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元伦、梁元献二人也是呆了一呆,但听了乔元壮的声音,马上就醒觉过来,不约而同地双剑齐出,向严浣攻去。严浣本来就不是他们的敌手,此际心神未定,冷不及防,陡然间只见自刃耀眼,梁元献的剑尖已指到她的咽喉。严浣百忙中用了一招“星横斗转”,横剑一封,季元伦的长剑亦已刺到,这一剑径刺严浣的脉门,严浣若不扔剑的话,就非受伤不可。但若扔剑那就是束手就擒了。

  谷涵虚料想他们不敢伤害严浣的性命,但这只是“料想”而已,并不能断定他们绝对不敢,此际见他们突施杀手,大惊之下,忙扑过去,喝道:“谁敢伤她,我就把谁毙了!”

 

  张元吉、乔元壮早已料他有此一着,抢先一步,挡在他与严浣的中间,乔元壮冷笑道:“你要毙我,那也不难,但你的严姑娘的性命也保不住啦!我看你还是束手就擒吧,好歹也可以做一对同命鸳鸯。”

  谷涵虚与严浣之间尚有数丈距离,而张、乔二人又非庸手,谷涵虚要想打发他们,决非十招之内所能办到,何况还有一个本领更强的褚青山跟着就来,是以谷涵虚明知他们是用严浣的性命来恐吓自己,也只得受他们的威胁,不敢鲁莽从事。

  可是乔元壮的算盘虽然打得如意,却也有一着失算之处。他只知道提防谷涵虚,以为堵截了谷涵虚就可以把严浣手到擒来,却不知近在严浣身旁的孟明霞也是一个劲敌。

  孟明霞听得严浣那样问她,心里十分难过,想道:“我误打误撞,撞上了这样尴尬的场面,倒教表姐起了疑心,疑心我是做了姑姑的耳目,特地来此窥伺她的隐私来了。”孟明霞本来就想助表姐一臂之力,帮她解困的,此时为了要表明心迹,更是决意要出手了。

  且说季元伦一剑刺向严浣的脉门,眼看严浣不是扔剑就擒,就非得受伤不可,忽听得一声叱咤,一个清脆的声音喝道:“撒剑!”一道银光蓦然飞起,但兵刃脱手的却不是严浣而是季元伦。

  原来季、梁二人虽然看见孟明霞落在严浣的身旁,也听得严浣叫她表妹,但因孟明霞不过是个十七岁的小姑娘,这二人哪里将她放在眼内?

  不料孟明霞年纪虽小,本领却是比她的表姐还要高强,季元伦一心要迫严浣扔剑,眼看即将得手,正自得意,冷不及防,给孟明霞欺到身前,一招“去剑式”的精奇手法,就把他的青钢剑夺出了手。

  孟明霞暗地里跟踪表姐,并没携带兵器,她也不知武当派有“剑在人在剑亡人亡”的师训,一招“去剑式”迫使季元伦扔剑之后,孩子气发作,便即笑道:“这把剑正合我用,你不会使,给了我吧!”把手一抄,轻轻巧巧地将那柄长剑接了下来。

  孟明霞夺得长剑,唰的跟着便向梁元献刺去,笑道:“你师兄的剑已经给我夺了,不夺你的,就不公平了。”

  孟家剑法奇诡莫测,梁元献即使与她单打独斗,也决计不是她的对手,何况此时他还正在对付严浣?待他蓦地一惊之际,只觉虎口一麻,已是给孟明霞的剑尖点着了脉门,长剑当啷坠地!孟明霞得意非常,格格笑道:“我这叫做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谁叫你们迫我表姐撒剑?”

  季、梁二人年轻气盛,一个照面就给一个小姑娘把他们的剑夺了去,莫说有“剑在人在剑亡人亡”的师训,就是没有,他们也非得和孟明霞拼命不可。

  那边谷涵虚也和乔元壮、张元吉、褚青山三人再度交起手来。谷涵虚一见严浣脱险,刚才憋了一肚皮的气不由自己地都要发作出来,乔元壮首当其冲,双掌一交,只听得“蓬”的一声,乔元壮像皮球一般的给抛出了三丈开外。

  谷涵虚使的这一招乃是“连环相撞掌”,右掌震翻了乔元壮,左掌立即奔雷骇电的向张元吉打去,张元吉双眼火红,喝道:“我与你拼啦!”掌风剑影之中,张元吉一剑刺空,蓦觉身子一轻,已是给谷涵虚依样画葫芦地抛了起来!

  张元吉在半空中一个“鹞子翻身”,落下地来,只觉胸中气血翻涌,十分难受,但所受的伤,却并不如他预料的那样严重。胸中虽然好似压了一块大石,但试一运气,疼痛便减,可知并没受到内伤,他所受的伤,不过是断了一条肋骨的外伤而已。断骨之伤虽然不轻,但比起他的师兄乔元壮给打得吐血的内伤,可又算不得什么了。

  原来谷涵虚在痛下杀手之际,忽地想起自己已经抢了他的未婚妻,若再把他打得重伤,于心何忍?因此在那一掌打到张元吉身上之时,他及时收回了七分掌力。

 

  张元吉的剑法在同门中号称第一,功力则不及师兄,如今师兄受了重伤,而他的伤却轻得出乎意料之外,情知是谷涵虚又一次饶了他的性命。他呆了一呆,走过去扶起师兄,一时间竟是不知该当如何才好。

  褚青山刀中夹掌,已与谷涵虚拼了三招。谷涵虚以剑敌刀,以掌对掌。到了第三招时,真气已经重聚,使出了“天雷功”,呼的一掌劈将过去。

  双掌一交,发出了闷雷般的声响。褚青山立足不稳,跄跄踉踉地退出了六七步,但却是喜形于色,脚步一稳,便立即哈哈笑道:“这小子不行啦,快并肩子上啊!”

  谷涵虚身形纹丝不动,可胸口已是隐隐作痛,掌心也有了麻痒痒的感觉。原来他的“天雷功”尚未练到收发随心的境界,刚才他为了不忍把张元吉打得重伤,仓卒之间收回掌力,弄得反震自身,真气浮散,虽未受伤,功力已是大打折扣,褚青山是个武学行家,看出了他这弱点,才敢和他打对掌的。

  褚青山练有毒掌功夫,谷涵虚的功力已打了折扣,给他的毒掌打着,虽然是赢了这招,但却中了毒了。此时他必须运气抗毒,倘若张、乔二人联手再上,与褚青山夹攻的话,时间一久,他必有性命之忧!

  好在乔元壮伤得甚重,有心无力。而张元吉因为得对方饶了两次,也不禁有点难为情,不好意思乘人之危。

  褚青山一个人不敢独自进攻,谷涵虚圆睁双眼,喝道:“褚青山,你上来吧!我豁出了这条性命,和你拼了!”

 

  褚青山回过头来,盯着乔、张二人冷冷说道:“你们两位怎么啦?这小子本来是你们的大仇人,与我无关的。你们若是忍得下失妻夺剑之辱,我姓褚的拔腿就走,省得自讨没趣!

  乔元壮血污的脸上一片铁青,甩开了张元吉扶他的手,悄声说道:“师弟,武当派的弟子决不能让人看小,你不上去,唯有我上去!”他受伤甚重,脚步一迈,摇摇欲坠。

  张元吉咬牙说道:“好,我与这小子拼了这条性命便是!”把师兄替下,挥剑再上,但心中却是一片茫然。

  谷涵虚受了毒伤,情知再战下去,必定凶多吉少,把心一横,想道:“你们如此苦苦相迫,我也唯有大开杀戒了!”当下吸一口气,默运玄功,护住心房,横掌当胸,准备决一死战。

  眼看一场你死我活的恶战又要展开,忽听得一个苍劲的声音喝道:“谁人这样大胆,敢在我的家门闹事,都给我住手!”

  声音远远传来,人影却尚未见。显然是说话这人用了“传音入密”的内功。附近人家,谁人能有这样深厚的内功?是以大家虽然未见到人,也都知道是严浣之父、川西大侠严声涛到了。

  果然话未犹了,严声涛已经现出身形,而且不仅是他一人,是他们夫妇一同来了!张元吉停下脚步,叫道:“岳父大人,你来得正好!”

  严声涛看见谷涵虚和自己的女儿都在场中,又听得张元吉如此说话,这一惊端的非同小可,涩声说道:“这是怎么回事?”声音都颤抖了。

  严夫人气得手足冰冷,颤声喝道:“你这死丫头气死我了!明霞,想不到你也和你表姐串通瞒我!你们还不给我住手!”此时季、梁二人因为要夺回佩剑,兀是未肯罢休。

  孟明霞脚尖一挑,把地上的一柄长剑挑起来,笔直的向梁元献飞去,随即把手中的那把长剑倒持剑柄,反手一送,送到季元伦面前,说道:“收回你的剑吧!”季元伦不知所措,本能的将剑接了下来,接了下来,方才蓦地省觉这是大失体面之事,恨恨说道:“这笔帐我记下了。今日看在严大侠夫妇的份上,暂且不和你算。”此时梁元献亦已把剑接到手中,手按剑柄,向孟明霞怒目而视。

  严夫人是知道武当派的规矩,当下更是气上加惊,顿足说道:“你、你这两个丫头给我惹下这场大祸,是不是要把我气死了才痛快?”

  孟明霞说道:“这不关表姐的事,他们的剑是我夺的!谁叫他们欺负表姐?姑姑,你别担心,有甚大祸,由我担当就是。你们听着,我叫孟明霞,我爹爹是孟少刚,你们要和我算帐,尽可到苏州找我。”

  严夫人给她弄得啼笑皆非,但此际最令她担惊、生气的还是她女儿的“丑事”,是以她就只好暂且不理会孟明霞了。

  张元吉待双方都已停手之后,方始缓缓说道:“岳父大人,这是什么一回事情,你已经亲眼看到了。小婿恐怕说出来会污了口,你欲知其详,还是请问你自己的女儿吧!”

  严浣道:“爹爹,你也亲眼见到了,那人是插翅虎段点苍的师弟飞豹子褚青山,他伙同了武当派的弟子前来,分明是有心找你闹事的!”

  褚青山神色自如地向严声涛施了一礼,说道:“不错,我的师兄和严大侠是结了一点梁子,但与今晚之事却不相干。严大侠,不瞒你说,我的师兄折在你的手下,对你老倒是佩服得很,他不服气的只是这个小子从中混水摸鱼,把你老也欺骗了。嘿,嘿,这话我本不当说的,但如今你老已经亲眼见到了,我也不妨说了。这小子和令嫒不但早就相识,而且瞒着你私自往来。我们师兄弟虽然和你老过去有点嫌隙,也替你老不值!川西大侠一世英名,岂能让这小子玷辱?我今晚来此,实不相瞒,就想替你老效劳,私下了结此事,免得传扬出去,对你老的面子,那、那恐怕太难堪了!”

  严声涛一生最爱面子,如今他的女儿被女婿带了外人前来“捉奸”,累得他当众出丑,当真是比要了他的性命还更难受!淡淡的月光之下,只见他闷声不响,脸上好像铺了一层寒霜似的,冷得骇人!

  他虽然没有立即发作,但谁都看得出来,这是暴风雨之前的寂静!没人敢再说话,沉重的气氛压得人透不过气。连张元吉在内,每一颗心都在怦怦跳动,不知严声涛要如何来处置他的女儿?

  也不知过了多久,忽听得严声涛冷冷说道:“你过来!”双眼火红,指着严浣。那神气就好像可以把女儿一口吃掉似的!

  严浣鼓起勇气,说道:“爹,女儿不孝,但请爹爹听我——”话犹未了,严声涛蓦地喝道:“住嘴!你这贱人做得好事,你还有脸叫我爹爹吗?”一迈步,到了严浣面前,呼的一掌就劈下去!

  严浣情知不妙,但却想不到父亲竟是不由分说,就要取她性命!这刹那间,严浣吓得呆了,竟然不知逃命!

  幸而孟明霞早有防备,就在这千钩一发之际,闪电般地扑上去,一掌推开,盂明霞道:“表姐快逃!”

  严声涛见孟明霞拦在面前,只好把掌收回。

  严浣给孟明霞用的那股巧劲轻轻一推,在死亡的边缘上逃出生天,这才如梦初醒,省悟自己是不能容于父母,必须在丈夫和父母之间作一抉择了。

  这是一个关系终生的抉择,要作这样的抉择极是为难!“倘若事情没有当众闹开,我悄悄出走,或者将来还可求得爹娘原谅。如今在这样的情形之下决裂,爹爹非把我置之死地不可;我还焉能得求他的宽恕?爹娘只有我这一个女儿,难道我就忍心今生不再见他们,让他们伤心终老?”但随即又想:“我是决不能再嫁给张元吉的了,爹爹刚才气得要想杀我,我还有脸做他的女儿吗?爹娘都是最要面子的人,我留在家中,也只是对他们的耻辱而已。”

  这刹那间,严浣反复地转了几次念头,终于咬一咬牙,下了决心,鼓起勇气,向谷涵虚跑去。

  谷涵虚又喜又惊,张开双臂,迎接严浣。严浣紧紧地抓住他的双手,低声说道:“谷大哥,如今我唯有依靠你了,你、你带我走吧!”

  孟明霞看见表姐已经跑到谷涵虚身边,这才稍稍放心,心里想道:“谷涵虚对姑父曾有救命之恩,姑父总不能太过绝情,对他也下杀手吧?只要姑父不下杀手,以谷涵虚的武功,和表姐联手,这些人谅也阻止不了他们。”孟明霞这次挺身而出,掩护表姐,其实也是极为危险,事先未经考虑的。假如不是严声涛的绵掌功夫已到收发随心之境,那一掌早已把她击毙了。

  孟明霞惊魂甫定,说道:“姑丈请息雷霆之怒,有事慢慢商量。”

  就在此时,张元召的大师兄乔元壮浑身血污走了出来,冷冷说道:“张师弟的父母师长都不在这儿,我只好越俎代庖,替他作主,这门亲事,我们是不敢高攀的了。这小子现在要带令嫒远走高飞,允不允许他们,这就是你严大侠的事了!”褚青山跟着冷笑道:“这姓谷的小子也不错呀,严大侠,恭喜你‘又’得佳婿了!”

  严夫人又羞又气,迁怒到孟明霞身上,一把将她拉开,斥道:“这里还轮不到你说话,不许你多事!”孟明霞给她突然拉过一边,几乎跌倒。

  严声涛面色铁青,陡地喝道:“谷涵虚,放开我的女儿!”

  严浣眼中满是泪水,说道:“爹爹只当我已经死了吧。请恕女儿不孝,女儿决意跟他走了!”严夫人大怒道:“贱丫头,你还要脸不要?我决不许你跟他走,除非是我死了!”

  严声涛却不理会女儿,径自对谷涵虚道:“谷少侠,你于我曾有拔刀相助之恩,严某决不会忘记。但是你要把我女儿带走,令我家门受辱,那却是万万不能!严某一生恩怨分明,你如果一定要这样做的话,我就只好有恩报恩,有怨报怨,和你在此‘了断’了!”

  “了断”二字的意思,乃是比“决斗”还更严重的江湖术语,武林中人决不会轻易说出这两个字来。孟明霞听了,不禁大吃一惊。“想不到姑父真的寡情绝义,一至于斯!”武当派张元吉的几个师兄弟听了,却是暗暗欢喜。褚青山则是喜怒参半,因为严声涛承认曾受过谷涵虚的“拔刀相助之恩”,那即是说,他仍然是把褚青山的师兄当作仇人,拒绝了褚青山替他师兄调解的要求了。

  严声涛两眼一瞪,接下去说道:“谷少侠武功高明,严某死在你的手里,没话可说。万一侥幸不死,失手伤了你的性命的话,严某也当自刎,以报你的大恩!”

  众人方才明白严声涛所说的“有恩报恩,有怨报怨”乃是这个意思,无不骇然!杀人报怨,自杀报恩,这话当真是说到决绝之极了!

  谷涵虚道:“晚辈决不敢与严大侠动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