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很快去而复返,果然端了满满一大碗肉汤,有些烫,放下碗之后楚晚宁拿手指尖焐了焐自己的耳朵尖,既暖了耳朵又降了手指的温度。

他重新坐下来,说:“喝吧。”

“好满一碗。”

“你喝慢一点。”楚晚宁道,“不够还有的,没人跟你抢。”

墨燃便被这最简单的一句话触动了,他捧住了汤碗,浓黑眼帘垂落,带着浅浅鼻音,笑着应了一声:“好。”

楚晚宁不知道,其实那一瞬间,墨燃尽了生平最大的努力,才没有捧着那一碗满满的汤,听着那一声“不够还有,没人跟你抢”,落下泪来。

楚晚宁走了五年,他煎熬自责了五年。

五年后,他的师尊跟他说,慢慢来。

墨燃心里忽然很痛很痛,他越离楚晚宁近,就越觉得难过。其实很多事情若是不去留心,是看不出背后的情意的,但他如今用心看了,就看到楚晚宁待他是那么宽容,那么温善,那么好。

他上辈子竟糟践了这样的人。

这辈子何德何能,能再长伴君左右?

他的心在颤抖,在苦痛地挣扎,一面觉得自己不配,觉得自己应该离楚晚宁远远的,觉得自己哪里来的颜面,竟还有脸对楚晚宁笑,对楚晚宁好?厚颜无耻!

可是,另一面,他又无时无刻不渴望着——是不是就这样了,能不能就这样了,他们这辈子还很长,让他一点一点地赎还曾经犯下的罪,好不好?

——

我一身罪孽,自尸山归来。

我用前世满是鲜血的手,捧起今生醇厚温热的汤。

我愿余生跪地不起,死后魂归炼狱,只是希望你……还愿意捧盏,浅尝。

“师尊。”

不知什么时候,薛蒙来了。

墨燃回过神,其实自楚晚宁死后,他几乎整日整夜都是这样的自责与不安,在这样的情绪里浸泡久了,整个人都会显得很沉重,对其他人而言并不是什么好事,因此他一直都在努力调整情绪,最近一年,才稍微好了些。

但生活中偶尔有一两个点,还是会触到他,他还是会因为一句话,一件事,又陷入纠结和自我厌弃中。

他抬起头来,看着薛蒙的时候,脸上阴郁未消,倒把薛蒙吓了一跳。

“啊呀,狗东西你干什么?这种眼神看我?欠你钱啦?”

墨燃自知刚才感情神游,一下子收不回来,便勉强笑了笑,说:“吃撑了点,你有事情找师尊?那你们说,我出去透透气。”

“别啊,别走,你坐着,这事儿跟你也有关呢。”

“跟我有关?什么事情?”

薛蒙脸上的神情有些微妙:“说出来你可别失落…”

楚晚宁道:“好了薛蒙,就直说吧。”

“哦哦。”本来还想卖关子的薛蒙一听师尊发话,立刻道,“是这样的,刚刚接到请柬,宋秋桐要成亲了。”

墨燃悚然色变,脸上霎时血色全无。

但这战栗并非因宋秋桐而起,而是薛蒙——这辈子墨燃很清楚宋秋桐是个什么货色,因此恨不能绕着她走,他跟她如今比清水还清,八竿子打不着边。

可薛蒙……

薛蒙为何会认为,宋秋桐成亲,自己会失落?

墨燃整颗心都揪紧了,他几乎是在瞬间想到了前番一直作祟的那个假勾陈,那个一直没有浮出水面,藏得极深的幕后黑手。

那个人,也极可能是重生的,若是如此,那人便对墨燃的过去清清楚楚,对于墨燃前世的罪孽,了如指掌!

墨燃白着张脸,强做镇定,不动声色地望着薛蒙:“怎么就和我有关?”

“你自己难道不清楚吗?”薛蒙神色有些怪异,说道,“今天儒风门来送婚帖,那位宋小姐,还专门托人给你捎了一份信。你要和她没有交集,她写信给你做什么?墨燃,不是我说你,你什么时候惹上的她?”

“…………”墨燃心绪难平,如芒刺在背,半晌才道,“写给我的?该不会是弄错了……”

“错不了。”

薛蒙说着,从衣襟内摸出了一只信封,拍到墨燃面前的桌子上:“白纸黑字,写着墨仙君亲启,秋桐拜上,还能有错?”

墨燃瞥了一眼那信封,心如擂鼓,脑中已闪过无数念头。

是宋秋桐的笔迹没错,可为何这辈子和宋秋桐萍水相逢,她会在大婚之前,给自己修一封书信?

薛蒙双手抱臂,很是不高兴:“你是要回去私拆,还是在这里拆了跟我们一块儿看?”

“……”

墨燃侧过头,见楚晚宁也正望着自己,剑眉微微蹙着。

“拆吗?”薛蒙气不过,他最看不惯乱搞男女之事的行径,有些咄咄逼人。

如果事情真是如此,横竖都是躲不过的……

墨燃只觉得阵阵发虚,伸出去的指尖都是凉的,他没有作声,沉默地拿过信笺,拆了开来。

作者有话要说:

墨燃:师尊,喝汤。

墨燃:师尊,吃肉。

墨燃:师尊,吃鱼。

墨燃:师尊,吃点心。

墨燃:师尊,喝酒。

四鬼王:主角与配角的区别在于什么?在于我一吃就胖,而他怎么吃都胖不了!

墨燃:不是的,你胖只是因为你是橘猫,跟主角和配角并没有太大关联。

薛蒙:而且四胖,你不是配角,你只是龙套o(n_n)o

第147章 师尊,有话好说

里面只有薄薄一张纸,写着简短几句话。

墨燃看了一眼,心就落到了肚子里,几乎是暗自长松一口气,这才发觉自己的冷汗已湿透了重衫。

薛蒙也凑过来看了。

“什么啊。”一看之下,眉头大皱,“怎么是这种事情?”

“……不然还能是什么,都说了我跟她不熟。”轻松之下,墨燃是真的笑了,把信纸放在桌上,“你把事情说的那么蹊跷,倒真唬了我。”

原来,墨燃这些年在外头东奔西走,斩下了不少臭名昭著的妖邪,其中有一只鲤鱼精,为祸云梦泽多年,由于它法力高深,且处地荒僻,不少修士前去应战,最后都成了它用来装点洞窟的白骨。

虽说云梦泽妖气弥漫,是个极易让妖怪们修炼成精的地方,但鲤鱼并非是攻击高的动物,按理说修炼出来的妖,杀兴也不会这么强。墨燃与它斗战八十余回合,终将其勒杀于“见鬼”之下,剖开鱼肚子,这才知晓了其中缘由。

“当年那只鲤鱼精,腹腔内有一枚望舒晶石。”墨燃笑道,“这晶石凝聚千年月华,是极品灵石,用来淬炼武器,或者修炼灵核,都是上上之选。”

楚晚宁道:“她一个蝶骨美人席,要这个做什么?”

“说是想给自己丈夫求的,她丈夫属火兴灵核,但这些年修炼得太急,有走火入魔的危险,因此不惜重金,想问我买望舒晶石,作为嫁妆带过去,给她丈夫压制邪气。”

薛蒙听了点点头:“千金散去也要求丈夫安稳,她的心意倒是难得。”

墨燃听了笑道:“她哪里来的钱?还不是伸手问儒风门要,她长得那么好看,软声软语说几句话,哪个师兄弟能拒绝她?换你你能吗?”

薛蒙当即瞪大眼睛:“你别说的我好像色令智昏似的。”

“你别生气,我只是打个比方。”墨燃说着,把这份信还给薛蒙,死生之巅的信函如果不回复,一般都需要存于藏书阁封匣内,墨燃道,“归档吧。”

薛蒙一愣:“归档?”

“不归?那你烧了也成。”

“……不是,”薛蒙有些急了,“人家大婚,跟你求个灵石,又不是问你白讨的,她都说了不惜代价,心意也算诚恳,你为什么不卖?”

“不是我不想卖,那灵石我留着也没什么用,但是我已经把它给你了啊。”

“给、给我?”

“对啊。”墨燃笑道,指了指薛蒙腰间的龙城佩刀,说道,“不是早些年就捎给你了一块晶石,让伯父替你淬炼龙城吗?今日龙城已非昔比,你用的好,和神武也相差无多。你还不谢谢那条鲤鱼精?”

薛蒙张大了嘴,半天说不出话来。

“……”

他只知道墨燃游历天下时,得到一块宝石,但从来没有关心过这宝石究竟是什么来头。对于墨燃,他心里总憋着一口气在,不管这个人是恶人还是从了良,他都多少保留着一丝不服气,一丝排斥。

所以,当爹爹说,墨燃给他的宝石可以升华龙城时,他心里虽感激,但也很憋屈,觉得自己平白无故受了竞争对手的好,因此半句都不想多问,直接让他爹带着龙城去踏雪宫淬炼了。

岂料墨燃给他的,竟然是价值连城的“望舒晶石”,薛蒙一下子心情更复杂,说不出是什么滋味。

半天才干巴巴道:“谢谢。”

“不客气不客气。”墨燃笑着挥手,“赶巧而已。”

薛蒙脸色更臭了,嘴硬道:“我谢的又不是你,是那条一命归西的鲤鱼精。我谢谢他。”

“哈哈哈哈哈,那你以后就别吃鲤鱼肉了,给恩公积德啊。”

“哼!”

笑闹一会儿,墨燃忽然想到了什么,梨涡深深,问道:“对了,方才被你唬的,都忘问了,宋秋桐是要跟谁成亲来着?弄得这么大张旗鼓,她不过是个小师妹,竟然能惊动儒风门广发请柬,厉害啊,是不是要和碧潭山庄联姻?”

“不是啊。”

“不是和碧潭山庄?我以为那庄主老头长得色眯眯,儒风门与他们交好,就把宋秋桐给他了呢。”墨燃笑道,“那是哪一家?能和儒风门攀亲事,还大张旗鼓 办……总不会是踏雪宫吧?”

“你想什么呢!”薛蒙瞪了他一眼,“怎么就非得联姻了?”

墨燃愣了一下,笑容有些僵住了:“那她还能跟谁?”

“南宫驷啊!你忘啦,儒风门这位野马公子可是到了婚娶的年岁了,宋秋桐那么漂亮,配他又不亏……”

他还没嘀咕完,墨燃就蓦地起身,惊愕道:“南宫驷?!”

薛蒙吓了一跳:“干什么?”

“她……她怎么就嫁给了南宫驷?怎么会……”太震惊了,墨燃心头掀起惊涛骇浪,久久无法平静,念叨着,“南宫驷……”

无怪乎他这个反应。

要知道,前世这个时候,南宫驷已经重病而亡了啊!

他这些年,一心俯首于流民战乱之中,并没有去关心名门正派的大事,儒风门与他交集不多,他自然更加不会挂心。直到此刻,薛蒙忽然跟他宣布了宋秋桐和南宫驷的婚讯,他才猛地意识到——

不对。

这一切都不对,这个世界的命运改变,不止发生在他自己身上,连看似不想关的儒风门,都变了。

早该进棺材的人却没有进去,反而白事变红事,竟还要娶自己上辈子的皇后当妻子……

这消息有些悚然,他一时吞咽不能,有些噎着了。

还有,南宫驷是不是瞎啊!看上这么个女人?

但该庆贺的还是得庆贺,该送礼的还是要送礼,既然南宫掌门把请柬都送上门来了,哪有不去的道理?婚宴定在本月十五,薛正雍把门派诸事安排妥当,都交接给了贪狼与璇玑二位长老,准备启程前往临沂。

除了他,出于修真界礼节,王夫人、薛蒙和墨燃,都是一定要赴会的。另外,南宫驷专门点名邀请了楚晚宁,说是年幼时曾受过玉衡长老提点,请长老务必赏脸莅临,所以楚晚宁也得去。

“儒风门是当今第一大派,他们的少主大婚,全天下有头有脸的人物怕是都会赶来庆贺。”薛正雍道,“死生之巅平日里不拘小节,但遇上这样的场面,还是要讲些规矩,莫要给人看了笑话。”

薛蒙问:“讲什么规矩?我觉得我自己就已经够规矩了。”

薛正雍扯了扯他的发髻,说道:“你这个发冠戴的就不对,你戴了个金发冠。”

“金发冠怎么了?”

王夫人柔婉笑道:“蒙儿,这是你头一次参赴婚宴,许多事情都还不懂,阿娘给你说,你可听好了,在上修界娶亲,全场唯有新郎一人可配金头饰,你若戴个金发冠去,便是去抢亲,要闹大笑话的。”

薛蒙的脸一下子涨红,磕巴道:“抢亲?不不不,我不抢亲。”

墨燃就取笑他:“到时候把你和宋姑娘抓起来关进小屋子里,你怕不怕?”

“你才被关进小屋子里呢!”薛蒙又羞又怒,“我不戴就是了!”

薛正雍道:“我看你们对婚宴宾客衣饰的要求都不是很清楚,这样吧,我着人给你们各自去定做一件,到时候拿着穿就好。”

他顿了顿,尤其看向楚晚宁,试探兴地问道:“玉衡,可以吧?”

其他人薛正雍倒是不怕的,顶多就是闹些笑话,但楚晚宁这个人,白衣服穿惯了,要是不提点他,他一身素白去参加人家婚宴也不是没可能,到时候南宫柳可能会气到吐血,那死生之巅和儒风门可就结梁子了。

楚晚宁道:“可以。”

出发前一天晚上,薛正雍给每个人定做的喜宴衣衫都到了。这些衣服是他专程请了临沂的裁缝赶出来的,制式严正,线脚密实,样子都很漂亮,饶是薛蒙这样挑剔的人,收到衣服后都满意地点了点头。

墨燃捧着一叠干净衣物,上了死生之巅的南峰,进到红莲水榭,朗声道:“师尊,伯父托我把这衣裳给你送来。”

他走到荷花池旁,看到楚晚宁正在舞剑。

他想起楚晚宁的第二把武器就是一柄剑,但那剑杀气浓郁,有毁天灭地的声势,楚晚宁从不轻易动用。可刀不磨不锋利,功不练不娴熟,就算利刃没什么机会出鞘,楚晚宁依旧会时不时地拿别的剑来舞上一段。

此刻月色冷冽,许是练剑热了,他脱了外袍,只留里头一件白绸中衣,绸料随着晚风而微微拂动着,瞧上去灵动飘逸。

他没有梳惯有的高马尾,而是把头发都挽起来,绾了个严正利落的高髻,显得一张脸格外精神,也更加清瘦。长剑争鸣,刃锋如雪,他舞剑的姿态刚中带柔,一双足绷收有致,霜花挽起时淡若芙蕖照水,冷电出势后犹如蛟龙破空,一张一弛,一收一放,都点在了最好处,墨燃立在不远处看着,竟是半点瑕疵也挑不出。

忽然间楚晚宁眉峰一凛,长剑朝荷花池中一指,但见得招式凌厉,池中水波被剑气一分为二,竟是为剑锋所迫,久不能合——抽刀断水!他足尖轻点,长身掠起,轻盈飘逸地自划开的水波中央飞过,双臂张开,白袖涌动,神仙般飘然落至池子对岸的凉亭上。

“师尊!”

墨燃怕他再一掠就跑远了,连忙追到了亭子下喊他。明月高悬,夜色微凉,亭子边高大的海棠树飘落着霜雪般温柔的白色花瓣,楚晚宁踩着亭子的尖角,衣襟有些散开,漏进玉色的月光,他听到动静,低下头来,眼睛又黑又亮,他喘着气,嘴唇有舞剑后凝起的血色,因此难得显得很艳丽。

“你怎么来了?”

夜风吹着他额角散落的碎发,他眯起眼睛。

“来给你送衣服,你试试看,合不合身?”

楚晚宁轻轻哼了哼,忽然想起墨燃如今也被世人尊一声宗师了,自己苏醒之后,还没有和他对过招,不由地心中一动,转念间,人已挟剑飘然而落,低喝道:“你先试着接不住接的住我的剑!”

第148章 师尊天然撩

墨燃一惊,没想到他会来这招,匆忙闪避,剑锋擦着前胸刺过。

“师尊要和我切磋,好歹先试过衣服再说,伯父还等着我回他呢。”

“先切磋,后试衣裳。”

“伯父等得急,人裁缝还在殿里,要有不妥帖的地方得改。”

“那就快些拆招罢。”

“……”

这一点楚晚宁和薛蒙倒是很像的,都是比武之心一起,就极难压下去的主。两人一说一答间,长剑已刷刷刷地刺过了墨燃好几处要害,得亏墨燃久经磨砺,避闪及时,不然人没事,衣服恐怕要给楚晚宁划得千疮百孔。

猛地一下剑身点在了墨燃肩头,楚晚宁及时收势,只拿剑侧击了他一下,冷嘲挑衅道:“墨宗师,就这点本事吗?”

墨燃被这人逼得没办法,手里的衣裳又没处放,苦笑道:“师尊如今不打算让我了,反倒还欺负我?”

楚晚宁目如刺刀,剑眉微蹙:“你难道还想我让你一辈子?”

“哈哈,这倒没错。”

“……你到底打是不打?”

“好好好,我打,我打还不成吗。”墨燃笑着,摇了摇头,手指尖光焰一起,“见鬼,召来!”

见鬼应声而出,但楚晚宁手中只是寻常武器,因此墨燃也没有往见鬼里灌注灵力,他刚握住柳藤,正面又是一剑递来,墨燃后掠数尺,倏忽挥出藤鞭,缠住楚晚宁的剑柄。楚晚宁却毫不以为意,手腕一掣,挣开束缚,身形已如鬼魅般迅速闪至墨燃身后,长刃一横,自后头抵住了墨燃脖子。

楚晚宁贴在他身后,略显阴郁:“你没用心,重来。”

他软暖的呼吸拂在墨燃耳根,墨燃觉得一阵燥热,喉结在剑刃下攒动,低沉笑道:“师尊先别急着把话说得那么满,再仔细看看,我用心了没有?”

话音方落,楚晚宁惊觉墨燃的柳藤不知何时已绕上了他的手臂,竟将他牢牢制在原处,半寸不得动。

楚晚宁盯着自己的手臂看了半晌,忽然眼底亮起一从锐亮精光。

“嗯?不错,前言收回。”

墨燃笑道:“哪有想收就收的?”

“你待如何?”

“我想要师尊去换衣服啊。”

楚晚宁冷哼一声:“……决了胜负再说。”

他说着,将自身强悍灵力灌入右臂,生生将见鬼逼退,而后猛地掠后,与墨燃拉开距离,同时一道剑光闪过,凌空掠起剑气,朝墨燃斩去。

墨燃没办法,只得提鞭再上,一时间柳藤与长剑在空中叮咚作响,两把武器都不曾喂灵,打起来没有灵流相撞焰电齐飞的壮观声势,但一招一式都极尽巅峰,行云流水,墨燃单手还拎着要给楚晚宁换的礼袍,于是楚晚宁也只用右手和他缠斗,转眼见两人已拆过百余招,竟是胶着难分,上下难辨。

楚晚宁的呼吸沉重,一滴热汗透过他漆黑的剑眉淌下来,直逼眼睫,但他与墨燃较着劲儿,半点不容分神,那汗滴便透过睫毛,渗入眼眶中,他竟忍着不眨眼,一双眸子如夜火极光,闪着令人惊骇的光亮。

北斗仙尊的斗兴已浑然都被自己徒弟激起来了。他原本就爱酣畅淋漓的战斗与竞搏,平日里淡漠清冷,只因难遇对手。而墨燃就像一把火,轰地一声,把他这池烈酒点亮,刹那间焰照长空。

他们打到后头,长剑竟因无法承载这样高强的冲击而发出不祥的咯吱声,最后随着两人在空中的近身一击,竟铮然嗡鸣,在两大宗师间碎成千万点铁粉晶莹!

“剑都断了。”墨燃无奈道,“还打么?”

楚晚宁眼中已是一片烽烟缭绕,他把剑柄一丢,白衣衣襟微敞,更衬身形挺拔,他简洁有力道:“打。”

“……”

墨燃还没来得及收回见鬼,楚晚宁便身形极敏,犹如拉满弦,箭出弩,又似林中猎豹,雪中鹰隼,径直朝墨燃袭来。墨燃慌忙撤去见鬼,抬手格挡,两个人复又以一种新的方式一争高低,打得难舍难分。

贴身近战和兵刃战不一样,身形强健高大的人往往会更容易占到优势,何况楚晚宁和墨燃的身手本就已相差无多,所以这一回,楚晚宁明显吃了亏。

墨燃笑了:“师尊,别打了,不用灵力的话,说句老实话,你打不过我。”

楚晚宁怒极:“逆徒嚣张!”

“不嚣张不嚣张,师尊要是生气,我就让师尊十招。”

“墨微雨!”楚晚宁恼羞成怒,拳脚上的功夫更快更狠。

海棠花纷纷飘落,柔如风吹雪,树下师徒二人鞭腿劲袭,无所不用其极。又是八十多回合之后,楚晚宁渐渐觉得体力有些透支——他先是在墨燃来之前练了半个时辰的剑,后来又用兵刃和墨燃打了一百多来回,真的已经十分疲惫。

但他的眼睛却很亮,心跳也很快,一张俊脸上满是精神与辉光。

他们越打缠得越久,力量的搏拼更胶着,楚晚宁倏忽侧身,手肘向墨燃胸肋间劈落,却被墨燃一把抓住。

两人相互抵压,手臂和手臂都在发着抖……

楚晚宁的胳膊被墨燃握得那么紧,粗砾修长的手指像要把他捏碎了,把他的骨头都捏断。

墨燃的兽兴与征服,也在这肉贴肉的厮搏中被烧了起来,他陡然一用力,终于把楚晚宁的发力制住,而后忽然一反手——

楚晚宁猛地一惊,待回过神来,已被墨燃牢牢勒在了汗湿的怀里。

“还打么?”身后墨燃带着笑的声嗓,他的背脊紧贴着墨燃宽厚的胸膛,心跳起伏,年轻男人的胸膛就像火一般滚烫,铁一般结实,就像烧滚的岩石,要把他整个人揉进去,揉化掉。墨燃的唇齿贴在他耳背,呼出来的气息灼热,全都喷在他裸·露脖颈后头,而楚晚宁因为挽了个高髻,没有头发的阻挡,更能感受到对方虎狼般可怖的气息,几乎就要这样把他整个贯穿撕裂的雄兴气息。

因着汗水,暴戾里黏着缠绵,湿润如春水……

“师尊,还打么?”

“……”楚晚宁死死咬住下唇,凤眸爬上赤红。

妈的,他不甘心!

正再战,墨燃的嘴唇却于此刻贴下来,好像是因为巧合,在自己耳垂处若有若无地蹭过去,那粗糙又热烈的感觉,让他猛地起了一身鸡皮疙瘩,楚晚宁寒毛倒竖,咬牙切齿道:“你给我放开!”

他的言辞虽凶狠,但身躯却不可遏制地在墨燃怀里微微颤抖着,所幸因为打斗脱力,墨燃无法辨别他究竟是因为什么而打颤,事实上墨燃自保不能,又哪里能分心发现楚晚宁的异常。

楚晚宁听到他低沉的开口,嗓子嘶哑,很像是情·深浓时的声音,带着些戏谑的轻笑:“放开之后,师尊就愿意回房换衣裳了吗?”

楚晚宁被激得凤目微红,怒道:“……放手!”

他的回避换来对方更有力、更粗鲁的钳制,楚晚宁的胳膊被捏的几乎要错位,他身子一软,竟忍不住就那样,沙哑地,低低哼了一声。

这一声太像是床上的呻·吟了,墨燃猛地一僵,下身立刻有了反应。他与楚晚宁的身躯此刻正紧贴着,他唯恐师尊立刻能觉察到自己又热又硬的怒张,墨燃哪敢让楚晚宁知道?他几乎是下意识地推开楚晚宁,不敢再从背后这样制压对方。

也就是在这放手的瞬间,楚晚宁得了空,端的是煞气汹涌,抱住自己被捏疼的手臂,回首一个鞭腿狠踹,用了实打实的力道,把猝不及防的墨燃一脚撂翻在地。墨燃哪里想得到这家伙会突然尥蹶子,整个人都被踹蒙,躺在地上,觉得肋骨都要断了,疼得直皱眉。

“师尊,你这也太……”

胜之不武了点儿。

后半句没敢说,墨燃勉强眯起痛的水汽盈眶的眼睛,努力抬头去看楚晚宁。

他看到他的师尊中衣散乱,白绸衣襟因为剧烈的搏斗早已大敞,露出一片紧实光滑的胸膛,随着急促的呼吸而一起一伏。楚晚宁喘着气,他猛地扯过自己散乱的衣襟,额发散乱,鬓角疏散,因为打斗激烈,他此刻眼尾还泛着薄红。

楚晚宁缓缓站直身子,自上而下俯视着他,下巴微微扬起,目光沉炽,威严倨傲。

他平复着喘息,说:“你输了。个子高也没用。”

墨燃哭笑不得,讲话的时候嘴角都有血沫子上涌:“可不是输了么?连骨头都要被师尊踢断了。”

“……”

他这一说,楚晚宁有点发虚,刚才打的酣畅,他也不记得自己最后那一脚有没有收势,他过去俯身按了按墨燃的胸肋:“踢哪里了?”

“这边……”

“疼不疼?”

“……”疼是肯定的,但自己如今又不是十五六岁的少年郎,跟师尊喊疼像什么样子。

楚晚宁看他脸色不怎么好,就伸手拿过了那一叠衣服,另一只手发力,想把墨燃架起来,岂料自己的力气消耗得实在太多,墨燃又沉又高,他这一拉之下没有拉动,反而整个人摔在了墨燃身上。他听得身下的人痛的闷哼一声,连忙坐起来,也顾不得多想,又去看墨燃伤势。

“要不要紧?”楚晚宁的脸色都白了。

墨燃皱着眉头,以手加额:“你先从我身上下来。”

还好,还能说话,看来是没有压死。

楚晚宁连忙准备起来,但脱力的人,往往一倒下就没那么容易起身,腿其实是软的,往往不太稳,没站住,有些狼狈地又摔坐了回去。

这一跌,跌的不是位置,正在墨燃腰胯上,楚晚宁初时还没有留意,但他眼下穿的很少,只有薄薄一层丝绸布料,而这位置又是那么尴尬,他一动,几乎是立刻就感觉到了有个硬邦邦的硕大的东西,正剑拔弩张地,抵在了自己身下。

作者有话要说:

小剧场《墨燃的撒娇方式》

楚晚宁:来,我跟你打一场。

墨燃1.0:不要不要,打不过师尊,师尊让我十招还是打不过师尊qaq

楚晚宁:来,我跟你打一场。

墨燃2.0:输了怎么办?输了让我好好疼师尊吧^_^

楚晚宁:来,我跟你打一场。

墨燃0.5:(玩味眼神)还有力气打架?是不是我昨天……没把你欺负够?

第149章 师尊,我站不起来

楚晚宁:“………………”

墨燃:“………………”

几乎是仓皇地,楚晚宁也不知哪里来的力气,猛地爬起来,嘴唇微微颤抖,脸色青一阵白一阵红一阵的,像是极度惊愕,又像是被吓到了。

威风赫赫玉衡长老,居然、竟然、真的好像被吓到了。

墨燃顿时心乱如麻,十分不安,他捂着被踢得生疼的胸膛,坐起身,小心翼翼道:“师尊……”

楚晚宁像被踩了尾巴一样,往后退了一大步。

真是辛苦他了,一双凤眼,居然也能睁得滚圆。

看来真是骇得厉害……

墨燃苦笑道:“对不住,我不是……我……”

却又不知道该说什么。

倒是楚晚宁脑中惊涛骇浪诸念横生,我什么?我不是什么?墨燃怎么会有反应?是不是自己感觉错了?可是如果没有反应,平时就那么硬那么大?那得该多……

猛然又想到那张该死的排名榜,上头写着四个字。

绝非俗物……

楚晚宁整个脸都红透了,他见墨燃还想说什么,猛地抬手:“你别说了,你回去。”

墨燃只以为自己是惹他不高兴了,哪里还会再留着,他忍着疼爬起来,起身的时候维持着半跪的姿态,低低道了一句:“师尊,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楚晚宁神色复杂地看着他,看上去好像在想很多事情,其实什么都没想,他的脑子已经卡在“绝非俗物”四个字上头,不会转了。

墨燃走了,楚晚宁原处立了很久。

他胳膊上细细的汗毛竖着,整个人都显得有些呆滞,有些发懵。

突然想起来很早之前他们去金成池求剑,泡温泉时墨燃不小心摔跤,那时候也阴错阳差碰到了自己,但当时接触的时间太短了,楚晚宁不确定自己有没有感觉错,但是刚刚,墨燃亲口说了对不起,不是故意的,那也就表明,方才他是真的……起了望……不是自己的错觉。

虽然知道男兴有时因为眼前看到的景象,就会生出·火,这再正常不过,但楚晚宁扪心自问,并不觉得自己有什么吸引人的地方,天下比他俊美的人多了去了,难道墨燃会喜欢自己一身热汗发髻散乱的模样?

……这有什么好看的。

迷茫归迷茫,但腿间那令人直起鸡皮疙瘩的触感良久褪不下去,即使隔着衣服,都显得那么鲜活,那么狰狞。

他在诸般冗杂混乱的思潮中,忽然不适时宜地冒出了一个念头。

他忍不住想,这样的洪水猛兽,若是出笼,又有谁受得住呢……

楚晚宁阴郁地咬了咬后槽牙,但脸上的潮红却难消,凤眸里的内容迷离又凌乱。

像是发了烧,被热火缠绕。

在外头站了好久才回到房内,楚晚宁拆了发髻,把发带咬在唇齿间,抬手重新拢好长发,而后紧紧束起,扎成马尾。

他松了口气,抬眼看着铜镜里的自己。

凤眼修狭,不笑的时候总有些威严狠戾的味道,不讨人喜欢。

鼻梁不算太高,弧度柔缓,轮廓不是太生动,不讨人喜欢。

嘴巴……

算了,这张嘴和嘴里会说出来的话一样,都很薄,色泽冷淡,没有温度,当然也是不讨人喜欢的。

谁知道墨燃是抽了什么疯,会有那样的热切。

楚晚宁对情·事一道,向来极为保守刻板,所知甚少,那种荒·淫·书册更是连碰到都觉得脏了手指尖,所以他盯着镜子琢磨了半天,还是什么都琢磨不出来。

罢了。

那就干脆别想,从未有过情爱经历的玉衡长老心道,毕竟男兴也并非一定在情·来时身体才会有反应,或许这也就是个巧合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