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半晌,没人开口说话。
裴云锦的眼睛盯着她,一点一点睁大了。
“什么意思?”
夏蒹转身就往回走。
“你心悦他?”裴云锦的声音响在后面,“心悦那个疯子?!”
牙齿咬住下唇,夏蒹猛地停住脚步,转过头。
“你他妈才是疯子!”
夏蒹深深瞪了他一眼往回走。
“长兄他是不可能会爱你的!”裴云锦的声音响在身后,“他如今身在何处!心便在何处!”
心脏在扑通扑通跳。
夏蒹脚步绕过荷花池,绕过曲池回廊,脚步越来越快,越来越快。
裴云锦知道什么。
他不是知道了,就是在怀疑。
他在怀疑什么?
夏蒹紧紧咬住下唇,心中莫名的恐惧越升越大。
只有一件事。
那就是,陈夫人的死因。
只有杀母之仇,只有这一个,才会让一个人的眼神有那样无论如何努力去掩盖都无法遮住的恨意。
指尖在发颤,夏蒹脚步跨过门槛,“砰”的一声关上房门,后背靠着门框,一点点滑下来。
裴观烛……
夏蒹紧紧攥着胸口上摇摇晃动的黑水晶挂坠。
却知道,自己在恐惧的,并非只有这一件事情。
……
如裴云锦所说。
下午,天色便越来越暗,到了晚间,院外下人一个个嚷嚷着要将外头的灯笼都罩起来。
雨水滴滴答答溅湿了青石砖地,夏蒹坐在紫檀木桌前,抬起眼睛看向微微敞开的窗外。
雨越下越大了。
但是裴观烛还是不见回来。
夏蒹叹了口气,手往前,趴到桌子上,指尖玩着桌上的毛笔,划过桌子里面,那垒着的一大沓整理不齐的宣纸。
一点一点,划到下面。
夏蒹看到一点被抽出来,也像是新塞进去的纸角,那里印着一个漂亮且崭新的裴府家徽。
夏蒹看着这个家徽的纹路,一点一点坐直了身子。
好像,有哪里不对劲。
手捻住这张纸角,她细看,这一方‘家徽’,上头印着的明明是裴观烛的名字,那是裴家大公子,裴观烛的印章。
夏蒹从缠枝木椅里坐起身,手捏住纸角,将宣纸一点点抽出来。
而随之抽动的,是下面一沓宣纸。
夏蒹微微皱起眉,手往里面摸,才摸到宣纸下面最靠近墙的地方绑着一根布条,做这一切的主人兴许是不想让这一沓宣纸难以找见,特意将这一小册宣纸用布条给绑了起来。
但这就更奇怪了。
夏蒹从来没见过裴观烛对一件外物这样上心过。
她像是即将打开潘多拉的盒子,手往下,直接将用布条绑着的这一小沓宣纸都抽了出来。
【夏家共十女,五男,女从上至下,夏南因,夏招娣……夏蒹,夏玉媛,夏之千,夏闵。】
夏蒹念过这上面,用猩红的笔墨书写出来的清秀字体。
那是裴观烛的字。
她视线控制不住的落在她自己的名字上,接着往下看。
【居住于金陵城外五米台村,口音是当地,十女五男,皆是当地口音,是会说四,前后常有翘音。】
【七女口头禅是,我好累啊,因七女相貌最为端秀,受宠,不喜干活,就算吃饭,嚼东西,也会喊我好累啊。】
【七女喜爱服饰,金镯金链,极为喜爱紫色。】
【七女不喜食醋,不喜辛辣,但凡食用辛辣之物,定会满头大汗。】
【七女并无被风吹,闻到柳絮,便会打喷嚏之病症,且最喜柳絮,最喜春天。】
下面,一条一条,一条一条,全都用猩红得字迹,写着这位七女的各大习性,大小事情。
夏蒹紧紧抿住唇,眼睛看到最下面。
【记于青延二十三年,四月七日,裴之长子裴观烛于金陵裴家府留。】
青延二十三年。
四月七日。
心惊肉跳的感觉,从头皮缝里钻出来遍布全身。
夏蒹指尖发麻。
那么早。
怎么能那么早。
所以,他就一直,在那么早的时候就一直怀疑她是个妖怪,不,他应该怀疑她是个冒牌货,是个伪装成夏家七姑娘的冒牌货。
没有生气,也没有觉得被骗了。
只是心惊肉跳,仅此而已。
夏蒹一张一张,往后翻。
但提到的有关于夏家七女的信息越来越少了。
开始渐渐有裴观烛一些自己的记录。
依旧是用那猩红的笔墨。
【她好怕我,她不喜爱我。】
这一句话,占了一整张宣纸。
【她对别人笑,总是这样,总是这样,有些受够了,我说的是事实,我今晚会杀了她。】
【想她,我想要见到她,想要见到她,为何我们会分别?这本身就是不对的,我们应该永生永世都不要分别,她是我的灯笼,是我一个人的灯笼,灯笼怎能离开主人?】
下面的日期,这应该是她去苏府那段时间,裴观烛写的。
纸张摩擦。
夏蒹翻页,呼吸微微一窒。
【我决定了,我要杀了她,我要将她杀了,然后把她的皮撕下来,压在这里,一部分做成灯笼,留一点用作想念。】
之后的,全都是裴观烛胡乱画的一些画作。
不是放在花瓶中的杂草,就是一些石头,偶尔还会有被箭射穿肚子的兔子,偶尔会有些奇怪的看不懂的话语,夏蒹一张一张往下翻,纸页越来越薄,终于翻到了最后一张。
她控制不住的屏主呼吸。
暴雨忽至,天雷巨响,夏蒹身子一抖,屋门“砰!”的一声被飓风吹开。
夏蒹的眼睛,却一动不动的,死死落在那最后一页宣纸之上。
【我好想死我好想死我好想死我好想死我好想死我好想死我好想死】
整整一页宣纸。
用猩红的笔触,写满了——我好想死。
“夏蒹。”
风雨大作。
夏蒹捏着手中写满猩红字迹的宣纸,怔怔抬起视线。
少年面色苍白,全身淋满了雨,漆黑的眸子像是一口深不见底的井,他看着她,在门口一动不动,只余不住摇摆的屋门,又是“砰!”一声巨响,随着天外一声惊雷,乍然一亮的电闪雷鸣映在他的脸上,裴观烛走到她面前,夏蒹看着他,少年好像指尖都被雨水泡的发白,皮肤里,像是泡满了腥潮的雨水。
他的食指指腹,却落到了她的面颊上,一点一点,自她眼角划下来,一瞬之间冰凉至极。
“我回来了,”他面庞陷在一片漆黑里,一双眼睛眸底有零星的亮,夏蒹听到雨水滴落在地上的声音,那是从他头发上,身上落下来的雨水,“我好寂寞,你怎么不和我说话。”
少年衣袖上沾着的雨水,一滴一滴,落在夏蒹手上拿着的宣纸之上。
猩红的字迹登时晕开,好似浓稠的血一般,晕染划下来。
“你怎么……“夏蒹看着他的眼睛,却无法问出心里真正想要说出口话。
没什么可问的。
难过,让她感到悲伤,痛苦至极的难过,从心底深处蔓延出来,化成一道漆黑且庞大的影子,站在她的身后。
她看着裴观烛的眼睛。
这样漆黑的眼睛。
少年有清瘦的身子,苍白的皮肤,和病态的笑容。
雨水打湿了他全身,包括他额头上裹着的白色棉布,他看着她,浅浅笑着,细瘦的腕子垂在身侧,又没有好好吃饭,他就像是无时无刻不准备着去死的人。
其实,没改变什么。
想要死的人,在这一生,依旧想要去死。
而她,竟然第一次对此升出了无能为力之感。
“你怎么没有打伞?”
“夏蒹哭了,”他在她面前蹲下来,“为何?”
哭?
夏蒹惊觉,才发现不知何时,泪水已经蔓下来,一滴一滴落在了宣纸之上。
她忙将这一页宣纸放到桌上。
“你好难过。”
他跪在她面前,手高高举起,捧着她的脸。
雷雨交加,又是一声天雷炸响。
她们两个人的影子,一坐一跪,映在地面上。
“为何?”
“我想要,快点和你成婚,”夏蒹说话,声音早已沙哑,“想得不行。”
少年微微怔住,继而,面上泛起一个轻轻地笑,上前抱住她。
没有人说起,为何他身上会有这样多的雨水。
就像也没有人问起,为何他会用猩红得字迹,写这样一张宣泄情绪,却表达了真我的:我好想死。
夏蒹不顾他身上的雨水,紧紧地,紧紧地抱住他,手触摸上他的后背,一手的水,蹭到她的身上,脸上,冰凉至极。
“我会和你一直在一起,”夏蒹闭上眼睛,耳边是雷鸣交加,这世间都好似只剩下他们两个人了,“你死,我死。”
“呵……”
耳畔,传来少年轻飘飘的笑声。
“这样一想,其实也不错,不是吗,”裴观烛的声音,紧紧贴着她的耳廓,“咱们两个,谁都不会偷跑,若是我现下便自尽,那么夏蒹也会随我而去,对吧?”
“是啊。”
“随我而去,之后呢?”
“什么?”
“随我而去,这之后,夏蒹会去哪里?”
“我会去……”
“会去哪里?”
“我……”
“轰隆!”一声巨响。
外界的声音传进夏蒹的耳朵里。
“我死之后,你会回去,对吗?”
“——对。”
“这样,”他的声音变得越来越小,耳畔的雷鸣声却越来越大了,“我要自己一个人下黄泉了呢。”
指尖在发颤。
“但是,也不一定,裴观烛,”夏蒹心里泛起慌乱来,她不敢看裴观烛的脸,“不一定的,有可能,系统在骗我,我这一生都没办法回去,也有可能,也有可能,咱们能一起回到我居住的地方,真的,万事皆有可能,不是吗?”
“可能,我讨厌可能。”
“……”
“很讨厌,可能,因为可能就代表着,不确定,难道不是吗?”
“……”
“真是自私的想法,短暂的欺骗没有任何用处,夏蒹。”
“我没有欺骗你!”
“不,这于我而言,就是欺骗,做不到,有可能,这样的话,人不能轻易许诺,因为你不会知道的,”他直起身,雷声忽至,夏蒹对上他的眼瞳,“你不会知道我有可能会在黄泉路上一直等待你,等待你和我一起走,哪怕是受多么痛苦的酷刑,人不能随意许诺,也不能仅仅是因可能性,便将不确信的话语对我说宣之于口,因为我会一直等你,直到我死,没了神志,被打到我知道我永生永世都等不到你了,我才可能会罢休。”
鸡皮疙瘩窜上来。
夏蒹紧紧抓住裴观烛的手,她微微张开唇,却说不出话了。
因为她心里知道,事实就如同裴观烛所说。
她并不能像对平常人那样,对待裴观烛。
不能够轻易许诺,不能够将不确信的可能性告诉他,因为他是认死理的人,等不到她,他会一直一直等下去,无论经历什么。
“对不起。”
“没关系,”他牵起她的手,一点一点,低头吻过她每一根指头,“我知道的,夏蒹是正常人,这没办法,不是吗?”
“不是的,裴观烛,正常的人是你,不是我,不是我们,”夏蒹看着他,眼睛都在泛酸,“你这样,并不是不对的,是习惯性对别人许诺的人不对,是随便对他人诉说可能性的人……不对,是我不对,并不是你,真诚没有错,你的这些品质,并不是你的错。”
他很好。
越相处,夏蒹就只有这一个想法。
裴观烛有自己的一套世间规律的看法,他真诚至极,认死理,有些时候,他像小孩子,身上是从未沾染过世俗的纯粹,如果她轻易许诺,裴观烛相信了,一直在黄泉路上等她,那么她……
眼泪掉的越来越凶。
之前也有过这样的经历。
但这是第一次,夏蒹真的,彻头彻尾知道这样不对,这样错了。
如果裴观烛真的因为一句话等她,一直等她,她光是想想,就觉得自己要疯了。
“话说,人死后究竟会去哪里呢。”
他亲吻过她最后一根小指,抬起眼睛,笑弯弯的,“真的好想知道啊,夏蒹你知道,走马灯吗?”
“嗯。”
“走马灯,我幼时看父亲的经卷曾提到过,走马灯会在人死之前,要即将死去的人重新经历一次人生过往。”
“……”
“但我幼时,其实一直在想,如果人死之后,能够到灯笼里面去就好了,”他笑起来,“人变得很小,就到自己最喜爱的灯笼里面去吧,在那里,在自己最喜爱的灯笼上面,人可以看到自己的一生,循环的,不停歇的,灯笼不停地旋转,想想就觉得很幸福。”
“所以当时,我最想要将夏蒹做成人皮灯笼,活着的时候一直陪伴我,到我死后也陪伴我的就是夏蒹了,”他对上她的眼睛,“但是现在我不这样想了哦,不怕吧?”
“没有……怕。”夏蒹垂下眼皮。
“我如今只想和夏蒹一起进到灯笼里,”他看着她,忽然上前,“说起来,这个是什么?好漂亮。”
他指尖拿起夏蒹颈项上垂挂着的黑色水晶挂坠。
话锋忽转,夏蒹醒过神来,微微抿起唇。
她不想再和裴观烛说一句谎言了。
“这个啊,”夏蒹伴着他的手,和他一起举起颈项上的黑水晶挂绳,“这是带我来到这里的神灵给我的东西,戴着这个我才可以联系到它。”
“这样。”裴观烛微微笑起来,指腹轻轻划过黑水晶表面,松开了手。
“是很宝贵的东西呢,要小心保管才行,毕竟这样的挂坠这样脆弱,如果坏了的话会怎么样呢?”
“如果坏了啊,”夏蒹微微皱起眉,“我不知道,但是神灵告诉我一定要小心保管,告诉了我很多次。”
“哎,这样啊,”裴观烛看着这个黑水晶挂坠,啧啧称奇般,“那一定要小心保管才行。”
“嗯。”夏蒹笑起来,听他的话,将挂坠藏进衣服里。
“话说,”裴观烛看着她动作,“这几日一直我在和姨母商议成婚事宜,已经找星文间算好了婚期,它那边给了几个日期,过会儿我将日期交予你,夏蒹决断一下,择选后,过两日我大抵要回一趟金陵城,去将夏七女的父母请过来。”
“哎?”话语突变,但是谁也没有说什么,“要请过来吗?”
“是啊,会有压力么?若是夏蒹不愿,我便找其他人代替——”
“不……这个倒是不用,”夏蒹只是想起对方是原身的父母,多少有些紧张,虽然她这番并不算是抢占了夏七女的身体,毕竟她来时夏七女已经跳河自尽了,但是她依旧用了夏七女的身份,所以哪怕如今夏蒹光是听听,就对原身的父母并无什么好感,但是若是大婚之日,确实还是请来比较好,“就请来吧。”
“好啊,不用怕,来了也不会跟你有多余交集的。”
夏蒹点了下头。
半夜,裴观烛去梳洗后,坐在镜子前重新围着额头上棉布时,将星文间算出来的几个日期交予了夏蒹。
“就,十月二十六吧,”夏蒹心里有些说不上来的紧张,十月二十六,这即将是她的婚期,“离得较近,又不是最近,想来十月下旬天气也并不会寒冷。”
“好。”
裴观烛手往后,想要绑脑后的棉布绑带,夏蒹见此,走到他身后,指尖替他找到垂落在一侧的另一条布带,垂下眼睫,十分自然的帮他绑好。
裴观烛抬起眼睛。
少女站在他的身后,低垂着眉眼,她刚梳洗完,染着皂角的清香,衣裳有些松垮,却显得格外柔软,她的身上再也没有那种只要和他在同一间屋檐下,便如影随形的紧张感了。
她开始不怕他了。
为何?
裴观烛看着镜子中,自己的脸,透着僵硬,紧张。
紧张。
啊,原来是这样。
裴观烛微微张大眼睛。
已经调转过来了啊,就在不知不觉间。
“夏蒹便是连沐浴的时候,也不会摘下这个吊坠吗?”
裴观烛问,在镜中对上夏蒹的眼睛,微微弯起唇角,“我很好奇,毕竟是很贵重的东西,不会被沐浴水浑浊么?”
“倒是不会,”夏蒹道,梳子往下,帮他梳顺弄乱的头发,“吊坠不管什么时候也不能离开我身边,洗澡也要带着的。”
“这样啊。”
第102章 爱你所爱
接下来的几日,如裴观烛所言,他一直在忙着成婚事宜。
京师近日多雨,夏蒹打开窗棂,时不时会撞见孤身一人在府内游荡的裴云锦,他像是一抹白色的幽魂,见到她也没笑,眼睛瞪着她活像是看仇人,恨不得食其肉寝其皮般。
“昨夜长兄又没回来啊,”主堂外正淅淅沥沥下着雨,夏蒹筷子夹菜送进自己的嘴里,“嫂嫂好可怜。”
“你就这么关心我们啊?”夏蒹抬起眼,这几日饭局上夹枪带棒的话语挑衅不下数次,裴云锦兴许是恨意没处放,又怕裴观烛,只要是一对上她,便将她当成了裴观烛阵营中的小将,发泄负面情绪。
但每次夏蒹用话掖回去,裴云锦都没什么反应。
他像是个疯子,根本不会听夏蒹回什么,脑袋里只有仇恨,和夏蒹搭话,为的就是发泄自己的怒火,至于她回复什么,裴云锦根本不在乎。
她就像一个沙包。
——真恶心。
夏蒹盯着他有些涣散的眼睛,吃完饭便执起油纸伞踏出了门槛。
——真可怜。
让她,看了就觉得心烦,心闷,像这下不断地连绵阴雨一般,扯不断,永远也扯不断。
但没想,过了两日,这样的膈应就即将消失不见了。
因为婚期将至,夏蒹要搬到其他地方,等候八抬大轿嫁进裴府家门。
近日多雨,夏蒹搬离裴府时,这世界也下着雨。
来接她的马车停在门口,裴府的佣人们替她收拾好了行囊,却将她行囊全都放到了后面的另一辆马车里。
雨水溅湿了马车顶,打湿了她的油纸伞面,夏蒹下了台阶,眼睛看着面前的马车,片晌,便见一只苍白的手撩开帘角。
夏蒹看见这只手,哪怕还没见到少年的脸,也呐呐而出,“……晚明,”她怔了片晌,走到马车窗前看着他,“你回来了。”
“是啊,”苍白的手将车帘撩开更多,少年微微笑起来,兴许是因下雨天阴的缘故,夏蒹觉得他面色越发显得苍白,眼下黑眼圈明显,“卯时抵达京师,刚进宫拜会过姨母,现下过来接你。”
他说着话,低下头,夏蒹才注意到他额头上的棉布已经没了,只余下一个若隐若现的浅粉伤口藏在发下,兴许是察觉到他视线,少年眼睫低垂着,一只手往上捋了捋旁侧的墨发。
“给,”他一只手端着一个敞开了的紫檀木盒给她,“这是姨母要我送给夏蒹的礼物。”
夏蒹看着这一盒装着的猩红的玉珠,微微抿起唇接过来。
“底下。”
裴观烛道。
夏蒹听裴观烛的话,指尖穿过这满满当当,一颗便价值不菲的冰凉玉珠往下,摸到一片玉石光滑。
她拿出来,是一个猩红的血玉镯子,泛着莹莹血色,美丽至极,光是摸在手上便觉温润养人。
“以玉养玉,”裴观烛浅浅笑起来,“养了大抵有数十年头,与我姨母后院中的海棠树同岁吧。”
裴观烛赠给她的宝物已经太多太多了。
但夏蒹也从来没见过这样好的玉镯子。
可是。
她却莫名喜欢不起来。
血玉的光辉散在她的手心里,光是放在手上一会儿便暖了。
“夏蒹不喜欢。”
他这话来的忽然。
夏蒹起眼,他依旧眉目弯弯,隔着雨幕静静看着她。
“嗯,”夏蒹微微抿起唇,“我不喜欢贵妃娘娘。”
话顺嘴而出。
夏蒹指尖无意识攥紧看过去。
“没关系,”少年面上笑意渐深,“我也不喜欢。”
“你……”你怎么会不喜欢?
话即将脱口而出,但少年听懂了她未尽之言。
“父亲,姨母,云锦,卓奴,我都不喜欢,”裴观烛轻轻笑起来,“夏蒹也是吧?你我在这世间只喜欢对方便足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