,是沾了这副手套的光。
“舒大人——”嫣红微笑,“诸葛先生令我劝谕大人,私通海寇之冤屈自然会有昭雪的一天。希望大人千万不要意气用事,自乱阵脚。这件事,他定会帮助大人与权相抗争到底。”
舒自卷被权相诬陷跟东海盗贼狼狈为奸图谋不轨,被革职查办。这飞来横祸令他心里的悲愤无以名状。嫣红这番话稍微令他胸怀疏解。
“多谢诸葛先生,也多谢嫣红姑娘了!”患难中人最渴望的是温情援手跟理解关怀。嫣红的笑里带着更深的关切:“大人你眼下要如何打算?”
“唉……”舒自卷长叹。他该如何自处?此去京师,见了镜花下一步又该怎么走?“大人,我不久前见到您麾下的铁胆军师跟快刀小关、快斩雄飞。或许他们很快就能来跟您会合,前路风雨飘摇,大人您多多保重了……”嫣红强自压抑着心里翻滚不休的浪潮。
两人一时无言,倒是老拳这老江湖知机,低声道:“爷,咱们走吧?我想六扇门的人很快就要到了。”
三、 破釜
“六扇门?”舒自卷苦笑。他本是官府一方大员,六扇门的上上下下见了他都要打拱请安。可是现在,他竟然成了六扇门追捕通缉的对象,岂不可笑?“老拳,如果没有猜错的话,那个放出烟花信号的人,应该是——”他沉吟了一下,几乎跟老拳同时叫出来,“独眼鬼捕!”他十五岁入六扇门;十七岁那年独力捕杀滇南悍匪流云三十一举成名;到了二十岁
,他已经是京师六扇门里最年轻最受人尊敬的捕快——彪悍、狠辣,出手无情是他的一贯作风。所以,当老拳跟小曲知道来的人是图亭南的时候,心里都悄悄地一震。
“爷,咱们上路吧!”老拳又道,“爷,以前咱们在登州府的时候,跟图亭南也算是旧相识,想必……”小曲尚且心存幻想,以为图亭南会看在熟人的分上,放他们三个一马。
“嘿!图亭南眼里,只有‘自己人’跟‘罪犯’这两种人。”嫣红摇头,她对图亭南的为人几乎了如指掌。换句话说,现在舒自卷已经不是图亭南眼里的“自己人”,而是被皇上革职查办的罪犯。
舒自卷向茶寮里扫了一眼。那里,正有一阵阵山风穿堂入户地吹动着蓝色的布帘飘来荡去。“走吧!恐怕眼下咱们再也不能倚靠任何人了!”他的语调甚是悲凉。 从一呼百应的万户侯一下子跌落为被追击的丧家犬,任是铁打的汉子也会情绪低落。“不错,大人您请上马!”嫣红微微一揖。
舒自卷等三人,跨上泰山四虎的坐骑,挥手而去。或许那放出烟花信号的六扇门的人马上就要追到,他们再也耽搁不得。而嫣红此行的主要任务是追击四大杀神中的血影子谈大先生,她当然更要避开自己的同僚,以撇清帮助逃犯之名。
权相最擅长抓住诸葛先生一方的小辫子在皇上面前搬弄唇舌,她不得不防。“这一路,风寒露重,望君珍重、珍重……”也许,只有说不出的情最重,表白不了的爱最痛苦。嫣红尊敬沈镜花,更尊敬爱上舒自卷的另外一个女子,所以她只有把自己对这玉树临风、虽罢官而不损其豪情的男子的感情狠狠地压在心底。
待四个人都离开、拜天岭上只剩下满地伏尸之后,那简简单单的茶寮顶上乱草丛里突然站起了两个人。这两人都不过二十出头的年纪,面色苍白,身上的衣衫一片枯黄,所以混在那片乱草中才瞒过了所有人眼睛。
“哦?嫣红的武功果然高明!”其中一个大眼睛、高鼻梁,容颜比女孩子更秀气的年轻人微笑着说。他们同时落下地来,站在尸群中,犹胜闲庭信步般洒脱。另外一个黑瘦的年轻人耸了耸肩膀摇头道:“若非有那双天蚕丝的手套,她能挡得了血影子的败血掌么?血影子对嫣红那八掌,掌力似乎越来越轻,根本未用全力,所以,”他顿了顿,接着道,“如果我出手,想必可以在五十招便能把嫣红擒下。你说呢?”
容颜秀丽的年轻人不置可否地笑笑,抖抖衣衫上的浮尘,那衣衫的颜色立刻变了,成了一尘不染的白色。他低头扫了一眼,满意地道:“大哥,咱们何家的变色衣的确是武林中最了不起的发明创造,对不对?”他身上的衣服竟能根据四周的环境自动改变颜色,这的确令人惊叹。
黑瘦的年轻人冷笑:“这么多年,咱们何家每一个弟子都无时无刻不在勤练武功,以图光大何氏一门。只有你总在这些歪门邪道上下工夫……”他的话被一个随风而来的温和声音所打断:“何去,你怎么能这么说?变色衣这种东西为三百年来武林中第一创举,怎么能把它称作歪门邪道?”
两个年轻人面色同时一整,现出无比恭敬的神态来。半空中呼啦衣衫作响,掠出两个人来。后面那个面目黝黑、独眼如电,更兼鹰眉刀目、满脸横肉,显得极为怕人,正是京师六扇门里人人让他三分的独眼鬼捕图亭南。他腰带上斜斜别着一柄铁尺,沉甸甸地颇为扎眼。至于前面那个,则是一个杏黄衣服的翩翩佳公子,眉清目秀、唇红齿白,黑发飘拂在颈后,用一条金黄色的发带穿着两粒洁白无瑕的珍珠松松系着。 方才发话的便是他,他手里一柄乌木折扇轻摇,甚是洒脱。
“十九……”两个年轻人同时叉手施礼。公子折扇轻轻一摆,阻止了他们下面没有说出来的那个字,淡淡地道:“我不是说过了么?怎么?你们又忘了?”两个年轻人改口道:“十九公子爷,给您老请安了。”
这十九公子折扇轻摇,唇边含笑不语。图亭南皱眉道:“何去、何从,你们两个隐匿在此,可有什么意外发现没有?”两个年轻人几乎同时要张口回禀,那个容颜秀丽的二弟微笑一声,闭口相让。
黑瘦的何去道:“属下探知红颜四大名捕中的嫣红杀到,其目的为捕杀僵尸门下四大杀神。而且,自她话里可以推断,诸葛先生跟舒自卷过从甚密,可能会联手有什么阴谋……”
“喀、喀……”图亭南打断了他的话,道:“何从,你怎么看?”他这次问的是那个容颜秀丽的年轻人。
何从唇角带着笑:“属下以为舒自卷尚有余力自保,而且他作为镇守登州府的一方大员,可谓百足之虫、死而不僵。我们还是不要等闲视之。至于诸葛先生一方,肯定会被四大杀神牵扯一些精力,所以嫣红的到来,对咱们的计划并没有太多妨碍……”
“哦?”十九公子听到“嫣红”这个名字时,眼角突然有了笑意,这一点马上落入何从眼中,及时道:“公子难道对嫣红此行有独到看法么?”他的献媚好就好在不着痕迹。十九公子仍然含笑不语。
图亭南大踏步向前,把伏尸粗略地看了一遍。十九公子问:“图兄,您看出了什么?”图亭南对这十九公子也颇为尊敬,回转来道:“公子,相爷搜罗到的这四大杀神果然没有白费了力气。他们一到,马上把诸葛先生的势力都牵引了过去,咱们可以放心行事了!”他的放心行事指的自然是捉拿舒自卷一事。黑瘦的何去接口:“图大人,还有两道势力不可不防。”
图亭南挥手道:“我自然知道——青瓦台那边相爷跟唐少先生早就做了安排;至于姓陆的女子那里,呵呵……”他冷笑了两声没有继续说下去。
十九公子突然悠悠地道:“我在宫禁间便听说那陆青眉之容颜清丽皆谓天上地下绝世无双,可是真的么?”言辞间显得颇为神往。
何从轻轻道:“公子,记得范大师曾经为陆姑娘作过一幅画,最能描摹出她的绝世容颜。这幅画,想必您曾经见过了?”十九公子叹息道:“那幅画,我当然见过,果然、果然——”他顿了顿,竟然底下的话无法接下去。因为当时他目睹了那幅画受到震动太大,以至于时间已经蹉跎了这么久仍然不能忘记。“只可惜,那幅画只描摹了一个虚幻的背影。至于她倒映在水中的容颜全部为风纹水波所遮掩,无法看得清晰。可惜……”
何从回应道:“范大师的画术精妙如斯,更兼陆姑娘神仙姝女之态,如此绝配,可谓世上少有,一时无两。”
十九公子当时观画的感叹也跟何从一模一样,只是他知道自那幅画诞生起,便有一个人起了竟夜的相思。世间女子,那个人若起了爱心,便一定会得到,从来没有逃脱过。“这么美丽的一个女子,可惜今生与之无缘。”他每次回忆起这件事,便总会有如此感叹。
“公子、公子!”图亭南轻声唤道。“哦?什么?”十九公子如梦方醒。
图亭南低声道:“公子,咱们也上路吧?”他用手向南遥指,接着道:“公子,相爷曾经吩咐我务必将舒自卷身边一切帮手、随从清除干净。让他孤身一人,逃无处逃、避无处避,更无法借力、无从翻身。这一路,我已经安排了六扇门里的好手沿路追击他,咱们该去望眼亭等他了。”
“望眼亭?”十九公子喃喃地自语,“望眼欲穿,黯然销魂……”图亭南向自己身后草丛望了望,刚才何倚绣派来通知舒自卷的两个兄弟已经永远留在那片衰草中了,是他悄无声息地夺去了两个人的生命。现在的图亭南眼里,舒自卷一党已经是与己水火不能并容的罪犯,可任意斩杀。
望眼亭是山东通往京师的官道上必经的一处所在。图亭南料到这一路舒自卷会被不停地纠缠战斗,脚程自然会拖沓缓慢。他们一路南下,远远赶在前面以逸待劳,正是兵法中的必胜妙法。
但江湖是一盘变化无端的棋局,又岂能只按他的推算按部就班发展?
“星星渡那一战如何?”这女子的声音威严得像一把刀。这里,是京师三十六条瓦子巷的绝顶青瓦台。夜已很深,但厅里的烛火跟烛火下的人却都了无倦意。阶前汉子拱手道:“大龙头,舒大人在星星渡斩杀六扇门鲁南好手四人,属下的快刀小关跟快斩雄飞也受了轻伤。”
这女子将一双漆黑的眉毛一挑,微微有些讶异道:“难道六扇门里的独眼鬼捕跟秦天罗都没有出手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