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个是老曾。腾越和老曾越走越近,尤其是在放风的时候,赵红兵经常会看见他们在嘀咕什么。这让赵红兵多少有些不安,如果这两个死刑犯一起联合起来对付自己,那自己可能的确有些麻烦。
第四个是刀哥。自从刀哥抽了腾越几包烟后,就已经完全把自己定位成了腾越的小弟,每天鞍前马后的,一副马仔的样子。
第五个是跟腾越一起进来的那个溜门撬锁的盗窃犯小毕,也成了腾越的小弟。和刀哥一起,是成天给腾越溜须拍马的左膀右臂。
另外,那个贩卖摇头丸的改口称腾越师父了,他认为腾越的确是他的祖师爷。
赵红兵倒是很欣赏腾越这一点,他很同情小李子,小李子那么个人见人厌的人,腾越倒是有足够的耐心。小李子天天哭,却从没见到腾越对他发火,甚至还去哄他。
看守所是一个微型的、矛盾冲突更加激烈的小社会。其实在外面,我们为生计奔波的时候,谁还没说过几次违心的话?谁没干过几件自己都觉得脸红的事?为了一口饭吃,无可厚非。只是没有看守所这么赤裸裸罢了。
随着腾越在看守所里混的越来越开,他和赵红兵间的关系也越来越差。刀哥似乎是在外面的时候总给人当小弟,特别能看的出来眉眼高低,这是他生存的法宝。他发现了赵红兵和腾越似乎有一定的隔阂。刀哥应该清楚,别看自己得了不少好处。可腾越和赵红兵根本不是一个级别的大哥。赵红兵的财力和势力,比腾越强百倍。
当小弟也不容易啊,得看大哥脸色,讨好着腾越能有好吃的,可赵红兵更加得罪不起啊。而且,刀哥也是亲眼见过赵红兵的手段,别看赵红兵平时跟老僧入定似的枯坐着,一旦动了怒,那可是雷鸣闪电风雨交加。所以,刀哥还得给赵红兵打小进步。
放风时,赵红兵刚掏出烟,刀哥就摸出打灰机点烟。赵红兵拿着烟的手躲开了,还轻轻地吹了口气,把火苗吹灭了。
刀哥讪笑:“红兵大哥。。。。。。”
“别大哥大哥地叫,谁是你大哥啊?”赵红兵自己点着了烟。
“我出去以后,想跟你混呢。跟你混,你就是我大哥了呗。”刀哥还真不要脸。
“是吗?你能干啥呢?工程管理?项目规划?项目营销?”
“我。。。。。。我不太行。”
“吃啥啥没够!干啥啥不行!”赵红兵看都懒得看刀哥了。
“这。。。。。。”这尴尬的气氛中,刀哥还是坚持着站在赵红兵身边,把烟抽完,表情还强作优美。
赵红兵其实在看腾越和老曾又在嘀咕什么。赵红兵知道,他俩嘀咕得越多,离闹号的时间就越近了。就看守所里的这些人,赵红兵太了解了,这些人谁都不是傻子,腾越想闹号,无非就是联络联络三林和老曾这两个肯定要判死刑的犯人,其他人谁敢跟着他干“?还要命不要命了?
腾越那个年代的老流氓,多少都会三拳两脚,究竟腾越的拳脚怎么样,赵红兵心里没什么底。如果是20年前赵红兵刚复原的时候,他完全有自信能在30秒内把这三个人打倒,可毕竟这些年赵红兵常年在酒里泡着,疏于锻炼,完全还是靠当年的老底子。那天赵红兵在30秒内连续击倒了老曾等三个人,主要还是打了个猝不及防,大家都没想到江湖大哥赵红兵还是个高手。如果大家都有了心理准备,那可能是另外一个结果。就那天,赵红兵打完以后还是气喘心跳不止,如果赵红兵不是在最近几年坚持每天早上快步走,可能那天就栽了。
跟三林这样壮得像头牦牛似的年轻小伙子比力气,赵红兵不一定输给他,但也未必会比他强。如果说出拳出脚的速度,赵红兵也不比以前了。现在赵红兵最大的优势就是两点:1.超乎寻常的冷静;2.知道击打哪里可以迅速击倒对方。
赵红兵一直在考虑如果有了矛盾,自己应该先出手制住谁,如何以一敌三。
这时姚千里过来了。近几天赵红兵比较欣赏姚千里的一点是,他不爱搭理腾越,只认赵红兵。
姚千里压低嗓子说:“他们在说你坏话。”
即使姚千里不说,赵红兵也能猜到。赵红兵点点头:“说我什么了?”
“说你装逼,还说自己烂命一条了,怎么死都是个死。要是你哪天惹着他了,他。。。。。。”
姚千里的话说道一半,发现腾越、老曾他们正在看着他。防风室太小,保不齐刚才姚千里说的话,已经被腾越听见了。
赵红兵当然看明白了眼前的一切,就说:“这几天风沙怎么这么大。早上一起床,床上全是土,真他妈的烦。”
姚千里愣了一愣,说:“床上有土也就算了,中午吃饭,还吃到沙子了,崩牙。”
赵红兵看着姚千里笑了,心想这愣头青也有不愣的时候嘛。赵红兵知道和腾越他们冲突时早晚的事,他这么说话,是为了保护姚千里。
晚上吃晚饭的时候,老海总在吧嗒嘴。他这习惯由来已久,只是今天刚刚写好了材料递上去,可能心情比较好,所以吧嗒嘴的声音大了点。其实赵红兵也顿他吧嗒嘴,只是从来没开口。这次,腾越替赵红兵骂了。
“你再吧嗒嘴,我他妈的就把你那口烂牙都给你掰下来。”腾越放下饭盆骂。
“谁吃饭不吧嗒嘴,我怎么了我?”老海继续吃,嘴里继续巴嗒吧嗒的,连眼都不抬。
“让你别吧嗒嘴,你听见了吗?”腾越恼了。
“你吃饭一点动静没有?我听见你也吧嗒。’
“我操你妈!”
腾越恼了,霍地站起,随手就把自己的饭盆摔向了老海。老海岁数虽然大,可是身手却很敏捷,一侧身就躲开了这饭盆。号子太小,老海身边却有七八个人沾上了菜汤。腾越指着老海: “看你岁数大,我不打你。你这老逼灯吃饭在吧嗒嘴,我把你那一嘴牙给掰烂了。”
老海愤愤不平,但还端着那碗饭:“我这么吃饭五十多年了,从来没人说过我。”
“今天我就说你了,虽然你也活不了几天了,那我也得给你纠正纠正。”
“你是谁啊!”老海不屑一顾。
腾越没再废话,快步上前,撞翻了三五个人手里的饭盆,冲上前去就给了老海一嘴巴。
老海戴着手铐脚镣行动不便,抡起双手想拿手铐砸腾越,被腾越手上一推脚下一绊,就摔倒在地。
腾越朝老海头上就是一脚,刀哥和小毕这两个腾越的马仔,放下饭盆,冲上去就踹。老海倒在地上想捂着头,可拷着的双手却抬不起来。
赵红兵怒了.腾越说打就打,连死刑犯都打,还把不把自己放在眼里?究竟谁是头铺? ‘:
赵红兵冲上前去,朝刀哥就是_耳光,回手,又给了小毕一耳光。赵红兵出手太重,刀哥和小毕差点被耳光抽倒,他俩显然被打晕了,不住地用力眨眼睛,试图看清眼前的东西。赵红兵没打腾越,是看在腾越是个老江湖的份上,给腾越个面子。
不过,腾越可不领情:“牛逼啊!来啊!连我一起打呗!”
赵红兵冷笑:“朝哪打?”
腾越指着自己的太阳穴朝赵红兵走过来:“朝这,打死我'有种就打死我。”
老曾和三林都站了起来,慢慢地踱到了腾越的身后,四只眼睛盯着赵红兵的脸。
赵红兵继续冷笑:“你那条贱命,配让我打吗?”
“我这可是让你打,是你不敢的?”
赵红兵说:“我哪敢打你啊!”
赵红兵转过身要走。腾越说:“真识相…”
腾越的话说到一半,就觉得肚子被重重地一击,身子一下飞了出去,幸亏被身后的老曾和三林抱住,否则非踹出去三五米不可。
赵红兵这招后踹窝心腿已经二十多年没用过了,这是沈公子教他的绝技,出腿前毫无征兆,但势大力沉。他早就盘算好了怎么对付腾越。腾越看样子也会写拳脚,硬打硬拼有风险,就这么猝不及防来一下,几分钟之内,腾越肯定没有还手之力。
腾越被这一脚剜的喘不上气,太阳穴又被赵红兵的回手拳重重地一击,彻底地瘫软了。
赵红兵说:“讨钱的讨饭的我都见过,讨打的,你是第一个。”
老曾和三林都想冲上前去,被腾越拉住了。
老曾和三林搀扶着腾越勉强站直。腾越说:“姓赵的,这事没完。”
赵红兵又是同样毫无征兆地一记后踹窝心脚,又踹在了腾越的肚子上,腾越又瘫软了。
赵红兵轻轻松松地说:“我觉得也没完。”
赵红兵回到床上,又老僧人入定似地盘腿坐着。他不时地用余光看着腾越他们。腾越身体素质的确不是盖的,吐了几口酸水以后,似乎能直起腰了。这要是换了别人,恐怕得在床上躺个一天半天的。
赵红兵想起了张越收拾三愣子时说的话:“有些人,三天不打,上房揭瓦,他还真以为你怕了他。”赵红兵越想这句话越正确。要是腾越刚进来的时候,赵红兵就采取强硬手段,恐怕腾越不会像现在这么扎刺。这次赵红兵胜在了出其不意,沈公子教他这一招已经二十多年了,可赵红兵却从没用过。因为赵红兵以前从来没必要以这种半偷袭的方式取胜。
不过赵红兵也看出了腾越的身手,就打架而言,腾越最多也就是个三流高手。可能有人会问,你写武侠小说呢?混子打架还能分出几流?答案是肯定的:无论干任何事,都有天才,都有庸才。
比如说踢足球,很多球员身体素质,技术都差不多,可是有些人就是有天分,总能在最需要的地方出现,例如前锋因扎吉。再比如说画画,有些人画一辈子画,无比努力,到老了也只能在街头作画,可有些人三十来岁,已经是享誉全球的大画家了。再比如说厨师,同样的材料,同样的工具,可就是有人能烧出让人回味无穷的美味,有些人做出的菜让人难以下咽。再比如写小说,有些人写的文章虽然文字优美,却无法读下去,可是孔二狗的文章却。。。。。。
总之,每个行业真正的杰出者,几乎都是天才,这不是后天努力就能达到的。我们经常能读到一句话:“天才就是99%的汗水加上1%的灵感。”其实这句话还有后半句,只是很多人不知道,“如果没了那1%的灵感,就什么都不是。”
赵红兵认识的人里,能称之为打架天才的,只有沈公子,连赵山河和刘海柱都只能算二流。沈公子总是能把部队里学到的三拳两脚给无穷地演绎,并且充分运用到实战中去,如果是一对一的打,沈公子不可能输给任何一个人。沈公子如果不去做生意的话,那么他一定会开创一套拳法,成为像叶问似的一代宗师。赵山河其实是所有人中最接近天才的,可是他国语莽撞而且匪气外露,使他不能称之为天才。打架是体力、耐力、注意力、意志力等高度综合的运动,有一项是短板,那么就不能称之为绝顶高手。比如说历史上的名将,身经百战杀敌上千,刀枪剑雨中混一生,最后还能颐养天年,他们不是天才,谁是天才?赵红兵打架也绝对是个高手,但他自认稍逊沈公子一筹,因为他在实战中缺乏灵感,比沈公子少点机灵劲。或许,赵红兵和赵山河是同一级别的选手。
腾越一出手,赵红兵就明了,腾越是个会些拳脚的庸才,跟自己完全不在同一水平线上,但确实还不能小视。因为看守所里的空间实在太局促,如果八个人一起围上来,那么很有可能自己施展不开拳脚。赵红兵对号子里的地形早已了如指掌,从第一次出手揍老曾到第二次出手揍腾越,赵红兵全都巧妙地利用了地形。因为过道只有不到两米宽,对方最多并排站两个人,而且并排站两个人打架已经束手束脚相互制约了,所以,在过道上多数时候只能一对一。而一对一,赵红兵必胜无疑。
想到这,赵红兵忽然觉得激情澎湃。自己确实已经好多年没有这种感觉了,当年青春年少闯荡社会时意气风发,屡挫强敌。可近些年的生活太安逸,挑战太少,自己已经活的索然无味。
在这小小的看守所里,终于,又遇上了对手,人生,就应该时不时地来点刺激;生活,才能重新变得激情四射。
二、装死,强势反击
这天,又湿又闷,赵红兵觉得自己的后脑隐隐作痛。赵红兵知道,可能一会,今年的第一场春雨就要下了。这么多年来,每逢下雨阴天,赵红兵的脑袋必疼。只要这雨下来,赵红兵的头疼就会明显减轻。
虽然还是春天,可看守所里通风太差,特别闷热。赵红兵的脑子昏昏沉沉。近些天来,赵红兵一直没太睡好,始终处在半睡半醒的状态。以为他时刻防着腾越、老曾等人的袭击,他知道他们的袭击很可能是在晚上,趁自己睡着的时候下手。所以,赵红兵每天都等腾越睡着了以后在休息。赵红兵已经总结出了腾越的规律,腾越大概是每天躺下半小时后入睡,他睡觉时总是打着微酣。这微酣,对于赵红兵来说,就是安全的信号。
赵红兵知道,这样的事,根本马虎不得,在腾越被判死刑砸上手铐脚镣前,必须得慎之又慎。腾越绝对不是一个值得尊敬的对手,但是绝对是一个可怕的对手,因为他手上已经有了一条人命,再多一条人命,也不会被处决两次。
按规矩,号子里每天都安排两个人值班,以防意外发生,可是赵红兵却一点不放心。就值班的这些人,或许两包方便面就能收买。指望着他们当警卫,完全不靠谱。
这天放风的时候,姚千里走了过来。现在赵红兵并不像以前那么烦姚千里了,因为他觉得整个号子里,真正值得信任的,似乎只有姚千里一人。
姚千里走过来时扭扭捏捏的,看样子欲言又止。
赵红兵给他塞了根烟:“想说啥,说。”
“红兵大哥,你给我的签名。。。。。。没了。”
“不是不让你洗澡吗?”赵红兵说。
“我是个挺爱干净的人,但是你也看见了,过去的十多天,我真没洗澡,我已经忍不了啦。但我还是坚持着没洗。”
“坚持着吧,多好,一直留到下劳改队的时候。”
“我也是这么想的,可是,确实是没了。”
“咋没的?”
“今天下午太热,我情不自禁地搓了搓后背!我忘了背后有字。”
“搓掉了?”
“嗯。。。。。。不过,还剩点,那个赵字基本还看得出来,可是红兵看不出来了。”
赵红兵乐了:“赵字既然还有,那就留着。哪天赵也,没了,再洗吧!”
“这。。。。。。”姚千里也看出来赵红兵在跟他开玩笑呢,可是还没想好怎么回答。
“哈哈哈哈。”
赵红兵笑得很开心,姚千里也跟着笑。赵红兵在过去这些年里总跟一些心机特重、特别复杂的人在一起,遇上了姚千里这么个像纯净水一样的小伙儿,还是觉得很有趣的。
张国庆看见赵红兵和姚千里俩人聊得很开心,也凑了过来。在张国庆刚进来的时候,赵红兵对他很照顾,赵红兵也看得出来,张国庆对他很感激。可是后来腾越进来以后,他和张国庆俩人在仇富这一问题上找到了共同语言,基本接手了赵红兵对张国庆的照顾。所以,赵红兵和张国庆多少疏远了点。
张国庆看见赵红兵不住地用手指捏自己的头,就问:“怎么了?头疼啊?”
赵红兵苦笑:“快20年了,一下雨阴天的就这样。”
“注意身体啊!”张国庆说。
“嗯,不过这是老毛病了。”
“保重身体啊!”张国庆继续说。
“嗯?”赵红兵有点蒙,同样一句话说这么久干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