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知道这些句子的含意么?”恹恹仰面看着梁失翼的脸,眼睛里含着泪,“梁大人,有些事情现在你还不愿意告诉我么?” 梁失翼倒退了一步,唇闭得紧紧的,刚毅的脸上也掠过一丝慌乱:“我、我、恹恹,我没有什么好说的——你先喝了‘忘情水’,解了你身上的毒再说……”黛绿从来没有见过一向气定神闲的九门总捕梁失翼会慌乱到如此地步。
“呵呵呵呵,算了,梁大人,你既然如此说,我算是白白认识了你一回。你、你走吧!只当恹恹已经死了、已经死了!已经在去年的瓦子巷卓颜楼头就死了!呵呵、呵呵……”恹恹声嘶力竭地笑着,面无人色。
黛绿心里的结似乎正在抽丝剥茧般松动,她似乎已经找到了所有问题的症结所在,但还差最后一步。
梁失翼突然出手,向恹恹背上一点。立刻,恹恹的笑声止住,张着口,吃力地喘息着,发不出半点儿声响,美丽的眸子里流露出说不出的悲愤凄厉。“恹恹,别多说话,只要你喝了这‘忘情水’,不管有什么事,不管我有什么错,都等到你身体好了再说……”梁失翼眼里是说不出的痛。他拧开了玉瓶的盖子,立刻有种淡淡的荷叶清香散发出来,沁人心脾。梁失翼用右手捏开了恹恹的下巴,把玉瓶凑近她唇边去。
“呜——”恹恹含混不清地叹息着,却挣扎不得。“你……”十一郎喉咙里低沉地呜咽了一声,他不忍心看恹恹这副模样,但也深知梁失翼绝对不会对恹恹不利,只能强自忍住。他移开了紧盯着恹恹的目光,向黑沉沉的楼顶望去。蓦地,一道轻烟似的影子自梁顶掠下,自梁失翼手边抢走了玉瓶,奸笑着扑到窗前。
那道影子突然定住,因为他发现再向前冲的话,会立刻撞到一个劲装的女孩子身上。这个女孩子他是惹不起的,所以,他倒退着飞掠,再次停留到雕梁的一角,居高临下地奸笑着望着满厅的众人:“嘻嘻嘻嘻,这就是‘忘情水’么?”
“温求欢!”梁失翼愤怒地仰面看着那人。
七 连环
黛绿向上看,那个人遍身黑衣,头上包了一块同样漆黑的头巾。脸上倒是唇红齿白,不算十分难看。只是他的一双微微有些上吊的眼睛,眼角眉梢藏着说不尽的淫邪气息。
“不错,正是我。梁大人别来无恙吧?”温求欢嘻嘻地笑着说。梁失翼握着拳,脸色
开始涨得暗红,但“忘情水”在人家手里,他又发作不得,“温求欢,把那东西还给我!”他怒喝着。
“哦?还你?这东西是你的么?”温求欢好整以暇,斜睨着梁失翼。黛绿缓缓地说:“温求欢,放下‘忘情水’,今晚我们可以对以前的事毫不追究,怎么样?”她的声音虽然和缓,但眼角扫过,已经把温求欢能够退却的通路全部计算妥当。
“梁大人,现在它在我的手上,要想拿回去,最好能够给我一个恰当的理由!”他挥手及时阻止了梁失翼要怒飞的身形,“且慢,梁大人,如果你敢胡来,大不了我把这个瓶子全部吞下去,大家就谁都拿不到这个东西了。不信你就试试,毒穴温门的人说得出做得到!”
梁失翼顿足,他站在桌前束手无策。屋内的诸人谁都没有把握一出手就能从温求欢手里把“忘情水”抢下来,而现在,温求欢却能在一举手间把它毁掉。它是恹恹生存的全部希望。
“你、你到底要怎么样?”梁失翼有了妥协口气,心里恨自己的大意。“哼哼,这个态度还差不多。梁大人,我的条件并不苛刻。你把‘天机’珠给我,我就把这‘忘情水’完璧归赵,怎么样?”温求欢高高在上,得意洋洋。他跟梁失翼过招数次,早就把梁失翼的命门弄清楚了。所以,现在无论温求欢提什么过分的条件,梁失翼都不得不签下城下之盟。
“啊?‘天机’珠怎么会在梁失翼手里?”黛绿一惊。梁初一跟梁十五杀了雷挽,这件事梁失翼并未参与,那“天机”珠怎么到了梁失翼手里?
“宝珠并不在我手里!”梁失翼沉声说。现在,他的情绪已经慢慢地稳定下来,挥手解了恹恹的穴道。恹恹无力地伏在桌子上。“怎么会?怎么会不在你手里?梁初一跟梁十五是你的奴才,他们杀人夺珠,难道不都是你主使的么?”温求欢高声叫着。
“‘天机’珠真的不在我这里,信不信由你!”梁失翼仍然是那句话。黛绿此刻心里突然掠过一道闪电:“能够打开‘天机’盒子的人并不多!”
“梁初一他们杀了雷挽后并没有带盒子走,但十一郎拿到盒子时,它是紧闭着的,连十一郎都没办法打开。假定梁初一他们根本就打不开盒子,他们在长街临死前肯定是说谎。也就是说,他们根本志不在此!”
“再假定梁初一跟梁十五能够打开盒子,发现盒子是空的,那么他们就根本没有理由再出现在长街,他们应该做的是继续潜伏下去,直到等到自己要的东西出现为止!梁初一跟梁十五到底要什么?如果他们要的是‘天机’,则出现在长街向自己跟十一郎挑战这一行动就无法解释。”
“好,你说,‘天机’珠在哪里?”温求欢逼视着梁失翼,他并不相信梁失翼的话。“在、在蔡相那里!”梁失翼虽然语气有些吞吞吐吐,但最后仍然说出了这句话。他每一个字、每一个动作都开始小心翼翼。
“蔡相?”温求欢一愕。京师里,黑白两道,都没有人敢挺身对抗权相蔡京,温求欢也不例外。“不错,就是相爷。”梁失翼振臂向前,“温求欢,只要你把‘忘情水’还给我,不但咱们以前的恩怨一笔勾销,而且以后,你就是我梁失翼的朋友,在京师里无论什么事我都可以帮你扛,怎么样?”他在此前何曾对任何人如此低声下气过?
“替我扛?哈哈哈哈,我温求欢从来没有想到会成为九门总捕梁大人的朋友,这件事可能么?”他握紧了手里的瓶子,哈哈怪笑着。
“我可以发誓!”梁失翼割破手指,“我梁失翼自愿跟温兄结为荣辱与共的好朋友,如有违背,天诛地灭!”他的脸色越发沉郁。发了誓言之后,仰面向梁上的温求欢道:“温兄,我已经发誓,你现在可以移步下来说话了么?”为了忘情水,他把心里的愤怒全部压制住。
“好吧!好吧!”温求欢奸笑着,“既然梁大人不嫌弃我温某出身低微,我也就只能恭敬不如从命了。只是——”他迟疑了一下。梁失翼马上恭敬地问:“温兄还有什么不放心的?”
“只是‘天机’珠对我非常重要,我还是需要麻烦梁大人从蔡相那里找回来。然后我才能把这个瓶子还给大人……”他边说边笑,似乎对自己成功地愚弄了梁失翼而感到兴奋。
“你!”梁失翼咬了咬牙,把已经涌上来的怒火勉强压了下去,“温兄,向蔡相讨‘天机’珠这件事是否可以暂缓,你还是先把‘忘情水’还我,让我解了恹恹的‘伤心蚀骨’再说如何?”他虽然没有再向恹恹看上第二眼,却也知道恹恹的病已经再也拖不得了。
“呵呵哈哈,好说好说。只是梁大人,这‘伤心蚀骨’的毒连我自己都解不得,你的‘镜镜神功’跟‘忘情水’就能解得了?更何况,纵然你解得了这‘伤心蚀骨’,又怎么能解得了我的‘花容失色’跟‘二十四桥明月夜’的毒?呵呵呵呵哈哈哈哈……”温求欢狂笑着,他是毒穴温门的人,下毒自然是他的专长。
“啊!”黛绿跟梁失翼几乎是同时叫起来,马上发现自己的气息似乎运转迟滞。黛绿跳起来,砰地一掌打在身后的窗户上。窗户碎裂,马上有一阵寒冷的空气扑面而来。她脸上一寒,但那种迟滞的感觉立刻减轻了许多。“晚了晚了!黛捕头,你还是省些力气吧!”温求欢依然得意洋洋。他对自己下毒的功夫非常有信心。
一直沉默着的十一郎突然开口说:“你的毒真的很厉害,但你有没有听说过东海诸岛有一门‘龟息功’,可以自动封闭呼吸达数日之久?不呼吸,又怎么会中你的毒?”他的脸色依旧白皙明亮,除了对恹恹的关心,其他的事并没有对他造成任何影响。
“难道、难道你是东瀛来的高手?”他笑不下去,也说不出来。“你为什么不自已试一试?”十一郎的脸沉静的像是漂浮在海面上的浮冰。他的苍白的手已经握在腰间的剑柄上。
“你难道就不怕我把‘忘情水’毁掉?”温求欢还存着最后的希望,犹如溺水者手里握着的最后的稻草。“它跟我无关。”十一郎斩钉截铁道。
“那么,你要什么?我可以……”温求欢发现自己布的局出现了一个大破绽。他根本没有想到蜿蜒楼上会突然出现东瀛剑客。他本以为梁失翼、黛削眉已经坠入他的彀中,但现在才发现坠入陷阱的恰恰是他自己。
他的话并没有说完,因为蜿蜒楼顶突然轰然洞开。有个高大的灰衣人破顶而入,劈手抢走了温求欢手里玉瓶,然后又像一阵狂风般呼啸而去。那个人灰色的衣衫像秃鹫的羽翼般肃杀,黛绿眼快,还看见那个人脸上覆着一块灰布,将眼睛以下的部分全部遮盖住。灰衣人的来去如此迅速,非但是中了毒的梁失翼跟黛绿没来得及动作,就连未中毒的十一郎跟温求欢也完全没有反击的机会。那个人的轻功已经到了“御风而行”的境界。
梁失翼蓦然腾飞,向梁角的温求欢出手。他把愤怒跟失望全部发泄到温求欢身上,虽然是在中毒之下,这一抓也是快如闪电,掐在温求欢脖子上。然后,他带着黑衣的温求欢回到桌前。忘情水已经失去,他只能把解毒的希望寄托在温求欢身上。
“啊……”温求欢痛苦地翻着白眼珠,肩膀也在微微地抽搐。梁失翼放开了自己的手,立刻,温求欢委顿在地。“现在,我想你该明白怎么做了吧?”梁失翼的声音冷得像冰冻的铁。
“梁大人你看!”黛绿惊叫。因为她看到温求欢左颊上赫然出现了一个巨大齿痕,正在汩汩流着黑血。与其说那是齿痕,倒不如说它是一个方形的洞口,因为温求欢整个的左脸已经被这个洞口撕裂开来。这么重的伤,温求欢却完全没有呻吟。他整个的生命似乎已经被这个洞口吸走。
“我、我——”温求欢最后说出了这两个字,然后他的脸皮迅速干瘪下去,像倒空了的口袋。梁失翼向后一退,再仰面向屋顶的空洞望去,喃喃地说:“辰州‘僵尸门’的妖人又现身了么?”黛绿重重地叹气,是为恹恹,更是为自己。“僵尸门”的高手练的俱是邪门武功,几乎每一天都要靠吸食活人鲜血维持生命。他们到了京师,六扇门的人又有得忙了。
“恹恹!”梁失翼抱着恹恹失声大叫。恹恹唇边流出的血已经在桌子上流成一条艳红的痕迹。现在,非但没了“忘情水”,而且温求欢在蜿蜒楼上重新下了更古怪的毒,恹恹的命早有半条进入了鬼门关。
“梁大哥——”恹恹吃力地张开了眼睛说,“那一晚在京师里,我跟踪你去了悦来客栈,也见到了挽姐姐。为什么你不早告诉我,你已经有了挽姐姐这样好的妻子……”她吃力地说着,嘴唇每一张合都带出更多的鲜血。这些血沾染到梁失翼胸前的衣服上,像盛开了一朵无比鲜艳的花。
“我知道,你为了我的病已经尽了最大的努力,甚至不惜跟蔡相暗渡陈仓,更将挽姐姐的‘天机’宝珠骗来,向蔡相换取‘忘情水’,只是,你不该骗了挽姐姐后,又差手下杀了她。她、她是最无辜的,为我而死……”
梁失翼左掌用力抵在恹恹背上,自身内力源源不断地输入恹恹体内,期盼能以一己之力延续她的生命。“大哥,你不要再损耗内力了,我、我已经不行了,而且,我要用自己的命去偿还挽姐姐的命……”
“恹恹,你什么都不必说,你是不会死的!”梁失翼的脸开始变得惊人惨白。他想不到恹恹早已明了真相。“大哥,我早就是你的,而且,就算跟挽姐姐一起侍奉你也决无怨言。你、你早该告诉我,一切不就都解决了?你不该、你不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