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允诺道:“这件事,我一定会倾力而为之。”
京师有谚:得珠玉三千,不如得允诺一诺。
他说过的话,就一定会做到。
2. 飞云铺.我是阿福
飞云铺的早晨来得特别早,因为,它是飞云镇里地势最高的地方。
因其高,故人稀,更何况是这么清冷的一个深冬的早晨?所以,阿福的面摊前就只有一个埋头吃面的顾客,那是一个星夜兼程的官家驿差,想必是为了向京师那边递送加急书信而不辞辛苦地赶路。
他吃得很快、很急也很香,以至于连头上的风帽、身披的斗篷都没来得及除下,只顾埋头大口大口地吃个稀里呼噜。
阿福笑了。
他通常只有在看见客人喜欢吃他做的面的时候才会露出这么憨憨的笑。
说老实话,他做的面并不好吃——何止是不好吃,简直就是非常难吃,要不的话他怎么会把面摊摆在这个飞云镇里最冷僻的角落?也只有在这个地方才没有别的店家跟他抢生意!如果论抢生意,他肯定抢不过别人,因为他小时候得过一场大病,侥幸活下来,但脑子却变得痴痴艾艾的,说话也结结巴巴——
所以,飞云镇里的人都知道——阿福是个白痴。
阿福是个白痴,可他绝对不是个坏人,这也是飞云镇里的人都一直坚信的,因为他总会在吃面的赶路人快吃饱的时候及时地送上一勺面汤来。
现在,他就举着一勺汤向吃面的客人走过来。
他未说话先“嘿嘿”地笑,他的笑绝对不会比飞云山上的大山猴笑得更好听,幸好那客人还没有被吓到。
一顶连衫带肩的宽阔风帽斜斜地遮过他的左额,却看不清他的眉眼,只见帽上衫上有淡淡的霜痕和尘色,想必是通宵在兼程赶路。
面前的一大海碗汤面已快吃完,他的确是太饿了,而且——累!
他听见了阿福的笑,微微顿了顿握筷子的手,缓缓地半抬起头来——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双大脚,这么冷的天,大脚拇指仍然固执地露在鞋尖上那个破洞的外面。
他在心里轻轻叹了口气:有这么一双脚的肯定是个穷苦的人——他已经决定等会儿付账的时候会多留点银子给他......
他一直都是个心很软的人。
脚以上,他什么都看不见,因为风帽已经把他的眼睛遮住了。
他听见阿福道:“客、客官,汤、汤来、来了——”
好冷的天,要是吞下一碗热乎乎的面,再来碗热气腾腾的面汤,想必能驱逐连夜的寒气罢?
他道:“谢谢。”
说了这句话,他却仍没有抬头,只是把碗向前推了一推。
阿福却没有把汤倒进碗里,只是握着勺子傻站着。
驿差抬起头,向阿福望过来。
阿福开口道:“我、我是阿福。”
驿差道:“好,谢谢你的面。”
此时,他的风帽已经向后滑落,眼见他粗眉、虎目,连鬓络腮的胡须,额上一条粗长的伤疤,面相甚是凶恶。
阿福笑了一笑道:“今天真冷,要是刚刚吞下一碗热乎乎的面,再来碗热气腾腾的面汤,客官您说会怎么样?”
驿差摇了摇头道:“谢谢你,我已经吃饱了,还要急着赶路呢!”此时,他拴在路旁野树上的枣红马也轻轻打了个响鼻,扬了扬前蹄,似是不耐深冬的严寒。
驿差将一块小小的碎银子抛在桌子上,然后站起身来道:“我该赶路了。”
勺子里的汤在冒热气,阿福道:“今天真冷呵——”
他今天早晨已经是第二次重复这句话了。
驿差戴好风帽,他自然不会理会一个白痴的自言自语,他已经迈开步子向自己的马走过去,此去京师路途尚远,他懒得跟一个白痴在这里浪费时间。
可阿福接下来的一句话象一根尖利的钉子一下子就把他钉在了地上——“不知道西楼的晨色会不会也这么样地冷?”
阿福说这句话的时候,神色突然变得深邃而冷峻。
驿差道:“阁下是谁——”
他虽是背对阿福,但整个魁梧的身体开始发抖得象一枚落入风尘的树叶。
阿福道:“今天真冷,你为什么不喝完我这勺孟婆汤再走——?我可是已经为你熬了三天三夜了——?”
驿差的背影愈发抖得象惊涛骇浪里的一页孤单的小舟。
阿福做的面汤至少应该叫做“阿福汤”什么的才对,为什么偏偏叫作给死人喝的那种“孟婆汤”?只有死人在阴间才会过奈何桥、上望乡台、喝孟婆汤的,难道,阿福已经把这风尘仆仆的驿差当做了死人?
驿差道:“你到底是谁——”他的声音已经实实在在地开始发抖。
阿福没有回答,只是望了望天,缩了缩脖子道:“今天真冷呵!——”
驿差失声道:“你是温——”,他突然弯下腰开始大口大口地呕吐 ,而且一边吐一边用手去挖自己的喉咙,象是要把吃下去的一大碗面全都吐上来一般。
阿福望着他,露出怜悯的神色道:“没用的,‘一入鬼门关,永世不得还’,就算你把自己的胃吐出来,都没用!”
他当然不是阿福,他是来自天下最擅用毒的温门高手“今天真冷”温天真。
任何人都知道,一旦中了温门毒药,求生不能,求死不得。
温天真洋洋得意地道:“可惜呀可惜,新月一亡,以后的‘红颜四大名捕’就会只剩下‘三大名捕’了,不知道经我这一改,诸葛先生可会习惯?”
此时,那驿差已经坐倒在地上,气喘吁吁地说不出话来。
温天真道:“把京师蔡相要的秘函交给我,我可以让你死得痛快一点。”
交出秘函,换来的只是死得痛快,解药当然没有,但死得痛快已经是温天真对对手最大的宽容。
那驿差道:“我真的、真的不——”
他的声音已经变得极为嘶哑。
温天真笑道:“你要说的是你不是新月?”
那驿差重重地点点头,任何一个人吐了好半天之后可能都会连回答个“是”字的力气都没用了。
温天真道:“嘿嘿,你真的不该扮作驿差的,因为蔡相自得到消息的十天之内已经把由南疆到京师水陆两路所有的传递官家消息的线路封锁,如何差遣、差遣何人、差遣所为何事都须得禀报得一清二楚,又怎么会凭空多出来你这么一个莫名其妙的驿差?”
权相的势力只手遮天,更兼此事事关权相贴身厉害,自然是全力出击。
温天真这一条路线上飞云镇以南有权相蔡京门下走狗“杀鸡取暖帮”中“雪刀郭白、夜雨唐放、快剑朱颜”三人先发现了敌人踪迹,然后以烟火信号报告,随后由南往北自敌人背后掩杀过来,而飞云镇以北有同是温门高手的“暖剑”温火由北向南劫杀,约定在飞云镇最高最偏僻处飞云铺联手合击京师诸葛先生门下“红颜四大名捕”中的老三新月。
这,本是一个天衣无缝的劫杀计划。
等这张铺天盖地的网合拢,新月就死定了——只可惜执这张网的手突然出现了一个漏洞:
那就是——温天真犯了一个错误。
一个致命的错误。
他太高估了己方的实力,或者说他太低估了“红颜四大名捕”方面的实力,而且更重要的是这次他们要追杀的是一个女孩子,一个美丽的女孩子。
他心里埋藏着一个小小的秘密,那就是——
他,看上了新月——
那是在京师的“风雨楼”。
是一个风和日丽的早晨,他看见了在吃绿豆糕的新月。
目若寒星、眉如弯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