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给你点儿……”夏蒹拔下头上最后一样头饰递到了小柳手里,“这个行不?我就想听听新鲜,百事通快告诉我吧!”
小柳喜笑颜开,“那算是件大事儿,那会儿奴的师傅嘱咐奴好几回不准把这事儿往外说。”
男孩忽然凑近了,“咱们府上,五年前曾死过人,尸体就被扔在咱们府上的井里,所以如今才阴魂不散,化作厉鬼来寻仇了!但凡是路过那口井的人,都注定活不过三个月!”
夏蒹:……
不是吧,那她直接把井封了,还不得当即暴毙而亡啊?
“不过咱们府里井那么多,奴也不确定究竟是哪一口,总之表姑娘路过时一定要小心!另外!”小柳从袖子里掏出卷画像递过去,“这就是那个鬼的模样!顾念着表姑娘今日消费颇多!抢手的画像免费送给您!”
夏蒹:“……谢谢你啊。”
“不客气!下次再来!”
……
夏蒹心思揣揣,将那人不人鬼不鬼的画像胡乱卷进袖子里往回走。
小柳的话有些能信有些不能信。
五年前……她记得裴观烛今年十八,五年前的话,才刚十三吗?
十三岁啊。
夏蒹想起上次‘共梦’时见到的缩小版裴观烛,那么小的一个小孩子,自然且平常的坐进关猪狗的笼子里。
那之后的裴观烛到底又经历了什么呢?
她思绪走远,忽然感觉一点异样,猛地回神看过去。
一个年纪不大的男孩不知何时站到了夏蒹身边,正抬着脸手揪住了她衣袖。
第一次在大白天见他,夏蒹愣了两秒才反应过来,这是陈夫人的那个小儿子,小名好像叫什么卓奴?
不喜欢他,夏蒹将衣袖拽回来,“做什么?”
卓奴像是没料到她这么冷淡,顿了两三秒才开口,“夏表姐方才是在套别人话吗?”
他长得跟裴观烛像,细看却又不太相似,跟他母亲一样,陈夫人和先夫人长得也像,可是细一看就觉得哪哪都不一样了。
这俩母子,也不知该怎么说,就好像专程照着裴观烛母子画了个大概的形,让夏蒹看着极不舒服。
“没有。”夏蒹懒得与他多说些什么,转身就走。
卓奴却急忙跟了上去。
“夏表姐做什么这样着急?”卓奴挡住她去路,睁着一双与裴观烛像,却略圆的黑眸,“我是有话想跟你说。”
夏蒹不好奇,这么个不学好的小屁孩嘴里能有什么话?
“哎呀!”又被落在身后的卓奴着急了,“我跟夏表姐一样,我也好奇着呢!夏表姐你就停下来听我说两句不成吗?”
夏蒹一听这个,才回过头。
“你也好奇?”夏蒹歪过头看他,“好奇咱们府上的那点事儿?”
卓奴是真的很好奇,“嗯!”
“那你与我说什么?要我与你分享情报么?”夏蒹表现得像一个不谙世事的少女,“我知道的事可不告诉任何人,除非你一件换一件,乐子得互相交换才行。”
“我没有乐子要跟你交换,”卓奴道,“我知道都不比你多,夏表姐。”
“那你与我说什么。”夏蒹转头要走。
卓奴忙喊住她,“我是不知道什么事儿,但是我想……想、那个叫什么?联手!我想和夏表姐联手!”
……
虽半信半疑,可第二日,夏蒹还是在约定的半夜出了庆铃院。
“夏表姐!”二人选在上次见面的地方碰头。
“卓奴。”夏蒹也和他打了句招呼。
“嗯,”卓奴明显很高兴,“咱们走吧,我带你进去。”
“嗯。”夏蒹咽了口口水,抿唇跟着卓奴绕进陈夫人居住的后院。
“咱们府里夜间巡逻的下人还是很多的,”卓奴一边张望左右一边道,“可是每次只要是夜里母亲到那间客房,就会给院里的下人们放假。”
夏蒹看向左右,难怪,往日裴府灯火通明,亮如白昼,今夜一进来黑灯瞎火,原来是负责工作的下人全都休息了。
好家伙,陈夫人在那间客房里干嘛呢到底?
夏蒹不可控制的想歪了。
“这……持续多久了啊?”
“很久了,基本每月就要来两三次,”卓奴道,烛火摇晃映到他尚显稚嫩的脸上,“我有次夜里醒来,见外头下了雪想去看看,便见客房窗口燃着灯。”
“我看见里面好像有人在跳舞。”
“跳舞?”夏蒹皱起眉。
“嗯,感觉好像是。”卓奴挠了下头。
“咔”的一声,生锈的铁锁解开,卓奴松了口气,喊夏蒹快点进来。
“母亲还没回来,她每次到客房就会带很多东西,大概是还没买回来。”卓奴将灯台搁到地上。
莹莹亮光映照方寸地,方才用铁锁链锁着的明显是个废弃的后门,这里大概就是卓奴口中的客房,只是夏蒹如今所处的空间被一道墨色屏风隔绝,地界也极为狭小。
“那个……我给你望风?”
“哈?”卓奴端起灯台起身,“我带夏表姐来,自然是要夏表姐帮我偷听,我帮夏表姐望风了。”
……说的也是。
都说了如今院里已经没有下人了,所以其实根本不需要望风这个职位,卓奴跟她分享了这个情报,她现在想反悔也还来得及。
早知道就先和柳姐姐和许大哥通个消息了……可是如果和她们通消息总是无法知道的很全面,她们有自己的顾虑在,不希望夏蒹这个普通人过多卷入事端。
还是她自己来吧。
夏蒹对卓奴点了下头。
卓奴笑了,退到屋外,将后门重新锁上。
屋内陷入一片漆黑。
夏蒹有点怕,万幸屏风后面空间狭小,她抱着腿蜷起身子,将自己整个人连带着脚尖都用外裳裹起来。
意识昏昏沉沉,夏蒹脑袋一点一点,不知时间过了多久,忽然听到外面“吱呀”一声。
夏蒹吓得一机灵,醒神了。
她将身子紧靠到墙边的屏风阴影处,那里外面挂着一件十分长的衣裳,正巧挡在微透的屏风前能把她整个人的身型遮住。
脚步声由远而近,落到屏风前,夏蒹吓得心脏不受控制的狂跳,屏风外燃起了第一盏灯火,点灯那人脚步移转,夏蒹捂住口鼻,从她这边右数第三折 屏风底端,看到了一个女人穿着黑色绣花鞋。
是陈夫人。
第二盏灯火燃起,映到屏风后只余两簇昏黄,外面的人渐渐点起第三簇,第四簇……
一间屋子,只有陈夫人一人围着房间四角走个不停,每当黑影绕到屏风前,夏蒹便会不受控制的屏住呼吸。
“我向……悔,我……悔,我向……忏悔……”
陈夫人呐呐的声音断断续续传到屏风后,只是那声音太小,夏蒹实在听不清晰,只能听到她嘴里一直在说什么我向谁忏悔。
向谁忏悔?
“咚”的一声,重物磕碰的声音吓了夏蒹一跳,她忙捂住嘴,又是“咚”“咚”“咚”几声,夏蒹纳闷,便听陈夫人用她那尖细的声音细细算道。
“金丝贡物,一二三……十七,共十八匹,蜀南针绣织品,一二……共十八匹,玉石首饰……共十八支,广陵玉镯……共十八支……”
陈夫人念了很久。
从金丝贡物,到玉镯玉戒,首饰衣衫,香膏脂粉,准备的细到不能再细,全都是女儿家用的东西,并且数量全都是十八。
这是在……求佛供奉?
可是哪路神佛会只供些女儿家用的东西,偏偏数量还都是十八。
夏蒹只记得以前曾听家里老人说过有不能乱拜的阴庙,她印象里好像五妃庙和姑娘庙这类阴庙,才会供奉些女儿用的胭脂水粉,陈夫人莫非是在自家客堂请了个姑娘庙不成?!
夏蒹登时被这怪异的猜想吓出一身鸡皮疙瘩。
可陈夫人接下来的话,却将她方才的猜想尽数打破。
第20章 冰凉指尖
“罪女陈氏,将以上供奉给无辜的白家女白怜莺,只求怜莺,放我与我两个儿子,与我肚子里的孩子一条生路,罪女陈氏,愿从此供奉白家女,直至老无所无,与世长辞,千错万错皆不是罪女陈氏一人之过,都是那个畜生,是那个畜生一个人的罪!只求惨死的白家女,放过无辜的我们一家,要找便去找真正害了你命的那个畜生!”
女人的声音从颤抖微弱,到尖声喊叫,夏蒹一颤,听到屏风外传来“吱呀”一声。
“啊——!”
正虔心念叨的陈夫人被这冷不丁一声吓得几乎三魂丢了七魄,直到人走至跟前才怔怔缓过神。
“母亲,”少年声音清冷如雪中雨,“镜奴来了。”
夏蒹往下探头的动作僵住,眼眶不受控制瞪大。
只听声音,她就感觉自己好像看到了对方那张脸。
肯定又是跟往常一样,弯起唇角,笑的温柔又虚假。
怎么会是裴观烛?
裴观烛来这里做什么?!
“你来了,”女人声音打着颤,站起身来腾出位置,“还是跟从前一样,一步都不能差。”
“嗯。”裴观烛笑着跪坐到蒲团上,看着前方被各种贡品垒满的供桌,和明亮烛火辉映的牌位,漆黑眸底蕴着一抹讥讽,却在扫过某样贡品时蓦地顿住。
迟迟没见裴观烛动作,陈夫人心急如火浇,就见他忽然自蒲团上起身,走到供桌前。
“这些口脂,”
少年声音温柔,回头问,“都是什么颜色的?”
他这话结合此情此景,简直让人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可是躲在屏风后的夏蒹却想起些什么。
陈夫人眉心渐渐拧起一个大疙瘩,“什么?”
“罢了,我自己看吧。”
裴观烛好心情的哼起小曲,将贡台上一沓口脂一盒又一盒打开。
陈夫人似遭雷劈,下意识想要上前阻拦,目光落到供着的牌位上,又忽然嘴角诡异一勾止了步子。
“镜奴若是想要,便把贡台上的东西都拿走吧。”
“我要这些做何用?”裴观烛回过头,神情奇怪,“我平日里又没有穿女装扮女人的癖好。”
陈夫人一噎,不再说什么。
裴观烛指尖拾起一盒口脂,青石罐身,拿在手里颇有些重量,里面的膏体颜色猩红浓重,如凝固的血块。
“唔。”
口脂瓶口对着明亮烛火,映出血一般的猩红,是他在找的颜色,可他看着这抹猩红,却蹙起眉来。
好像有哪里不太对。
“颜色吗,颜色,好像不对。”
裴观烛呐呐,视线定定落在那盒口脂上,漆黑瞳子被烛火映照好似深井中水面晃动,“女人,难道不是只会涂一种颜色的口脂吗?”
可是他记得,他曾亲眼见过夏蒹涂其他色的口脂。
她好像总是和别的女人不太像,就连涂得口脂颜色都不同。
血一般猩红色的口脂被裴观烛搁回原处,他揭开一盒又一盒盖子,在最后一行,开出最后一盒牡丹花粉色。
青石小罐被他拿到手里,比手掌温度还要冰凉,牌位矗立在眼前,裴观烛面上笑眯眯地就拿了人家的贡品,一声不吭重新跪坐到蒲团上。
陈夫人咬紧抹的猩红的唇,看着少年背影的目光既兴奋又恐惧。
“罪人裴观烛,来此向因我而死的白家女白怜莺请罪,”裴观烛跪坐于蒲团之上,却显得十分闲散,右手甚至还把玩着掌心里的青石小罐,“只愿无辜的白家女放过我母陈氏,一切缘由,皆是罪人裴观烛一人之罪。”
“好了母亲,我说完了。”裴观烛笑着回过头。
“嗯,去上香罢。”陈夫人松口,猩红的嘴唇咬出几个难看的牙印。
裴观烛视线稍顿,自打进了这屋头一次皱起了眉。
啧,真难看。
他当时怎会给她涂这么个丑颜色?
听着屏风外传来衣料摩擦声,接着是木履磕地,夏蒹捂紧嘴,心中惊愕似山崩地裂。
救命救命救命救命救命。
夏蒹甚至都隐隐有些后悔过来了。
这个仪式根本就是以供奉为由,要求怜莺去找真正害死了她的仇人,放过陈夫人。
可是裴观烛究竟为什么会这么听陈夫人的话?靠,她完全搞不懂杀人魔的脑回路。
难道他其实是被迫的?可又不太像,裴观烛自打进来便十分随性,念那一番在夏蒹听起来惊天动地的供词时,也一副顽劣轻松的口吻。
不会单纯只是因为好玩吧……
靠,不能吧。
她这边头脑风暴,忽然感觉身后有什么冰凉的东西轻轻掠了一下她露出来的小腿。
夏蒹一个哆嗦,忍住了没喊出声,刚要回头,忽然一端尖锐用力且笔直的戳进了夏蒹的小腿肚!同时门锁处发出铁链磕门的声响。
“嗷唔……!”
夏蒹不受控制发出一声小小的怪音,浑身冷汗唰唰就下来了。
完了。
“是谁!”陈夫人精神敏感如细绳紧绷,脑袋极为神经质的左右摇晃,吓得浑身发颤,好似那声音就在自己耳边左右飘转,“出来!给我出来!”
裴观烛上香的手一顿,眉梢微挑,看向对面用衣衫遮住的屏风,回头对陈夫人笑着说,“母亲,闹鬼了呢。”
“鬼……鬼!”陈夫人本就神经紧绷到极致,听到裴观烛这句话吓得浑身发软滑倒在地,挺着巨大肚子的瘦弱身躯抖若筛糠,整个人都濒临到崩溃的绝境。
女人的惨样映进裴观烛漆黑的瞳子里,却成了逗乐的滑稽闹剧,他弯起眼睛来,“母亲不怕,我去给你看看。”
夏蒹自然也听到了这句话,整个人登时好似热锅上的蚂蚁都不知道该往哪躲才好,屏风后没有家具躲藏,只有身后紧闭的后门可以让她逃跑。
她用力的推动后门,一下就推动了,露出一条小缝隙和外头用锁重新锁上的锁链。
而外面那个声称站着给她望风的男孩早已经跑的无影无踪了。
靠!
夏蒹来不及想他一个才十一二岁的小男孩为何心机会如此深沉,正要欲哭无泪的去抓外头的锁链,便听一道熟悉的声音自极近的地方响起。
“找到你了。”
“啊啊啊——!”
尖叫声起,夏蒹差点以为是自己喊得,抬头才意识到是屏风外陈夫人在尖叫。
因为刚才夏蒹开门的时候大风进来,吹灭了一簇蜡烛,把她吓到了。
苍白骨感的手自屏风外伸进来,一下又一下往里抓挠,裴观烛不知何时站到了屏风前,隔着屏风缝隙,往里探进半张脸和一只瞳孔漆黑弯起来的眼睛,手用力往前抓想要碰到她。
夏蒹都快被吓死了,捂着脑袋拼命往后躲。
外面的陈夫人还在尖叫,也不知狂风究竟又吹晃了几只蜡烛,裴观烛笑容癫狂,像是真正的鬼一样往屏风里伸手想要挤进屏风抓到她。
“啧,抓不到啊。”
夏蒹听到他这么说,颤巍巍的抬起眼,就见裴观烛忽然后退了。
她不顾眼泪急忙过去开铁门,方才没听见卓奴落锁,夏蒹总觉得那个锁链只是松松缠在门把上的,手一往上拆竟然真的把它给拆下来了。
“呜!”夏蒹眼眶里留出大滴大滴喜极而泣的眼泪,手刚碰上门,一只冰凉的手便覆到了她的手上。
“抓到你了。”
眼泪凝固,夏蒹不可置信的颤颤转过头。
裴观烛笑着,身后是早已经被推到另一边的屏风。
完了。
夏蒹眼泪啪嗒啪嗒往下掉,哭的崩溃又绝望。
她抬起另一只手揽住裴观烛覆在她手背上的那截手腕,抬起眼无声恳求,拼命摇头。
不要把我交给陈夫人!
夏蒹不敢说话,努力地用嘴型传达着这个信息。
可明明该秒懂的裴观烛,面上却露出了显而易见的茫然。
“你哭什么?”
二人距离靠的极近,夏蒹一摇头,柔软的碎发便蹭到裴观烛脸颊上,平白让人心里莫名升起股挠痒般的燥意。
昏黄光线里,少女泪流满面,大概是身子升温,周围梨花香味便愈发浓郁,裴观烛蹙眉,被她这一声不敢吭的架势和外头女人尖声喊叫的动静扰烦了,抬手捏住她不停左右摇晃的脸肉,“说话。”
夏蒹不敢说,一声都不敢出。
裴观烛对上她含泪的杏眼,第一次觉得烦。
这种情绪,应该叫烦吗?
烦的话,又该怎么办?
口袋里好像有刀子,她本来就犯错了,不如,就杀了她吧。
裴观烛一张脸从极度的平静,面无表情,到忽然扯起嘴角,露出森白的牙齿,笑的牙不见眼。
对啊,杀掉就好了嘛。
裴观烛歪着头,空闲的手掏过口袋,没摸到匕首,却摸出一瓶青石小罐。
夏蒹看着他拿出那个青石小罐,没忍住“唔”了一声。
屏风外,陈夫人开始扬声大叫白怜莺的名字,烛火灭了一盏又一盏,从屏风外映照进的暗光投映到裴观烛身上,在他漆黑发间渡上一层暗淡的亮。
裴观烛听到她这声唔,低低笑了出来。
“试一试吧,这个颜色。”裴观烛一只手拨开盖子,青石小盖咕噜噜在地上滚了一圈,晃晃荡荡倒了下来。
他小指捻了些颜色,自门外泄露进的风吹乱少女的乌发,卷过屋内一簇又一簇烛火,二人就在这样的环境下,偷偷躲在屏风后一点一点的涂着口脂。
夏蒹紧张,手无意的攥紧了裴观烛垂在身下的衣袖。
裴观烛像是什么也没感觉到,视线极为专注的,手法轻柔用指腹擦过少女柔软的下唇。
夏蒹微微闭上眼,大气都不敢出,只感觉他的手法让她想起之前看过的入殓师化妆,心里害怕的直骂街。
耳畔间隐约听到屋外陈夫人跪在蒲团上开始大声的念经磕头,夏蒹往下拽了拽裴观烛的衣袖。
“我不想……”夏蒹将声音压得极小极小,几乎连气音都没有,只剩下口型,“不想涂了。”
“不想涂了?”裴观烛重复她的话,夏蒹赶紧点头,被裴观烛撑过下巴固定。
“为何?因为这是贡品么?”
夏蒹点头,确实也有这个原因。
“哈,”裴观烛像是听到什么笑话,“你方才偷听时没听见么?她是我杀的……罢了,不用就不用。”
青石小罐被裴观烛扔到地上,划了一圈,稳稳停落,干净指腹重重擦过夏蒹的唇,却忽然悬停,一寸一寸自夏蒹柔软的嘴唇往里探入。
“松齿。”
夏蒹不知道他要干嘛,颤巍巍松开紧闭的牙齿。
冰凉的指腹没有一丝人的皮肤都会有的酸味,像是一块没有任何味道的冰,探入温暖的口腔,逐渐往里摸索。
“……原来是这种感觉。”
裴观烛温柔的声音响在耳边,夏蒹抬眼,就见裴观烛正垂着眼皮,用一种从没见过的表情看着她的嘴。
那种眼神说不上来的奇怪,兴许是感知到夏蒹视线,裴观烛指尖抵住她齿关,睫毛微颤,抬起眼睛。
视线交错,像是有什么东西在空气中交缠炸开,烛火明明灭灭映进裴观烛漆黑眸底,可此时夏蒹在他的眼里看见了自己的倒影。
裴观烛的眼睛,好像那口井。
在他眼睛里的自己,好像都快在这口井中沉溺,变成另一个完全不认识的自己,井中的“她”与她对视,眯着眼睛视线迷离的样子,看的夏蒹心惊肉跳。
“唔!”
夏蒹脸红的快要烧起来,实在受不了了,头往后仰,口中的冰退出前却忽然横擦过她上颚,激起后背一片鸡皮疙瘩和怪异的感觉。
屏风外的陈夫人开始声嘶力竭喊起了裴观烛的名字。
烛火一晃一灭,又是一盏,脚步声响起,屏风映出一道着急忙慌的身影,是陈夫人跑了出去。
“啊……”裴观烛看着自己湿亮的食指,神色怔忪,好半晌才起身往外走。
却在踏出屏风往外看去的那一刻,听到身后发出动静。
他回过头,屏风内已空无一人,只余被拍开的大门让风吹过,不受控制向里关合。
“夏蒹……”
第21章 裴观烛篇
猩红的灯笼,一盏又一盏挂满廊檐。
静夜被满院朱红取代,有风拂过,灯笼摇摇晃晃,映在青石地面上的血红剪影好似一颗又一颗淋着血的人头。
苍白指尖抚过石刻娃娃的脸,裴观烛自窗棂探出一只漆黑的眼珠,满院的红映进他漆黑的眼,他一眨不眨看了很久很久。
是从几年前开始呢?他每次去承认完‘罪’,院里就会挂满红色的灯笼。
这是为了给阴间的鬼引路,他诉说自己犯下的‘罪’,这一盏又一盏红色的灯笼,就要负责告诉冤死的鬼,害死你的人就在这里,不要再找错地方啊。
窗棂虚掩,裴观烛指尖捏着一根细长的头发,微卷发尾在空中摇晃,他弯起眼睛哼起歌来。
“你说,我该怎么杀掉她呢?”裴观烛停下动作,盯着手里攥着的石刻娃娃。
“我好苦恼,她总是会欺骗我,不是吗?我想我杀她之前,要先用滚烫的针把她的嘴巴缝上才行,不能让她继续说那些欺骗我的话了。”
“你也觉得我说的对,是吧?”裴观烛指尖轻柔抚过石刻娃娃的眼睛,轻声笑起来,“从以前开始就是这样呢,人们总是喜欢欺负我,欺骗我,她就更讨厌了,她比所有的人都要狡猾,只有你,只有你会一直陪在我身边。”
裴观烛将石刻娃娃抱入怀里,如从前的每一次一样,将石刻娃娃冰冷的脸贴到心口的位置。
娃娃不会说话真是太好了。
毕竟只要是会说话,会思考的动物,全都会欺负他,欺骗他。
如果这世上的所有人都不会说话,不会思考该多好?
虽然在遇到她之前,他其实从来没有过这种想法。
一切都要怪她太狡猾了。
在他很小很小的时候,一直以为自己是和猪,狗,一样的牲畜的时候,都没有过这种想法。
他那时候只是一直觉得人很可怕。
人都是高高在上的,高高在上的将他关进脏臭的笼子里,高高在上的将食物随便扔到地上,看着他和狗一起抢剩饭,还会聚在一起发出巨大的笑声。
可是一到白天,他们就会给他这只牲畜穿上干净的,得体的衣服。
他们会给他请那些讨厌的师傅,被迫让他这一头只懂得待在笼子里的牲畜学习那些人才会用的礼仪知识。
虽然只要他学得好,就能吃上人才能吃到的饭菜,可是每次他吃完,肚子都会好痛苦,他想,一定是因为那是人吃的东西,他是牲畜,不能吃,所以他吃完才会那么痛苦。
他只喜欢吃被那些称为下人的人们扔在地上的饭菜。
虽然他不知道他们为什么看见他跪在地上吃那些饭菜,就会发出大声的笑,也不知道为什么他们明明是那样高高在上,教他礼仪知识的师傅却说他们是低等的下人。他只是一直觉得他们都是好人,他们是多么善良的人啊,竟然还会将饭菜泼给他吃,可是他还是会害怕他们,因为他们虽然善良,可也是高他很多等级的人。
他最安心的,最喜欢的地方,就是笼子里。
虽然有段时间,里面总是会放进一只凶恶的狗,他一开始以为自己和那只狗是一样的,试图学习和它说话,可那只狗很凶,总是会咬他,欺负他,甚至还会抢他的饭。
他抢不过,被欺负了,才知道他和那只狗好像也是不一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