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话?“容蝶衣虽在焦虑牵挂中,却还没有完全失去理智。”陷阱!我也曾考虑过这种可能性。可是,即便它是陷阱,我也得睁着眼睛向里跳!西门,你明白我的心情么?“如果束手让纳兰公子去死,她也决不可能独生。”西门,你还没有真正爱过一个人,你不会明白我此刻的心情……“ ”大龙头,我爱蝶衣堂一草一木,爱所有堂中姊妹……“ ”西门,这样的爱跟男女之间的爱是完全不同的两回事。如果世间存在这么一个男子,令你情愿为他生、为他死、为他痴狂、为他茶饭不思——这一种才是真正的男女之爱,总有一天你会尝到的……“容蝶衣想到一直在牢中受苦的纳兰公子,眼圈一红,几乎要垂下泪来,慌忙别过头去,装着看窗前新绿。
那好,明日一战,让我打头阵,替你前去!”西门无恨背过手去,抚摸着后背箭袋里的雕翎箭。在她手底下,每一支箭都是有生命的一般,勃勃地在她手心里跳动。头阵,是最危险的地方,她舍不得容蝶衣以身犯险,情愿自己先冲上去遮风挡雨。
不,西门,你还有更重要的任务。“容蝶衣张开了自己紧握的右手,现出一枚精致的黄铜钥匙来。”我这么晚一直在这里等你回来,便是为了这把钥匙。“西门无恨看那钥匙,长仅寸许,龙头雁尾,打造得十分别致精巧,躺在容蝶衣手心里熠熠放光。与其说是一把钥匙,倒不如说更像一件精美的艺术品。西门饮恨没有追问,她知道大龙头后面还有很多话要说。该说的,她不问,大龙头也会告诉她。
如果明日一战,我不能全身而退的话,剩下的事便只能由你来完成。”容蝶衣神色凄凉,因为她自这钥匙身上突然想到了摘星楼飘然坠落的沈镜花:“京师西北十七里外有处乱葬岗,坟茔纵横交错,恰如一局棋枰。你只要找到最中心一座,必有重大发现,然后投之以此钥匙……”容蝶衣说到这里之后,突然内心一阵茫然,因为托付给她这钥匙的人已经去了,那人托付的事呢?什么时候才能完成?
大龙头,到底是……“容蝶衣把钥匙放在西门饮恨手心里,然后轻轻替她把手心掩起来,把钥匙牢牢握住:”西门,不要多问了,墓中有留书,待你到了那里,定能明白。“钥匙触手冰冷,西门无恨把它小心地放入怀中。她此刻把心全部放在明日一战上,对那墓中情形倒也不太挂念。
蝶衣堂内外都已经沉沉地睡下了。京师里,所有的人也该已经安心睡去了?
容蝶衣跟西门饮恨的手还没有分开,重重地握在一处。”为什么选择我?不是还有司徒姐姐么?“西门无恨不解,蝶衣堂除了容蝶衣之外,最具权威的应该是二当家司徒裙裾。按照常理推断,她才是接这钥匙的最佳人选。容蝶衣摇头不语,她了解司徒裙裾的为人。她是大龙头,如果不能知人善任的话,蝶衣堂何以能够在京师里列强林立间挺立这么久?
西门,你千万要记住,这件事只有你知、我知、天知、地知,千万不要泄漏给其他人。它关系的并非仅仅是咱们蝶衣堂,还有青瓦台沈镜花姐姐的一片呕心沥血的希望所在——”西门饮恨苦笑:“好!我会记住大龙头的话!”那枚钥匙在她怀里变得越发沉重而突兀。有时候,受重视并不是一件好事,她有自知之明,情愿一生在容蝶衣麾下做一名大将。她非帅才,即使有一天容蝶衣要把蝶衣堂的大印交付给她,她也绝对会坚辞不受。她之所以一直安安稳稳蛰伏在蝶衣堂不离开,全是因为容蝶衣真诚待她的缘故。以心换心,她已经把容蝶衣当做了自己最值得交心的朋友和姐姐,此生无人能与她相提并论。
明日……“ ”明日!“黑夜即将过去,晨曦马上便到。西门饮恨从来没有如现在般渴望明日赶紧到来,又从来没有如此恐惧过明日的到来——
劫境
痛快大街,日出时分。
风雨楼头,朝霞尽染,卖花人在楼上看风景。
卖花的人是个十六、七岁的女孩子,她身上的衣衫已经洗得褪色发白,臂弯里挎着一篮几乎开败了的野花。看上去,她不过是个穷人家的懂事的孩子,为了生计在风雨楼上兜售花朵。可是,风雨楼上,都是来喝茶聊天的有钱人,根本就没有人会在意她和她篮子里的花。她眯着眼睛躲在二楼一角,不吆喝,也不四处兜售,只是傻傻地瑟缩在那里,很是可怜。
风雨楼下是直通老刑场新市口的痛快大街,青石板道一片暗红色,不知道是给朝霞映照的,还是一年又一年受刑人的血重复染红的。此时大街上突然起了一阵小小的骚乱,有”当当当“的鸣锣开道的声音,有官兵驱散行人的吆喝声。
杀人了——” “杀谁?杀谁?” “好像是那个什么纳兰公子……”二楼上的人也都离了座位向窗前靠了过来,向痛快大街北面囚车来的方向指指点点、叽叽喳喳地议论。纳兰公子一案几乎将京师里稍微有点正义感的人都给惊动了,大家都明白这是赤裸裸的陷害。可这年头,越是明白人也就越丧命得快。所以,这些人只是偷偷地在暗地里吵吵罢了,谁都不敢站出来多事。
这卖花的女子倚在楼柱子上的身体猛地打了个寒战,扶着雕花栏杆的白皙的手背也起了一阵奇怪的痉挛,因而,随着她的袖子的轻轻抖动,不经意地露出袖子底下腕子上一只小小的蝴蝶来。那是一只彩色的蝴蝶,精致美丽、栩栩如生,两翼飞扬,似乎要振翅轻轻飞去。
这样的蝴蝶根本不该生在这样的穷人家的女孩子手腕上,可它偏偏出现了!所以,稍微有些慌乱的风雨楼上的客人其中一个便注意到了她的不平凡。那个人坐在最靠近楼梯口的座位上,瘦削矮小,眉很细、牙齿尖利、头发枯黄、乱纷纷地覆盖在一双贼溜溜的眼睛上面。他一旦发现了蝴蝶,两只鬼鬼祟祟的眼睛就再也没有离开那个女孩子的脸。
此时,卖花人的大眼睛向痛快大街的前前后后飞快地扫视了一遍,目光炯炯,还哪里像个穷苦的卖花女?一切,不过是囚车即将出现前的一刹那间的事情。风雨楼头买醉的酒客里边根本就没人会注意她,他们以为卖花的人正在斜倚栏杆看风景呢!只有那个瘦小男人注意到了她的不同,仔细辨认之后,转头下楼,火速奔出风雨楼的大门口。
痛快大街已经开始被铁甲军戒严。这个男人向风雨楼侧面的一条青瓦小巷子里拐进去,脚步加快,七转八弯,过了四、五条更窄小的巷子,逐渐走到人迹稀少处。他四面望了望,抖身上了侧面的墙头,轻飘飘地向院子里落下去。
院子里是一排青砖灰瓦的北屋,有花、有干枯了的葡萄架,还有一群呱呱乱叫的白鹅。一只大黄狗见了这人,乖乖地摇了摇尾巴,重新趴回葡萄架下,专心致志地继续对付一块黑乎乎的排骨。从任何方面看,这都只不过是京师里普普通通的一户人家。蓦地,正厅里有人低声喝问:“是老四回来了么?”声音甚是苍老。
崔爷,是我。“这人答应了一声,挑开湘妃绿的竹门帘进屋。屋子里很宽敞,八仙桌前,只坐了一个人,其余的都闷闷地立着。开口问话的是黑色衣衫的老人,也即是老四嘴里称呼的崔爷。坐着的人不语,但掌心里的茶杯突然抖了一下,水,溅到桌面上,他脸上两道浓墨似的重眉狠狠地向下压了压,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
崔爷急促地问:”老四,外面情势怎样?“老四拱手:”崔爷,蝶衣堂的桑弱水已经到了风雨楼,小的分析很可能整个痛快大街每一个最佳的狙击角落都被蝶衣堂的人占据了。这场恶战马上就要——“他伸手抹了抹额头的汗。他不喜欢打仗,可只有在京师里打大仗的时候才会有人需要他的情报,他才能发大财。
崔爷向那坐着的人恭敬地道:”金先生,下一步该如何去做?请您指示——“这金先生便是悄悄潜入京师的高丽王麾下首席军师金振幕。他双手轻轻抚摸着茶盏的青瓷盖子不语。桌子上摊开着一张由崔爷亲手绘制的京师地理图,金振幕早将这图看了数十遍,全部烂熟于心。京师里,他来得不多,可依赖这张图的帮助,他现在已经比任何一个在京师里住了大半辈子的人更熟悉本地的每一条大街小巷……
崔爷恭恭敬敬地道:”金先生,这是临安府去岁最好的雀子舌茶,在京师里也是非常有名气的。您尝几口试试?“老四不知道这金先生的来头,但看自己的财神爷崔横对人家竟恭敬到如此地步,当然明白对方是个身份极端高贵的大人物,赶紧老老实实站在旁边不语。
金振幕一笑,脸上刀削斧凿般的皱纹像起了一阵轻松的波浪:”崔兄,你太客气了。我来,主要是为了那两件宝贝,咱们国主对你这数年潜伏京师的成绩非常满意,马上会重重封赏你的!“他倏地向老四一瞪:”你的情报若有半句杜撰、或者所报不实,可别怪我们——“老四平白无故吃了他这一瞪,心口顿时像给压了块千斤重的大石头,喏喏地答不上话来,只是低着头赔着笑脸。
金先生,他是我多年的线人,很守规矩的!”他自袖子里拿出一锭银子,递给老四:“仅仅知道蝶衣堂的人到了,还远远不够。我们需要更进一步的完美资料。包括蝶衣堂出手救人以及得手后撤退的详细步骤、具体部署。最重要的是蝶衣堂的全部后援力量隐藏在哪里?我相信你一定不会令我失望的,对不对?我们,就在这大厅里等你的好消息。”老四握住了银子,沉甸甸的感觉让他顿时有了主心骨,胸脯用力一挺:“崔爷,这件事包在我身上,一个时辰之内马上回报过来!”静静地站在金先生背后的其中一人,背后的铁剑铮地鸣叫了一声,他接着道:“一个时辰太长,我们需要你半个时辰便回到这里。”的确,一个时辰之后,战斗已经开始甚至已经完全尘埃落定,便有再多的情报也无丝毫用处了。他向侧面一张矮桌上一指:“如果你能做得到,那些,都是你的!”那张桌子上放着一个褐色的陈旧木箱,箱盖是敞开的,满是大大小小的黄澄澄的金元宝。老四的眼睛一下子亮了起来,梗了梗脖子,咽着唾沫道:“崔爷、金先生,您在这里听信,我打个转儿就回来。”他知道现在的确是要自己好好表现的时候了。
他迅速跑出厅门,拔腿上了院墙,一溜烟地消失了。
他,可靠么?“金振幕低声向那黑衣老人崔横问道。他知道外面正是山雨欲来风满楼,蝶衣堂跟权相的势力转瞬间便要交手,血溅痛快大街。
金先生,他是我手里最得力的眼线,绝对可靠!而且,他给予我的情报总是最快、最完善的。”崔横恭恭敬敬地回答。他明为感激巷这座老宅里的教书先生,实际上是数年前高丽国王派驻京师的卧底。他一直源源不断地将京师里的重大政治动向、军事资讯传递到高丽国王手里,成为高丽国安插在京师里的一只精明的耳朵。
金振幕沉思着点头:“浑水才能摸鱼,眼下,京师里的形势越复杂,便对咱们越有利。”他说的没错,并且还准备在适当的时候在这已经浑了的水里下两把泥沙,让水更浑、更乱。
蝶衣堂,根本不是权相对手!“老拳突然插言,惊得外面廊檐下两只倦归的鸽子扑拉拉地展翅飞去。他的话不多,但每次开口都能切中要害。”不是对手?那她们还要以卵击石地枉费心机做什么?“金振幕皱了皱眉,他曾经度量过两方力量对比,的确也知道蝶衣堂全部势力无法跟权相相抗衡。”蝶衣堂还有伏兵么?“他看过冬天里大海中的浮冰,露在水面上的部分只是一角,其真正巨大的基础是完全沉在水底看不到的。他以为,如今蝶衣堂的势力分布正是如此。
没有!”老拳斩钉截铁地回答,毫不迟疑。“我明了蝶衣堂的全部力量,她们既然决定出击,便是破釜沉舟的一击,毫无保留。并且,她们在京师里再没有可以依仗的援手了。”说到这里时,他也在暗自叹息,当日青瓦台被权相力量击溃的一幕看来又将在蝶衣堂重演了。
金振幕叹息:“她们,真的是一群敢爱、敢怒、敢恨、敢斗的奇女子——”他虽初到京师,但因了各方面的情报传递通畅的缘故,他对京师里各大势力的明争暗斗也是了如指掌。“假定‘忘情水’已经传入蝶衣堂中——此刻只要取得蝶衣堂的信任,成功地打入她们中间,必定能拿到‘忘情水'.”他清楚蝶衣堂现有的高手力量,也知道凭铜琴、铁剑、老拳、小曲绝对能击败已经跟权相拼死一战后的堂中剩余势力。
杯子里的茶早就冷了,外面的形势却一分分炽热起来。
崔横凝眉:“金先生,这一次,蝶衣堂败势已定,咱们或许可以坐享其成了?”如果“忘情水”真的在蝶衣堂,此刻覆巢之下,“忘情水”必定无法保全。乘两方势力混战之时,他们这一方完全可以集中力量作雷霆一击,取得“忘情水”.蝶衣堂跟权相的势力在明处,他们高丽国这一支势力在暗处,优势不言而喻。
金振幕猛然站了起来:“崔兄,咱们根本不用等到线人情报回来,现在便可以马上出动,助蝶衣堂抗击蔡京势力……”其他五人顿时露出不解之色:“本该坐山观虎斗,为何非要以身试火?” “越快介入蝶衣堂的战斗,对咱们顺利取得’忘情水‘就越有大的帮助!”金振幕记得有个高丽族的哲人曾经意味深长地说过那样的话——“谁若耽于等待,谁将不免失去”——等,当然可以保存实力,韬光养晦,以逸待劳,但更有可能失去机会。
中原大好江山,对他诱惑太大。得到“忘情水”,与“定海神针”合并,取得扶桑宝藏,这只是他的大计划的第一步。接下来该进行的是以此富可敌国的宝藏招兵买马,拓展高丽国的疆土,帮助高丽王饮马中原。这之后,还会有很多波澜壮阔的理想,都是他日夜想过却不能向任何人说的了……“当然,现在唯一急需要做的就是出动,尽一切可能打击权相势力,借此融入蝶衣堂的帮众中间去!
他们的确用不着等老四回去了,因为他已经出了意外。
老四离开了感激巷,翻越两道矮墙,又迅速地穿过一块宽阔的生满杂草的空地。他的眼睛自低垂的眉毛下不住地四面打量。他在寻找蝶衣堂的力量可能藏匿的角落,那箱黄澄澄的金元宝一直在他眼睛深处冒着灿烂的火花:”有了这些钱,我就再不必这么提心吊胆地在京师里钻来钻去了!我该过一段属于自己的快乐日子……“他暂且不管自己的情报会不会对蝶衣堂有害或者对什么人有利,他只知道这一趟出来,就一定要查到崔爷要的情报,然后把那箱金元宝赚到手。
他此刻正要转过一道青砖对缝的高大牌楼向痛快大街那边绕过去,蓦地眼前一暗,有个衣衫整洁的年轻公子错步挡住了他的去路。这个人脸色和善,肤色白皙,右手握在腰间悬挂着的短剑上。”老兄,请留步。“年轻人微笑着伸出左手将老四向前去的路线封住。
嘿!阁下是谁?”老四一眼便认出了对方是谁,心里发慌,脚下偷偷挪动着,准备随时撒腿就逃。“我是谁?你能不知道?不过你不用怕,我只是想请教你几个问题而已。问完了,自然便放你走!”他从袖子里摸出一锭银子,“你说,回答得好我还有银子送给你。怎么样?”老四摇头苦笑:“我什么都不知道,更不想要你的银子,放了我吧!我上有八十老母,下有嗷嗷待哺的幼子,饶了我吧大爷!”他向后倒退着,猛然转身飞速狂奔。不过,他仍在担心那个年轻公子手里的暗器。“蜀中唐门”——他,是来自蜀中唐门的,暗器功夫自然了得。
老四只逃出十二步,便砰地撞入一个矮瘦的中年汉子怀里去了。那汉子面目黝黑颓废,可身上功夫了得,把老四呼地弹了回来。老四感觉自己如同撞在一张紧绷的大网里,无处发力。他脚下一蹬,施展“灵猫捕鼠梯云纵”的轻功,侧身上了牌楼。他武功极浅,这逃命的功夫自然要多学一些。可惜,他上了牌楼,黝黑汉子的脸又露了出来,几乎再次跟他撞到一起。老四晃身,要自对方腋下穿过,突然听那年轻公子笑道:“月亮叔,别跟他闹了,大事要紧!” “啊?”老四听到年轻公子称呼那黝黑汉子作“月亮叔”,陡然又想起蜀中唐门一个惊天动地的大人物来,惊讶得脸色骤变,倒翻坠地,匍匐在年轻公子脚前:“公子饶命,公子饶命!”年轻公子伸出洁白无瑕的手,抓住老四的肩膀,将他搀扶起来道:“我只问你几个问题,别担心——” “公子请问,小的必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老四感觉自己的腿脚乃至全身都在无法控制地颤抖。
崔横府上的客人来自何处?“年轻公子淡淡地问。这时,痛快大街方向有铜锣重重地响了起来,夹杂着开路官兵的吆喝:”闲人闪开,奉旨问斩钦犯;闲人闪开,咣——咣——“听到吆喝声,这年轻公子的眼睛蓦然一亮,神色也显得极为冷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