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飒偷觑了一眼林栋天,这个时候说江允恒,真怕会刺激到他,见他没怎么激动,她说道:“莫非他是因为救火才死的。”
就像皛皛说的,这孩子就是一个小英雄。
“不,如果你是因为他在作文里提及赖宁,想学他,那你就错了,相反,他曾和人激烈辩论过赖宁的英雄事迹。”
赖宁是众所周知的救火小英雄,石棉县海子山突然发生山林火灾,为了扑灭山火,挽救山村,他主动加入了扑火队伍,在烈火中奋战四五个小时后遇难,先后被授予“英雄少年”、“全国十佳少先队员”、“革命烈士”等称号。他的事迹所表现出来的“赖宁精神”,在全国青少年群体中广为传颂。
然而进入21世纪后,赖宁似乎正逐渐被淡化。赖宁精神中过度宣扬和鼓励未成年人见义勇为被认为与保护未成年人的原则不相符,甚至一些学校已将赖宁的画像从墙上摘下。《小学生日常行为规范》修订版中也删去了其中关于“见义勇为”的叙述,将原版中“见义勇为,敢于斗争,对违反社会公德的行为要进行劝阻,发现违法犯罪行为及时报告”改为了“敢于斗争,遇到坏人坏事主动报告”。
围绕赖宁精神是否过时、是否值得提倡,引起教育界争议。
“江允恒对赖宁的确很敬佩,但他也认为,如果遇到危险,没有专业的工具,没有很好的救援知识,光凭一时冲动是不可取的行为,这种精神值得学习,但还是要量力而行。”
她看向林栋天,“这个孩子尽管没有在林家长大,但继承了林家人的血液,理智,聪明,极富正义感。”
林栋天眼中满是自豪,“如果他还活着,他一定是会是林家最优秀的人。”
Round 109 结案(终篇)上
“另外…”皛皛继续道,“三年级的暑假,学校一名很熟悉大黑山地形的体育老师组织孩子们去大黑山抓独角仙,江允恒在山上发现了一些野营者遗留下来的火患,那时不像现在,有专门的野营区域和野营知识讲座,都不是专业人士,是些驴友,纯粹就是觉得在山上住一晚,很好玩,要不是碰巧那天孩子们上山抓独角仙,也不会被发现,很可能就引发了一场火灾,这件事情过后,江允恒就总是央求这位体育老师在休息日的时候带他上山玩,这位老师只当他是喜欢独角仙,想多抓几只,也就没当回事,还特别叮嘱他要小心那些区域,听说他还特地将这些危险区域记录下来,还画了一张只有他自己看的懂的黑山地图,等过了一段时间,他就一个人上山了,之后,只要是休息日,或是寒暑假,他都会一个人跑去大黑山,风雨无阻,听说为此,他还抓到了一只特别稀有的金色独角仙,这只金色的独角仙他后来转赠给了体育老师,我也正是从这位老师口里才知道的这件事,当然他也已经退休了。”
景飒问道:“这事和案子有什么关系?”
独角仙,学名双叉犀金龟,又称兜虫,是很多男孩子小时候很喜欢的一种昆虫,尤其生活在大山里的男孩,绝对是像宠物一样的存在,很多男孩成年后还迷恋这它呢。
“一个三年级的小学生再怎么喜欢独角仙,也不可能风雨无阻,每天上山抓虫子吧…”
林默双目一凛:“他不是去抓独角仙的,他是去巡山的!”
“巡山?”林一诺愣了一下,“你是说他为了怕登山的人不小心留下火种,所以自动自发的上大黑山巡山,杜绝火患?”
林默点头。
林一诺诧异道,“但这是我们消防员和林防人员才会做的事?”
“正因为是消防员会做的事,他才会想到要去做,为了和二叔并肩作战,他立志成为一名出色的消防员,所以他想到了很多普通人想不到的事情,野营的驴友留下的火患,让他意识到了这是引发火灾的祸端。”
“他竟然这么小就已经想到这些了。”林一诺佩服道。
林默继续道,“所以黑山大火时,他不是上山去玩的,而是在巡山。”
皛皛点头,这也是她的结论。
“从三年级开始他一直独自在大黑山上巡山,也就是说,他对大黑山的地形相当熟悉,恐怕已经熟悉到像自家的后花园一般了,加上他不喜欢逞强的性格,遇到这样的大火,他绝不会鲁莽冲动,正常情况下,拥有良好消防知识的他,在黑山大火开始时,应该能马上找到安全路线下山,然后拨打119救援,这样才符合他的个性,但他却遇难了!”
听到这话,除了林栋天,众人皆是一颤。
这的确有违常理。
皛皛肃穆的看向林栋天,“以下是我的推测,我想二十年前,因为那篇作文,周滨、邢晓磊、黄健与江允恒有了纠纷,这原本是小孩子之间的小打小闹,算不得什么大事,过一段时间就会风平浪静了,毕竟在一个班级里上学,抬头不见低头不见,小孩子的气性就是这样,气的快,走的也快,但是当周滨、邢晓磊、黄健知道江允恒一到休假就会上大黑山巡山时,他们想到了一个捉弄他的恶作剧,十月一日那天,他们带了酒精和打火机,并不是去烤红薯的,而是等江允恒上山了,他们故意弄出烟火,好让他急一下,等他气喘吁吁的跑过来,他们就好嘲笑他,原本这不过是一个玩笑,但是事情却出了意外。”
林栋天猛地用力揪紧被单,使得指关节都发了白。
其他人的脸色却是一白,顿时都联想到了一个可能性,但没人敢提出来,只能发愣的等着皛皛的答案。
“当江允恒发现周滨、邢晓磊、黄健三人为了吓唬他玩火时,虽然是虚惊一场,但他依然认为这是一件很危险的事情,他连乱扔烟蒂的老师都敢训斥,又何况是三个和他同年龄的男孩,我想他当时一定训斥的很严厉,因为对他来说,在黑山这样植被茂盛的地方,无论出于什么原因玩火,都是在找死,是绝对不可取的行为,周滨、邢晓磊、黄健三人却不同,他们只会觉得自己不过是开了一个无伤大雅的玩笑,被他这么一训斥,心里必定窝火,十二岁的小男生,气性还不成熟,因为作文的事,四人本就有了纠纷,再加上玩火吓唬他的事还被他骂了一顿,绝对是新仇加上旧恨!”
说到这里,皛皛叹息了一声,“三人气愤之下,必定会骂回去,这是很多十来岁的男孩会做的事,但江允恒的初衷并不是故意要骂他们,而是在教育他们别做太危险的事,无论三人怎么骂他,以他的个性,教育完了,也就完事了,为了不将事情搞的太僵,他应该不会再回嘴,因为那时他更关心的是先把火灭了,但他越是不回嘴,越会引起三人的不满,他们会以为他这是在看不起他,这种情况下,三个对一个,最消气的方法,就是打架,四个小男孩打架也不是什么太危险的事,说不定打到一半,就有大人来阻止了,但偏偏那天是在大黑山上,又是在有火和酒精的地方,尤其是酒精,它是极度危险的东西。”
景飒想到了黑山大火的档案,上头写着:三个孩子企图在山上找树叶点火后烘烤红薯吃,结果不小心打翻了酒精瓶子,瞬间引燃了一棵大树,他们吓得逃窜回家。
档案是这么写的,但皛皛说的却是三个孩子是为了吓唬江允恒。
她的心猛地一凉,“难道不是打翻酒精瓶子引燃了大树?”
“酒精瓶的确打翻了…”皛皛目色里有着一抹沉重,“但不是洒在大树上!”
众人顿时都倒抽了一口凉气,不是洒在大树上,那是洒在哪里?
又或者说还能洒在哪里!?
“江允恒为了灭火,第一时间就会先没收酒精,因为一旦酒精洒了,小火就会变成大火,又或者酒精瓶太靠近火源的话,受热过度,就会引发爆炸,这也是消防救援的第一步,在灭火时,一定会先将危险品远离火源,熟知消防知识的他也一定是这么做的,但面对怒气冲冲的周滨、邢晓磊、黄健,他那时做的任何事,都会让他们看不顺眼,一定会有人和他去抢,又或者气愤难忍的推他一下,无论是哪一种,灾难也正是从这一刻引发的,我想为了不让他们抢走酒精,江允恒一定将酒精紧紧拽在怀里,在外力的作用下,酒精翻在了他身上,更惨烈的是,酒精也遇到了火苗…”
而酒精一旦遇到火,就会加速燃烧,甚至窜起来,就连水都不可能扑灭。
那一刹那,江允恒就已经变成了一个活球。
话到这里,江允恒的死亡原因其实已经解答了,但众人却都被吓到了。
林一诺颤着唇问道:“为什么不是大树,也可能像记录里说的那样是大树…”她其实明白这不过是她心里希望的一丝侥幸,因为只有这样,她的养父才不会有动机,所以她宁愿相信档案里记录的。
“不可能!”皛皛一口否定了她,“若是大树,以江允恒的能力,他一定会第一时间带周滨、黄健、邢晓磊逃下山,然后报火警,但他却没有,唯独他被烧死在山上,那就只有一个可能,那就是他当时已经无法从黑山上逃下来,也就是失去了自救的能力。”
他是一个熟悉黑山地形,又有丰富火灾救援知识的孩子,尽管只有十二岁,但只要他有能力自救,他就一定能活下来。
“你怎么知道不可能,或许就是呢!”林一诺不放弃的固执己见。
“你可以问一下你的父亲是不是…”
皛皛将这个问题扔给了林栋天,“在墓园,你曾说过见死不救这四个字,我想就是这个原因吧。”
林栋天坐在床上,惨白的脸上有着激愤和浓烈的恨意,他咬着牙说道,“是,他们眼睁睁看着的小恒被火烧着,却只顾自己逃下了山,不仅没有救他,也没有报警。”
其实这是可以预见的,三个12岁的孩子,看到一个人突然就变成了火球,心中的惊吓和恐惧早已让他们失去了该有的判断力。
“而当时和江允恒抢酒精瓶,又或者推他的人是周滨!”
“为什么是他!?”景飒诧异道,“为什么不是黄健,又或者邢晓磊。”
“因为黄健和邢晓磊将带头玩火的责任推给了周滨,周滨却没反驳,当年他是第一个站出来说出起火原因的人,他既然敢用于承认,为什么不将这件事其实是三人一起想出来的说出来呢,那种情况下,带头可不是一件值得称赞的事情,能少沾一点是一点,那就只有一个可能性,我想三人下山时,因为害怕已经套好了烤红薯的说辞,为的是怕有人发现江允恒的死亡与他们有关时,他们可以用这个说辞否认,但他们没想到会变成如此大的火灾,在火被扑灭后,江允恒被当成了遇难者,没有直联系到他们,原以为他们可以就此逃脱,当什么事也没发生过,但12岁的孩子,不可能在发生这么大的事后,还能表现出平静,周滨的父母可能发现了周滨的不安,逼他说出了事实,当然所谓的事实,仍是烤红薯的说辞,因为对于周滨而言,这是和其他两人的约定,他不能破坏,在他们心里,他只是不小心杀了江允恒,至于其他9名遇难者,他不认识,也没有感情,相对而言会比较淡漠,但江允恒是他的同班同学,他不可能真当什么事都没发生过,周滨的父母因为良心难安,便带着儿子向警方自首,也就造就了后来在警局门口,邢晓磊和黄健父母仇视周滨父母的事情,而后,黄健和邢晓磊就将带头玩火的责任推给了周滨,一来是怪他,为什么要把玩火的事情告诉给父母,而是一种变相的要挟,这两人显然不想成为最大的过错方,便将周滨推在了前头,如果他敢否认,那么他致使江允恒死亡的事情,这两个人就会说出来。”
曹震疑惑道,“那周滨怎么还会接济这两个人?”
林栋天讽刺的大笑道,“接济?说的好听,他会给他们钱,是因为这两个畜生一直在勒索他,他不得不给钱!”
“这件事自然不是周滨和你说的,因为他虽然愧疚,但依然不敢承认自己造成了江允恒的死亡,知道他在接济邢晓磊和黄健后,对于这两个人你虽然不能像对周滨这般宽容,但那时你并不知道江允恒死亡的真相,只以为这两人因为黑山大火的事,被父母漠视厌恶,才会走上歧途,你可怜他们,在周滨的安排下,你也见了他们,想让他们重新振作起来,当然这都是私底下的事,因为时过境迁,你也不想让这两个年轻人再背负上黑山大火的压力,更怕会给周滨带来麻烦,你也没有刻意去见他们,都是安排在你去S市出差,顺理成章的时候,见面时间也不会太长,次数可能也就一两次,地点是周滨安排的,因为他会比你更小心,所以你不用担心被人发现。”
林家人都是善良之辈,喜爱热于助人,说到底就是烂好人。
林栋天冷哼“是,但每次见面,他们要的都是钱,我就知道他们是扶不起的阿斗。”
最后他也就不再见他们了。
“但在看到那篇作文后,你就心态就发生了变化,你很想知道当年的事情,于是就找到了邢晓磊。”
“他本就是个醉鬼,喝醉了什么都会说。”
他很聪明,相比黄健,邢晓磊才是问话的最好人选。
“当你知道一切后,你恨不得能杀了这三个人,为儿子报仇,但林家长大的你,真要恨到想要杀人,理智上却是做不到的。”
林栋天沉默了,他的确恨意深种,但迟迟下不了手。
因为那是人命,素来只会救人的他,怎么能下手杀人。
“但自那之后,周滨的活跃和荣耀成了你心头的一根刺,时不时的会扎你一下,每次看到他光鲜亮丽的出现在你面前时,你都会想,要是江允恒还活着,会怎么样?他那么优秀,那么出色,这些荣耀都应该是他的,他才是最有资格出现在宣传海报上的人,他才是那个应该被当做楷模表彰的人,而作为他的父亲,你却将奖杯颁给了这个杀死他的人,不只如此,你还称赞过他,安慰过他,甚至还企图解开他的心结…”
林栋天大吼道,“不要说了!”他琥珀色的眸子死死的瞪着皛皛,“难道不是吗,我竟然对一个亲手杀死儿子的凶手那么仁慈,那么宽容,甚至还替他亲手戴上了象征着英雄的徽章,就是用这双手…”他恨不得能砍了这双手。
皛皛能理解这种心情,周滨不只害死了他的儿子,也间接害死了楚梨。
“所以,周滨因为愧疚,奋不顾身的救人,在你眼里也都成了一种虚伪,他做得越多,你心里就越觉得不公平,当你知道他每年都会上山祭拜的时候,对你而言,这更是一种天大的讽刺。”
“他以为烧几柱香,烧些纸钱,就是赎罪了,他不过是想让自己心里好过些,小恒他不会稀罕的,也不需要他这么做,他只会亵渎了小恒。”
他歇斯底里的嘶叫着,整个人都像是癫狂了,如果不是他现在因为失血过多虚弱,他可能还会做出更激烈的事情。
“这样的煎熬,让你每天都过得生不如死,理智也渐渐的在瓦解,但你始终坚守着林家的理念,还有你的妻子,尽管你对她没有男女之爱,但她是你的责任,作为男人,你不能自私的抛下她,直到半年前,她被查出癌症晚期,寿命最多三个月时,你的杀机也开始骚动的无法抑制了。”
“阿瑶从来都知道我不爱她,即使如此,她也总是向着我!”林栋天苦笑道,“她一直生不了孩子,也是因为我!”
因为他从来就没碰过她,甚至希望能用这种方式,让她主动提出离婚,去寻求自己真正的幸福,但她始终没有放弃,依然和他相守,“她甚至同意我领养一诺,知道我很疼一诺,她就比我更疼她!”
她不是不能生,是他剥夺了她做母亲的权利,然而他因为儿子的死,心中抱有愧疚,领养了同是黑山大火遇难者的孩子,也就是一诺回来,为了这件事她哭过好多次,他是知道的,但他实在没法背叛阿梨。
林一诺在一旁红了眼睛,怪不得妈妈总是劝她,别死心眼的老缠着阿默,说到最后,还会流眼泪,那时她只以为妈妈是关心她,怕她到会伤心,却从来不知道,她的眼泪是在哀悼自己,那种无论多么努力都没法得到所爱之人的心的无奈和悲哀。
她偷偷看向林默,她不清楚自己会不会和妈妈一样,除了无奈和伤心,什么也不会有。
皛皛继续道,“除了你妻子的事情外,还有一件事,让你彻底的爆发了抑制多年的杀意,确切的说是你再也没法忍下去了,半年前,也就是在得知你的妻子身患癌症,还有三个月生命的第二天,X市的锦新游乐园里,因为电线短路烧了起来,摩天轮停止了运转,当时摩天轮上有八个孩子,你第一时间安排了救援,因为是高空作业,又是孩子,你担心出纰漏,所以亲自上阵指挥,巧合的是,那天是周滨的女儿生日,他也正在游乐园里,当他知道后,特地赶来帮助,最后被困的人都成功的救了出来,救援结束后,周滨将你带到了游乐园的餐厅,想把你介绍给妻女认识,你虽然不情愿,但不想让他感觉到你的疏离,也就勉为其难的去了,当你和他到餐厅的时候,一个粗手粗脚的服务员不小心把一杯热水溅在了周沁雨的身上,她疼的哇哇大哭,周滨为此劈头痛骂服务员,这一幕看在你眼里,彻底刺激到了你。”
林默不明白的问道,“只是孩子被水烫到了,有什么好刺激的。”
顶多是心疼一下,怪怨服务员的不谨慎,能刺激到什么?
下篇,过了零点了要估计,有个地方卡住了,容我想想清楚…
Round 110 结案(终篇)下
皛皛道:“不过是被一杯热水烫到了,他却心疼的好似女儿就要死了,还那样义正言辞的将服务员骂哭,像是她做了一件十恶不赦的事情,你看在眼里想到的却是江允恒,他被酒精窜起的火烧着了,该有多疼,是否在嚎叫,是否就像当时的周沁雨一样哭喊着爸爸,但是当时没有人救他,没有人安慰他,让他一个人承受着烈焰焚烧的剧痛,叫天不应,叫地不灵,这个为了女儿手腕上一个小水泡指责服务员的男人,却在儿子承受巨大痛苦的时候,不管不顾的逃跑了,他现在的心疼和怜悯在儿子被火焚烧时为什么就不能施舍一点,哪怕是十分之一,甚至百分之一也行,或许他就不会死,或许你还来得及救他!”
一杯热水是烫的,一团火也是烫的,这种联想,在行为心理上被称之为代入心理。
仇恨伴随着强烈的杀意也就这么燃烧了起来,将他最后一丝理智烧成了灰,将他心底的黑暗终于爆破了出来。
林栋天猖狂的笑了起来,笑声渐歇,他突然红着双眼吼道:“那么小恒呢,他被烧得连模样都辨认不出来了,烧成了黑炭,你知道验尸报告上是怎么写的吗,他的手指因为疼痛,抠挖着泥土,手指上都是血,没有人救他,他们但凡有一个人回头,他就可能还活着。”
“哪怕他可能要承受无数次的换皮和植皮,你也觉得活着比较好吗?”
那样的情况下,就算能立即施救,烧伤的程度也已经到达了最高级别,活着也和死了没有区别。
烧伤的人,尤其是大面积烧伤的人,植皮和换皮的疼痛不是一般人能忍受的,而且还可能伴随着各种器官衰竭。
不是她心冷,而是那种情况下,无论周滨三人有没有回去救,其实结果都一样,他们不是江允恒,不懂有效的救援知识,即便能立即报警,也晚了。
林栋天狠狠的瞪向皛皛,“只要他活着,活着就好!”
“我可以理解你想要儿子活下来的心情,也能明白你想杀了周滨、黄健、邢晓磊三人愤怒,但正是因为这些,你完全没有看到江允恒最后的付出,你只是被仇恨蒙蔽了理智的蠢货!”
林栋天瞠目欲裂,两只眼睛红的像在淌血,他不明白皛皛为何要骂他是蠢货。
“你刚才也说了,验尸报告上他抠挖着泥土,导致手指上都是干涸的血,但你知道吗,在你儿子的心里,还有一个比赖宁更尊敬的人…”
林栋天被愤怒迷蒙了双眼,却没看到这件案子背后,还有一个少年的心血。
“是邱少云!是那个为了确保全体潜伏人员的安全和攻击任务的完成,放弃自救,咬紧牙关,任凭烈火烧焦头发和皮肉,坚持30多分钟,直至壮烈牺牲的邱少云,你的儿子即使在被烧成火球的情况下,依然想着不能让三个同学背负上杀人的罪名,因为他清楚,这只是个意外,所以他很努力,即使在那样剧烈的疼痛下,即使已经烧的皮焦肉绽了,他依然爬行了百米,为的就是远离事发地点,所以他的手指才会有泥土,才会有血迹,因为如果不是这样,被燃烧的人只会疼痛的打滚,哪还可能抠挖泥土,他远比你想像的还要坚强,也远比你懂得什么才叫真正的宽容,他更比你明白仇恨是最不需要的东西,他也正用这种方法在向你致敬,一如在二十二年,你在一次救援行动中,为了让三个消防员生还,毅然将勾住悬崖的绳索切断,减轻负重,自己却掉落到崖下,你都忘记了吗?”
那是林栋天28岁时拯救一位货车司机的救援任务,货车司机因为疲劳驾驶,连人带车翻下悬崖,车辆正好卡在了悬崖峭壁之间,当时为了救这名司机,消防局出动了15名消防队员,利用直升机进行救援,用绳索下去,将人带出来,因为一阵风所致,有三名消防员在绳索晃荡时,被卡在了车的底盘下,无法动弹,最后是林栋天下去救人,但直升机的负重越来越小,加上风,平衡十分难控制,最后绳索的卡环松动,他被甩到了最下面,那时直升机的负重到达了临界点,只有减少负重,才能保持平衡,而他在最下面,这种时候,只有他切断绳索,上头的三名消防员和司机才可能被直升机带走。
他也正是这么做的,毅然切断了绳索,牺牲自己,完成任务。
万幸的是,他摔下去的时候,被切断的绳索一端勾住了一颗崖壁上的树,他最后还是安全生还了。
这件事在报纸曾轰动一时,全国都有报导。
“他在作文上写的并肩作战,不只是要和你一起上阵救人,更是要和你一起承担救人的重责,事实上,在他心里,你才是他心里最敬佩的英雄!他的每一步都是在以你为目标!”
“不,不可能,法医不是这么说的。”
“当然,因为谁也不会去想到,一个被火烧成重伤的孩子,在弥留之际,还会那么英勇的做出保全朋友的行为!”
不是法医判断有误,是完全没有想到。
正如邱少云那般,他也是为了救队员,在原地忍受着烈火焚身,为了忍痛,用手指狠狠的抠挖着这一切。
“你是第一个发现他遗体的地方,应该知道,他离起火点还有一点距离,如果他是被周滨误杀的,那么他应会在火源点被发现,除了他自己移动,那时不可能有第二人帮到他。”
小小的少年在那个时候,想的是什么已经没有人能知道了,但他在短短的十二年的生命里,所做过的事情,已经超过了很多人。
这的确是一场意外,谁都没想到会引起这么大的灾难,更没有人想到会导致二十年后又有三条人命被杀。
“我想周滨也是知道的,因为作为消防员,他也能看到黑山大火的有关的档案,否则他不可能这么奋不顾身的救人,他其实不只是在赎罪,他也是在为江允恒而活,他每救一个人,也等于是江允恒在救。”
“不,他才没有那么好心,否则他为什么不老实说出真相。”
“年少是害怕,等大了…”皛皛怅然一叹,“琥珀色的眼睛,微笑时的梨涡,这是你们林家男人的标志,我想周滨也许早已知道你是江允恒的生父,因为那篇作文他也看过,面对你,他就算想说,也说不出来,但他正用他自己的方式在告诉你,他被黄健和邢晓磊要挟,如果真怕当年的秘密被曝露,他绝不可能会让你知道这两人的存在。”
林栋天哑然。
“黄健和邢晓磊死时,一个酒醉,一个是被你下了安眠药,你和他们有见过面,他们不会对你设防,你也正是利用了这点,只要你说来送钱的,他们就会对你门户大开,你甚至都不需要费一丝一毫的力气,杀周滨,那就更方便了,他尊敬你,也崇拜你,你让他去哪里,他就会去哪里,你只要在暗中袭击他就行了,至于你为什么出现在大黑山上,通行入口会没有记录,是你走了大黑山还没开发的路线,你是消防员出身,又曾参与过黑山大火的救援,我想你对它的地形已经非常了解了,杀邢晓磊和黄健时,正好都是你在S市开会的时候,就像当初见他们那样,你安排好了一切,身边的秘书也不知情,另外,杀人的这三天,你利用职权特地安排林一诺值班,为的就是让她有充足的不在场证明。”
这点真可谓是用心良苦,因为一旦这三人死了,身为黑三大火遇难者的女儿,林一诺的嫌疑就会很大
“最后是杀人的细节,这个…我想已经不需要多说了!”
水中生火这道谜题已被破解,他的杀人手法也就不再那么神秘了。
焦尸案到此,也就正式告破了,剩下的就是警方的事。
她起身,看向曹震,因为林默被勒令退出了案子,现在曹震是负责人,“你还有什么要问的吗?”
曹震连忙摇头,她已经把该干的活都干完了。
“小恒…”林栋天看向皛皛,“他不恨我吗?”
“不恨,他不可能恨你,他只会遗憾,没有成为一个出色的消防员,与你并肩站在一起,所以,别再让他失望了。”
他眼睛紧闭着,用牙咬着自己的拳头,正竭力制止抽泣,他眼中有充盈的泪光,似乎在下一秒就会滑落,但他又将泪水吞回眼眶。
“人是我杀的,我自首!”
话落的一瞬间,林一诺扑倒在他身上,哭的无法抑制。
因为她仿佛听见了全世界崩溃的声音。
皛皛走出病房,她实在不太喜欢这样的哭声。
“皛皛!”景飒追了出来,“你要去哪里?”
她皱眉,“手疼,去问医生有没有止疼药!”
景飒紧张了,“很疼吗?”
她点头,案子破了,人也抓到了,心里一放松,手就愈发的疼了。
“要不要紧啊,要不要我们换家医院看看?”
看她紧张兮兮的,皛皛安抚道,“你别瞎紧张,只是疼而已!”那么大的口子,不疼才叫有鬼。
这点疼她还是能忍受的,不过为了晚上能睡好,止疼药也是必须的。
两人往外科走去,景飒突然问道,“对了,你刚才还没说呢…”
“嗯?说什么?”
“就是周滨的遗体,为什么只有一条腿在水潭子里?”
这和邢晓磊和黄健的案发现场都不一样,这两人都是死在了水里,没有被搬离。
一听到她提这个,皛皛的脸突然就红了起来。
“你怎么脸又红了?”上次提这个问题的时候也是。
皛皛咳嗽了一声,想要缓解一下尴尬,那个山洞可谓是她最不想提及的地方,因为康熙曾经想在那里头干很‘禽兽’的事情,害她一想到那个山洞就会害羞。
“萤火虫!”她说。
“什么?”
“那个山洞有人传言说能看到萤火虫,也就是那几天传出来的,林栋天杀了周滨,正要离开时,应该遇到了来看萤火虫的人,就算山洞里很黑暗,周滨的尸体放在潭子很容易会被发现,如果这时有人进来,看到有个死人,惊吓之余,一定会马上报警,到时野营区的工作人员也会出动,他的行踪很可能会被发现,在他的计划里,无论是邢晓磊,还是黄健,他们的尸体被发现时,都是在被杀的很多天以后,所以周滨也一样,否则他也不会选择禁区里的山洞下手,因此为了避免周滨的尸体不被马上发现,他只好将他的遗体藏匿起来,因为心急,洞里又黑,就把那条腿给忘记了,他自己则躲在暗处,但是山洞里根本就没有萤火虫,看的人在洞口瞄一眼就会发现这是讹传,这才造成了周滨的遗体会被搬离水潭的原因,考虑到可能还有下一波来看萤火虫的人,林栋天就没把遗体再放回去,毕竟尸体越晚发现,对他也越有利。”
“原来如此!”景飒明白了,过了一会儿,她又好奇道,“你怎么知道那山洞里有萤火虫?”
皛皛的脸更红了,“你别问!”
“问问嘛,你干嘛脸红成这样!”
“…”
因为她就是被康熙用萤火虫这个幌子骗过去的,她可没脸承认。
到了外科,问医生配好了止疼药,皛皛正打算回酒店休息时,林默突然走了过来。
“端木,有时间吗?”
景飒有点紧张的看着林默,不会是想找皛皛报复吧,毕竟凶手是他们林家的人。
“有!”
“皛皛?”
“你不用担心,他不会拿我怎么样的?”她看向林默,“那里有个阳台,出去谈吧。”
他点头。
两人一起走到阳台上,这时已是夕阳西下,暮色暗淡,残阳如血,山林间镶金边的落日,此时正圆,光芒四射,却也如梦似幻,好不真实,最后一丝残阳打在远处的一片树林上,让它好似抹上了一层淡淡的油,愈加翠绿诱人了。
“你的手没事吧?”
“过两周能拆线了。”皛皛不以为意的说道。
“谢谢你救了二叔。”
若不是她空手接下顾丹娟的水果刀,林栋天不可能像现在这样安好的躺在病房里。
“你不用谢,这只是举手之劳罢了。”的确是举手之劳,因为她真是举起了手,手就受伤了。
客气的话说到这里,也就没什么话可说了。
林默琥珀色的眼眸像是反射了夕阳的颜色,闪出了些许赤金之色,“我和你,应该没有可能了,对不对?”
皛皛抬眼,笑道:“本来就没有!”
无论有没有林栋天这件事,她和他都不会有结果的。
“若是同样的事情发生在康熙身上,你会不会瞒他。”这件案子在后期,几乎都是她一个人完成的,她瞒过了所有人。
皛皛叹了一口气,但也认真的想了想,很快答案就自己蹦了出来,“不会!”
如果林默的位置换成了康熙,是康熙的二叔杀人的话,她会从一开始就老实的对康熙说,不为别的,因为她爱他,所以绝不隐瞒她。
当然手受伤的事例外。
“是吗?”他眸色中赤金如光波般闪了闪,瞬间就暗了下去,“我突然觉得自己很失败。”
“你不用觉得自己失败了,我和你从来就没有开始过,既然没有开始,那有何谈失败。”
他苦笑:“连开始的机会都没有,还不算失败吗?”
“如果你非要这么认为,那不如想想林一诺,是否会感觉到意气风发?”
林一诺可是对他死心塌地,至死不渝。
他仰起头,看着夕阳渐渐消失在地平线上,暗黑的暮色来临时,他眼中的赤金也消失了,恢复了他原本的琥珀之色,一如初见时,他不苟言笑的表情下,眼中熠熠闪烁着一股冷漠,散发着一种很难让人接近的感觉。
“谢谢你!”
还是这三个字,却包含了很多他想说的话,谢谢她能让他遇到她,也谢谢她在感情上从来没有骗过他。
“我想你离开X市的时候,我是不会去送你了。”因为林栋天的事情,林家可能会面临新一轮舆论攻击,他作为长子嫡孙在这种时候更要担负起家族的责任,而他也没勇气看着她离开。
“嗯,就此别过!”案子结束了,她也是该离开这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