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怕顾步的阴魂不放。

因为他知道顾步在生的时候,已经很“灵”。

他眼看见有人来求问顾步其人失踪下落的时候,顾步马上烧了一张符箓,置于清水碗中,碗里立刻浮出那个溺死的映像来。

他又目睹过了戴了顾步所赠佛牌的信徒,在一次惊险翻车里。车烂得一塌胡徐,同车人尽殁。只他一人没事,而颈项戴的佛像双日里,却冒出一点鲜血来。

这都使得“菱角”胡成才相信:顾步真有过人之能。

所以他在此次行动里,只敢暗算顾影,不敢暗杀顾步。

但守在这儿,他怕顾步的阴灵会找他算帐。

——像胡成才这种人,他决不是因为后悔而害怕。他只是畏怖所以害怕。

怕不一定因为后悔。

有些人纵使做错了事,也许会感觉到害怕,但不见得会后悔。

——是以很多人都说他做过的事从不后悔,其实,一个人做人俯仰能无愧,不见得就是敢作敢为的大丈夫、真好汉,顶多。他只是“敢作敢为”而已。

反省力不够的人又教他怎会后悔、惭愧?

——无愧和无悔本来不是件值得自负自傲的事,正如我行我素一样;别人不理他。他不理别人,他做的事得不到别人理解谅解,他就只好用”我行我素”来自慰自怜了。这都是不值得自许自得自鸣得意的事。

偏偏却有人以此为荣——没办法。人本来就是自欺欺人的动物。

并且活得愉快一些。

所以胡成才也在安慰自己。

这世界上没有鬼的。

因此也不必再疑神疑鬼了。

他大可安心睡觉。

睡一大觉。

——顾步已死。顾影已活不了多久,他大可安枕无忧了。

3、生杀

有一句话是这样的:

人无远虑,必有近忧。

这句话一点儿也不错,不过,对于胡成才而言,这近忧确实是在的,而且是贴得很近很近,非常的近……

三个人掩近了顾家。

顾家再也没有了狗。狗都给杀光了。

三个人慢慢但又轻快的拢聚在胡成才正在打瞌睡的房间外面。

顾家再也没有其他的人,亦不必再防范给人发现。

这三人都穿着紧身黑衣裤,黑布蒙面,悄悄地进入胡成才房里,他们一切行动,都由一个胸口黑衫印有一个绿色的的三角的指挥的。另外两个,一个黑衣近腹处有一轮形红印,一个则在脐眼部位有一个橙色的棱形印记。

——真的是“指”、“挥”,因为完全手势,不发一言。

顾家再也没有顾步在,他们已无所畏惧。

他们只是有点急,频频看腕上的表,仿佛在赶时间。

胡成才依然在打瞌睡。他身前有一张大桌,双脚垫在矮凳子上。旁边有一张古旧的铁床看他样子。宁可坐着打盹,也不愿睡到床上去。

他们正指手画脚;显然在交换“意见”要怎么“处理”这未知大祸临头的家伙,就在此际,荒谬的是:

这三人人中有绿色印记的那人,手表忽然(可能是报时、可能是闹钟之故)滴滴滴滴的响了起来——

这一响,胡成才也乍醒了过来。

他一醒,就看到房里有人。

有一个黑衣蒙脸人,正在他对面。

他人还未完全醒来,但反应可真是快,立即弹了起来。

他这一弹,左手便抄起垫脚用的竹凳子,右手已迅速要取挂在桌下的小弯刀——所谓来者不善,善者不来,来人既已入侵室内,就得要以性命相搏了。

胡成才一向都很凶悍。

——本来嘛,大丈夫要勇,小丈夫少说也得要悍。

无勇不悍,那就是只给人欺侮的可怜虫!

他的反应是够快了,可惜,敌人不止一个。

他身侧还有一名敌人。

这蒙面人一把住了他的手。

右手。

然后迅速掏出手铐。将他的手腕铐在那大铁床臂租的柱子上。

他背后也有另一名敌人。

他才想站起来。只觉顶上一紧,疼人心肺,原来一道钢丝已箍住他的脖子,他一双左手还来得及挡在钢线上(但已不及再抄凳子了)那锋利的铜线正好捺割在他的掌沿上,鲜血像车辗过橙油一般的迸溅出来,活得他自己和背后的敌人一脸都是。

血花。

这时,那手表作响,胸有绿印的蒙面人,忽然掏出了手枪,指着胡成才。

战斗结束。

不必打了。

——只要这人手指一扣,“菱角”便玩完了。

“菱角”当然不想这么快“玩完”。

他连忙比手画脚——但他站不起来,一双手给钢线所箍,另一双手给镇在铁柱上。

那绿印象面人拉开了枪的保险掣,并且慢慢的装上灭声器。

胡成才再也忍耐不住了,大叫:

“别,别,别开枪——请你慢点动手。”

三人面面相觑,真的停了手。

——只是住手,并没松手。

是以胡成才还给扣死在柱子上,枪口仍向着他。

胡成才痛入心肺,但更惊怖得心胆俱裂:“你们……是谁……为什么……要杀……杀我……”

那三个人一时都静了下来。

这刹间,气氛诡异己到了顶点,谁也不知道这三人到底在想些什么,有什么企图,好半晌,那绿印记的人才问了一句:“你不是哑巴?”

胡风才骇然起来:“你们是警方的人!?”

绿印蒙脸人突兀的笑了起来。

其他两名红色根轮和橙色的脐棱的蒙脸人,也都一起笑了起来。

红色根轮的蒙面人说:“如果我们是,你这一开口,岂不是证明了你不是哑的,那么说,顾家灭门的案子,跟你就脱不了关系了。”

这三人一齐笑起来的时候,胡成才心里这才一宽:

——原来是警方的人,警察至少不会滥用私刑,但至多只能恫吓自己,不致杀人吧!

至少,只要性命能保,不愁毛家不把自己担保出来:泄了不是哑巴的底子又怎样?又不是承认了杀人!

这再一听这红根轮(就是把他右手铐锁着的那人)的话,他又唬了一跳:

——看来,是自己人。

——不过,要是自己人的话,那只不过是试一试自己,反而可以不必死了。

所以,他也强作镇定,笑了起来:“三位大哥,你们这一招,可真管用,把我给唬得—

—”

那在胡成才背后穿橙色脐棱的蒙脸人却说:“‘表哥’,老七还在外面等着呢。咱们的时间有限,那些人就要来了,刚才我的手表已发出警示,一定是‘阿表’已有所发现。”

那心口有绿色印记的人点表示明白。垂下了抢,向胡成才笑说:“不这样当真,你怎会记得任何时候,都不能开口说话泄底呢!”

“我满以为顾氏父子垮了,就可以不必当哑巴了——没想到,还是太大意了。这要多谢三位这次提点……”胡成才这才放了心:“我见了三位色记,居然还没马上认出来,真该死……”

那绿印蒙脸人关怀的说:“我们下手也太重了,你还疼了吗?”

胡成才心中怒骂:“伤成这个样子。血流得那么厉害,真是不痛有鬼了!”

可是肉在俎上,他忍住疼痛,强笑说:“受点教训是应该的,谁教我那么疏忽……不过。确实是很痛啊。快弄些药给我止血吧!”

“好,”绿印蒙脸汉说:“我给你止血吧!”

他点了点头,在拥成才背后的橙梭汉子会意松了铜线,闪过一旁。

胡成才这才松了一口气。

刚才他以掌沿托着钢丝,虽伤自疼,但他是抵死不撤掌的——要不然,只要铜线一旦弹在颈上,自己就死定了。

他这时才抓着拳头痛得呻出了声。

“请你们也打开手铐,好吧?”

“好——”那绿色印记在心口的汉子忽然问了一句:“如果你在我们面前也掩饰不了。

难怪二少爷说。你是靠不住的了。”

他说这句话的时候,陡然举起了枪:“扑”的发了一枪。

在静夜里,枪声虽未完全灭绝,但至少已减轻了四分之三的程度。

胡成才中了一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