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也亲眼看见“黑火”烧死了德叔。
——活生生烧死了一个人。
阿蒂死的时候,女胶工们都看不到火光,可是阿蒂是给饶死的。
也曾有人想过,那火会不会是无色的,可是这想法太荒谬,根本没有人敢相信会有这种火。
有人甚至推测阿蒂是着了雷劈——可是那一晚,谁也没觉察曾有过闪电。
现在德叔的死,却有两个人亲眼目睹。
真的有火!
黑火!
——这火仿佛是地狱里的妖火,没有光,连热力也带着森冷。
消息很炔的就传开了。
黑色的火是一种妖邪。
——而除了黑火之外,大家没有漏了另一个诡异的现象:在黑火发生之前,还有一条自色的影子。
白色的女人!
德叔和阿蒂离奇惨死之后,这四个月来,陆陆续续毁在“黑火”之下的人,至少有九个人。
黑火都在黯夜里发生。
人们争相走报,闻风色变,在这一带十几个市镇里、敢深夜出来的人就更少了,以致本来就有些萧条凄凉的夜街上,更加凄凉萧条。
当然,像一些在晚间工作的人,就避无可避,只好求神拜佛之后,硬着头皮去面对。
像开夜车的“呷哩车”(即大卡车)司机,因必须把车上的货物南上北下彻夜赶时间运送,就只好豁了出去,只望不要遇上“黑火”或者“白色的女人,,把车在马路上开得更加风驰电掣。
这一来,因俱黑火而伤亡的人就更多了,当然包括了意外和车祸。
可是蔡四幸半夜驾驶,却不是为了糊口、工作。
他不怕黑人。
——不管再怎么黑、什么火,他都不怕。
蔡四幸的生命里,从来没有“怕”字。
他在年纪很小的时候,被他哥哥带去参加班上的露营。当天半夜,营外忽然阴风阵阵,一阵怪风吹熄了本来烧得正旺的营火,剩下一点火苗也转呈黯绿色,只听一种的微响,腐臭之味袭人鼻喘,透过模糊的月色,隐约可见有十几条诡异的人影在跳动着,有人心水清,约略一数,共有十二道影子。
一同出来露营的同我早已吓得脸无人色、抖侈的抖哆,捂脸的捂脸,连蔡四幸的哥哥蔡三择也吓得脸皮抽筋,颤不声音:“是……十……二…行……尸。”
当时,在那一带有很多荒坟,当地俗称为“大伯公山”,传说常见十二道飞尸,没想到却给他们遇上。不料,还不到十三岁的蔡四幸却昂然立起,就指那些跃动的灰影朗声说:
“你要是人,别吓人!你要是鬼,都已经死了,还敢吓人:滚回去吧!”
他这句话一说,火焰又从暗青回到明亮,尸臭尽去,连鬼影子也不见了。于是,蔡四幸“胆大包天,人旺鬼怕的名声,就沸沸扬扬的传了开去,甚至有人说他心正人善阳气盛,家里若具有什么人犯了邪,给污秽沾了身,也要他去收惊退邪。
蔡四幸何止大胆,且还是一身奇逢。十五岁那年,他为了,追索一条红水河流的水源,联同几位结拜兄弟上山索源,几度给深山里的土人“沙盖”趋杀,也遇上山猫和野猪,险死还生,但他还是一样找出了水源,绘制成地图,年纪小小就对国家地理编勘作出了贡献。
长大之后,自然更不得了,英勇事迹多得数不清。有三件事迄今还为人津津乐道:即是他跟踪几名自偷渡入境的印尼人,果见他们人屋行劫,还挥刀斩杀事主,他一怒之下,以一敌五,赤手空拳,竟制伏了五名拿着利器的匪徒,顿时使他成为报章上的瞩目人物。
另吟次是他想增进生活经验,随同渔船出海捕鱼,刚好遇上公海地带的菲律宾海盗、他不甘受劫,联同渔夫与海盗硬拼,以寡敌众,居然战胜,也使他声名大噪。
还有一次,当地两个华人集团因不同意一笔款子的运用方法而发生越趄,几至武斗。鉴此,蔡四幸多方奔走,聚合当年有名望、有影响力的乡绅,去说服了两帮党魁,把这笔款子用作筹办华文独立中学的基金,结果皆大欢喜。
蔡四幸在当地不只是个游侠式的人物,而且还加入了世界性的“不平社”。
“不平社”便是一个专替人打抱不平,替受欺负的贫弱者出头,为受冤屈者伸冤,运用社员的能力,主持正义,对法律不能制裁的恶人施加打击,而且还乐于为无辜而没有反抗能力的受害者向他们对头报复。
蔡四幸是“不平社”的一员。
他为这一点而沾沾自喜。
听说,在此地总共只有三个人被选入“不平社”里,所以能被选入,一定在智慧、才能,身手和表现,贡献上都必然有过人出色处。这是一种殊荣。
身为不不平社的一员,蔡四幸当然感到骄傲光荣。
他今晚不只是光荣,还觉得兴奋和甜蜜。
兴奋是因为明天要见的人。
甜蜜是因为他身边有一个甜蜜的女孩子。
一个甜蜜得令人看一眼心都软了,美得令人跟她说一句话就酥了,但一双眼却常孕育着微愁的女孩子。
她原名叫张小秀。
可是他喜欢叫她做张小愁。
他还把“张小愁”这名字叫开了,大家都习惯把她叫做张小愁。
因为她有一对忧愁的眼。
就算在她笑的时候,一双眼睛也是忧郁的,“宁哀矜而勿喜”,大概就是她眼神里流露的意思。
他喜欢这一对眼睛。
他爱上了这个女孩子,爱得很深。
“张小愁,”他常这样呼唤她,“雨后也会天晴,可是你眼里总是载不去许多愁。”他曾这样地调笑她。
“怎么啦?”张小愁坐在驾驶座旁,见蔡四幸兴奋得老是时手在方向盘上打拍子,还抑不住唇角边的笑意,便微嗔地问:
“看兴奋得你啦!明天来的是什么人?”
“我的兄弟,”蔡四幸想到明天就要见到的人,便生起一种意兴飞扬的感觉,“我最佩服的兄弟。”
“你的兄弟?你哥哥……”
才不是他呢!那个胆小鬼!”蔡四幸想起他那个胆小怕事、虎头蛇尾的哥哥就心里有气,“我这几个兄弟,其中两位,我也只见过两次。”
“哦,原来是结拜兄弟。”
“只要投契,那可比同胞兄弟更知心呀!”蔡四幸谈起他们就觉得与有荣焉,“他们都是一些很了不起的人。”
“就像你一样?”张小愁衷心的说。她是衡州人,粤语说得不大灵光;蔡四幸是广西人,不会说愉州话,所以他们只好用华语交谈。张小愁的声音本就软糯懦的,说起华语来更有一种脆稣稣的腔调,时而夹杂着她自己特有的尾音,很是好听。
“他们可比我更棒,他们的事迹……”蔡四幸一面驾着车子在黑道上飞驰,两旁飞掠而过一排排的像树林。他很为刚才张小愁那一句间接赞美他的话而陶陶然,但在陶然累还是不忘他几个念之亦为神往的远方朋友:“他们的故事,我跟你说十天十夜都说不完,明天你见着他们就知道了……”
“他们……”张小愁偏着头问:“他们是干什么的呀?”
“他们都有正当职业,有的是作家,有的是教授,有的是商业巨子,企业家,有的是高级警务人员,有的是……不过,那只是他们的职业,他们的事业,则跟我一样……”
蔡四幸无限光荣他说:“为弱者打抱不平,伸张正义。”
张小愁诧道:“这这不是古代的武侠小说里才会发生的事吗?”她诧异的时候眼睛仍不改愁色。
“你别以为现在没有,”蔡囚幸咕哝地道:“就是因为有,所以人类才能生存到现在。”
“你也是其中一员呀?”
“对。”
“他们……是哪里人?”
“他们分布在全世界各地,明天来的三人,一位是台湾人,一位是香港人,另外一位是这组织里核心份子,‘六人帮’的老大,我也不大清楚他到底是哪里人……”
突然,他急速转向、猛然刹掣,灿亮的灯骤近而过,差点没眼前面的车子相撞。。
“你呀,说得太兴奋了呢……”张小愁惊魂未定的说。“要是出了事,明天就什么人也见不到了。”
“对不起对不起,”蔡四幸想再开车,但试了几次,车子的引擎都无法开动。“我下车看看。”
车子停在郊道密林旁,修了老半天,仍是开不动。他回到车中,张小愁掏出手帕替他揩去脸上的汗,蔡囚幸无奈地耸耸肩:“看来,今天是这部车子的生日,它大概要休假一天以示庆祝吧。”
在这深夜的郊道上,连掠过的车辆也不易见。路面左边是密林,右边是矿湖,野草丛生,远处似有座小小的神龛。
“怎么办?”张小愁担心地说?”
“怎么办?”蔡四幸亮着车里的灯,看见张小愁忧愁的样子,心中掠过浓烈的蜜意轻怜,轻轻的拥着她:“你不怕我?”
张小愁奇道:“怕你什么?”
“怕我。。。”蔡国幸故意装了个十分狞狰的样子。张小愁忽然尖叫了一声。
蔡四幸倒是让她吓了一大跳,忙抚慰道:“别怕,别怕,我只是吓吓你的,我怎会…”
张小愁抿着嘴笑了:“我也是吓吓你罢了。”
蔡四幸这才恍悟,指着她道:“哦,原来你比我更…”
张小愁柔柔地笑道:“我不怕你嘛,我知道你才不是那种人来的呀。”
然后她四周望望,还是有点心忧的道:“我们还是想办法先回到市区吧。”
“我真幸福。”蔡四幸却干脆躺靠在座位上。
“……?”张小愁傻乎乎的看着他,不明他所指。
蔡四幸忽伸手,抚着她的秀发,很珍惜的看着她说:“知道吗?在夜色里你更美。原来你的眼色在黑夜就像黑色的珠宝……我今天才第一次发现。”
张小愁羞涩地嗔笑,“你这人,老没正经,半夜三更荒山野岭,车子死了火,你还说自己幸福!”
“我不幸福吗?你知道我叫蔡四幸,哪来“四幸”一幸是我天生有过人的头脑,二幸是我有过人体力,三幸是我有过人的意志,四幸是我有你……蔡四幸无限满足悠然自得的说:
“你看,就算是半夜卒于抛锚,也还有个美丽温柔的女子与我并度,我不幸福谁幸福?”
“好啦好啦,世上所有的幸福都给你一个人占去了。”张小愁笑他,但又担心他:“…
那个什么不…不平社,这儿就只你一个人加入呀?这不是很危险吗?”
“我还怕危险吗!”蔡回幸骄傲的笑了起来,“这地区也不只我一个人,还有一位:
“大红花”他是我最好的战友,也是最佳劲敌。他同样是‘不平社’的成员,不过一向由我来负责联系……还有那个温文,他也成天央着我要加入呢!”
“温文?”张小愁一捉到这个名字就好笑:“他?他怎行?”又问,“大红花?谁是大红花?”
“红大花呀……”
张小愁忽然“唔”了一声。
蔡四季问:“什么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