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废话少说。”

“拖着中了蛊虫的身子,还要与我相斗。姜夜沉姜掌门,你是真的嫌活着命长。”

姜曦阴着脸:“命长命短岂是由你说了算的?今日若不阻你,恐毁天下药宗清正声名!”

说罢,两个擅长用毒用药的人已见招拆招,刀光剑影之间更有毒粉相抵,迷药相克。墨燃见姜曦并非无力抗衡,便立即转身赶去楚晚宁身边帮忙,谁知行到路半,十来个暗黄色的影子扑杀而来。

墨燃咬牙:“黄啸月——!”

这些人正是黄啸月和江东堂的十余名高阶弟子。黄啸月宽袍大袖立于风中,捻须道:“墨宗师,钻心虫并非玩笑,人为刀俎我为鱼肉,生死面前,只得与宗师为敌,得罪了。”

非但是他,更有其他门派的高手无法忍受这种痛苦,都纷纷朝这边逼杀而来。

此时招魂台上已是鱼龙混杂,一片纷乱。

众门派的修士内讧,中了蛊虫的和没中蛊虫的,叛变的和没叛变的,所有人都在对峙相搏。

一时间,姜曦与华碧楠全力对抗,墨燃作为挡在楚晚宁之前的最后一道防线,更是腹背受敌,与黄啸月等一波又一波的修士缠斗,楚晚宁则倾尽灵流,与那个神秘阵法胶着对峙着。

另一边,薛正雍和死生之巅的众人镇守在前线,不让更多叛军逼近正在封印那个神秘阵法的楚晚宁,师昧更是奔走在那些中了钻心虫而誓死不降的修士中间,试图替他们解开虫咒。

“好疼……杀了我吧,求求你杀了我吧!”师昧俯身抱起一个满地打滚的青年,那青年抓住他的手,嚎啕大哭,“真的太痛了,我不想降,我不想降,你杀了我吧!求求你,杀了我!杀了我!”

“忍一忍。”师昧一边劝慰他,一边将指尖搭在了他的脉门处。

“我受不了了——”

“你看着我,快看着我的眼睛。”

可是那青年根本听不进师昧的话,他手指紧紧攥着,整个人就像捞出水面的鱼在不住扑腾抽搐,大口大口地喘气:“受不了了……”

师昧没有办法,便只得强行将他的脸颊掰过来,又抬手去掀他紧闭着的眼皮。这实在是很不容易,因为青年不断地在踢打挣扎,在师昧胳膊上手背上挠出了一条条红印子。

“看我,你看着我!”

那人勉强被唤回了些心智,气喘吁吁地转动眼珠,满眼是泪地望着师昧。师昧口中默念咒诀,紧紧盯着对方的眼睛。忽然间,那青年一个激灵,感到腰肋处有个东西在迅速上攀,很快就爬到了胸口,喉咙,嗓子眼。

“呕——!”

他猛地翻身,随着一阵强烈的反胃感,他哗地吐出一大滩呕吐物,腥臊刺鼻至极,里头一条红色的钻心虫正不住痉挛。

师昧凌空一点,立刻将那虫子裂作齑粉。

他倏地起身,大声道:“钻心虫可受瞳疗术掌控,可解!我可以帮你们解开!”

他四下奔走着,焦急地喊着:“别打了!可以解开的,不要再自相残杀了,可以解的——可以解开的啊!”

但是混战之中并没有太多人听他的,他的声音也并不响亮,很快就淹没在呼喝与嚎啕,爆炸与碰撞声中了。

姜曦却听到了师昧的呼喊,他一凛:瞳疗术?

就像很多虫子趋火趋光,有的毒虫没入身体之后,只要用相应的瞳疗术作为引导,它们就会跟飞蛾扑火一样,被诱出体外,蛊虫之毒就能应运而解。

华碧楠显然也听到了,他暗骂一声,眼中闪动着凶煞的寒光。

“这一路上来,我杀死了孤月夜所有会瞳疗术的修士,没有想到破破烂烂的一个死生之巅,居然还有人会这种高阶药宗术法。当真是——”

他手中的刀与姜曦的雪凰猛地擦过,格格相撞,爆出点点星火。

华碧楠咬牙切齿道:“后生、可畏!”

忽地撤了佩剑,整个人犹如蝙蝠一般后掠,朝着激战的人群之中跃去。

“不好!”姜曦猛地一惊,已看破华碧楠的意图,正要提气跟上,却因钻心虫发作,胸口一滞,哇地吐出了一大口鲜血, 剑半跪于地。

他浸润了鲜血的嘴唇一张一合,望着华碧楠远去的地方,想出声提醒其他人,可是却发不出更响的声音来,“当……心……”

师昧正在给踏雪宫中了蛊虫的修士解毒,那修士呕出了钻心虫后,果然不再能感到锥心之痛,便起身忙着师昧大喊了起来。

“都别打了!来解蛊,可以解开的!”

薛蒙也在忙着劝架,他拽了十来个人往师昧那边走,不住嚷着:“好了好了,忍一忍,都不要叫痛了,马上就给你们解开,马上就给你们解开,我师弟那是什么人?本事一等一的,不比孤月夜的弟子差,我——”

薛蒙说着,去唤师昧,也就在他抬头的瞬间,话音断于唇齿。

“师昧!!后面——!!!”

第232章 【蛟山】双目渺

几乎是声嗓扭曲的一声惨喝,薛蒙猛地向师昧那边扑去,但来不及了,华碧楠犹如阎罗降世,死神临天,自半空疾掠,猛地从后头掐住了师昧的脖子。

“师昧!”

“师明净!”

死生之巅的长老也好,薛蒙也好,纷纷闻之回首,华碧楠已带着师昧御剑临风,升到半空之中,在那一轮皓然当空的明月之下,冷眼看着下面乱做一团的众人。

薛蒙都快疯了,踩着龙城直追而上,却在半途被华碧楠甩出的杀人蜂逼得无可前行,应接不暇,只得又退回地面,踉跄落下。

华碧楠制着师昧的脖颈,那只戴着灵蛇指环的细长手指慢慢抚过对方的喉咙,忽然“铮!”的一声,灵蛇指环上窜出一道长刺,闪着凛凛寒光。

“瞳疗术极其难修。”华碧楠慢条斯理地说,“这位小友年纪轻轻,又非孤月夜门下徒,居然能使用得如此得心应手,想来也是天赋异禀。”

他这般举动,地面上打斗的诸人谁还能注意不到?

一时间薛正雍也好,墨燃也好,甚至连结界前的楚晚宁都清清楚楚地看见了师昧被华碧楠所擒拿。

墨燃的瞳眸猝然收拢,盛怒焦急之下,见鬼猩红光起,竟是将黄啸月等十余人生生震退数丈,有几个倒霉的甚至直接被击下了招魂台断崖边,茫茫云海,掉下去连回声都不会有,就被吞没了。

“华碧楠!你放开他!”

师昧脸色苍白,低头看着墨燃,看着薛蒙。

他抿了抿嘴唇,最后说:“去帮师尊,不用管我。”

“师昧!”

楚晚宁在法阵前,亦是面如白纸,一双抵着阵眼的手不住痉挛颤抖,手背上青筋暴突,一颗心已悬至喉咙口。

师昧的目光转过来了,落在了他的身上,眼里竟有了一丝凄楚。

“师尊……”

“这么巧啊。”华碧楠愣了一下,随即微笑起来,“我这随手一抓,抓到的居然是楚宗师的徒弟么?”

楚晚宁:“……”

“那也难怪小小年纪,便已学有所成了。”华碧楠倒是不吝赞誉,“这么好的徒弟,当师尊的,难道不心疼?”

“华碧楠,你若伤他,他日我定要你偿还!”

“言下之意就是今日宗师打算袖手不管?”华碧楠微笑着,附耳对师昧道,“听到了吗,救你,亦或是封印法阵,他选择后者。”

师昧阖目,嘴唇微颤,却不作言语。

华碧楠朗声笑道:“这样一来,我倒真有些心疼这位小友了,拜了个师尊,倒是把大义看得比徒弟的兴命更重要,师明净,你当真叫人怜悯。”

周遭是猎猎风声,良久无人作答。

许是因为命悬一线,师昧在这片岑寂中,缓缓睁开双目,他说:“师尊,对不起。”

“……”

“我知道……你们都记得,从前我因一己私,做过一些事情。那些事情,我至今仍不清楚是对是错……我其实不配当师尊的徒弟吧,很多时候,我都做不到舍生取义大义凛然……”

“师昧……”

高台之上,薛蒙听他这样说,不由地想到了楚晚宁身死那一夜,怀罪令他们前往地府救师,而师昧却略有踟蹰,没有很快答应。

而墨燃则想到了当年的那一碗抄手,想到了客栈里,师昧长作一揖,歉然告诉他,那一碗温柔,原是楚晚宁所做。

而楚晚宁呢?

楚晚宁想到的是金成池求剑前,师昧对于神武求而不可得的嗟叹。

除此之外,却也想不到他更多的缺憾了。

师昧这个人,一直以来都是温柔的,是完美的,是乖顺的。他就像一场凛冬新落的大雪,洁白无垢,因此雪地上落一星半点的尘泥,开一枝半朵的梅花,都会显得格外惹眼,格外令人耿耿于怀。

他的错也好,他的犹豫也罢,他偶尔的一点自私,一点心眼,都是那么的清晰可见,且难以忘怀。

但他本也是个再寻常不过的人啊,不是一尊石像,一副绢画,他也有私情的。

可是从没有人真正了解过他。

对于薛蒙而言,师昧是友,他觉得这个友,理所应当跟在他后面,陪伴他,肯定他,扶持他。

对于曾经的墨燃而言,师昧是倾慕的对象,他觉得这个对象,理所当然是圣洁的,宽容的,温暖的,毫无瑕疵。

对于楚晚宁而言,师昧是徒,他兴格温和,平易近人,有着令自己羡慕与欣赏的宽容与隐忍。

这个时候,他们才忽然意识到,原来一直以来,师昧就这样默默当着薛蒙的挚友兼跟班,当着墨燃曾经的朱砂痣后来的蚊子血,当着楚晚宁座下最不起眼、最不出挑的徒弟。

他唯独没有当过的,是他自己。

华碧楠冷冷笑着:“你这是有遗言要说么?”

“华碧楠你放开他!”

“不要伤他!”

“不要伤他好说啊。”华碧楠道,“你们全都束手就擒,坐以待毙,我自然不必要他的兴命。”

“……”

楚晚宁眼前的阵法时明时暗,显然那阵法已经到了存亡攸关时,是被封印还是爆裂成型,便再此一举了。他的手上力道未撤,但却在微微颤抖——

这不是鬼界天裂,取舍只在须臾之间,甚至来不及有更多的思索。

这是把刀架在他徒弟的脖子上,给他犹豫,给他亲眼看着,令他痛苦难当芒刺在背。

华碧楠微微抬起下巴,轻笑道:“怎么样,阵法开了,你们也可以再应战,但这一刀要是落下了,要再活过来,却是千难万难。宗师可想清楚了。”

就在这时,师昧说话了。

他声音不是很响,但依旧清晰可闻。

“其实,我不喜欢吃糖葫芦。”

“……”华碧楠低头盯着他,似乎一时不明白他的意思。

师昧没有哭,师昧竟是微微笑着的,看着地面上的挚友、旧人、师尊。

“我不喜欢吃糖葫芦,但是少主,你小时候总是让我帮着你吃,我最想修的其实是结界术,可惜师尊觉得我天赋不够,不肯授我太多,我……”他的目光落在了墨燃身上,“阿燃,我其实知道彩蝶镇天裂那天,你想说什么。”

墨燃蓦地怔住,茫茫然望着他。

师昧依旧笑容温柔且平和:“……可是后来师尊回来了,你再也没有把那句没说出口的话讲完。在酒楼上,我看到你们一起吃饭,我看你的眼神,就知道你这辈子也不会再讲那后半句话了。”

墨燃:“……”

“我其实很羡慕少主,我也……我也很羡慕师尊。”师昧轻声道,“你们能不能不要因为我的羡慕,而觉得我讨厌……”

“我从来都没有觉得你讨厌过啊!”薛蒙急得大喊,眼眶不由地红了,“我、我不知道你不喜欢糖葫芦,我是真的不知道……师昧!师昧!”

华碧楠却已不耐烦,他一把扼住师昧的脖颈,盯着楚晚宁,厉声道:“我数到三,你若不住手,我就毁了他!”

“不要!”薛蒙仓皇回首,朝楚晚宁焦急喊道,“师尊,先停手吧!不能看着师昧在我们眼前出事啊!停手吧!”

“一。”

楚晚宁手指尖的颤抖已从微不可查,到所有人都清晰可见。

他望着师昧,一贯凌厉的凤目对上了一贯柔润的桃花眼,凤目湿润了。

“二!”

“唦——”

便在这一瞬间,血花飞溅。

薛蒙和墨燃的喊声几乎已成利剑刺破穹庐:“师昧!!!”

“……不用数三了。”鲜血滴滴答答地淌了下来,师昧抬起手,掩住了自己的双眸。

他自始至终都没有哭过。

但此刻,眼中却有血涌出指缝,顺着他的脸颊潸然滑落。

他竟在华碧楠数到二的时候,就自己撞上了华碧楠悬在他面前的那一道寒刺,横抹而过。华碧楠一惊之下似要收手,尖刺偏了几寸,原本要抹到师昧脖子的尖刃擦着眼睛划了过去,刹那间,双目俱渺!

“玉衡座下,不曾有降,亦……不曾有……弱。”

“师昧!”

“师昧!!!”

声裂云霄。

楚晚宁亦是心下大震,他原已倾力,此刻亲眼见到徒弟自毁眼眸,血流脸庞,不由地手上一软,那阵法竟在这转瞬间猛地反噬,裂缝中狂涌出一阵灵流骇浪,竟将他整个当胸击中,震出丈外。

楚晚宁猛地呛出了一口鲜血,却自顾不暇,反手要将那法阵再补上,却是再也来及了。华碧楠一怔之下,哈哈大笑,他一把拽起师昧的衣襟,将他拉起,眼中闪着欣喜的光芒。

“想不到你竟这么有用?这样看来,若是杀了你,反倒可惜了。”

“华碧楠你要做什么?!”

华碧楠不答,只瞥了薛蒙一眼,而后又将目光转向正在迅速裂开的黑色神秘结界,笑道:“这阵法合了那么多人的心力,总算是要开了。诸位道门翘楚,英杰好汉,此阵乃是华某生平第一次开启,聊作尝试,接下来会发生什么,我可并不清楚。”

他说着,驱剑迅速俯沉,带着师昧,朝招魂台的甬道口疾掠而下,消失于甬道前时,他朝众人抛落了最后一句话——

“你们就留在这里,好好玩玩吧,这蛟山宏伟,用来当埋骨之地,也不失于一桩美事了。”

几乎就在同时,天空传来振聋发聩的巨响,那阵法犹如泼染于宣纸上的墨,迅速洇开,竟在眨眼间吞噬了大半天空,连月亮都被掩盖在暗沉沉的黑色后头。

“怎么了!”

“这到底是什么阵法?!”

“是鬼界天裂吗?”

“可是鬼界天裂不是这个颜色的!”

方才打得不可开交的众人此刻竟又成了一条船上的蚂蚱,全都警觉地仰头看着那黑魆魆的天幕裂口。

这或许已不能叫做裂口了,招魂台上方,一大半的天穹都已皲裂,深不见底的黑暗处隐约传来沉闷而急促的震动。

黄啸月脸色蜡黄,鼻翼翕动:“这是……这后面有什么巨怪要出来吗?怎么会有这么大的动静。”

墨燃一马当先,手持见鬼立在最前面,忽然,一道惊雷自夜幕划过。

轰隆隆——!

天雷空破!

“裂开了!!”

“后面有东西!有东西出来!”

“是厉鬼吗?!”

薛蒙见墨燃和楚晚宁离那黑暗裂缝太近,猛地擦了擦脸上的泪水,朝着自己的堂哥和自己的师尊就要跑过去,可他却被薛正雍拽住了,紧紧拉到了自己身后。

“爹!”

“别过去,站在这里!”

“我不要!我要和师尊,要和我哥在一起!”

薛正雍眼神竟是从所未有的凌厉,他不容置否:“你不要命了?!你知不知道——”

剩下的话犹如枯枝断落,他怔愣着没有再说下去。

薛蒙哭了。

几乎是嚎啕着地:“爹,我要去帮他们,师昧已经被带走,我不能再躲在你身后看他们任何一个人受伤了!求你了!!”

薛正雍还未应答,那漆黑的阵法中间嘶嘶冒着青烟和雷电,只见得那里面有一层滚滚烟云汹涌而来。

离得近了,竟发现是一群身着黑衣,覆着假面的修士!

他们踩着佩剑,凭虚御风,自雷鸣电闪中从天而降,一群群一个个,看不出门派,也看不出来路,为首的男子披着绣着金丝银线的华贵斗篷,戴着帽兜,也用一张银灰色的狰狞面具覆盖住脸庞,他负手立在空中,八方风动,云气聚合,纵是一言不发,都有着不可估量的腾腾煞气。

“这到底是什么?”

薛正雍惊呆了。

其他见过世面少的,更是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只茫然地望着天穹。

是鬼吗?

但是不对,没有这样的鬼。

从黑云之中御剑而出的人越来越多,几十人,几百人……最后乌泱泱立于云霄上,竟和地面上的修士不相伯仲,近千人!

薛正雍栗然,半晌聚气喝了一声:“阁下究竟是人是鬼?何不自报家门?!”

“……”为首男子转动眼珠,目光落在薛正雍身上的时候,竟似有些意味深长。

“说话呀!你听得懂我们在讲什么吗?”薛蒙也跟着喊道。

男子没有多言,顿了顿,抬起一只苍白修长的手,凝顿于空中。

而后,一挥而落,言简意赅。

“杀。”

作者有话要说:不算情敌的情敌一号终于出场啦,聪明滴你们肯定已经知道他是谁了啦,明天给他正脸~

第233章 本座想换标题就换!任兴!

刹那间那些黑衣覆面的修士从云端齐齐御剑俯冲,犹如争抢啄食的鸥鹭,朝着下面伤亡惨重的阵营袭去。

墨燃此时已经反应过来了,作为前世的踏仙帝君,这些人被珍珑棋子所掌控的气息实在太多明显,这些棋子做的精湛、完美、实力雄厚,和徐霜林做的那种半吊子完全不同。

绝不可能是他们的对手。

墨燃几乎是悚然回头,对那些完全没有领教过珍珑棋真正厉害的人吼道:“跑!!”

他紧紧攥住身边楚晚宁的手腕,又一把拽起跪坐在地上的姜曦,一路上推搡着众人,瞳孔急剧收缩着。

“跑啊!快离开这里!快离开招魂台!别留下!别打!打不过的!!”

不用他说更多遍,在第一个棋子落地挥剑时,众人就惊觉了他那骇人的实力,纷纷朝着甬道处拥去。

跑在最前头是胆小如鼠的马庄主,他第一个赶至甬道的石门处,然后停住了。

后面的人一个接一个一个叠一个都跟着停下了脚步,东倒西歪撞在一起,有人怒吼道:“怎么了?!为什么停下来?!”

马庄主的声音带着明显的惊恐和哭腔,从漆黑甬道的最前方传来。

“关、关上了……”

“什么关上了?”

“华碧楠逃出去的时候,把石门关上了……”马庄主说着,脚一软,噗通一声绝望地跪坐于地,已是满面是泪浑身筛糠,“这是蛟山之石,一旦闭合,没有南宫家族的血液,是……肯定打不开的啊。”

有人急着道:“南宫驷虽然不在了,但还有南宫柳啊!他那位被做成珍珑棋的爹不是还在山上吗?他人呢?”

“在前殿,觉得他没用,根本就没有把他带过来……”

绝望弥漫了整个甬道,黑暗的气息简直浸透了他们的骨髓。

“怎么办啊?”

“出去硬拼吗?”

外头仍有不明所以的人在朝里面挤,还有更多挤不进来的人,就只能硬着头皮在背据出口,和天裂中出来的神秘棋子们大打出手。

昏暗中,黄啸月忽地大吼了一声:“让我过去!我能开这大门!”

他奋力把众人挤开,犹如一条洄游途中气势汹汹的鱼,一路闯至石门前。

马庄主抬起泪眼婆娑的脸,茫然道:“黄道长?”

“让开,让我来!”

“可你姓黄啊,你又不姓南宫……”

黄啸月不理会他,金刀大马闯来,他挥开宽袖,所幸他还留着一点南宫驷的鲜血,原是为了去偷开宝藏密室而偷偷存下的。他还特意给血迹施了点法咒,不让它立刻干涸凝结。

不过这法咒持续不了太久,此刻他也不禁庆幸这一切惊变的发生之在转瞬之间,但愿这血还有用。

黄啸月拿自己那只枯瘦老手在断石上狠力按下。

甬道内果然传来了魔龙缥缈的声音:“所来者,何人?”

心跳砰砰。

黄啸月道:“儒风门第……第七代源血宗亲,南宫驷,拜上。”

凝顿片刻。

那魔龙沙哑道:“惘离……恭送……主人……”

“轰——”

石门降下,黄啸月第一个出了甬道,后头江东堂的弟子陆续跟上,马庄主连忙一咕噜爬起,举手仓皇道:“等等我!我出来我出来我——”

一把剑却抵在了他的胸口。

马庄主脸上一滞,愕然抬头:“黄道长,你这是做什么?”

黄啸月冷笑道:“方才中了钻心虫时,我与诸位的阵营就已对立。若是此刻放了你们出去,恐怕日后战乱平息,要找黄某算账的人会如蚁排衙,黄某老了,折腾不起。”

马庄主惊恐道:“不不不!你要做什么!你别胡乱!有话好说!哎呀寻什么仇呀,都是要做生意的,黄道长快放我们出去,桃苞山庄的货品以后给贵派统统半价——不,半价的半价!”

黄啸月那种枯木老脸上露出一丝狰狞,他嘲讽道:“半价?得了儒风门蛟山的宝藏,天下财富怎可能还入得了我的眼?区区桃苞山庄而已,又算得了什么东西!”

说着一夫当关,将马庄主狠狠一推。

马芸倒地,连带着后头挤在一团的众人皆是东倒西歪摔坐一团。

而他们挣扎着爬起来,所看到的最后一幕场景,便是黄啸月和江东堂诸人站在外头,黄啸月扣动落下封石的机关,他脸上闪动着贪婪、渴慕、幸灾乐祸……

他身后江东堂的一干人,更是一副小人得志的模样,有人甚至直言不讳:“活该,让你们一路上狗眼看人低。”

“我们黄道长明明毫无过错,却被尔等宵小骂了一路,受尽委屈。他冒着兴命危险留下来的鲜血,凭什么要帮衬尔等?”

轰!

石门再次封合。

这一次,甬道内陷入了无尽的黑暗与彷徨。

一片死寂。

绝望中,有终于崩溃了的女修掩面啜泣了起来,悲伤的情绪是会传染的,很快大多数人都灰心意懒,斗志大失,困顿在其中,既不能往前,也不想出去。

“姊姊……我还不想死……”

“师父……”

“阿爹,我们出去决一死战吧,也比困在这里要好啊。”

人语声嗡嗡作响。

这时候,忽然又有一个沉默了许久的声音,带着一丝颤抖,和更多的决绝。

他说:“我来。”

面色灰败的马庄主颤巍巍扭头,看到一束火光亮起,他微微睁大了眼,愕然道:“墨宗师?”

墨燃掌着手中的焰火,映着他明暗不定的英俊脸庞,他走到封石前,站定。

“你,你也留了南宫驷的血?”

墨燃不答,他知道甬道门口虽有人抵挡着,但肯定支持不了太久,那些棋子很快就会杀进来。

他一路上山,在南宫驷面临危险时,曾许多次心头热血起,想要做这件事,但最后都没有做成。

他原以为自己受上天眷顾,此番亦能逃过睽睽众目,逃过命中一劫。

但此时腹背交困,他知道自己终于别无选择。

再也无路可退了。

“墨宗师……?”

他没有打理马庄主,他抽出了腰间配着的银色短刀,于掌心,狠狠一抹。

刹那间,鲜血流了满掌。

这时候薛蒙也好,薛正雍也好,都已赶来了,楚晚宁也在,他们在墨燃身后停下。薛正雍嗓音里尽是茫然:“燃儿,你这是做什么?没用的,蛟山只会听从南宫家族的命令,你流血也是无济于事。”

墨燃不回头,他那只淌血的手在细微地颤抖。

终究,还是狠狠地拍在了封石之上。

触手冰寒,砭人肌骨。

他闭上了眼睛。

魔龙惘离的悠远声音再一次回荡于这片黑暗里。

“来者,何人?”

喉头攒动。

墨燃在一众人的注视之下,在一片压抑至极的寂静中,低缓地,慢慢地回答——

“儒风门……第七代源血宗亲。”

薛蒙蓦地色变,踉跄着往后退了一步,不住摇头:“什么……”

薛正雍的脸色比他更难看,他虎目圆睁,瞪着墨燃高大挺拔的黑色背影,喃喃道:“怎么可能……?”

一字一顿,犹如尖刀。

明知会血流如注,一发不可收拾,也再无别的抉择。

他轻声说完最后半句话:“墨燃墨微雨,拜上。”

薛蒙嗓音嘶哑,赤着双目大喊道:“不可能!!”

但是,门,终究还是开了。

惘离那薄烟般空灵的声嗓,却如一柄雪亮刺刀,刺入耳膜心腔。

“惘离……恭送……主人……”

“燃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