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少刚道:“我试过你爹爹教过的那个人的武艺,很是平常。健身是可以的,碰上强敌恐怕就不管用了。恕我信口雌黄,看来你爹爹的武艺是远不如你。”

  李思南道:“宋室南渡之后,我家世代务农,家传的武艺早已丢荒了。我的本领都是师父教的。”两人又说了一会话,不过孟少刚的态度已不似先前的亲热,李思南问他在蒙古各地所见的情形,他是问一句才说一句。李思南精神困倦,不知不觉打了一个哈欠。

  孟少刚说道:“你连日奔波,又恶斗了一场,身子困倦,应该睡了。你睡吧,我出去看看。”

  李思南这才想起孟明霞出去已经很久了。

  孟少刚出去找寻女儿,帐幕中只留下了李思南一人。

  李思南本来睡意极浓,但为了不见孟明霞回来,不禁为她担心,反而睡不着了。

  “难道她是遭遇了意外?”“她是孟大侠的女儿,武功一定很为了得,即使碰上了那个喇嘛,想来也是无妨。”想是这样想,但孟明霞尚未回来,他总是放心不下。

  大约过了半个时辰,仍然不见他们父女回来,李思南按捺不住,于是也走出帐幕,想去找寻他们。

  李思南不知道那个水源的所在,往何处找寻呢?正自踌躇,忽听得远处似乎有人说话,说的什么,却是听不清楚。

  李思南曾经学过伏地听声的本领,沙漠空旷,此时又已是万籁俱寂的三更时分,伏地听声,可以听得见数里之外的声音。李思南本来是害怕有什么敌人来的,一听之下,不觉又惊又喜,他听到的,正是他所挂念着的孟明霞的声音。

  “爹爹,不可!”这是她用尖锐的喉音叫出来的。李思南没有听到他们前半段的谈话,吓了一跳,不知孟明霞说的“不可”,到底是指什么事情?

  随即听得孟少刚沉声说道:“还是杀了的好!”

  孟少刚要杀谁呢?看来他们父女是正在辩论要不要杀某一个人的问题,李思南觉得有点奇怪,杀人是一件大事,他们父女应该是一致的才对,为何一个要杀,一个却不赞同?李思南本来不想偷听他们父女的谈话,但好奇心重,就再听了下去。

  “爹爹,你不是说过,咱们的宝剑不能杀无罪之人!”

  “不错,但像他这样有本领的人,要做起坏事来,那害处就更大了!”

  “他现在可并没有做过什么坏事呀!”

  “我是担心他将来为虎作伥!”

  “是否如此,尚未可知。怎可以现在就妄加杀戮?”

  “霞儿,这是防患未然。此事关系太大,咱们不宜有妇人之仁。咱们既然不能老是跟着他,不如早早除了这个后患。”

  “依我看来,他决不至于为虎作伥!”

  “不!我看他十九是会同流合污。你想——”底下的话的一个字也听不见,想必是孟少刚在女儿的耳朵边悄声说的。

  过了半晌,只听得孟明霞又在尖声叫了起来,仍然是那话,“爹爹,不可!”

  在他女儿一再坚持之后,李思南隐隐听得孟少刚苦笑一声,说道:“好吧。你待我今晚再仔细想想。现在不要再谈此事了,你的李大哥也许还没有睡着呢!”

  “爹爹,我不依你,你怎么可以这样取笑女儿?”脚步声渐渐走得近了。

  李思南面上发热,心里想道:“难道明霞对我有点意思,给她爹爹知道了?”

  听了这么一大段对话,李思南仍然不知道孟少刚所想要杀的人是谁,不过,他却知道了一点,孟少刚不愿意让他知道。

  偷听别人的秘密正是江湖上最为禁忌的事情,李思南暗暗后悔:“如果给他们发现我在这里听他们的谈话,他们一定会把我当作品行不端的少年。”于是像小偷一样,悄悄爬入帐幕,倒头便睡。心中暗暗嘲笑自己:“怪不得人家说是作贼心虚!李思南呀李思南,你本来是孟大侠的客人,现在却变成了爬他帐幕的小偷了。”

  过了一会,孟少刚父女走入帐幕。孟少刚咳了一声,说道:“李世兄,你睡了么?”

  李思南“作贼心虚”,本来仍想假装熟睡的,但他不惯作伪,终于应了一声,当作是刚刚醒来。

  他本来精神困倦,孟少刚手执火把,火光下见他张开了矇眬双眼,那样子确实是好像刚醒过来。

  孟少刚放下了心,想道:“我们一踏上这个土丘,就停止谈论那件事。即使他没睡着,隔着这么远,他也不会听见。”他怎知道李思南曾经走出这个帐幕,而且李思南还会伏地听声!

  孟明霞埋怨道:“爹,你不该将李大哥叫醒的,他睡得正香呢。”一面说话,一面把那盛水的皮袋放下。

  李思南道:“哦,孟姑娘,你已经打水回来了?真是辛苦你了。”

  孟明霞说道:“我本来应该早就回来了的,只因发现有两个人经过,我在注视他们的行踪。”

  李思南道:“是什么人?”

  孟明霞道:“不知是友是敌,轻功好生了得,在沙漠好似一溜烟的就过去了。我隐隐听得其中一人提及‘毒龙镖’这三个字。”

  孟少刚道:“说不定是屠百城的朋友,可惜你没有拦住他。”这件事情,孟少刚早听女儿说过,只因他另有心事,要与女儿商量,当时没有详加盘问。

  孟明霞道:“那两个人跑得飞快,我怎么追得上他们?不过,他们的相貌我虽然看不清楚,却也可以隐约分别出来,乃是一男一女。”

  孟明霞的轻功学得最好,虽然不及父亲,但在江湖上亦已是少有的了。孟少刚听了女儿这么说法,心里想道:“这丫头素来很少佩服人的。如此说来,那两个人倒真的是武林高手了。”心中颇有点惊疑。

  李思南吁了口气,说道:“我还以为是那个喇嘛邀了帮手,再来寻仇事呢。若是不相干的人,那就由他去吧。”

  孟明霞道:“我当时就因为不知道他们是什么人,所以只好暂时躲起来,注视他们的行踪。后来看见他们并不是朝着咱们宿营的方向奔跑,这才放心。不久,爹爹也就来了。”

  李思南想道:“她是怕我睡着了,那两个人来偷袭。”心里十分感激,又想:“孟大侠所要杀的人莫非就是那个男的?”但仔细一想,这一男一女,孟大侠并没有见着。而他所要杀的那个人,则是他们父女都认识的,这又不对了。

  尽管李思南还是疑团莫释,但孟明霞已经回来了,他的心里也用不着再牵挂了。心情一松,很快就真的熟睡如泥。

  这一觉睡得又香又甜,梦中仿佛跟了孟家父女,到了山温水软的江南,在那仙境一般的地方嬉戏。忽然孟明霞变了脸不理他,风也似地跑入树林。

  李思南叫道:“孟姑娘,孟姑娘,等等我呀!”

  孟少刚一拳打在他的胸口,“你追赶我的女儿做什么?”

  李思南胸口一痛,倏然间就醒了。睁眼一看,不由得吃了一惊,孟少刚父女都不见了。不但不见了人,连帐幕也没有了,他是睡在一块空旷的草地上。

  梦境依稀可记,“难道我还是在梦里不成?”李思南心想。但他试咬一咬指头,很痛,这当然不是梦了。

  李思南定了定神,察视四周,孟少刚父女的东西连那三支毒龙镖在内都已带走,只留下一个装满水的皮袋。

  李思南百思莫解:“他们为什么不等我醒来就走了呢?”他知道孟少刚是要回转江南,迟早是要分手的。可是这样的不辞而别,却未免太过不近人情!

  往远处一看,李思南发现他的那匹“一丈青”系在一棵树上,他的坐骑也发现了主人,声声嘶鸣。李思南笑道:“你喝够了水,吃饱了草,精神恢复了啦!”走过去解开坐骑,忽又发现地上写有两行字,李思南一看,可惊得呆了!

  当中一行,写的是八个大字:“为虎作伥,必取你命。”铁划银钩,刚劲有力,想必是孟少刚用剑尖在沙地上划出来的。

  旁边另有一行小字:“水囊留给你,望你做好人。”书法秀丽,笔致柔媚,一看就知是女子所书。不用说当然是孟明霞写的了。

  李思南呆若木鸡,对着这两行字看了又看,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眼前一片迷糊,黑蒙蒙的,那十八个大字小字好似连成了一大片乌云,压在他的心上,令他如坠五里雾中!

  好半晌李思南才清醒过来,这才明白,孟少刚要杀的那个人竟就是他!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一连串疑问都是李思南难以自解的。孟少刚既要杀他,当初又何必救他?他又根据什么而敢断定他会为虎作伥?还有他和孟少刚素不相识,只是初次见面,何以就会引起孟少刚这样严重的猜疑?

  这一连串的问题只有孟少刚才能给他解答,可是孟少刚已经回转江南,在这大戈壁上他是决计追不上他们的了。也许这一生都没有机会再见到他们父女,这个谜底也就永远无法揭开。

  不过,也有令得李思南足以自慰的,那就是孟明霞还相信他。是她的坚决反对,他才不致冤枉丧生在她爹爹的剑下,现在她又把一皮袋的水留给他,水,在别的地方是毫不值钱的东西,在沙漠上可是最宝贵的礼物,是生命之水啊!他再读一遍孟明霞留给他的那一行字,心中暗自向她发誓:“孟姑娘,你放心。我岂能辜负了你送我这份礼物的盛情?我会永远记着你的话做个好人的。”他喝了一大口水,甘泉入口,甜在心头,心中的烦恼也好像给甘泉洗涤了。

  李思南休息了一晚,精力已经恢复,跨上坐骑,再向西行。不到半天,就走出了这个大戈壁。

  原来孟少刚父女宿营之处,是选择附近有水草的地方的,这地方已经是接近戈壁的边缘了。

  出了沙漠又是一番景象,远远望去,平平的一片草,一望无际的绿到天边。

  李思南想起了读过的古诗:“天苍苍,地茫茫,风吹草低见牛羊。”时节是盛夏七月,野草没有他想象的长得那么高,在草原与戈壁的接壤之处,也未曾发现一群群的牛羊。但戈壁上的热风一阵阵吹向草原,草在风中起伏摆动,煞像是海面上的风浪,这草原上的景象也是极尽壮观之至。尤其李思南是从一片黄沙的戈壁上走出来的,如今看到延展至天边的一片绿,心情的愉快自是可想而知!

  李思南心里想道:“不到塞外,不知天地之大。此话当真不错。”正在观赏草原景色,忽听得背后马铃声响,风中还送来了两个人说话的声音。