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燃:……有白猫吗?你摸他一下,他扇你十下的那种。
第143章 师尊原是白月光、朱砂痣、心头血、命中劫
墨燃就算再迟钝,瞧见她这样火热的眼神,哪里还会有什么不清楚的,立刻道:“菱儿姑娘,你喝的有些多了,有什么话明日再讲……”
“我偏要今日讲!”
这女娃子彪起来也是恶狠狠的,她头发有些散落,眼神透着光。
“……”墨燃怕缠,想要轻功起遁走,可袖角却被她拉住了,墨燃又是好气又是好笑,说道,“你放开我。”
“不放。”所谓酒壮怂人胆,何况菱儿的胆量本就不小,这攀附死生之巅仙君的心思也不是一日两日了,便大声说道,“我中意你,你喜不喜欢我?”
墨燃:“…………”
见男人没有反应,菱儿有些急了。
她自墨燃刚来玉凉村时,就觉得这汉子长得威武英气,后来得知他就是这些年声名远播的“墨宗师”,一颗芳心就越发深陷,不可收拾。
算来农忙快要过去了,墨燃不久就要离开这里,她不过是下修界一个小丫头,唯一的拿得出手的,也只有一张漂亮脸蛋和好体态,她虽然不知道墨燃对自己怎么看,但如果此刻不表达自己,以后就极难再有机会了,因此今晚借着些酒劲儿,她竟能鼓起勇气,尾随着墨燃,堵着他告白。
这般洪流般的勇气,说实话,墨燃都有些被骇到了。
菱儿一张俏脸憋得通红。
她想,若是墨燃答应自己,便就好了,得了这样俊俏的情哥哥不说,攀上了他,就等于攀上了死生之巅,那以后自己也就不用窝在这个小破村子里头受腌臜气,就可以过上舒坦日子,就……
“不好意思啊,菱儿姑娘,你还是放手吧。”
可他的一句话,把她脑内飘飘然的空中楼阁,轻而易举地就击碎了。
菱儿脸上红晕未消,苍白又泛上来,一时间脸色十分难看,过了片刻她急着道:“我,我是有哪里不好看吗?”
“你哪里都好看。”墨燃很客气,轻轻挣开了她的手,“但我不喜欢。”
如果说刚刚他还留了几分薄面,那么这句“我不喜欢”,可以说是摧枯拉朽,把她最后的脸皮也给撕了。
菱儿的眼眶刹那盈满了泪水,伤心倒是次的,她虽然仰慕墨燃,但也没有到什么情根深重的地步,反是想一步高升的心思更重些,因此她更多的是美梦破碎的失落。
“那你……”她忍着泪,问道,“那你喜欢什么模样的。”
“我——”
她这句话,倒是问住了墨燃。
他喜欢什么样的?
习惯兴的,他觉得自己喜欢的是师昧那个模样的,可是话到唇边,好像忽然又觉得并非如此,他一时间有些无措,竟是答不出来。
“你说啊,你喜欢什么样的?”菱儿步步紧逼,一双美目盯着墨燃的脸,不放过他任何一丝神情变幻。
她也是个可怜人,上头有个姐姐,嫁了个上修界的普通布商,早些年就移居雷州,过好日子去了。
她跟阿妈一块儿去探望过姐姐,背了一堆乡下的花椒鱼干,但姐夫嫌那鱼干腥味大,又觉得她们母女俩寒碜,住在自己家里头极为丢人,没几天就赶了她们回去。这件事在菱儿心里头深深地刻了一刀,她从那天起,就不甘心自己的穷酸日子,发誓要过得比姐姐更好,以后把当年受的委屈,都尽数还回去。
所以她这些年一直都在物色一个英杰,想要委身于人,改换命运。
她实在不想放过墨微雨。
于是她几乎是有些焦急且痴狂了,酒色之下,她昏昏沉沉地往他身上靠,她有柔软有致的身子,夏日里她走过地头田间,男人们都会偷眼去瞧她,她是在压注,想要用自己温软的躯体,去撕开墨宗师的甲胄。
“我到底是有哪里不好呢?你连想都不想,考虑都不肯考虑,就这样拒绝我?”
她火热酥软的肉体贴上来,墨燃却觉得浑身不适应,连拉带扯地拽开她,脸已黑了大半。
“菱儿姑娘,我与你认识才不过多久?我怎么会喜欢你,怎么会考虑你?”
“你不试试怎么知道!”
墨燃一看她又要过来,立刻道:“你别再靠近了!”
“你就这么不喜欢?”菱儿睁圆了眼睛,难以置信道,“你一点点都……一点点都……”
“我一点点都不喜欢。”墨燃觉得自己说的还不够清楚,这种事情断的还是彻底一些为好,于是虽然残忍,还是补了一句,“一点点都不心动。”
菱儿哑然了。
不喜欢,她可以理解。
但是不心动……
有几个未曾婚配的男人,可以对着一个脸庞和身段都极好的女人,对着这样一个主动投怀送抱的女人,义正辞严,说出这句“不心动”?可以对着温香软玉,一点望都没有?
她原地呆了半晌,说:“你……你怎么能……你怎么会……”
她有点难以启齿。
她其实是想说,你怎么会一点望都没有的?这不正常。
墨燃也从她的踌躇犹豫中觉出她的意思了,但他也实在不愿和她多解释,他和她本就是萍水相逢,妾想有露水情缘,郎却浑然没有这个念头。
她爱怎么想,由着她喜欢。
墨燃低低跟她说了句:“抱歉。”闪身潜入了夜色里。
夜风吹着他的面颊,他忍不住眯起眼睛。
与菱儿的一番相谈,令他忽然意识到,自己一直以来,关于情爱,可能都想错了一个点。
菱儿问他“你喜欢什么样子的?”
这个问题,他好像从来都没有扪心自问过。
得到温暖很少的人,总是没有太多选择的权利的,只要谁对他格外的好,他就将一腔热血都奉上。
“喜欢什么样的?”
这是他潜意识里,想都不敢的一句话。
其实这世上每个人,原本都是有自己特殊的口味与癖好的。墨燃小时候就常常在路边听到别的孩子拉着自己父母的衣角,说:“我喜欢吃这个,这个有葱花。”或者“阿娘,这个红色的灯笼比黄色的好看,我喜欢红色的。”
但他不能说,说了也没用,他能吃的起的,也只有最廉价的白面饼子,还得掰开来,和母亲一人一半。
后来他在馆子里的时候,也会偷瞧那些来听戏的金主阔少,看他们摇着绢扇,慢条斯理地说出诸如:“我喜欢上回那个翠儿,这回唱戏,还是要她吧,秀气,嗓子甜。”这类的句子。
其实在墨燃眼里,翠儿姊姊远没有白蓉姊姊好看,但是谁会在乎他的想法呢?
永远也不会有人问他“你喜欢什么”,审美也好,选择也好,这些词藻只和富贵之人有关,对于墨燃而言,别人端给他什么就是什么,有的吃就应当感激,有件衣服能蔽体就该涕零——“喜欢”?
他恐怕是在痴人说梦,他凭什么能喜欢,怎么敢喜欢,有什么资格喜欢?他只有一条要竭力挣扎,才能苟活下来的贱命。
日子久了,这种得到什么,就紧握住什么的习惯深入骨髓,后来再多的金银珠宝缠身,龙涎瑞脑熏得他直打喷嚏,也没能把他骨子里的这层穷酸气遮盖掉。
纵观墨燃这一生,年幼时潦倒穷困,他的喜怒哀乐就像鞋底的泥灰,一文不值,所以“你喜欢什么?”这句话,没人会问他。
后来飞黄腾达了,简在帝心,伴君伴虎,他的心思别人只能揣测,所以“你喜欢什么?”这句话,没人敢问他。
而就在方才,菱儿忽然问了他这句话,简简单单几个字,竟把他问住了。
他曾以为喜爱一人,就必然是恭敬的,捧在手心的,不敢有任何妄念的。
就像他对师昧那样。
他觉得这就是爱,好像没有什么地方是错的。
可是此时此刻,他却隐约明白过来,事情好像并不是他想的这个样子。
他真的喜欢温柔,超过喜欢倔强吗?
他真的喜欢和顺,超过喜欢刚强吗?
他真的喜欢眼眸桃花缱绻,超过凤目凌厉,两刃寒霜?
他……他真的喜欢师明净吗?而不是……而不是……
他没敢去想那个名字,可他的心跳不由他,血液已变得火热又滚烫。
墨燃被自己的爱惊到了。
爱,爱,爱与本就是无可分割,不能分离的,被对方的容貌所吸引,被对方的声音、对方的气味,甚至是对方的一个眼神给蛊惑,想要侵占,想要拥有,想要在那个原本跟自己毫无关系的肉体上,留下自己的气息,想要在对方体内,自己的热切。
他从来都认为情爱神圣,所爱之人不可亵渎。
可是怎么会真的不亵渎?
当一个热爱着的,渴望着的,思慕着的身躯出现在自己眼前,怎么可能忍得住不浑身燥热,不意马心猿?
世间诸般爱意,唯有情爱,与干净无缘。
它注定沾染着粘热的汗水,有着肉体的颜色,它注定是鬓发纠缠的,有石楠花的腥气,它与呻吟有关,与激情有关,它注定要在泥淖潮湿的温床上才能滋生出娇艳滴的花蕊来。
墨燃在夜色中急奔,忽然停下脚步,眼神明亮的可怕,神情骇然。
脑颅中似乎有什么东西断裂了,一直以来被他的固步自封,被他的愚蠢固执压抑着的那股狂流,以排山倒海的声势将他淹没,将他侵吞。
他悚然立在原地。
望,念。
情爱。
楚晚宁……
他终于把这个名字掘了出来。
沙泥淘尽,珍宝浮出。
从来都是楚晚宁……这样私密的情感,这样火热的爱,从来都只属于楚晚宁啊!
他觉得眼前阵阵发黑,两辈子以来的执念被打碎了,那破碎的砖瓦墙垣被猛烈的潮汐冲刷着,拍砸在他心口,令他几乎喘不过气来。
他骇然。
难道、原来……竟会是这样吗……
他喜欢的人,他所谓的爱,竟一直都错了吗?
墨燃抱着梨花白返回篝火会的时候,菱儿已经不在了。
众人当然不会觉察到一个少女的离席,自然也无人知晓方才墨燃和她的一番对话,依旧把酒言欢,好不热闹。
酒过三巡,乡人们玩起了游戏,他们拿稻梗编了顶草环,请一个人上去击鼓,鼓声熄灭的时候,草环传到谁那里,谁就要被问一句话,不能不答。
这是下修界农民劳作时闲来无事想的乐子,玩法简单,容易上手,哪怕像楚晚宁这样与玩乐绝缘之人,也不难融入其中。
“好,到老白了!来来,老白来抓阄!”
老白就苦着脸从大海碗里,抓了一张叠好的纸,展开来一看,念道:“是胸大的女人好看,还是屁股肥的好看?”
周围一圈人立刻哄笑起来。
老白气的一张老脸通红,扬着纸条骂道:“是哪个瓜娃子写的这种问题丢进去?老子日你个仙人板板!”
“别啊。”一个村夫笑道,拉着他的衣摆,“先别急着日人家仙人板板,你先回答问题啊。”
老白屋里那口子也坐在下头,正瞪着双牛蛙眼瞧着他,瞧的老白寒毛倒竖,支吾半天,才小声道:“老子觉得都差不多。”
立刻有人笑着吼起来:“你说个球哦,撒谎没得意思!你明明前几日还跟我说,觉得屁股大的女人好看,好生养嘞,你咋个不说实话!喝酒喝酒!罚酒!”
老白没办法,苦着脸龇牙咧嘴地把酒喝了,下去后没少被媳妇儿提着耳朵数落。
楚晚宁隐在人群里头,看得又是尴尬又是新奇,但这种问题太粗鄙了,若是问到他身上,他定然无从回答。
这时候正好村长拿着一尺黑布,笑眯眯地说道:“换个人来击鼓吧,把老张给换下去,让他也玩一玩,谁来换他?”
楚晚宁立刻道:“我来。”
他走到绑着粗牛皮的兽皮束腰鼓边,接过鼓槌,席地而坐。
村长替他仔细绑好了蒙眼的黑带子,左右调试了一下,问道:“紧吗?”
“不紧。”
“可会漏光?”
“不漏。”
村长笑道:“那就请仙君击鼓吧,什么时候想停了,你就尽管停下来。”
楚晚宁道:“好。”他执起木锤,在皮面上敲了敲,然后灵活地打击出密实鼓点,嘈嘈切切错错杂杂。
他被蒙了眼睛,没有觉察到墨燃隔着篝火投来的目光,那样复杂纷乱,那样迷离怔忡。
墨燃看着他,星火飞扬着,像是橘色的萤火虫散入黑夜,他看着黑夜里那个白衣委地的男人,目光一寸一寸,尖刀般划过楚晚宁的额头,鼻尖,划过他的嘴唇,下巴。
黑布裹眼的楚晚宁对他而言,有着莫名的诱惑,但这一次墨燃没有任由这诱惑随随便便地溜走,他仔细咀嚼着,舔舐着。
他在里头尝到了情爱的滋味。
他又一次感到内心的震颤,他又一次确认……没有错。
他对楚晚宁,是有爱意的。那种爱意和师徒之情无关,和恩情更是八竿子打不着边。
他只是纯粹地爱慕他,渴望他,想要他。
他……
终于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他爱着楚晚宁。
是爱。
他竟是那样糊涂,那样偏执,他竟是那么傻,那么瞧不清。
他竟直到今日,才终于醍醐灌顶。
他是爱着楚晚宁的。
这一节想通透了,一直以来积压在脑海的那一层封土终于崩裂,很多曾经他想不明白的事情,很多曾经他得不出的答案,都在这姗姗来迟的爱意里,纷至沓来。
可他还没来得及品舐,来不及深思。
就听得“咚”的一声,鼓声停了,余音如涟漪扩散。
那一只草环不早不晚,就在此时,落在了他的膝头,他怔怔拾起,一抬眼,看到楚晚宁正松了口气,单手摘去了黑色的绑带,睁开那双月华流照的凤眸,纯澈无暇地张望过来。
他也好奇,想知道自己停歇鼓声时,花落在了谁家。
于是他对上了墨燃的视线。
楚晚宁:“……”
墨燃:“……”
没什么比他在偷看你的时候,你也偷看了他更尴尬的了,两道目光交错,彼此都有些闪躲。
但楚晚宁很快就不躲了,因为他忽然惊觉,墨燃那张英俊挺拔的脸庞上,此刻正笼罩着懵懂复杂的情意,越过金星缭绕的篝火,越过熙熙攘攘的人潮,就那么笔直地、滚烫地呈露出来,不加掩饰,也掩饰不住。
楚晚宁微微睁大了凤目。
“墨仙君好运。”村长笑着,去拉墨燃上来。
墨燃犹豫一会儿,按着规矩,把编好的草环戴在了发间,他黑眸子很亮,但人却有些不知所措,他戴好了发冠,小心翼翼地又看了楚晚宁一眼。那张晒得黝黑的俊脸,竟然就在这火光里渐渐涨红。
楚晚宁被他反常的举动吓到,于是眼睛睁得更大,圆溜地瞪着他。
在楚晚宁这样不加掩饰的视线里,墨燃低垂了眼睫,抿着唇不吭声,瞧上去有些乖顺,又有些腼腆。
好像是那种愚钝的少年郎,到了知慕少艾的年纪,情窦初开,一切都显得那么笨拙,笨到有些可怜,又有些可爱。
楚晚宁:“……”
如果他刚刚还是惊,现在就可以说是骇了。
……他怕是要瞎了吧!
不然怎么会觉得,这五大三粗的熊货,忽然变得那么矫情,像吃错了药?
作者有话要说:
小剧场《你怎么没反应》
菱儿:墨仙君,我抱你你怎么没反应,你是不是有什么隐疾啊(嫌弃打量中),要不要请个老中医来给你看看,祖传秘方,专治不举。
墨燃:……姑娘,断袖,了解一下。
菱儿:吓,你袖子断了?那我帮你缝缝?
第144章 师尊,我喜欢你
墨燃从大海碗里捉出一张纸,平铺展开。
看到纸上内容,他先是松了口气,随即又有些紧张。
“是啥?”村长问道。
墨燃就把纸张给他看,村长瞧了,说道:“哈哈,幸好与墨仙君同来的,没有什么同门师姐师妹,不然怕是要得罪人。”
楚晚宁原本就很好奇墨燃捉到的是什么问题,一听村长这么说,更加好奇了,直盯着那张纸条看,好像要把纸条盯出个窟窿来。
墨燃笑道,“可是村长,你瞧这张纸上面写的东西,应当犯规了吧,别人说的都是一个问题,他却等于问了我三个问题。”
“谁叫仙君点子准,摸到了这张。”村长说,“仙君要是不满意,那就丢了重新抓过。”
重新抓指不定又抓到什么“腿长的女人好看还是腰细的女人漂亮”这种内容,墨燃笑道:“算了算了,那就还是这张吧。”
他说着,把纸张递还给村长,说:“我抽到的,是说一说生平最喜欢的三个人。”
楚晚宁:“…………”
这时候菱儿眼眶红红地回来了,她没有往前捱,怕旁人看出她刚刚哭过,就坐在炉火塘子的最外围,因此墨燃也没有瞧见她。
事实上墨燃说完问题之后,就谁也没有看,他觉得这样过分私密的问题,瞧着谁都别扭,都说不出话来,于是干脆盯着火。
篝火在他黑色的眼睛里闪烁,映得他一张英俊脸庞时明时暗,他就望着那团火焰,出神良久,而后道:
“那就先讲我阿娘吧。”
“我阿娘走的比较早,其实我已经不太记得她的面貌了,只记得有她在的时候,我总能吃的上东西,也睡得好安稳觉。”墨燃道,“所以如果要说三个人的话,她会是其中一个。”
村长颔首:“舐犊情深,好,给仙君算一个了。”
“那第二个,是我师哥,他待我温和,虽无血缘之亲,却胜过亲生兄弟。”
对于这个答案,楚晚宁早有预料,因此无论是脸上还是心里,都没有太大的波澜。墨燃喜欢师明净,这是再明显不过的事情,当初他在金成池,早已亲耳听见过,并不觉得意外。
只是望着夜火映照下的那个男人,他有着刀劈斧削的硬劲轮廓,显得极英俊,骨子里又有些倔头倔脑。一个人的精气神很大程度上都能够在眼睛里反应出来,墨燃的眼睛又黑又亮,极其有神,像一盏除非油尽,否则绝不会熄灭的灯。
有这样一双眼睛的人,注定极为固执。
楚晚宁很痴迷于这样的固执,只可惜,这份固执并不是属于他的。
墨燃说了师明净这样那样的好,楚晚宁都没有听进去,他觉得晚上的风有些凉,于是给自己倒了一盏热茶,捧在掌中,慢慢地喝着。
茶水一路暖着他的咽喉,落到胃里,把他的血肉都焐热捂暖了,连心都跟着软下来。
他又默默倒一杯,正再饮,忽听得墨燃讲完了师明净,然后顿了顿,说了一句话:
“还有一个人,第三个要说的,是我师尊。”
“咳咳咳!!”楚晚宁仿佛被烫到了,茶呛了点出来,连连咳嗽,一张脸涨得通红,他埋头去擦拭着水渍,却不曾抬头看墨燃一眼。
感情上卑微惯了的人,你把他从地上拉起,他也只会为自己的满身尘土而惊慌失措,想要再一次躲回暗处,蜷缩着,藏起来。
但墨燃显然没有打算给他逃避的机会。
楚晚宁这个人太闷了,要是由着他去,他会一直给你一个背影,一个后脑勺。他看似炽烈,看似凶悍,眉眼间紫电青霜,隐隐都是雷霆攻伐之意,可墨燃清楚,这不过是一张打磨精致的人皮面具而已。
他看过了楚晚宁温柔的人魂,在孟婆堂的蒸腾水雾里,那么可怜,那么无助。
他不想让楚晚宁再这样自我糟践下去了。
楚晚宁不能再戴着那样狰狞可怖的假面,如果这自尊病的家伙不愿意摘,那么,他替他伸出手来。
茶水只泼了一点点,早就擦干净了,可楚晚宁还是在反复不停地拭着那干透的水痕。
他惯于作茧自缚,所以没有抬头。
渐渐的觉得周围很安静,静的有些诡异,而后有小孩子在嗤嗤地笑,声音好像压得很低,可是谁都能听到。
“阿娘,楚仙君好傻哦。”
阿娘忙掩住自家孩子童言无忌的小嘴:“嘘——”
但楚晚宁还是听到了。
傻……
不,晚夜玉衡这辈子都和“傻”这个字绝缘,他是嚣张锋利的,是凶悍冷酷的,是——
“师尊,你再擦,只怕桌子都要给你擦出一个洞来了。”
黑色的布靴走到他案几前,距离很近,近到几乎可以算是冒犯,然后才停住。楚晚宁看到一截漆黑的阴影笼罩下来,山岳一般压制住他,压得他几乎喘不过气,压得他有些屈辱,也有些恼羞成怒。
他忽然就有些愤懑了,气自己突如其来的软弱。
于是他把帕巾一摔,猛地抬头,充满了挑衅,一双 着怒的恣意凤眼瞪着墨燃,端的是剑拔弩张。
而几乎是同一时刻,墨燃不无恭敬,不无温和地说了一声:
“师尊,你理理我。”
这句话真像一道魔咒,与楚晚宁的反应同生共长,只有楚晚宁自己知道,自己根本不是因为墨燃说“你理理我”,才抬头的,这只是恰巧而已。
可这又有什么用呢?
除了他,墨燃也好,周围看热闹的人也罢,都觉得楚晚宁是因着这一声央求,才迅速应允了自己徒弟。
迅速。
没什么比这俩字更让人觉得屈辱,觉得颜面尽失了。
楚晚宁面色如冰,眼里却烧着星火。
可撞上的,只有墨燃柔和温热的目光,像无边春水,轻而易举地,就包裹了他的怒气,他的尖牙利嘴。
墨燃说:“师尊,第三个答案是你。”
楚晚宁无处发泄他的恼怒,于是变得面无表情:“……嗯。”
他表现的真淡定,真漠然。
十分从容有气度,真不愧是看淡人间风月的楚宗师,楚晚宁在心里暗暗为自己喝彩。
但墨燃好笑地瞅着他。
墨宗师心想,这位楚宗师,怕该不会是个小傻子吧。
楚晚宁浑然不知自己在徒弟心里已经吧唧一声贴了个小傻子的签儿,他因为紧张,从而愈发显得冷漠骄矜。
他说:“所以呢?你过来是想做什么?”
这个问题倒是歪打正着,墨燃脸上的笑容僵了一下。
墨燃什么都想做。
但他什么都不能做。
他喜欢楚晚宁又怎样?发现的太迟了,斯人遥遥不可追,更何况他已经花了两辈子去追师昧的脚步,忽然跟他说,他爱错了人,要他回头,其实他自己心里上也不是那么容易接受。
如果重生之初,他就能明白自己的心意,或许一切都还来得及。
到现在,这份“发现”,其实只是徒增煎熬而已。
前世带给楚晚宁肉体上的折磨太多了,他习惯把床笫之欢,看做是对这个傲骨铮铮的男人,最酷烈的折磨。
所以其实在墨燃心里,楚晚宁一直是个仙人般的形象,不食人间烟火,更不会有情爱念产生。
要毁掉楚晚宁,他有千万种狎昵亲密的办法。
可是,要对楚晚宁好。
他想不到太多。
忽然就变得很笨,只知道应该要与师尊保持距离,把师尊捧上神坛,自己在下面跪迎。
这一声“喜欢”,其实包 了滚烫而隐秘的爱。
但是墨燃不能让楚晚宁觉察,他只能克制着自己,用“师徒之情”,给这份喜爱精心伪装起来,再恭恭敬敬地呈送到楚晚宁眼前。
墨燃于是回答:“只是想让师尊知道而已。”
“……”楚晚宁静静看着他。
墨燃说:“只是,忍不住想要让大家都知道……”
“知道什么?”
墨燃笑了,黑眼睛十分亮,光焰很灼人,能掩盖掉下面暗流汹涌的念。
“知道我运气好呀。”他笑吟吟地说,“拜了天下最好、最好、最好的师尊。”
他用了三个最好,十分拙劣,十分用力的表达。
颇有墨燃浑然质朴的粗糙风格。
楚晚宁高深莫测地望着他,只有睫毛动了动。
墨燃深吸一口气,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勇气,只觉得如果错过这一次,恐怕这辈子,都不会再有可以这样肆无忌惮表达自己的时候了。
他忽然就半跪下来,想要与端坐在案前的楚晚宁平齐,可惜身形还是太高大了些,这样跪着,依旧是低眸俯视着师尊的。
顾不了这么多了,他觉得心跳是那么快,血流是那么急。
“师尊。”
“……”楚晚宁忽然觉得有些不妙。
这个男人的眼神太焦灼了,逼得他不由地往后仰了仰。
可终究还是利箭穿了心。
“我喜欢你。”
他无路可逃,林中跳跃的梅鹿被猎户的箭镞刺中了腿脚,于是颓然摔落。楚晚宁怔怔看着他,脑子里轰的一声,别的什么都听不到,也瞧不见了……
喜欢——这个词多 蓄,多模糊。
它不像“爱”那么直白赤裸,一出口就能烫伤别人的心,它有许许多多的理解方式,给了多少痴男怨女机会,可以故作从容地一表心意,泄出心中满溢的爱意。
墨燃默默地想:我喜欢你,但不会惊扰你,强迫你,你以为我所说的喜欢,只是师徒情谊,那样对我而言虽有遗憾,但对你,却也再好不过了。
楚晚宁则默默地想:你说喜欢我,是因为怜悯、因为授业之情,救命之恩,这不是我想要的那一份喜欢,但是为了换来你如今的好感,我已经做了所有我能做的事情,我再也没有力气,也没有筹码去换取你更多的情意。能得到你对我作为师尊的一句认可,一声喜爱,也足够了。我不再强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