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已经画好一张,搁了笔,怜惜地抚摸着他的头发:“你不是想要保护姐姐吗,若是不变得强大,下次,还是只能躲在她背后。”
慕声扭头,沉默地望着她在阳光下清浅的栗色瞳孔。
她的抚摸愈加轻柔,像是在逗弄一只宠物,红唇轻启,语气散散慢慢:“小笙儿,你也知道自己是个什么东西,对不对?”
“……”男孩抿紧嘴唇。
“你本就从黑夜中来,还想披一身的光明,哪来的这种好事。”
慕声紧握的拳慢慢松开,拈起了笔,像是在和谁怄气似的,一声不吭地画满了一张,只是手有些抖,收尾时线条有些弯曲。
女人拿起纸来细细看,满意地“嗯”了一声,弯起嘴角,“小笙儿果然是最聪明的。”
……
凌妙妙仔仔细细看了那女人的脸,确定她绝对不是先前梦里的那个。
那张脸给人的印象深刻至极,纵然沦落风尘,哭花了妆,也美得空灵,不似眼前这个女人,美则美矣,却是锥子脸,大眼睛,钩子一样的眼尾,窄肩细腰,酥胸半露,走的是妖媚惑人那一挂。
可是慕声的的确确叫她“娘”,二人的动作亲昵如母子,看起来竟然没有任何违和。
她接着向下看。
门被推开了。小童端着托盘上了茶,恭敬地递到她手边,似乎不太敢抬头直视她的脸:“二夫人。”
“嗯。”她端起茶来抿了一口,挥挥手,“下去吧。”
“二夫人……大小姐回来了,在前厅……”他说着,小心翼翼地抬起头,有些奇怪地看了女人一眼,她正在专心致志地将托盘里几碟糕点摆在慕声眼前,闻言只淡淡道,“我一会儿便过去。”
小童又好奇地偷瞄了她几眼,躬身退了出去。
这个陌生的女人,是慕家的二夫人……印象中慕声似乎同她说起过,慕怀江确有一房妾室,此女名叫白怡蓉,慕瑶虽然叫白瑾为娘,只唤二房蓉姨娘,事实上却是这个二夫人的孩子。
只是,当时他说白怡蓉为人浅薄,他背上那些鞭痕,有一半是这个女人从中挑唆的结果;一旦他没能保护慕瑶,这个女人便会上手打人,亦或是用别的方法折辱他,简直就是恶毒继母的典范。
现在看来,事情似乎不像他说得那样,至少这段碎片看来,这个阶段,他和白怡蓉已经好到了互称母子的关系……
凌妙妙烦躁地翻了个身:究竟是他有所隐瞒,还是此事另有隐情?
……
门闭上,女人见他看着碟子,迟迟没有动作,便问:“怎么不吃?”
慕声有些迟疑,睫毛颤动:“我……很久不吃甜的了。”
女人低眉:“吃吧,都是你原先爱吃的。”
他拈起一块凝视着,漆黑眼里满是茫然:“是么……”
她的手有意无意地拂过他头上发带:“你身上的忘忧咒一时半刻解不开,想不全也是正常的,娘怎么会骗你?”
她看着他吃糕点,嘱咐道:“小笙儿,反写符的事情,不要跟别人提起。”
他一顿,随即点点头,末了,冷不丁抬头,神色很认真:“……嫁入慕家,可是你所愿?”
她唇畔微笑淡淡的,和她栗色的眼珠一般漫不经心:“小笙儿不是一直想要个爹么,现在你有爹也有了娘,还有你最爱的姐姐,我们一家人都在一起,岂不是正好?”
……
马车忽然一个急刹,马儿发出嘶哑的长鸣,凌妙妙险些从塌上滚下来。
掀开帘子,车夫满脸惶恐,忙不迭地同她道歉。
三辆马车一辆挨一辆,前面的两辆也已经停了下来。凌妙妙仰头一看,高高的城墙巍峨如山,伫立在夜色中,显出砖石刚硬冰冷的轮廓,城门上悬挂的灯笼明亮,映照出匾额上遒劲的字体。
“我们……到了?”
“回凌小姐,到了……”车夫将马鞭搁在腿上,掏出方巾擦了擦汗,仰头看天,语气有些发愁,“就是到得不太凑巧,晚了。”
若想进城,大都计划天黑之前到达,否则容易无处可去。计划赶不上变化,现在晚了这一两个时辰,城门已关了,今晚说不定又要露宿街头。
最前面的马车的车夫吆喝了一声,打了打手势,准备掉头折返,马儿打着响鼻,疲倦地踢踏着步子。
忽然空气中传来一阵钝重的金属摩擦声,“吱吱——”,随即是一阵人声嘈杂。
车夫勒马,诧异地回过头去:“门开了?”
大门供权贵进出,小门用以百姓通行,右侧小门已经向内打开,火把的光亮如夜空中星,一整排次第浮现,眼前骤然明亮起来。
举着火把的侍卫迎了出来,待看清柳拂衣的脸,喜不自胜,挥舞手中火把,向城墙上面打着手势。
“是柳方士的车。”
转眼,火把的光芒如星火燎原,直组成了一只移动的火龙,无数侍卫在城墙上奔跑起来,一个挨一个地传递着消息,直传递到宫城深部。
凌妙妙诧异地望着城门,他们只是去查案归来做个交接,竟然当得起这么大阵仗?
前面的慕瑶显然也心中疑惑,掀开帘子警惕地看着外面。
三辆马车马车在众多侍卫的簇拥下被迎进城门,侍卫们欢天喜地的喊声这才变得清晰起来:“驸马爷回来了——驸马爷回来了——”
一个传一个,由近及远,转瞬响彻宫城内外,整个宫城,似乎都在此刻沸腾起来。
内监尖而细的嗓音,远远传来,划破宫城之夜,活像是唱戏:“迎——驸马——入宫。”
四周一片山呼海啸,慕瑶望着前方,脸色惨白。
“帝姬的事情,说什么的都有。”
茶水哗啦啦地倒进瓷杯里,店小二压低声音添了茶,“具体的,小的也不太清楚,只是听说帝姬好像……”
他指了指脑袋,声音越压越低,“这里受了刺激,人糊涂了。陛下给她说了门亲事,临嫁人前一晚,她就发疯了,抱着柳方士的牌位成了亲,说自己已经嫁了个死人。”
妙妙和慕声坐在一边仰头听着,慕瑶一个人坐在对面,低头不语。
“小的相好的在宫里当值,听说帝姬逢人便喊叫、摔东西,只有那个大宫女近得了身,叫……什么云。陛下也是真急了。”
面前菜肴,还是初来长安时的金黄酥脆的葫芦鸡、翠绿的小茴香煎饼、赤红的烤肘子,光滑的酿皮子,却几乎没人动筷子,桌上显得很沉寂。
算算时间,柳拂衣跳裂隙后,帝姬大约是亲眼见到他被掏心,以为他死了,这才受了打击,再加上被逼嫁人,就为爱情献了祭。
“大家都以为帝姬这疯病是好不了了,要抱着牌位过一辈子,谁知道驸马爷活着回来了……”小二摇摇头,脸上挂着唏嘘的笑容,“峰回路转,也算坏事变好事。”
柳拂衣一进城门便被截进宫门里去了,不论如何,端阳因他而疯,口出妄语,天子寻遍四海名医,都束手无策。解铃还须系铃人,只将全部希望寄托在柳拂衣身上,半是恳求半是逼迫地让他做了驸马。
然而,那厢高兴了,这厢定然凄苦。凌妙妙知道慕瑶受到的打击有多大。柳拂衣受诏入宫已三天,杳无音信。照他的性子,想必也看不得帝姬为他失魂落魄,必然要待一段时间,只是需要多长,有无变数,一切都是未知。
这样一来,他们曾经计划过的婚期,不得不延后了。
捉妖人竟然如水中浮萍,聚散无常,寻求安稳的执念又不太强烈,所以总会被诸事阻挠,光想着都令人着急。
慕瑶索然无味地吃着饭,心里却在思索着另一件事——
那个晚上,帝姬到泾阳坡来找柳拂衣表白,她也在场,柳拂衣当着她的妙回绝了帝姬厚意,说:“在下已有心悦之人,帝姬这样的贵女,不该在我身上浪费时间,早当另觅良人。”
话说到这个份上,就是再愚钝的女孩也明白其中意思了,帝姬面皮薄,当场大哭一场,哭完抽抽噎噎道:“我……我岂是没人要的?既然柳、柳大哥并无此意,本宫一国帝姬,气量宏大,自然不、不会无趣纠缠,只是你救我两次,这样的恩情我定会、会偿还,我端阳不欠人情!”
当时柳拂衣和慕瑶对视一眼,俱是笑了:“是。”
端阳哭哭啼啼地回宫了,临走还顶着哭花的小脸,指着他们恨恨道:“本宫绝不祝福你们!”
……
在她看来,帝姬不过是锦绣堆里心怀幻想、崇拜英雄的小女孩。她的执念,竟然深到了可以抱着死人牌位结婚的地步吗?
“阿姐。”她抬头,是慕声在唤,“茶凉了,我帮你换一杯。”
她无力地点点头。
慕声撇了她茶盏中冷水,换了新的,又无声帮凌妙妙倒满。
少女托着腮,圆溜溜的杏子眼跟着慕声的动作走,“谢谢。”
他眼里这才带上一点暖色,只是望向姐姐时,这点暖色迅速褪尽了:“阿姐,我们先在客栈住几日,等柳公子几天,好吗?”
咬到“柳公子”三字的时候,他的语气寒凉如冷刃。
第79章 蜜柚(一)
纤瘦的手指执着圆润的棋子落在棋盘上,半晌不见眼前人有动作,慕瑶抬起头,少年低头望着棋盘,似乎在专注地思考。
她却知道,这是走神了。
屈起指,叩了叩棋盘:“阿声?”
慕声无声地回了神,应声落子,黑白两色优劣顿现。
“……”慕瑶低眼一望,将已经拿起的棋子扔回了棋笥里。
“阿声,”她平静地望着他,“你这样让我,不如不玩。”
慕声眸中霎时带上一丝慌乱:他让棋向来不着痕迹,只不过刚才跑了神,冷不丁被唤,走得明显了些,才让阿姐看出端倪。
窗外是夜色,桌上的矮灯照着棋盘,光线单薄黯淡。长安酒肆,小隔间清雅精致,但终究不是家,少了几分人气,连空气中都漂浮着陌生的灰尘气味。
客栈提供的棋子是上好的云子,触手生凉,他捏着光滑圆润的白子的时候,想起的是凌妙妙弯起眼睛笑的模样:“这是云子,色如嫩牙,白的像慕公子一样。”
她闺房十几盏高高低低的立灯,倒是应了她这个人,夸张鲜活的浪漫,她就坐在那片光晕中,偏安一隅,乐不思蜀。
他定了定神,手覆盖在棋盘上,乌漆漆的眼睛从下往上看,带着几分讨饶的味道:“再来一局,我好好下。”
慕瑶顿了顿,勉强地勾了勾嘴角。
这几日,她的下颌越发消瘦,锁骨凸出得几乎钻出衣领。他知道,因为柳拂衣的缺席,慕瑶表面上若无其事,实际心里不知道有多伤神。
这样的阿姐,从小到大爹娘疼惜,他守护得那样周全,却偏偏为了一个柳拂衣吃尽了苦头……他眼里漫过一丝冷意。
“阿声,你怎么下棋的?”慕瑶疑惑地望向他。
“阿姐,我们今次换个花样,好不好?”他打起精神,“谁先连成五子一线,就算赢。”
“……”慕瑶皱眉盯着棋盘半晌,似乎不喜他孩子气的提议,“这是什么下法?”
他一顿,随即耐心地摆着棋:“是五子棋。”
她执着棋子,无奈地笑了笑,旋即捏了捏眉心,显得有些意兴阑珊:“阿声啊,你练术法若是也能花这样的心思,我们慕家也不至于落到此种地步了。”
“……”慕声的动作僵住。
他从慕瑶房间走出来时,脸上还带着一丝茫然,还有满心寒凉的疲倦。
房门里透出慕瑶窈窕的影子,显得单薄又寂寞。柳拂衣带来的巨大空洞,他再多的陪伴,也不过杯水车薪,对她来说像是玩家家酒。
她的世界,他从来无法融入。同理,他也一向孤独。
他走着,不受控制地踱到了隔壁房门口,敲了敲门。
半晌才有人开门,露出凌妙妙头发凌乱的一张脸,见到是他,立即睁大眼睛:“不是说让你安慰慕姐姐吗?你找我干嘛?”
她的门只开一条缝,将小脸伸出来堪堪一望,是抗拒的姿态。他忍不住用力抵住门,眼眸沉沉:“不能让我进去吗。”
“……”凌妙妙退了一步,满脸无辜地把人放了进来,环视小房间一圈,屋里简洁得像后世标准间。
她被房间外的凉风吹得冷嗖嗖的,摩挲着手臂跟在慕声后面:“跟你的房间长得一模一样,有什么好看的。”
慕声瞥她一眼,走过去闭上了门,“你在睡觉吗?”
女孩已经走到妆台前,半弯着腰对着镜子理头发,闻言一愣,有些底气不足地答道:“……没有。我……我就是在床上看看书。”
“看书?”
她撩开帐子,从乱七八糟的被子底下抽出一本薄薄的册子,眨巴着黑白分明的眼睛,有些赧然地解释:“外面太冷了,我就……我就盖着被子看了。”
看到激动处,也就……在床上简单地打了几个滚。
慕声看她一眼,又望着她手里那本封皮上没字的册子。
“哦,我发现一本特别好看的书。”凌妙妙满脸兴奋,“楼下小二借给我的。”
少年抽过来,一目十行地一翻,脸色变得有些古怪:“你……”
凌妙妙滔滔不绝:“这本书就是讲一个公子暗恋自己的教书先生,但是先生不断袖抵死不从,然后公子就软硬兼施,软磨硬泡,死缠烂打,先生自杀了两次都没成功,也开始发现了自己对公子的感情,他们就突破冲冲阻碍在一起了……”
慕声的黑眸闪了闪,却是在专注地看她兴奋得红扑扑的脸:“然后呢?”
“没然后了,我才看到这儿。”凌妙妙脸上抑制不住的笑,“你喜不喜欢,我看完借你啊。”
“……好啊。”他依旧盯着她的脸。
“……”凌妙妙一顿,差点咬了舌头。
刚才她就是一时口快,哪个取向正常的男人会看这种书?本以为他可以嫌恶地走开了,可是黑莲花怎么不按套路出牌……
她一时没了词,顿了顿,弯腰从桌子底下掏出个柚子,吃力地砸在了桌上,眼睛亮晶晶:“对了,我请你吃水果吧。”
刚好她一人吃不掉,还在发愁。
慕声的语气有些古怪:“这也是楼下小二给的?”
“是呀。”她拿匕首划开一道,鼓着腮帮子开始吃力地剥柚子。
“书,水果……”他的语气愈发薄凉,“他怎么不送我呢?”少年冰凉的目光落在她脸上,无端有种危险的压迫感。
凌妙妙剥得满头大汗,完全没有看到他的脸色,只觉得他的问题问得奇怪,没好气道:“我自己掏钱买的,你要是掏钱,他也帮你买水果。”她烦躁地撒了手,将柚子搁在桌上,朝他一滚,揉了揉酸痛的手腕,“累死了,你剥一会儿。”
慕声沉默地接过剥了一半的柚子,从怀里拿出一把匕首,“嗤”地插进柚子皮里,右手拉着皮,旋即嗤嗤嗤几下,轻巧地将果肉剔了出来,那柚子还没来得及反应,就被又快又狠地剥皮抽筋了。
凌妙妙看得一愣一愣,他的动作却不停,将柚子掰成了单瓣的,还接着往两边撕开薄薄的皮儿,卷起来托着,将整齐饱满的果肉递到她嘴边。
清香骤然袭来,凌妙妙低着头,呆住了。
“不是说要我剥吗?”少年的声音低而平淡,语气出离耐心。
脸蛋骤然有些发热,她没好意思低头咬,踌躇了半晌,拿手接住了,说话都有些磕绊:“剥、剥剥外面那层就可以了。”
她有一点隐隐的感觉,他最近变得有点奇怪。
按理说此时正是柳拂衣撇下慕瑶不顾,姐姐伤心脆弱的关键时期,原著里慕声已经开始主动争取姐姐了……可是眼前,她的攻略对象还在一瓣一瓣地替她剥柚子……
“哎……好了好了。”妙妙抓住他的手腕,“别剥了,小心手疼。”
他没有动,任她握着,目光落在她白皙的手上,“我没用手,用的是刀。”
凌妙妙尴尬地撒开手,飞快地往嘴里塞了一瓣柚子。
柚子清甜而汁水饱满,令人心情愉悦,每个毛孔都舒张开来,她含含糊糊地问:“慕姐姐还好吗?”
慕声纤长的睫毛低垂,弯了弯唇角,露出坦然的自嘲微笑:“阿姐素来不听我劝。”
“那你……劝我呗。”凌妙妙满脸同情,托腮瞅着他,语气特别真诚,“我听你劝。”
慕声呆了一瞬,旋即道:“劝什么?”
“无论柳大哥娶了慕姐姐,还是娶了帝姬,我都不高兴。”她撇了撇嘴,恨恨道,“不高兴死了。”
“……”
“劝吧。”她眨眨眼。
少年的脸色几番变化,许久,才干干道,“那你换个人喜欢吧。”
凌妙妙饶有兴趣地看着他:“我应该喜欢谁?”
“……”
他觉得这段对话有些熟悉。当时在泾阳坡李府,坐在他的床上,女孩满眼醉意,怜惜地捧着他的脸,他冷静地问:“我应该喜欢谁?”
“喜欢我呀,把你养得白白胖胖……”
……
他睨着她,心里百转千回,半晌才冷冷答:“总归不是柳拂衣。”
“子期,你该不会是这样劝人的吧?”凌妙妙满脸失望,“难怪劝不动慕姐姐了,这也太直接了。安慰人也要讲究语言艺术的……”
他微不可察地笑了笑。
她哪里知道,面对阿姐时的舌灿莲花,在她这里,全都使不出来,心里又干又涩,说多错多。
凌妙妙边说边吃,吃得累了,递他一瓣柚子:“你怎么不吃?”见他半晌不接,直接拿起来抵在他唇边,“尝尝呗。”
他顿了一下,乖乖地张嘴将柚子吃了下去。水果冰凉而甘甜,吃完了,她又耐心地喂他一块。
他干脆刻意不伸手了。
凌妙妙无知无觉,边喂边趁机教育:“慕姐姐多可怜呀,柳大哥不在,她只有你一个弟弟了,你不陪她,谁来陪她?”
“你和阿姐不是也玩得很好吗,你怎么不劝?”
“我……我哪像你,我又不知道慕姐姐喜欢什么,也不太清楚怎么讨她的欢心。”
她说话有些心虚。
原著写到主角团回长安,柳拂衣缺席,慕瑶黯然伤神,黑化慕声意欲取而代之,于是在一个月黑风高的夜里,向姐姐自陈身份,表白心迹。
狼人自爆,还能讨得了好?慕瑶无法接受撕掉面具的弟弟,甚至对身边蛰伏伪装了这样一个低劣的人感到崩溃和恶心,矛盾激化,姐弟二人从此决裂,黑莲花彻底黑化,摇身一变,彻底晋升为后期的反派角色。
按照现在的剧情发展,他未必一定黑化,可决裂和矛盾看来不可避免。
对一个长年暗恋的人来说,倘若不被当面拒绝,就不会彻底断了念想,藏在心里,就总觉得还有希望。
所以,这段日子,她非但没有阻挠,反而刻意促成慕声与慕瑶的单独相处。她从心里希望他能迈过这个坎儿,只有他决绝地迈过了慕瑶这段历史,她才能有勇气面对崭新的他。
只是,看着黑莲花像猫儿一样乖巧地吃她喂的水果,润泽的眸中难掩失意和疲倦,她心里又有些愧疚,仿佛为了自己的私心,做了伤害他的事似的。
“其实,我也不知道如何讨阿姐欢心。”
少年的声音渐低,“无论我怎么做,她都不会开心。”
“那你就再接再厉……”
“只因为那个人是我。”
凌妙妙微蹙眉头,一块柚子猛然塞进他嘴里,阻止了他后面的话。
“太好了,一点也没浪费。”她乐不可支地擦去手上的汁水,慢吞吞地将柚子皮拢在一处。
“……”觉察到他的目光一眨不眨地落在她脸上,她才随意道,“你不要总是这样自贬嘛,你哪里不好了……”
她屈起手指比划了一下,杏子眼里带着笑意,“是比柳大哥差那么一点点,但也没你说的那么差,慕姐姐很喜欢你的,我能看出来。”
“是吗?”他垂下眸子,复又抬起眼来望着她,低声重复了一遍,“我……没有不好……”
凌妙妙傻乎乎地笑了:“你怎么跟小孩学说话似的呢。”
“……”
梆子声隐约传来,凌妙妙走到窗边往外看,钩子似的月亮挂在树梢。
她伸了个懒腰:“都这么晚了,快回去睡觉吧。”
已经很晚了吗?他站起身来,望着她的背影,只觉得心中空荡荡的失落,漫成了海。
凌妙妙已经毫不留恋地把他往门外推了:“就在隔壁,我就不送你了,快去快去……”
夜灯单薄纤弱,微光如豆。
少年一人站在房间里,环顾四周,卷起帐子的床榻,圈椅,黑褐小桌,和桌上插瓶的干花……正如她所说,房间几乎是一模一样的。
可是又截然不同……没有她的气息,便是萧索如寒冬。
第80章 蜜柚(二)
在长安停留的第三天,收到了柳拂衣匆匆递来的信,信封上还残留着连绵阴雨天的潮气,薄薄的纸被露水打得皱巴巴的。
慕瑶展开信纸时颤抖的手指暴露了她的急切,可是扫了一眼之后,她就脸色惨白地笑了笑,一言不发地将纸叠成四折,锁进了匣子里。
“阿姐。”慕声的黑眸定在她脸上,敏锐地绷紧了神经,“怎么了?”
她垂下眼帘,眼角的泪痣在灯下闪光,肌肤仿若透明,“没什么,追查耽搁不得,我们先往无方镇去吧。”
慕声的手叩在匣子上:“让我看看。”
“不管他了,先下一盘吧……”
“让我看看。”他一动不动,眸中满是冷意,罕见地在姐姐面前表现了执拗的一面。
慕瑶脸上强撑的笑终于褪了干净,有些破罐破摔地松开手,靠在了椅子上。
慕声抿着嘴唇取出那张苍白的纸,信上字迹异常潦草,只有短短两行:“情况有变,归期不定。不必等,先行。”
他“嚓”地一甩,将纸拍在桌上,语气发沉:“阿姐!”
慕瑶别过头去,飞速地擦去了溢出眼角的一丝晶莹,深吸一口气,红着眼眶强笑道:“阿声,别闹。”
慕声沉默地看着她的脸,若非逼到绝境,她鲜少露出过这样失态的神色。
他知道阿姐对柳拂衣用情之深,他年少时使尽浑身解数也无法介入,嫉妒酸涩这么多年,几乎都快习惯了。经历数次劫难,他们一次比一次加密不可分,难以撼动。眼看他们一路发展到即将成婚,他也只是觉得,或许这样就是故事的结局,是他被动接受的终点,也无不可。
都已经这样了,他还能怎么样呢?
可是为什么偏偏是这个时候,柳拂衣突然撇下阿姐离去……
这么多年,慕瑶从来没有当着他的面哭过。
他眸中慢慢沉淀出一种异样的冰冷:“阿姐这次还要等他吗?”
慕瑶惊异地抬头:“什么意思?”
他的语气越发薄凉:“一而再再而三如此处事,难道阿姐还要原谅他吗?”
“原谅?”她蹙起眉头,“拂衣并未对不起我,谈何原谅?”
他低眼,柔和美丽的睫毛盖住了眼里翻腾的憎恶:“柳公子从不洁身自好,三心二意,摇摆不定,任何一个女人送上门来,他都不会拒绝。阿姐,这就是你喜欢的人?”
慕瑶怔住了,随即气得发抖,“阿声,你说话怎么这样刻薄?”
少年猛然站起身,居高临下地望着慕瑶,沉默了许久,似乎到达了压抑的爆发点,发出一声意味不明的嗤笑:“刻薄?”
慕瑶也跟着急促地站起来,眼前人润泽的黑眸中熟悉的无辜和亲切迅速褪尽了,陌生的乖戾浮现出来,连带着他周身都弥漫着一层冷意,与平时截然不同。
慕瑶顿了顿,语气放低了:“你到底想说什么?”
“我这么多年想说的话,阿姐不是早应该料到吗。”他眸中仿佛结了冰,嘴角讥诮之意越发明显,“他若够喜欢你,早就上赶着娶你,他如今连娶你都推三阻四,你就没有想过,从此不要他了吗?”
“慕声!”慕瑶先是被戳了痛脚,头皮一阵发,随后才后知后觉地发现,他今日的话全是主观臆断,偏偏说得异常难听,几乎是句句忤逆。
她本就在气头上,他煽风点火……她勉强压住火气,勉力解释:“这么多年,你难道还没认清吗?拂衣并不如你所说。”
她刻意放柔了声调,想缓解此时的气氛。
“那又如何?”他却毫不留情,步步紧逼,“在我看来,你根本不需依仗他,求着他。”
“谁求着他了?”慕瑶的自尊心被骤然践踏,心里的火“倏”地被点燃了,神情冷了下来,“我虽然一直同拂衣在一起,那是因为喜欢,何曾依仗过他!”
她顿了顿,又觉得跟他争辩毫无意义——因为他不懂。
语气缓了下来,“感情的事情,你情我愿……阿声,你还不明白。”她慢慢地坐了下来,有些疲倦地喝了一口水,想让自己冷静一下,“你先出去吧,让我静一静。”
“我不明白,阿姐难道就清醒?”慕声站着不动,有种咄咄逼人的压迫感。
“阿声,出去……”
他充耳不闻,微勾嘴角,笑容中却毫无温度,“我看阿姐糊涂得很呢。”
“……”慕瑶抬起头,淡色的眸盯着他,冷笑道:“好,就算如你所说,我是依仗柳拂衣。那我若离他而去,你说,我们两个该依仗谁?”
她的音调越发抬高,带着一丝委屈的沉痛:“慕家撑到今天,不过苟延残喘,你以为没有拂衣一力支持,我们是如何还在捉妖江湖中保有一席之地?”
慕声缄默片刻,古怪地冷笑:“那是因为——阿姐从始至终不够信我。”
慕瑶皱眉:“我何尝不相信你?”
“我说过我可以保护你,为爹娘报仇,你从来没放在心上,宁愿相信柳拂衣,也不肯相信我。”
“……”慕瑶被他气笑了,“你实力如何,难道我做姐姐的不清楚?你的术法一大半是我教的,法器是我送的,慕家术法,我自己都学得一知半解,何况是你?你连我都打不过,怎么面对‘她’……”
“我可以。”他骤然打断,眸中翻腾着黑云般的戾气,低眉盯着自己拢起又张开的手指,呼吸颤动,声音却极轻,“我非但能打过你,放眼天下,没几个人能是我的对手。”
慕瑶注视他片刻,脸色极其难看,“你想怎么做到,卸发带吗?”
她冷笑一声:“是非不明,不择手段……这么多年,我就教会你这个?”
慕声的神情骤然出现一丝裂痕,被很好地掩藏在面上乖戾之后。
慕瑶将冷掉的茶水推至一旁,动作大了些,茶水泼出来,沾湿了她的手指:“在裂隙之下,妙妙怀里掉出的香囊是你送的吧?”
听到这个名字,他骤然抬眼,眸中惊异还未消退,就看见慕瑶面色苍白地冷笑:“你知道凌妙妙怎么说的吗?她说,是她路上捡的。”
“……”慕声的脸色骤然变得很复杂。
她在背后这样维护他……
“香囊里有什么东西,你当我不知道吗?妙妙不懂事,帮着你瞒我,她以为这样就是为了你好……”
“阿姐……”他再度打断,少年脸上神情完全破碎开来,眼中空冥冥的:“我是什么东西,你不是早就知道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