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灿然走过去的时候,这小伙儿正在看着这大黄狗叹气,眼神挺无助,这大黄狗也在挺无辜地看着这小伙儿,虽然狗不会说话也没叹气,但是李灿然也读出那大黄狗眼神中流露出来的话了:“你不就是想整死我吗?你这么折磨我干啥玩意儿,你*勒我一下午了,我好几次都快断气的时候你就把我放下了,你到底是啥*意思?你TMD*愣得整死我!”

它憋屈啊,真憋屈,哭的心都有了。

有宋朝大诗人的诗为证:问狗狗不语,是要死?是要活?现狗命一条,勒死半只,还剩半只。

勒狗这人正是刘海柱,这大黄狗正是他昨天在段家屯抢来的战利品。他昨天半夜才骑自行车回到市里,一直睡到了中午,本来邀请了一群朋友晚上来家里吃狗肉,可是整整一下午自己也没能整死这只狗。狗没整死,人快愁死了。

当然了,还有比他愁的,谁呀?狗么。

“兄弟,没你这样杀狗的。”李灿然看不下去了,替刘海柱着急,也替这大黄狗着急。

“那你说咋杀啊!”刘海柱终于遇到个明白人了,赶紧请教。

李灿然不认识刘海柱,刘海柱也不认识李灿然。在1982年初,无论是李灿然还是刘海柱,还都仅仅是在一个小区域内小有名气的混子,论知名度和实力,远不及东霸天、卢松、张浩然等人。但谁也想不到,就在半年之后,李灿然和刘海柱两人成了全市最大的两个一等一的江湖大哥,东霸天等人,要么被他们踩在脚下,要么被他们降服。

谁也想不到,这未来在我市影响了十几年的一正一邪两个江湖大哥,首次相遇就是在这个雪日黄昏的马路牙子边上,中间还隔了一只奄奄一息的大黄狗。这俩人讨论的不是江湖大事,而是如何快点儿把这只狗整死。

“这样勒倒是没毛病,但是我看这狗起码得勒45分钟才能勒死,你勒的时间太短,狗这玩意儿命大着呢!”

“咳,我也勒了半天了,可是这狗体格太好。”刘海柱讪笑,毕竟作为一个混子头子,弄不死一只狗有点儿丢人。

“你现在再把它挂树上,我估计勒半个小时,这狗也就差不多死了。”

“还要半个小时?”

“是啊!”

“算了吧,我看这狗就不该死,我不杀它了,正好我家缺一只看门狗,我把这狗带回去养着吧!”刘海柱显然对自己的屠狗手段丧失了信心。

“不杀也好,不杀也好,对了,你是这个厂子的吗?”

“我是…嗯,我现在不是了。”

刘海柱以前的确是这个厂子的,但是他已经被这厂子除名了,在自己习惯性的回答了一句“是”以后,马上又改口说不是。

“哦,那你以前是这个厂的吧!”

“嗯!”

这俩人见的第一面儿,聊得还挺投机。他们可能也没想到,在未来十几年中,他们之间会有那么多恩怨。

“那你认识冯朦胧吗?写诗的那个。”

“…认识。”刘海柱冷笑了两声。

“怎么了?”

“…没事儿,你来找他?”

刘海柱当然认识冯朦胧,不过俩人从来没说过话,因为刘海柱被除名的时候,冯朦胧还没进厂。以前刘海柱一直喜欢厂里的一个上海知青姑娘,这姑娘叫周萌,这周萌也有点儿喜欢刘海柱,俩人虽然没牵过手也没一起看过电影,但是是那种心照不宣的暧昧,俩人在这方面都有点儿矜持。但是自从这冯朦胧进厂以后,开始了对周萌的疯狂追求,天天给周萌写朦胧诗。令刘海柱气愤的是,周萌好像并不反感这冯朦胧,经常可以见到冯朦胧和周萌一起下班儿回家。刘海柱的朋友都跃跃欲试想揍冯朦胧一顿,但刘海柱总是拦着不让。刘海柱拦着的原因并不是怕冯朦胧的哥哥东霸天,而是觉得搞对象这样的事儿不应该用武力解决。纯爷们儿得用自己的魅力去征服姑娘,而不是要靠欺负情敌的方式来解决。冯朦胧的“撬行”行为虽然有点令人不齿,但是毕竟刘海柱和周萌并没明确关系,似乎从道理上看也没有特别大的不妥。所以,刘海柱一直忍着。

5.啥叫代价(5)

“是啊,找他!”李灿然的嘴角抽了抽,这是李灿然动怒时的习惯表情,只要即将动手打架了,李灿然的嘴角必然抽动。

“你们是要找他打架吧?呵呵。”

刘海柱也算是个老江湖,看着老五等人那表情、神态,已经猜了个*不离十。

李灿然显然被刘海柱问了一愣,他没想到刘海柱看出来了。

“对!”李灿然这人挺爽快。

“在这打架?!”刘海柱也有点差异。

“对!”

“…”刘海柱伸出了大拇指。

“哈哈,咋的?”

“别的不说了,当心点儿,也当心他哥。”

说完,刘海柱拽了拽手中的绳子。

这时,工厂下班了,哗啦啦响的自行车队开始陆续从工厂的自行车棚向工厂的大门进发了。李灿然对着刘海柱简单挥了挥手道别,直奔马路对面的工厂去了。

说来也凑巧,诗人冯朦胧是第一个骑自行车从厂门口出来的,而此时,李灿然由于躲避一辆解放大卡,还没能过马路。

这时,那热心又欠嘴的门卫从传达室跑了出来喊了一嗓子:“小冯,你朋友找你!给你送东西!”

“哪儿呢?!”冯朦胧停下了车子,单腿支在了地上,头转向了传达室。

据说冯朦胧还没等把头转过来,一块板砖就端端正正地拍在了他的面门上。拍砖的人是房二,这一砖特别狠,冯朦胧居然连吭都没吭一声就连人带车拍倒在地。厂子门口地上的积雪被车轧人踩成了光滑的冰面儿,冯朦胧人摔在地上滑出了好几米。

现场目击这一战的刘海柱二十几年来还没忘房二的那一板砖,至今提起仍然赞叹不已:“要说抡板砖的本事还得说人家房二,就是以前李老棍子手下长的最不像人那个。那天他是从马路的这边开始高速助跑,十几米的助跑后在靠近冯朦胧约一米多的时候整个身子跃起,同时抡圆了手中的板砖,连人带砖从冯朦胧的正面门扣了下去,跟他妈的乔丹灌篮似的,准,狠,那是真狠,那气势,我当时就知道,这冯朦胧的鼻梁非断不可,眼眶子非裂不可,门牙肯定得掉几个…也就是冯朦胧小时候挨打多,换了别人,那一下弄不好直接就拍死了。我活了五十多年,就见到房二这样一个蔫了吧唧不说话,一出手就如此凶悍的。”

没打过架的东北男人基本没有,没抡过板砖的东北男人也不多见,但是谁能抡出房二那样一板砖来?能让青年时期成天在街头混战的刘海柱几十年都记忆犹新的一板砖,那会是多么强悍的一板砖。

雷霆万钧啊!

地太滑,房二这一板砖抡完自己也没站稳,也滑倒在地。

“吱”“吱”“滋噶”…这是向厂门外涌出的下班工人自行车刹闸的声音。

“操!小冯挨打了!”

“你们住手!”

“…”

前面的几个工人都看到了倒在地上的是冯朦胧,也都看见了另外三个不知道哪来的穿着蓝色棉大衣戴着蓝色棉帽子的野小子冲到了倒在地上的冯朦胧跟前,开始朝冯朦胧连踢带跺。

“上啊!是小冯!”

“整死他们!”

历史上还没有人敢在这厂子门口惹事儿呢,这帮血气方刚的工人看到同事挨打,纷纷撂倒了胯下的自行车,向李灿然等人冲了过来。此时正值下班高峰时间,众人一涌而上。

围着倒地的冯朦胧踢的李灿然等人的形势急转直下,被二三十个工人围在了中间。五大三粗的工人三扯两拽,李灿然和老五也都滚到了地上。

据说老五的确也是个打架的人才,被人扯倒以后虽然自己被暴风骤雨般的拳脚痛击,但是他一直死死地抓住冯朦胧一个人打。转瞬间,老五、李灿然等人都看不见了,蓝色的棉帽子不见了,蓝色的棉大衣也不见了,淹没在了人群里…

5.啥叫代价(6)

围着他们打的工人又围上了一层,再围上了一层…

在马路对面看热闹的刘海柱一声叹息:这哥儿几个,今天是得留在这了。

正在此时,忽然几声惨呼传来,刚才拼命向中间围的人群骤然向四边散开。

又是几声惨呼传来,工人开始掉头就跑,多数向工厂院子里跑去。

消失了几十秒的四个蓝色棉大衣又出现在了刘海柱的视野之中,借着昏暗的路灯的光,刘海柱看到了手里拿着一支长长的利器的李灿然又连捅了三个人。

在倒地被围殴的时候,李灿然摸出了腿叉子。

出刀是真快,捅了三个,连两秒都没用上。真不愧是西郊第一刀客。

赤手空拳的工人们哪能敌得住这样的快刀?全都往厂院里跑,有的显然是受了伤,跑的时候捂着肚子。

刚爬起来的土豆抡起冯朦胧的车子朝四散跑开的人群扔了过去。

房二又捡起了刚才那块断砖,加速助跑,腾空,抡砖…

打便宜手时这群工人都拼命向前冲,发现对方四个人全是在玩儿命而且手持杀人凶器后全拼命往回跑。这是人类的通病,发现有便宜占时冲得最快的人发现有危险之后,跑得也最快。

院门外,就剩下了四个蓝色棉大衣和倒在地上的冯朦胧。雪地上,全是血点子。不仅仅是冯朦胧和工人们的血,老五和土豆也都满脸是血。整场斗殴,从房二拍出一板砖到结束只持续了不到一分钟。刘海柱倒吸了一口冷气:这群野人,哪儿来的?!如此凶悍?!

李灿然踩在了冯朦胧的胸口:“别欺负我们西郊没人,别以为你们市里的多牛逼。”

冯朦胧被那一板砖拍得面目全非,看起来还是神智不清,但眼神中却全是不服:“…留个号吧!”

“西霸天,李灿然,西郊的。”

“…你要付出代价!”冯朦胧眼睛在*,但说话还是文绉绉。

“跑!公安来了!”土豆喊了一嗓子,穿着警服的保卫处的人正朝厂门口奔来。

四个蓝色棉大衣消失在了黑暗中,留下了几顶棉帽子和一地血点子。

牵着那只奄奄一息的大黄狗站在马路对面看热闹的刘海柱差点没因为这事儿惹上一身骚。

“柱子,是不是又是你找的人打冯朦胧?!刚才门卫小张看见你们站在一起说话呢。”保卫处的问刘海柱。

“扯*淡!你柱子哥我啥时候背后阴过谁?啥时候想收拾谁不是自己动手?!”

“那也咋不帮忙?”

“你也不看看挨打的是谁?!再说,我TMD现在不是你们厂子的,挨捅那几个我一个都不认识。”

据说刘海柱事后也琢磨,要是他还在这厂子上班儿而且赶上这事儿该咋办,琢磨了半天得出一个结论:跑,自己肯定不能跑,但是结果呢?应该是挨捅了。

在遇见李老棍子之前,刘海柱一向自认为自己是街战的超级天才。在这天见到李老棍子之后,刘海柱的想法有些动摇了。李老棍子他们哪儿是一个人强啊?!他们是一个超强的战斗小组,这个战斗小组显然没经过任何准备和训练,但是却浑然天成,配合极度默契。

蔫了吧唧的房二绝对是这个战斗小组里的尖刀,跑了十几米跳起来抡那一板砖,摧毁对手的不仅仅是肉体,更是精神。那一砖头挟带的气势,足以让任何对手胆寒。得多大的仇啊!能让他抡那么一下子。

老五给这个团伙儿带来了不要命的精神,那么多拳脚朝他袭来,他不挡、不躲,玩儿命打冯朦胧一个,这样的人,谁不怕?

土豆能足够的审时度势,无论是第一波进攻还是第一波反击过后,他都能马上发动第二波,长江后浪推前浪啊,根本不给对手喘息的机会。

当然了,最关键的,还是那个戴着能遮住半边脸的大眼镜的李灿然,在最困难的时候,他扎住了台,显然他是这几个人中的头子。再者说,他出刀太快了,捅人根本不眨眼,扎完一个马上扎下一个。

后来听说的事儿让刘海柱更加佩服李灿然:不到20秒内,捅了11个人,这11个人个个都见血,个个都得去医院包扎,但无一重伤。

这才叫刀客,伤人而不杀人。就凭李灿然那把自制的腿叉子的长度和锋利程度,想把人扎个对穿实在是太容易了,可是在形势如此危急的时候,李灿然的手还是那么又稳又狠:个个给你放血,但是我一个都不杀。

这得是什么心理素质?!

当二狗听到李老棍子当年不到半分钟捅了11个人的时候,又想起了电子游戏“名将”里那手持双刀的木乃伊使绝招的时候才能达到的效果。

“天外有天啊!”刘海柱拖着奄奄一息的大黄狗回家了。

据说,在西郊四丑胜利逃亡之后,老五问了李灿然一个问题。老五这人最大的优点就是不懂就问,从来不装懂,求知欲特强。他问出的问题总是让人哭笑不得,没办法,他就是小可爱一个。他是真可爱,绝对不是装可爱、装清纯。

“李老哥,那姓冯的小子后来说句啥?我跑得急,没听见。”

“他说我们要付出代价。”

“啥?”

“他说我们要付出代价。”

“啥叫代价?”

“代价你都不懂。”

“不懂…”

老五手托着下巴茫然地摇了摇头,眼睛清澈见底。眼神中不但有对知识的渴求,还有对李灿然的崇拜。那个时代一般人家都没电视机,人们想听到点儿文词还真得看书,没点儿文化的人还真不懂啥叫“代价”,像老五这样每天跟一群混子在一起吃喝玩闹的,怎么可能会懂这么个词?

“代价的意思就是说:我们把他给揍了,他也要让我们挨揍。”

“哦,他说代价的意思就是要打我们?”

“对,所以他说让我们付出代价。”

“那我们凭啥付代价?”

“没啥啊,咱们小心点儿就行了。”

“对,那我们不要付出代价!”老五那可爱劲儿又上来了。

“呵呵…”李灿然挺无奈。

“我们要让他付出代价,这代价我们说啥也不能付。”老五活学活用的能力真强。

“对…”

“让他付代价,操!”

“…”

李灿然看着老五,快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