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赶路的人来到门前,一起拜在地下。

晨光之中,清楚地映出两人的面孔,年龄均为二十岁上下,英气毕露,俊俏无比。

两人同是一袭青衫,淡然的颜色,益发衬托出两人不凡的仪表,尤其是后面一人,更是英光照人,长剑斜斜的插在后肩上,黄色的剑穗左右飘荡。

两人一起拜倒地上,一同高呼道:

“梅叔叔…”

敢情这老人正是二十载前名震神州的七妙神君梅山民。而这两个英俊的年轻人,正是梅山民和吴诏云的后人——辛捷和吴凌风两人。

梅山民哈哈道:

“快起来,捷儿,这位一定便是吴贤侄吧。”

辛、吴两人站起,吴凌风连声应是。

梅山民呵呵大笑,道:

“哈哈,故人子嗣无恙,又是如此人才出众,吴贤弟英贤有知,也堪告慰九泉了。你们想来还没有吃过早饭吧?别再待在风雪中了,快快进屋里来…”

说着当先进入屋中,辛、吴两人也鱼贯入内。

吴凌风自幼丧失双亲,一生命运坎坷,苦闷时从来没有人去安慰,只是自己发泄而已,还好他生性和善,孤苦生活,并没有养成厌世之感,只是追溯根源,恨极那不共戴天的仇人而已。

但自他下山以后,首遇辛捷,虽然是一个放荡不羁小节的人,但侠胆天生,和他甚是知己,但两年以来,离多会少,每当他心事满怀之际,辛捷总是用壮志豪兴来开导他,从来没有温情安慰。

然而,这时他见心仪已久的梅叔叔,并不像江湖上传说的那样冷酷,而是和蔼可亲之极。

虽然,见面时叔叔仅说了一两句话,但关怀之情,自然流露,使他备觉叔叔亲切可爱,心中甚是感动,心中埋藏的感情抒发,心情激动之至,不由热泪满眶。

梅山民清楚他的心情,微微一笑问道:

“你们此行从何而来?看样子好像奔波不少时候,以老朽看来,至少也赶了四五百里路程!”

辛捷知他是在激起吴凌风的壮志,赶忙回答道:

“咱们正是由武当山赶来的呢——”

说着便把和梅叔叔别后的经过道了出来。

吴凌风果然提起兴趣,不时补述一两点辛捷遗漏的地方。

当梅山民听闻“梅香剑”被剑神厉鹗窃去时,不由大怒,大骂厉鹗无耻。但听到“无为厅”上辛捷大施神威时,却是连连点头嘉许不已。

原来这个消息也早在江湖上传遍了,“梅香神剑”的名头更是大大发扬,七妙神君一生好胜,如今得有此等传人,也自甚是安慰。

当辛捷转述到小戢岛上,华夷之争,东海的世外三仙和化外之民恒河三佛作一场名头之争的大战,和无恨生毒伤等等奇之又奇的遭遇时,七妙神君梅山民不由大大惊异,以他当年的经历,始终不闻天竺竟有此等高手,口中轻呼“恒河三佛”不已。

讲了这样多,再加上用过早饭,已是快到午间了。

第四十四回 八方风雨

梅山民笑眯眯地拈须看着两个可爱的孩子,心中那份得意可不用说,半晌,才想起来问道:

“吴贤侄,你最近也是迭有遇合,尤其那梵文所载的轻功,必定是高明无比的了,你且施展出来见识见识?”

吴凌风应诺一声,站起身来,走到门外废坪上,他自在大戢岛上被平凡上人解释清楚那些梵文,日夜苦苦练习这种身法,成就甚大,站立身子,猛然一提中气,刷地飞窜出去。

只见这天竺的身法果然古怪,凌风双足离地仅有半尺,等于贴着地面而飞行。但速度之快,令人难以置信,衣袂微摆处,身体己然落在七八丈开外。

梅山民仔细观看,但觉这种身法的速度简直不可思议,不由低低吼出一声“好”字!

须和七妙神君一生功夫,在轻功上成就也是甚大,自创的“暗香掠影”身法,便是武林一绝,但今日和这天竺身法比较起来,速度上便是不如。

七妙神君微一沉吟,说道:

“当今天下,轻功身法当推慧大师的‘诘摩神步’最为神妙,但论起速度,恐仍不及这种天竺身法!”

辛捷、吴凌风一起点首,当日平凡上人也曾如此说过。

梅山民又道:

“早年老朽闯荡江湖时,也曾风闻天竺有一种旁门的武学,但都始终没有流传到中土,看来果是所传不虚了。”

三人又谈了好一会,辛捷说道:

“我和大哥这一次赶来,是想请梅叔叔作主…”

梅山民一怔,随即会意道:

“很好!你们也真不忘老一辈的教诲,这一段十余年的公案,我想也应该有一个了断了…”

辛捷插口道:

“一路来已在崆峒、武当两处投下拜柬,邀约他们在月圆之日在五华山上一会。”

梅山民微微颔首,不作一言。

辛捷又道:

“此去峨嵋不远,今日就去走一遭,去给苦庵上人也投一张拜帖。”

梅山民想是心中甚是激动,也不答言,仅颔首示意。

事不宜迟,当天辛捷、吴凌风便重踏征途,赶到峨嵋山去投发拜柬,自然,以他们的轻功,任峨嵋山上,三清道观中高手如云,他们仍是进出自如。

点苍距此太远,他们不能再赶去,反正落英剑谢长卿的内心也是很矛盾,辛捷对他甚具好感,而且崆峒的剑神厉鹗也绝对会去邀请他,不再麻烦一次了。

来来回回,又费去一天功夫,计算日子,一两天内便得启程,两人雇了一辆甚宽敞的马车,让梅叔叔坐上,一起奔向五华山。

五华山距此也不太远,三人一路行走,一路欣赏沿途景色,正值冬日,遍地白雪,虽然五华山位于南部,但一路所经云贵高原,地势较高。是以,大雪仍是纷纷飞舞。

三人都是怀着一样的心理,大仇转眼即可报却,心中都是又欢喜又慨然,但两个青年人的豪气,却是高不可抑。

但闻马蹄得得,鸾铃摇荡处,一行人匆匆便过——

点苍山脉上。

一个中年的文士,站在山崖绝顶,负手而立。

看来这中年俊秀的文士满怀心事,浩然长叹,但见他右手执着一方黄绫,反复把弄不已。他正是点苍的掌门人落英剑客谢长卿。

天光下,益发显得黄光流蝥,但见缎上用黑线绣了端端正正的五个字:“五剑震中原”。

昨夜里,厉鹗用九匹快马送来这面令旗,谢长卿知道上一辈复杂的恩仇将要在这一次结束了。

十多年前,一念之差,作错的事,到今日仍然有若毒蛇一般吞噬着他,他知道这一切,但却毫无办法能把这些复杂的恩怨排除澄清。

山坡下,辛捷等人匆匆而过,山坡上,谢长卿浩然而叹,他望着马车辚辚,他虽然不知道车上便是不共戴天的仇人,但见那辚辚的车轴转动之下,扬起漫天风沙,随风而逸。落英剑客深深感到自己的事业、前途,也即将和这些风沙一样,立刻消失无踪…

梅占春先,凌寒早放,与松竹为三友,傲冰雪而独艳。

时当隆冬,昆明城外。

五华山中,雪深梅开,浑苔缀玉,霏雪联英,虽仍严寒如故,但梅香沁心,令人心脾神骨皆清。

后山深处,直壁连云,皑皑白雪之上,缀以老梅多根,皆似百年以上之物,劲虬如铁,暗香浮影,真不知天地之间,何来如此清境。

暮色苍茫,夜幕渐罩,朦胧中景物更见胜绝。

大雪早止,天色已清,一轮皓月缓缓上升,看一看,明月将满,正是月圆之时。

山阴处,老梅之下,静静地立着三人。

三人是并排而立,中间一个乃是古稀老翁,发髯如银,一袭长袍,挺立在雪地里,显得十分孤寂清俗。

两边却是一双年约廿的少年,长得好俊美,一样的英气勃勃,剑眉朱唇。

可怪的两人面上却都笼罩一些悲愤的情绪。

打背后看去,两个少年却是背负长剑,而且一身利落打扮,雪地中,剑穗扬起,益发衬托出两人的英挺。

老人双手负后,长袖后坠,三人背梅而立,静静的没有开一声口。

这样的大冷天,飞鸟走兽绝迹,就算是有,在这薄暮点点之际,也是应归进老巢的了。是以周遭益发显出一种寂静的气氛。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左首的一个少年,生像是有些儿不耐烦了,搭手在眉际向山道望一望,开口道:

“月儿即将当空了,怎么…”

他话未说完,右首的少年笑着接口道:

“捷弟莫要心焦,那些人物背着如此的大名头,一定不会老着脸皮避而不战的。”

不消说,这老少三人正是梅山民、辛捷和吴凌风了。

辛捷性子较急,耐不住左右走动,闷闷道:

“贼子们还不快来,对了,大哥,待会咱们要好好折辱他们一番…”

他话声未完,脸色已是骤变。吴凌风脸色亦是一寒,敢情北风呼号处,一阵奔腾之声隐隐传来。

梅山民心中一震,已知仇敌到来。

将近十五年前,同样的天气,同样的时候,也于同样的地点,梅山民当时以七妙神君之名力搏五大宗派掌门联手的剑阵,结果在诡计之下,险些送了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