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不过他留了地址。”护士简洁地说了一下就递给我一张纸条。

我接过纸条。他料到我会来?

我多少有一点强迫症,或者说执拗,就像回国时一定要完成的一些事,再怎么抵触也会去做。

纸条上的地址是塞纳河旁的一家酒店,我打车去了那边,在酒店前台将东西以及20欧元小费交给接待人员,“麻烦交给 ElviS 席先生,他住在你们酒店。”

对方接了钱和袋子,向袋子里看了一眼,“一件相当不错的衣服。等等,这是信用卡?”

我忘了我将信用卡和钱都放在衣服口袋里面了,而外国人在金钱方面都很敏感。果然他又将袋子递了回来,“对不起,小姐,还是你自己交给他吧。”随即帮我查了房号,“他住 1507,你可以坐电梯上去。”

我想,我损失了20欧元。

坐电梯上去的时候我不禁想,今天是不是要过五关斩六将才能见到那位高高在上的席先生?

在1507门外,我踟蹰了一下终是按了门铃,只是没有想到来开门的会是一名陌生女子。

“请问你找谁?”她讲的是英文。

我想她应该是中国人,所以我直接用中文说:“我找…席郗辰。”

她笑了笑,也马上改用了中文,但不是很熟练,“你有什么事吗?他在与人通电话。”“麻烦你把这袋东西交给他。”我刚想把东西递出去,就有人从正对着门的阳台上走入房间。与他对视上的那一瞬间,我便后悔自己来这里了。这时,我的手机响了起来,我看了眼号码,对面前的女人轻点了一下头,退到旁边接了电话。

电话那头静了大约五秒钟才低声开口:“安桀,是我。”

“嗯。”估计他打电话给朴铮了,这次回法国,我换了手机号,

除去小姨、朴铮和我以前的主治医生,小迪他们我尚未来得及告之。

“我现在在机场,八点的飞机回国。”

“嗯。”

“呵… ”他的声音哑了哑,“我只是想跟你说声再见…想再听听你的声音。”

“…嗯,一路平安。”

那边静了片刻,“平安?呵,我倒希望能出点什么事才好。对不起,也许我不该打来的。”然后主动收了线。

我被他莫名的态度弄得有些无语。“你找我?”温和的声音由身后传来。

我回过身,迎视那双有着一分难得愉悦的眼睛,他站在门口,穿着睡衣,眉宇间还有几分病态。

“你去医院找我了?”

“你…提早出院没有关系?”本不该多此一问的,但嘴上就这么问了出来。

他笑了,“我不想把时间浪费在医院里。”似乎话中有话,但我不想多探究,走过去将袋子递给他,“我想这是你的东西。”

他看了一眼,随后又笑道:“为什么说是我的东西?”

我看他没有要接的意思便放在了门边的地上,他一直看着我,似乎还在等我说什么。

“其实你没必要做这么多,真的。”我不想承一些还不了的情,“再见。”

“安桀。”席郗辰叫住我,拿起那袋子,“既然你说这是我的东西,我想核对一下有没有缺失什么。”

“…”如果意志稍微薄弱一些,如果自己脾气稍微差一点,我想我一定会发火。

“郗辰,要不我先走?”之前为我开门的女人拿了公事包走到门口。

席郗辰转过身,对着那女士恢复一贯的从容,“好,再联络。帮我向你父亲问好。”

“一定!注意身体,过两天我还想约你一起吃晚饭。”女人说完朝我笑着挥了下手,我习惯性地礼貌领首。

等那女人一走,席郗辰便一把拉住我的手,将我带进房间并关上了门。我被他的眼神看得无措,直接走到旁边的沙发上落座。房内灯光明亮,墙上的液晶电视开着,在播放法国地方电视台的娱乐节目。

“咖啡还是纯净水?”

“如果你已经核对完了…”

他倒了一杯水过来,“没有。毕竟这么多年了,我需要想一想究竟当时衣袋里留了哪些东西。”

我暗暗握紧了手,“席郗辰,不要以为你帮过我一两次就觉得自己可以任意羞辱我。”

席郗辰选了我对面的沙发坐下,“我没有要羞辱你的意思。”

我顿了一下,“好,那么我可以走了吗?”

“你从医院里走出去的时候,我就想,你肯定不会再来看我了,但我还是忍不住妄想那万分之一的可能,所以我留了字条。你来找我,我很开心,甚至,可以说是欣喜若狂。”他轻声说。

我咬了下嘴唇,“我来还东西。”

他轻轻笑了一笑,“刚才那人是我法国分公司的负责人,有点公事要谈,我身体不好,就让她直接过来这边说了,她父亲跟我父亲——” “你不需要跟我解释什么。”

他明显愣了一下,下一刻嘴角轻扬,声音却有些苦涩,“对,我忘了,你是简安桀,我看我是太不知好歹了。”

我无奈地站起身,第三遍问:“你已经核对完了吗?我可以走了吗?

“我拦你了吗?”他的口气变得有点差。

跟这种性情变幻莫测的人理论简直是自讨苦吃。我弯腰拿起沙发上的包包,却被他抓住手,我的心不由得一颤,有种不寒而栗的感觉。

“安桀,你可以让我快乐得稍微久一点吗?”他坐在沙发上,仰着头看我,“我前一刻还在天堂里,下一秒你的态度又清楚地告诉我,你从来没打算主动接近我,你来只是为了还某样东西,然后还完就走,你甚至并不在意我房间里是不是有其他的女人。而你跟他通电话,我就需要很大的毅力让自己不去多想。”

“你在指控我吗?”我看着他平静地问。

他沉沉地笑了笑,“是,我在指控你,但是显然没有资格。”他道了谦,然后放了手。

我在原地站了两秒,没有说再见,走到门口刚打开门,他忽然从我身后伸手将开了一半的门又按上了。我要再开门,他已经把我抱住。他身上有药水的味道以及他特有的清淡薄荷味。背后的人压低着声音说:“你自己要来找我的。”

我本以为自己对他已有所了解,但偶尔他的行为又会让我觉得很陌生,继而而仓皇失措,“席郗辰。”

他的声音带着无奈,“你知道,我不会伤害你,但你一定不知道,我有多爱你爱。”

我以前怕他,也恨他,回国那几天,我总不情愿面对他,可就算现在不再恨,但那种畏怯也还是存在。

“我打你的那一次,是我活到现在做的最后悔的一件事情。”他悲伤地说着,“你当时在发抖,神思都不在了,呆呆地看着我,我得去救楼下的睛姨,但又怕你恍恍惚惚出点什么事,就打了你,想让你清醒一些 … 结果却让你怕了我那么多年。我跟你说过,对你,我一向束手无策,那一次就是最好的印证。”

我讶然,可平静下来又只剩下怅惘,即便知道了他当初没有恶意,但,有句话怎么说的呢?事已至此、局面已定,就像蝴蝶效应,蝴蝶轻轻扇动翅膀,给遥远的国家带去一场咫风,就算知道蝴蝶无心,但事实上灾难所产生的后果还是存在在那里了。

“我要走了。”我说,但不可否认心跳得有些快,不知为何。

身后的人没有动,我感到后颈处有些温热,我握着门把的手不由颤抖了一下,他吻了一下就松开了,然后我听到他冷静的声音说:“我不急,我有一辈子的时间可以等你。”

他说爱?

爱真的可以这么轻易就有?

在宿舍里,我翻着那本法语词典想让自己心静下来,可是徒劳无功。

他说一辈子?

我有些自嘲地想:我度日如年惯了,一辈子有多长,我都无法想象。

可别人的想法我无法控制,就像我改变不了自己一样。所以,就这样吧。

隔天早上,一位中国同胞跑来宿舍找我,其实我跟她认识已有四年,偶尔在中国留学生的聚会交流活动里碰面,交谈过几次,彼此还算能聊,主要是这人特别能说会道。她这次过来是想让我明天去帮忙拍一场展览的照片,她的理由很充分,我们都是中国人,而她需要帮忙。

“你认识的中国人不止我一个。”她长袖善舞,交际面极广。

“但是只有你上过艺术摄影课程,我记得没错的话你还得过我们学校的Croire摄影奖是吧?你真的很有艺术天赋!就当我Tina姐求你,帮我一次。”她双手合十做祈求状,“这次活动我可是好不容易才拿到的入场资格。我们社团的摄影师这周有事回国去了,我真的找不到其他人了。”

“其实你们社团只是要一些开幕式照片,等那边展览结束后上网搜查一下就有许多。”

“我们不要千篇一律,我们需要的是独一无二。”她自说自话,“就这么决定了,我明天来叫你。”说完拿了包便跑了。

事实证明我对同胞真的是比较能容忍。

隔天跟着Tina去了展览的地方,坐了将近二十分钟的巴士,连我在内一共去了四个人,其中我只认识Tina。

开幕式是上午十点,我们来得算早,但门口已有人在入场。Tina给了我们入场牌后,说要去给我们买咖啡。我说我先进去看看。

进入展览场地,里面布置颇宏大,大厅搭着简约大气的舞台,后面就是展厅,目前还未开放。我逛了一会儿,很意外地碰到了一个认识的人,其实也称不上认识。

“嘿,我们还真有缘呢。”眼前的人正是先前我在席郗辰住的酒店里遇到的人,“上次没有自我介绍,我叫方华,你好。”

我没打算说自己的名字,“你好。”

“你来看展览?”她看到我手里拿着介绍册,“20世纪80年代到现在的所有经典广告,我想你一定会不虚此行。”

我正翻到由两只猎犬当主角的跑车广告上,“嗯,有一些很有趣。”她也注意到了,“这两位明星呀,印象深刻。”

这时我看到Tina在不远处频频对我使眼色,我正打算告辞过去。

“你跟郗辰,”方华迟疑着开口,”Sorry ,我可能不应该过问,你们看起来关系匪浅,我的意思是他待你很友善,我认识他多年,未见过他对女孩子这么在意过。”

我应该是听明白了她的意思,于是客观地说道:“我跟他并不熟。”

“我想至少应该算是朋友吧。”她笑了笑,明显有些不相信,但是对方显然很懂得拿捏分寸,不再多探问,“如果有机会,下次我带你去参加影展,那比这有意思得多。”

有工作人员过来找她询问事情,我正好抽身,Tina已经跑过来,“简同学,原来你认识展览的主办人员之一,我们走运了!”

“我不认识。” “刚才跟你说话那人就是!”她一脸愉悦,“竟然能搭上这么厉害的人…”

“我只负责拍照。”我申明,实在怕麻烦。

“放心,你只要帮忙引见一下刚才那位女士,接下来我会处理,oh yeah ,我们第五大学的学生石破天惊!”

我无语,“哪有这么夸张的。”

“有,同学——”她语重心长地拍了拍我的肩膀“你真的是真人不露相啊。”

半小时后,开幕式开始前五分钟,我在外围处等Tina我不知道她又去干吗了。。眼睛正四处留意,下一秒却被前方一道出众的身影吸引过去。身材修挺,一身淡咖色正装衬得他无比风雅,其实看到方华在这里我就应该想到他也有可能会在。我想他是先看到我的,而此刻他望着我的眼神让我竟然不能够太坦然。

“喂,那两人呢?”Tina终于出现。我转回头,指了指某处,再次回过头去时已不见他。

开幕式准时开始,主办方致辞,然后是剪彩,最后是参观。

“我一直认为外国人的五官比较英俊,现在我想说刚才剪彩的那一排名流里,只有那名中国男子才是最英俊的。”Tina说着,转头问我,“简同学,照片拍得如何啊?”“你回头自己去看吧。”

“OK ,我信你,等会你再拍几张作品就行了。现在我们去攻采访,你先帮我介绍那位女士认识,然后我再看看能不能让她帮忙介绍一些别的‘名流’。”

我无可奈何,“我尽量吧。”

其实走到那边的时候我是有些犹豫的,毕竟我跟方华一点交情都没有,算起来还是前一刻才认识的,而眼前那几名被众人围着的“名流”中自然也有他,出色的外形、从容的姿态总是很显眼,他侧头也看见了我。

方华见到我,笑着走了过来,“不去里面看展览?”

Tina在一旁屡屡暗示,我只能硬着头皮开口:“方小姐,我朋友想认识你。”

我将Tina介绍给方华后便走开了。周围吵闹的人群让我觉得闷,打算去外面透透气,有人却拉住了我的手臂“席总,你怎么过来了?”方华的声音,她在大庭广众之下没有直呼其名。

Tina反应很快,跑到我身边恭敬道:“席先生您好,我们是第五大学的学生,我姓冼。不知道您有没有时间,我们想请您做一期简单的采访。”

“采访?”他看了Tina一眼又看向我。

“虽然我们是校刊,名气比不上大型媒体,但是请您务必考虑一下我的提议,这对我们来说很重要,很关键。”

“你什么时候开始做采访了?”他间的是我。

真是头疼,“今天。” ,

一名男子过来跟席郗辰低声说了几句。他点头示意对方先过去,然后俯下身子在我耳边轻声说了句:“你等我一下,等我十分钟,我想跟你谈一谈。”

我有点讶异于他在这种场合跟我亲近,且态度暖昧,而那样子似乎不等我答应便不会走开。

我怕他某方面的执着,便随口应允了。

他拉着我的手稍稍用了一下力暗示某种约定的成立方才松开,他让身旁的方华将他的名片给Tina, “你们想采访的时候可以联络我。”

“亲爱的同学。”Tina等他们一离开便凑近我,“你介不介意我八卦一下?”“我说介意你应该还是会说吧。”

“你明明看上去是很简单的人,我认识你这么多年,你不交男朋友、不参加学生party、不乱玩,每天不是在图书馆看书就是去校外打工赚钱,甚至我大前年还听说你没钱交学费差一点就被退学了——”

我哭笑不得,不是退学,而是转系,但这些年我一直缺钱倒是真的,“你想说什么?”

我走到展厅拍照,Tina跟在我身后,“他不会是你男朋友吧?”

什么逻辑,“不是。”

“还好还好,我心理平衡一点。”她拿着手上的名片道,“CEO啊,还是搞传媒的,这种人的确跟我们八竿子打不着。”说着她又习惯性地拍拍有我,“其实,我觉得你这孩子还挺乖的,既然你跟他是相识的,有这种难得的机会还是可以把握一下的,虽然追求起来难度系数肯定是很大的,不过可以试试嘛。”

“既然你都说难度大,我又何必浪费时间。”

“话不是这么说的同学,总要试试吧。你试想一下,如果有这样一号男友,哇,那简直…至少不用再担心没钱交学费被退学。”

我笑出来,这时候手机响起,是短信:“你忙好坐电梯下来,我在地下车库等你。”我已经懒得去猜他怎么弄到我的号码的。

“Tina,我先走了。”我把相机还给她。

“喂,”她叫住我,“你去哪?”

“随便走走。”随后我用手机发了一条信息,“抱歉,我有其他的事,不必等我。”

巴黎有多小,才能在这样的情况下都能遇到。但不管怎么样,也只能是奔水相逢而已。正如Tina说的,我跟他是那么不同,就算只是站在一起,在外人看来也都是不搭调的。

我本以为今天不会再有出其不意的事跳出来挑战我的神经,直到接到曾经治疗我的主治医生的电话。我出车祸那次多亏她,后来她从巴黎调职去了里昂市,我们每年都会联系几次,她的子女跟我差不多大,但都在美国,我圣诞节不去芬兰就会去陪她过节。而这次她跟我说了一些事,让我缄默很久。

第八章 这样你会不会有一点心疼

听到走廊前方的脚步声,我抬头,对上那双明显有些诧异的眼。

任谁深夜看到别人坐在自己酒店房间门口都会觉得有些怪异的,更何况这人之前还爽过他的约。

“这么晚来打扰你…”我站起身。

他深深地看了我一眼,“你从来都不会打扰到我。”

我苦笑,我不去在意他的言外之意。

他转身开了门,然后侧身让我进去,“等了很久?”

“还好。”

我一沾到柔软的沙发疲惫感就席卷而来,他倒了杯纯净水递给我。

“很累?”他坐到我旁边。

“有一点。”我闭着眼,很久之后听到他放柔了的声音:“到床上去睡,你这样睡会难受。这么晚,别回校了。我睡沙发,或者,再去开一间房。”

“席郗辰。”我睁开眼看向他,他的眼神很温柔,带着一些小心翼翼。

“今天Mary——以前治疗过我的医生,我想你也认识,她跟我打电话说了些话。”

我看到他的眉头皱了皱。

我叹息道:“我这辈子欠你的是不是都还不清了?”

有些地方不需要再拐弯抹角的时候他也不会再去装糊涂这点他跟我很像。“是。你反感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