菁儿道:“爹爹常骂我不用心学武,妈说女孩子又不要与人动手,不需要武功太高,爹就不迫我练啦,只叫我练轻功。”

吴凌风赞道:“怪不得你轻功真好。”

菁儿嫣然一笑。

两人晓行夜宿,感情很是融洽,吴凌风处处以大哥自居,细心呵护她,不让她受丝毫委屈。

行了几日,菁儿心急赶路,她嫌大路太远,便和吴凌风施展轻功,翻山越岭,河南境内,山脉甚是崎岖,但此两人何等功夫,是以如履平地。

这日,走过苏州,已近海边,两人见天色已晚,就找了一个山洞,坐下休息。

此时已是初冬,天气甚为寒冷,吴凌风劈了几根树枝,在洞前生了火来,菁儿从包袱中取出干粮,分了一大半给吴凌风,两人就坐在火旁默默吃了起来。

吴凌风见菁儿默然不语,火光照得她的小脸红红的,小嘴微翘,神色很是黯然,心知她不舍明日相别。想道:

“这姑娘心地真是和善、,辛捷弟真好福气,他日碰到捷弟,我要好好劝他,可要一心一意爱这位姑娘。哼,什么人会比她更可爱呢?”

他心中又浮起了阿兰的倩影,“只有阿兰,才可与她媲美。”他想。

天上第一颗小星出现了,接着,月亮也爬上了山峰。

吴凌风打开贴身而藏的小包,取出一张信纸,他一遍又一遍地看着信上的句子…

“大哥,我不气你,我真的不气你…苏姑娘是很好的姑娘,她是真心喜欢你的,你和她好吧,你千万不要再惦念我这个傻丫头了。

“大哥,我要走了,我虽然走得远远的,可是,大哥,阿兰还是属于你的,就是千里万里外,阿兰还是永远祝福你们…”

吴凌风看了几遍,苦思那日与苏蕙芷相晤情形,再也想不出什么。

“阿兰留书出走,一定是听到我和苏姑娘说了什么亲热的话,可是我怎么想也想不出,难道我那日酒后,竟真的做出什么失礼的事吗?”

他愈想愈是害怕,竟然不敢相信自己,心想:

“要是真的那样,我又怎对得起苏姑娘?”

菁儿突然说道:

“吴大哥,你瞧,那是什么?”

吴凌风抬头一看,只见一颗流星,戛然下落,在天空中画出一道金色的光弧。

吴凌风道:“这是陨星。”

菁儿点头不语,内心想道:

“妈妈常说,每一颗星内就有一位仙人,这位仙人,不知为了什么,竟然不去做人人羡慕的神仙,而要下落到这世上来,也不知是男仙还是女仙。”接着又想道:

“我小时候,什么也不懂,整天只是玩耍,或缠着妈讲故事,累了就躺在草地上睡一觉,渴了便摘个果子来吃,我什么都不想,什么都不怕,只有爹爹板着脸迫我练武功,才会感到一丝害怕,可是,这次我回到无极岛,一切东西都不再能使我发生兴趣,我只想着辛大哥,担心他不和我好。心中真是苦恼,唉,难道人愈长大,便愈不快活吗?”

她偷眼一瞧吴凌风,见他手中拿着一张纸,满脸缠绵凄恻,便悄悄凑近道:

“吴大哥,你看什么?”

吴凌风悚然一惊,赶忙收起阿兰的信,强笑道:

“没什么,我说我们明儿就要分手啦,你得尽快赶去,否则只怕会和捷弟错过。”

菁儿人虽天真,但却极为聪明,一路上她已发觉吴凌风虽然有说有笑,可是每当他一人独处时,总是神色悲苦,她问了几次,吴凌风都是支吾以对。她心想:

“他武艺既高,人又那么俊秀,还有什么事使他不满意呢?我不必间他追问,以免引起他伤心,等碰到辛捷大哥,向他打听,那便行了。”

这些日子来,天真的她竟也晓得盘算了。

菁儿柔声道:

“你有空一定要来无极岛。”

吴凌风点点头,忽道:

“你看到捷弟,就请告诉他,两个月后我在洛阳等他,我们约定可要一起去报仇。”

天上疏疏几颗星儿在漆黑的天际格外明亮,菁儿睁着莹亮的大眼睛,数着点点星光,她纯洁的心中又浮上辛捷多情的面容…

黑蓝的天,疏疏的星光——

同一时刻里,同样的星夜下,在千百里外,另一人也正怀着同样的心情在仰看着天穹,数着稀落的星辰——

他,正是辛捷。

辛捷坐在岩洞口,凝视着遥远的天边,星光下,他那白皙的脸孔上有一种难以形容的古怪红润。

也许,他也正在想念着菁儿吧!

他硬接了“恒河三佛”中金伯胜夷的一掌,而且由于身体不曾退动,一点也不能借巧力消去敌势,是以金伯胜夷那一掌是结结实实打中了他,以金伯胜夷的功力而言,辛捷就是再强几分,只怕也不是对手——然而现在,从他脸上的红润看来,他的内伤至少已痊愈了十之八九,不消说,是由于他自行以上乘内功疗治的结果,而这份功力也着实称得炉火纯青了。

的确,他是在想着菁儿,想着那美丽绝伦的面颊,那天真无邪的眼睛…

渐渐,他想到了金欹和方少魌。

方少魌是第一个闯进他心扉的倩影,虽然由于命运的安排落得了如今的情况,但是那初恋的甜蜜将永远存在辛捷的心中。

当方少魌和金欹被恒河三佛迫得走投无路的时候,辛捷不顾一切地挺身而出,硬生生地接了金伯胜夷一掌,在那一刹那间,他忘了父母大仇未报,师门恩怨未了,也忘了世上无数其他该去做的大事,他只是热血沸腾,血气冲动,至于后果,他连想都不曾想过。

这样说来,他仍挚爱着方少魌吗?

他不停地自问:

“辛捷啊,你为什么老是丢不开呢?你仍不断地想念着她做什么啊?…”

一道光华划过恬静的黑夜,是一颗星宿耐不住长空的寂寞,悄悄地陨落世间。

他不解地思索着——

“我不会再爱恋着她吧?如果我不爱她,为什么那时我会管不住自己地拼命而出,难道只是为了侠义么?如果我爱她,我就不应该再这样想着她啊,让她平安地跟着那金欹吧,不管他是谁,她总算有了个归宿,是吗?…”

他的心中顿时矛盾起来了。

海涛汹涌,浪声在静夜中格外清晰。

人在这样的情境下,思想变得异常的敏捷而飘忽,辛捷的心如野马一般驰骋在失去的岁月中——

每一张熟悉的面孔都在他脑海中飞过,对此时的辛捷真有异样亲切。

然而在他脑海中停留最久的仍是那龙钟慈祥的梅叔叔,辛捷之有今天,完全是由于梅叔叔的照拂。

忽然,一个从来没有过的“奇怪”念头闪过辛捷的心田:

“世上的人究竟要怎样才算是好人啊?像金一鹏、金欹,这些人难道就一定是坏人么?那些所谓的善人难道真正一件坏事也不曾做过吗?”

聪明绝世的他,竟被这问题迷惑住了。

“像梅叔叔,仗着绝世惊才,七艺样样精绝,但是武林中提起‘七妙神君’时,至多是‘畏’而已,并没有存着‘敬’的心里,而丐帮的金氏昆仲本事虽然甚是有限,可是江湖上提起金老大金老二来,没有一个人不竖起大拇指赞声好,可见要做一个厉害的人物甚是容易,而要做一个好人却是极难的…”

本来,辛捷是个偏激的人,虽然他也曾随梅山民读通古今百书,但是在他内心深处,对于古圣贤之语并不十分以为然,他处世之际“敌我”之心远胜于“是非”之心,只要对他一分好的人,他就十分对人好,一分待他恶的,他也十分还报于人,至于别人如何看法,他可管不到。

但是近日来,也许是年纪稍长,也许是由于和天性敦厚的吴凌风相处所受的影响,他那偏激的本性渐渐起了变化,不过这种变化也许连他自己也不知道罢了。

譬如说,以前他对梅叔叔是盲目崇拜,但此刻他竟有了这种的想法,这不能不说是相当大的改变吧。

他的思想驰骋着,最后,他终于自问:

“我算得是一个好人吗?”

这正是心中的问题,藏在他心最深处的问题。这些日子以来,他仗着一身惊世神功闯下了不凡的万儿,“梅香神剑”创成了武林中新的崇拜偶像,但是,他够好人吗?

当一个人成了名以后,他的行动就会自然地谨慎起来,辛捷此时多少有一点这种心理,他要想使“梅香神剑”真正成为人们歌颂的对象,不仅是一个“武夫”而已!

他不停地胡思乱想,这正是内功疗伤憩息期间的必然现象——思想会变得格外凌乱。

许多奇奇怪怪的念头在他脑中旋转着…

最后,他又想到自己所遇逢的三个女子,方少魌、金梅龄、张菁。

和方少魌的重逢使他对金梅龄的“失踪”抱着较高的期望,他想,总有一天他能寻着她的——

但这是多么荒谬的想法啊,他永远无法料到梅龄遭到如何的不幸——命运在捉弄他们啊!

接着他想到菁儿。

“我和她相处的日子虽少,但她却是那样地令我难忘,我们虽然没有明白地讲过什么,但她几番舍命救我、寻我,这岂不更胜过千言万语吗?…我和她在一起的时候,什么忧愁的事也想不到,我只有快乐,无穷的快乐…辛捷啊,你心深处原是最爱那菁儿吗?…”

他不能再想了,半个时辰的憩息期间已过,他必须收沱混乱的思想,全神贯注地作最后一次运功。

只见他五心向天,三花聚顶,脸上露出一派和穆之色,渐渐,脑门上冒出丝丝白色蒸气。

岩洞外是一片平沙,狭长而宽阔,再向前就是海岸了。

海水吞蚀着沙岸,倒卷起一条雪白的浪花,涛声似有规律地响着。

第四十一回 一剑光寒

蓦然——

两条黑影出现在海岸上,虽然隔得那么远,但是仍清楚可辨出这两人异于常人的古怪外形。

尤其其中一个似乎手脚全都残缺不全。

他们一边走,一边比着手势,似乎其中一人是个哑巴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